《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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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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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常山长公主所谓的“好玩的”是指什么:“都是庸脂俗粉,与你那超凡脱俗的钟大仙子压根没法比。”

    “那是自然,”常山长公主嘻嘻笑着照单全收,“他这一病病了将近一个月,倒唬了我一跳,还道他得了痨病呢!”

    钟荟哼了一声,钟蔚这厮旁人不知道,她还不清楚么?八成是嫌天气冷不愿出房门,借着养病窝在屋里躲懒呢。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到了茅茨堂。

    卫琇还没来,在讲席上坐着的是钟蔚,只见他脸埋在厚厚的火狐裘中,正低头看着案上的帛书。屋子里点了两个炭盆,入内扑面而来一股暖意,弟子们大多只穿了单衣加外赏,钟蔚这身装束越发让人疑心他是不是真病得不轻。

    他们两人是最后到的,钟蔚见人到齐了,便开始讲课。

    钟荟耐着性子听着,时不时回头往门外瞟,那厚厚的毡帷却是一动也不动,她只得安慰自己道,阿晏家中就他一个,难得逢休沐日,府上总有一些事务要处理,大约会晚些来吧。

    钟荟食不甘味地用了午膳,去内书房与她阿翁聊了会儿天,估摸着卫琇该来了吧,可回茅茨堂一看,还是钟蔚那张乏善可陈的讨债脸。

    她只得继续惴惴不安地等着,时不时摸出蜡纸包看一看,凑近了闻一闻香味,抿着嘴笑一笑,却是一条也不舍得吃又袖回去,一时又绞尽脑汁地思忖起怎么把梅条给他,经钟蔚的手是不行的,他必要疑神疑鬼,给她阿翁更不行,恐怕几息就没影了。

    就这样一直等到窗子里漏进来的光带了橘金色,卫十一郎也没出现,她不免又胡思乱想起来,莫不是上回在园子里吹了冷风着凉了?

    钟荟有心向兄长打听,又不知怎么启齿,踟蹰之间,弟子们陆陆续续离开,钟蔚的书僮已经把书囊收拾好了。

    恰好这时常山长公主去了厕房,钟蔚便对她使了个眼色独自走了出去,钟荟知他有话要交代,便跟了上去。

    “上回忘了同你说一声,”钟蔚挑着下巴道,他这人越心虚神色越倨傲,钟荟一看便知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他果然继续道,“那什么,你那院子里有人住,你下回还是别随便进去了。”

    钟荟正满心不悦,一听这茬便发作了:“你不早说!上回若是叫人撞见怎么办?你就这么坑害自个儿妹妹!我的物件都去哪儿了?阿耶阿娘怎么会随随便便把我院子给旁人住,定是你这害人精出的馊主意!”

    钟蔚有些冤,又自命清高不屑分辨自明,只是道:“你一走阿娘就把你的东西全搬自己房里去了。”

    钟荟突然就哑了,眼眶逐渐红起来。

    “好了好了,回都回来了,待阿耶阿娘回京你多来看看就是了,”钟蔚一脸嫌弃地扔了块帕子给她,“阿娘不知道多疼你,哪怕是间空屋子,平白无故也舍不得给旁人住,阿晏不是外人,那时候家里又才出了事,阿娘怕他想左了,这才。。。。。。”

    钟荟一愣,猛然想起自己上回在那屋里换衣裳,脸顿时涨得通红,竟然忘了趁机问一问卫十一郎今日为何没来。

    ***

    卫琇不是钟蔚那样的闲人,十日才有一日休沐,自打钟蔚回茅茨堂授课,常山长公主又变回了好学上进的弟子,照例每日寻衅滋事挑着钟蔚打嘴仗,玩得不亦乐乎。

    钟荟不胜其扰,时常去她阿翁那儿看书习字躲清静,中间回姜家过了几日,终于到了休沐日,可卫琇还是没来。

    如此眼巴巴地等了三回,又失望了三回,钟荟的脖子都等长了半寸,终于不得不承认,卫琇大约是不会来了,可每当休沐日临近,她还是会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其实向她阿兄或者旁的弟子打听一下也无可厚非,可不知怎么的,自己先就心虚得开不了口了。

