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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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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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因天子疾笃; 洛京城这一年的元旦笼上了层愁云惨雾,君臣共聚一堂的元旦大朝会取消了,嫔妃世妇觐见太后、皇后的中宫朝会亦然,各家各户也不好大张旗鼓地贺春; 连爆竹声似乎都比往年喑哑寂寥些。

    腊月除夕风大雪紧; 到拂晓还未停,柳絮一般在风里打着旋,北风在廊庑上呼啸而过; 檐角的铜铃在风中乱颤; 敲击着檐头,似乎随时要挣脱铁链乘风而去。

    屋里点了炭盆,一室温暖如春。窗上糊了窗纸,又垂挂着夹絮房子绵的紫绨帷幔; 将冷青色的天光牢牢挡在外面。钟荟猫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侧耳听了会儿胡哨般的风声; 恍然想起来; 自己成为姜明月已经快一年了。

    忽听门帘响动; 一阵风卷着蹦蹦跳跳的大娘子灌进了屋里。

    “阿妹起床啦!都什么时候了!”大娘子穿了朱红地金博山纹织锦夹绵新衣,披着狐裘; 发上和睫毛上落了雪,在温暖的空气里迅速融化; 晨露一般缀着,让她显得格外鲜妍。

    短短几个月前还有人笑话她是黑炭,而如今在火红的出锋映衬下; 那张小脸蛋已经称得上白皙莹润了。钟荟由衷夸赞道:“阿姊你真好看。”

    姜明霜近来三天两头地叫人夸好看,仍是有些不自在,害羞地用手背蹭了蹭鼻尖,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莫扯东扯西,快起来快起来!三妹和二兄他们起得早,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到阿婆院里了。”

    钟荟裹紧被子,无赖地往帐子里侧滚了滚:“难得今日没课,我可要多睡一会儿。”

    “你不起来我可掀被子了。”大娘子一边说一边将手伸进二娘子的被窝里掐她腰,挠她痒痒。

    钟荟又冷又痒,咯咯笑着搬救兵:“阿杏救我!”

    阿杏非但见死不救,反而往手心里哈了两口气,扑上来助大娘子一臂之力。

    钟荟连连告饶,终于吃受不住一掀被子坐了起来。

    正巧这时阿枣掀门帘进来,手里抱着好大一捆梅枝,吃力地往地上一放,揉揉胳膊笑道:“走到门外就听见你们笑,我就说呢,今儿娘子醒得倒早,原来是大娘子的功劳。”

    “啧!这么大一捆!阿枣姊姊是去折花还是砍柴啊?”钟荟瞅了瞅地上的梅枝揶揄道。

    “娘子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阿枣没好气地道,“奴婢哪次折的花不叫你嫌弃?这枝太死板,那支花太密,索性折一捆来您自个儿挑吧。”说着抖抖身上的雪,把厚绵披风脱了下来挂在熏笼上,在白环饼端来的铜盆中浣了浣手,走到炭盆前蹲下将手烘暖,然后与阿杏一同伺候二娘子更衣。

    姜明霜对这个妹妹臭讲究的毛病见怪不怪了,一团和气地道:“阿妹挑剩下的给我吧,我瞧着每枝都挺好的,你上回送我那只花瓶还没用过呢。”

    “那怎么成,”钟荟由着阿枣替她披上绯红地雀鸟纹织成上襦, “一会儿我替阿姊挑几支有韵格的,你说的是那只青釉弦纹瓶吧?那是夏日用的,这个时节显轻浮了。”随口对阿枣嘱咐道,“一会儿你去库里取只铜瓶与阿姊送去,要细颈的。”

    “这也就是为了大娘子您,”阿枣笑着对姜明霜道,“今儿一堆的事,大冷天的还要去开库,若是换了旁的谁,咱们娘子就是拿鞭子抽奴婢也不乐意去。”

    主仆几人笑闹了一会儿,二娘子也梳妆停当了,姊妹俩人手挽着手走到屋外。

    其时旭日初升,风偃雪霁,草木和屋瓦上覆了厚厚一层雪,钟荟和大娘子站在廊下,宛如身在琉璃壶中。

    细环饼指挥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清扫中庭一尺来厚的积雪,自己则手持木棍敲击廊檐下倒挂的冰棱,敲断的冰棱落在积雪中,发出“扑嚓”一声响,这活儿做起来让人上瘾,细环饼从不假手于人——她已从阿枣手下熬出头了,如今在这小院子里也算个小小的头目。

    下人们将鸟笼挂在避风处,笼子上盖了厚厚的丝绵罩子,钟荟将罩子掀开一角,将顺手拿的一枝梅花伸进鸟笼,戳了戳缩成一团的二花,奇道:“噫,你这扁毛畜牲竟也怕冷?”