    这一日又逢旬休,钟荟支着下巴心不在焉地望着茅茨堂窗外的一株红梅,横斜枯瘦的树枝上已经着了小而密的花苞,像是有人撒了一把相思豆。望着望着,眼前像是蒙了层白纱,钟荟以为是凝视太久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就听钟九郎小声惊呼道:“下雪了!”其他弟子闻声也向窗外望去。

    钟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层纱一般的白翳原来是空中飘飘扬扬的细雪。

    紧接着只听门帷轻响,一股凉意沁入室内,钟荟回过头去,便看到了门口的卫琇,发上、肩头落了雪。

    钟荟不由望着他笑了,他去了哪里,为何去了那么久,突然就不重要了。

    卫十一郎带着洛京的初雪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肯定有虫,还是先发后捉~

    还是把女主的心理也交代一下,免得一下子两情相悦太突兀~

 第114章

    卫琇便叫她那粲然的一笑晃痛了眼; 旋即也跟着笑起来,那双眼睛里的光亮骗不了人,她见到自己还是欣悦的吧,这便足矣。

    这段时日他确实是忙; 也确实是在有意避着她。

    先是冬雷大作; 劈倒了太庙的一株百年老槐,接着又传来京城、陇西地震的消息,二郡山崩地陷; 毁坏村庄民宅无数。

    屋漏偏逢连夜雨; 九月青、徐、兖、豫才发了大水,流民还未安置好,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天子焦头烂额,赶紧下了罪己诏; 一干近臣临餐忘食,夜不能寐; 为了赈灾事宜吵得不可开交。

    卫琇接连半个月宿在中书省; 连卫府都没回过一趟; 只来得及向钟蔚送了封信,便随着天子去祭告太庙了; 祭完太庙又马不停蹄地前往北郊祀地,一直到这一日才回城。

    他忙得衣不解带; 便无暇去想究竟该不该再见她了,可每当能停下来略喘一口气的时候,她那笑模样就会突然撞进他心里。

    卫琇以为自己多少要犹豫挣扎一番; 可只那么一瞬他便顺从了自己的心意。何必同自己过不去呢,他什么都不会做,只是远远看一眼——待她嫁作他人妇,连这一眼也成了奢望。

    于是他只是回府将朝服换下,便迫不及待地策马赶来了。

    钟蔚发现卫十一郎眼睛一亮,拾掇起一身懒骨头,异常难得地亲自走过去将他迎进来,一边连弩似地问个不停:“不是说明日才能回来么?怎么落了一身雪?没坐车么?咦,你那小书僮呢?怎么也没个人伺候?”

    卫琇便将他前面的问题无视了,只道:“嗯,我一个人骑马来的。” 室内暖意熏人,雪很快融化成水,将他的氅衣洇湿了一片,头发上的水滴顺着脸侧滑落下来。

    钟荟蓦地见到卫十一郎,像是叫人猛灌了一碗秦州春酒,一时间觉得三魂七魄都在打着旋,整个人有点不辨东西,半晌回过神来才发现,卫琇看起来风尘仆仆的,面容也瘦削憔悴了些许,眼下还有一抹淡淡的青影。

    他一脸的水,也不晓得拿帕子去擦,只是望着某一处,目光怔怔的。他睫毛上也挂了细小的水滴,原本清亮的眼睛里便像起了层薄雾。

    钟蔚叫那常山长公主胡搅蛮缠了大半个月,一见卫十一郎就像见到了救星,恨不能立时撂挑子,可看他一脸懵懂,神思恍惚,大约是没睡饱,只得吩咐僮仆带他回房休息。

    卫琇却摆摆手谢绝他的好意:“无妨,因卫某的缘故已经耽误了好几堂课了,如何敢再懈怠,”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一身狼狈,赧然道,“在下先回房换身衣裳,劳驾稍等片刻。”

    钟蔚这懒骨头能提那么一嘴也就算仁至义尽了,待卫十一郎换了身衣裳回来,便迫不及待地退位让贤了。

    卫琇换了一身烟灰色的广袖素葛衫,没有戴冠,只簪了支象牙素簪,大约是因为平日伺候的僮仆不在,那发髻绾得松散,微湿的发丝略有些凌乱,这一身家常装束分明比平日丰神俊朗的模样亲切随性了几分,可钟荟却只望了一眼便低下头不好意思再看了,饶是她再不愿意承认,阿晏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摸头的孩子了。

    这突然意识到的男女之别让她一瞬间感到有些茫然无措,不自觉地将手伸进袖子里捏了捏那个蜡纸包——本来她是问心无愧的,请阿晏吃个梅条有什么!可此刻“私相授受”四个大字重重砸在她头上,她突然就羞惭起来。

    罢了,又不是多稀罕的东西,钟荟自嘲地笑了笑,阿晏那么大个人了,她如何就那么笃定他还如小时候那般嗜甜呢?

    钟荟抬眼望了望窗外,雪似乎变大了,雪片在风中瑟缩着,翻卷着,无声地扑在窗棂上。

    她将视线转回卫琇身上,尽管不能将预备了很久的东西交给他,还是感到难言的满足,像徜徉在光的河流中,外头的风雪只不过让此刻变得更暖罢了。

    卫琇翻开书案上的缣帛书册,开始讲《卷阿》,一开口,嗓音有些喑哑,便握着拳避过脸去轻咳了两下,钟荟便觉得自己的心跟着颤了两颤。

    弟子们发现卫先生提前回来,俱是喜出望外,钟先生学问好,治学也谨严,可这张嘴也是真不饶人,原先还好些,自打那扶风苏氏的小公子来了,他那脸皮便像上了浆似的,弟子们倒是有心作壁上观,奈何时常惨遭池鱼之殃。

    卫先生多好,总是文质彬彬风轻云淡的,从来不苛责非难,同弟子说话都客客气气,解疑答惑时也不厌其烦,从来不像钟先生那样,说一遍没听明白便要挖苦人。

    钟蔚将那些弟子的喜不自禁看在眼里,不免又是一阵心酸,一抬头便看见那劳什子长公主正含笑望着她,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突然灵光一现,终于想出了整治她的手段。

    钟蔚心里发痒,像有猫爪子在挠,恨不能立时付诸行动,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待卫琇将一首《卷阿》讲完,这才施施然地站起身,向他行个礼告个罪,回自己院子里憋坏水去了。

    心上人一走,常山长公主不一会儿便坐不住了,悄悄附在钟荟耳边道:“我出去逛逛。”便向卫琇告了个假,拿起伞,披上貂裘走了出去。

    “诸位有何疑问么?”卫琇照例停下来向学生们问道。

    钟先生一走,弟子们显然松弛了许多,说话也没那么拘束了,钟九郎才十岁,性子又活泼开朗,乐呵呵地张口问道:“先生,这三百零五首诗您全都能如此信手拈来侃侃而谈么?”

    有几个年幼的弟子便捂着嘴轻笑起来,将诗和诗序倒背如流没什么稀罕的,但是卫琇讲诗从来都是将三家经义阐释发明,再加上当世名儒的疏注,每一首动辄洋洋数千言,纵然是镇日手不释卷的经师大儒也不可能做到,何况他在中书省的事务也不轻省。

    这孩子明显是在找茬啊,钟荟无奈地看了看堂弟红扑扑的小脸,真想狠狠地捏一把,随即又生起了促狭的念头,饶有兴味地支着下巴看他如何应对。连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一直冷着脸低着头的外姓弟子祁源闻言也忍不住抬起头来。

    卫琇向来清和平允,降身虚己,不爱炫耀学识,卖弄口舌,正要推说做不到,不经意瞥见姜二娘仰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不知怎么的一股热血往头上涌,不知不觉就点头道:“可以勉力一试。”

    弟子们都兴奋起来,钟七郎自己不好意思出头,便暗暗扯了扯堂弟的衣下裾,钟九郎果然接着道:“卫先生随便翻一页,看是哪首便讲哪首?”