    二花扑楞起来,带起一股充满鸟味儿热烘烘的风,精神抖擞地道:“姜阿豚!你看我性子面好欺负是不是!”

    大娘子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这鹩哥儿好顽儿,几句贺新春的吉利话教了十多日都学不会,不三不四的混账话倒是听一遍就记得滚熟!”

    “不三不四的混账!混账!”二花从善如流,惟妙惟肖地学道。

    “叫你胡吣!”钟荟挥起梅枝将那鸟笼抽得团团转。

    二花亢奋地在横木上跳来跳去,骂骂咧咧地恭送两姊妹出了院门:“不见卫郎!乃见狂且!不见卫郎!乃见狡童!”

    ***

    一路上有下人在扫雪、往路面上撒盐,扫开的雪里混了泥土,变成难看的灰黄,堆在道路两侧,大约有两尺来厚。不时有被细枝被积雪压断,发出轻轻一声脆响,继之以“扑簌簌”的落雪声。

    钟荟和大娘子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慢慢往前走,时不时往手上哈口气,呼出的白气像烟一样袅袅散开,钟荟往年极少在这么冷的气候中走出屋子,觉得此情此景甚是有趣。

    姜老太太的院子里人已差不多聚齐了,正厅里点了好几个火盆,老太太照例在里面埋了几个甘薯,姊妹俩走到门口便闻到一股暖融融的甜香。

    钟荟走到门口往屋里略扫了一眼,曾氏挨着姜景仁坐着,怀里抱着粉团子一样的八郎,另一边则是一身桃粉的三娘子,庶子庶女和他们各自的生母在后头排了一溜儿,至于那些没有妾室名分又没诞下过子女的后房美人们,就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了。钟荟数了数,她的庶兄弟姊妹竟有十二个之多,姜大郎生得粉面朱唇,选美人的眼光也着实不赖,故而这些庶子女样貌都不错,只是没有正经夫人的教养,看起来大多有些躲闪和畏缩。

    钟荟一眼就看到了身着靛蓝海水纹织锦夹绵袍的姜悔,嫡兄一走,他就仿佛一棵长在阴暗角落里的小树突然见了阳光,从头到脚都舒展开了,越发落落大方起来,这半年来他又长高了不少,脱去了孩童的稚气,俨然是个翩翩少年郎了。

    一年到头姜家人难得有聚得这样齐的时候,只缺了在西北戌边的二叔姜景义和嫡长兄姜昙生。姜老太太思孙心切,腊月里便命儿子姜景仁去学馆打探消息,看能否通融一二,让姜昙生回家过个年,那北岭先生的苦瓜高足却道:“足下要领令郎回去也成,不过领回去就别再送来了。”姜大郎只得作罢,还是儿子的前程要紧些。

    “大娘和二娘来啦,快到阿婆这里来烤烤火,一路走过来有没有冻着?”姜老太太大病初愈,精神头还有些差。她裹了件厚厚的绛红满绣龙凤夹襦,背靠着凭几和隐囊,两腿前伸箕坐于铺了白貂皮褥子的大榻上,膝上盖着条锦褥,脚边一只炭盆,手旁还放了个熏笼。

    人到齐了,三老太太便开始张罗着按老家的习俗祭祖,姜老太太一边叩拜一边向姜家的列祖列宗拉拉杂杂提出许多要求:“保佑一家老幼无病无灾,保佑二郎早日平安归来,早日讨媳妇儿,要性子和善,模样周正,孝顺舅姑的,保佑万儿母子平安,最好再生个儿子,保佑大郎升个官儿,不用升太高,老婆子也不叫你们为难,升一级就够了,保佑大孙子昙生读书开窍。。。。。。求列位祖宗保佑保佑,保佑得好明年再加个大猪头。”