    卫琇噙着笑点点头,伸出修长的手指,随意将书册翻开,是《草虫》。卫琇将整首诗诵了一遍道: “’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韩诗外传载孔子曰:君子有三忧,弗知,可无忧与?知而不学,可无忧与?学而不行,可无忧与?’其解不与毛诗同,系牵强附会之词。

    “鲁诗将此诗解为诗人之好善道。’ 好善道不能甚,则百姓之亲之亦不能甚。‘未见君子’一句言诗人之好善道之甚也如此。’此说不足取信。”

    “诗序谓‘大夫妻能以礼自防也’,不免迂阔。以在下拙见,此诗文意浅白,不过言女子见其所期之人而心悦也。”卫琇只是轻轻地一句带过,也不去看姜二娘,自知道了她心有所属,他选诗时便刻意避开了所有关涉男女之情的篇目,免得自己情难自抑有感而发,又引申出什么傻话来。

    “卫先生,您一走一个月,弟子们也是‘未见君子,忧心惙惙’呢!卫先生您那么厉害,再多给咱们讲一些行不行?”钟九郎腆着脸道,他是被堂兄们撺掇着当这个出头椽子的。

    卫十一郎比他们大不了几年,这几年又常在钟家出没,对他们来说就像自家兄长一样,他们常听祖父对卫琇赞不绝口,有心探探他的底,也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卫琇也不计较这些,抿唇微微一笑,又将书册随手一翻,却是《汝坟》:“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遵彼汝坟,伐其条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便将这首诗也依样讲了一遍,末了道,“此诗亦是女子思人之诗,言未见君子时便如忍饥挨饿一般。接着下一首罢。”

    说着心虚似地,快速翻开一页,自己先无奈地笑了: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下子弟子们忍不住哄笑起来。钟七郎这回等不得弟弟出头了,自己笑着打趣他:“卫先生,您真不愧是君子,今日与‘既见君子’似是有不解之缘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钟荟的脸悄然红了,目光却慢慢冷下来。未见君子,忧心惙惙;未见君子,惄如调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心中泉水一般不可抑制汩汩涌出的欣喜,都是因为见到阿晏吧。

    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啊。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夕子夕,如此邂逅何。

 第115章

    钟蔚急着要将自己的奸计付诸实施; 忘了叫下人先去传肩舆,兴冲冲地撩起毡帷出了门,一股凛冽的寒风灌进口鼻,当即闷住了; 差点出师未捷身先死; 按着他平日里的做派,恐怕立时就要打退堂鼓,不过一想到能让那讨人嫌的长公主吃瘪; 竟然奇迹般地坚持了下来; 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低下头悍不畏死地走了出去。

    他来上课只带了一个小书僮,坚持将他留在茅茨堂照看卫十一郎了——打肿脸充胖子的后果是眼下没人给他撑伞了。

    昨夜下过雨,地上还有积水; 雪积不起来。钟蔚走下廊庑,转出院门; 一踏上湿漉漉的石板路脚下就开始打滑——他嫌木屐走路声音大; 不方便随时逮弟子们一个措手不及; 又嫌胡靴不雅,穿的是中看不中用的重台履; 平时来回都乘舆也没什么不方便——谁知道破天荒地走一回路就遇上雨雪天呢!

    钟蔚揪着一颗心,一步三滑地往前走了几十步; 望着茫茫飘雪中的漫漫前路,觉得再这么走下去还没把常山长公主教训了,自己小命先就交代在这里了; 当机立断地转过身去,就发现那罪魁祸首站在五步之外撑着伞笑眯眯地望着他,显然是在欣赏他的狼狈模样,也不知悄悄跟了他多久了。

    司徒姮被发现了脸上没有半点愧色,反而迎上前来,把手举高了些,将钟蔚也罩在伞下,嬉皮笑脸道:“钟先生,您要上哪儿?弟子送您去吧。”

    钟蔚狐疑地瞟了她一眼,将身子往旁边让了让,两个男子离这么近都有些不尊重了,她身上如兰似桂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连微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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