    姜老太太贿赂完祖宗,便有下人端了椒柏酒上来,众人依年齿从幼及长,依次饮过,又有下人捧了五辛盘上来,给众人都分食了一些,柏子仁、麻仁和细辛等物磨的粉味道着实怪异,年幼些的弟妹们都是龇牙咧嘴,十郎皱着眉头伸着舌头“呸呸”往外吐,叫他生母在臀上狠狠拍了一下,“哇”一声哭了起来,这下子不得了,几个差不多年岁的孩童也跟着嚎哭起来,屋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莫哭莫哭,胶牙饧来咯!”三老太太乐呵呵地哄道,大一些的孩童一听有饧吃止住了哭声,不晓事的还在自顾自哭着,刘氏便拿银箸搅了一团饧塞进哭得最凶的七娘子的嘴里,那小娘子霎时住了嘴,一双乌黑的眼睛睁得溜圆,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祭完祖,孩子们便嚷嚷着要去打粪堆,钟荟听了很是诧异,原先在钟家是没有此种风俗的,想来是不够风雅的缘故,姜家众人却是一脸习以为常。三娘子虽不情愿地皱着张小脸,也还是认命地从三老太太手中接过绑了钱串的竹竿,跟着阿兄阿姊们走到院后的猪圈前,绕着粪堆边转圈边投打,口呼:“如愿,如愿。。。。。。”

    后来每每回顾这一岁发生的事情,钟荟总是情不自禁地想,究竟是姜家祖宗看在大猪头的份上保佑子孙,还是这粪堆收了钱大显神通呢?

    作者有话要说:  姜家先过年了~来几章平和的过渡一下,为搞大事做准备~

 第73章

    正月初七人日; 姜家老少正聚在一起食七彩羹; 宫中有内侍来报信,姜婕妤于昨夜诞下一位小皇子; 为这阴云密布的新岁增添了一丝喜意。

    天子在病中听闻麟儿降生; 喜不自禁; 当即下旨晋姜婕妤为夫人; 位比三公,把姜万儿本人都唬了一跳:这天子莫不是病糊涂了?

    自然有言官上疏劝谏,据说天子勃然大怒:“怎么,你们就见不得寡人高兴?”在病榻边为天子读折子的裴中郎惨遭殃及,叫陛下扔出的唾盂砸了一脸。

    姜万儿就是天子的一片逆鳞; 无人再敢置喙封夫人之事。

    姜大郎上回吃了老母亲的教训,这回没敢再理狐朋狗友的撺掇,一家人关起门来庆祝了一回。姜大郎虽有些浑,却也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 阿弟才立功封将军不久,阿妹又晋为夫人,姜家这阵子也太顺当了些。

    热闹到正月十五; 姜家祖孙几个便开始筹备庄园之行。

    姜老太太十多年未出过城,虽说只是去趟城郊; 也有数不清的杂事。

    虽说天子在赐下园子之前已着人修缮整顿过,可房舍中的器用摆设乃至一帷一帐,都得重新添置、施设起来,加之雪时断时续地下了月余; 园中积雪怕有尺来厚,也须耗费时间清理,顺便将枯枝朽叶扫除干净。

    姜老太太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大小事情都落在儿媳曾氏的肩上,得亏她自小跟着世家出身的母亲杨氏学习理家,井井有条地将一干采买、清扫、布置的事务分派下去,又点了个能干的仆人充当园中管事,令他早早带了一众仆妇先往庄园去料理诸事。

    如此也是脚不沾地忙到了二月中旬,曾氏累得眼下乌青,显见瘦了一大圈,这才事靡巨细都安排妥当了。

    出门一趟不容易,既然免不了旅途劳顿,姜老太太便打定了主意要好好住上十天半个月。

    曾氏要管家,府里少不了她,自然是去不了的。姜大郎虽说位卑职轻,几乎称得上可有可无,日常到底要去官府点个卯,也去不成,何况他也放不下娇妾美婢,自从蒲桃有了身孕,这一向里叫她独霸的雨露总算可以分出些惠及旁人。

    只是一群老弱妇孺出远门总教人不放心,虽说有奴仆护院,毕竟不是家人。素来凡事不上心的姜大郎这一遭也不知吃错了什么仙丹妙药,竟与老母商量,叫二儿姜悔陪同前往。

    姜老太太对这个孙子心底里始终是疙疙瘩瘩的,沉吟半晌,从鼻子里百转千回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三老太太对姜阿豚这个晚辈还是颇为疼爱的,待他走了之后,忍不住欣慰道:“大郎到底是个孝顺孩子。”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道:“你啊,就别替他弥缝了,我生的孩儿我不知道?这要是他自个儿的主意啊,我把这拐棍当甘蔗嚼下去。”

    钟荟听闻庶兄要同行,意外之余很是欢欣,想到他院子里捉襟见肘的情形,收拾行装时特地将许多用具多备了一份,又叫人送了二十斤上好的房子绵并一件灰兔皮裘衣,是阿枣用二娘子上年穿过一两回的裘衣改的,能御寒,穿着也不打眼。

    阖府都知道二娘子与庶兄关系融洽,初时也有人侧目,随着姜悔在老太太和郎君夫人跟前露脸多了,那些不怀好意的风言风语也逐渐偃息下来。

    姜悔大大方方地收了嫡妹的礼,转头叫人送了一大坛乳母谭氏制的蜜渍香橼过去,谭氏祖上是南人,家里亲戚原在吴郡经营腌菜蜜饯铺子,这方子与北地的很有些不同。

    钟荟尝过觉得滋味甚好,分了些与大娘子。廊下二花适时唤起“卫十一郎”来,钟荟便想起那回在皇后宫中卫琇仗义解围的事,遂大方地匀出两罐子来,修书一封,叫人送去卫府与十二娘。

    她与在公主庄园相识,端午又在宫中重逢,七夕还一块儿外出游玩了一回,也算是投契,时不时有书信往来。卫家人都知道十一郎喜食蜜饯果脯,十二娘与他又亲近,收到好吃的总不会短了他的。

    ***

    二月十五,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姜老太太领着孙子孙女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接连几日气候晴暖,城中已是冰消雪融的景象,残雪覆不住的地方便露出青黑的屋瓦来,树枝上的雪水低落下来,隐隐有嫩黄的草芽探出头来,倒比天地同色苍茫一片时更有画意。

    入了山道路湿滑泥泞,舆人不敢掉以轻心,控着缰绳缓缓前行,一直到夕阳西斜才到达姜家庄园。

    这座园子位于涵月峰的半山腰,因地势高,仍是冰天雪地的冬景。

    姜家祖孙下了车,刘氏搀扶老太太上了肩舆,因他们下榻的院落不远,其余人便步行紧随其后。

    钟荟在落日余晖中打量这个园子。此地的气派规模与常山公主的庄园自然难以一较,不过胜在山水秀丽,兼之构园之人心思巧妙,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石路崎岖似雍复通,可谓移步换景,园中有澄澈小湖名镜,此时还结着厚厚的冰,湖畔有一株老梅峭然孑立,迎霜傲雪,老枝横斜疏瘦,可堪入画。

    “当年天上一飘大雪就发愁,一会儿怕冻坏了鸡啊鹅啊,一会儿又怕余粮撑不过年关,没想到我老婆子半截埋进黄土里的人,倒学起富贵人家大冬天的看景来了。”姜老太太唏嘘感叹道。

    “多亏了婕妤娘娘和老太太的福,我这老婆子也跟着来开开眼界,”三老太太恭维道,“这神仙住的地界怕也不过如此了。”

    三娘子一哂,暗笑这两个老太太没见过世面,她原先对这庄园抱了很高的期待,不成想到了实地一看,却比姜府的后花园也大不了多少,小便小一些罢,还散发着一股子破落寒酸味儿。莫说雕梁画栋了,稍好些的在梁柱上涂了层青色的漆,有些干脆就露着旧旧的木头原色。房顶上覆了雪看不大出来,可瞅一眼低矮的檐头便知道宏丽不到哪儿去。

    三娘子心中很是失望,用鹿皮小胡靴的鞋头在雪地上蹭出个小窝来,对着二姊嘟囔道:“赶了这么远的路就为这么个地方,莫如待在家里呢。”

    她料想见识过常山公主庄园盛况的二娘子理当与她同仇敌忾,没想到这好赖不分的草包却道:“我觉着挺好啊。”

    姜明霜看得眼都直了,闻言也点头附和:“真个好看得紧。”

    三娘子qi了一声道:“那是你没去过三公主殿下的园子,少说也有十个那么大,那才叫天上宫阙一般呢。咱们家这个和那一比就跟个麻雀窝似的。

    钟荟深觉多说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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