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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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岁时记(暴发户日常)-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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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突几位妹妹了,”三皇子半开玩笑似地揖个揖,“还请原宥。”

    三皇子那话是对他们姊妹三人说的,可目光却始终在二娘子的脸上盘桓,不待她回答,便又转而对公主道:“阿姊却是小人之心了,愚弟镇日偏你好东西,近日得了副犀角磨的棋子,想着投桃报李一回,既然在待客,愚弟便先告辞了,棋子回头叫下人送去淑妃娘娘宫里。”

    大娘子在乡间时与邻人家的孩童阿兄阿妹一气乱叫也是有的,只觉这皇子没什么架子,端的平易近人。

    三娘子脸红了红,若是寻常少年郎张口就管陌生小娘子叫“妹妹”着实轻薄,然而三皇子贵为华胄,这声妹妹还是有些叫人受宠若惊的。

    钟荟好容易将那些带着血块和残肢的回忆甩开,定了定神,与两个姊妹一起行礼恭送三皇子离去。

    常山公主本就疑心司徒铮的来意,方才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姜二娘看,心里有些不舒服。她自小仗义,不拘小节,又是尽人皆知的善财童子,弟弟妹妹们都喜欢当她的尾巴,只有三皇子是个例外,他哪怕与他们玩在一起,也叫人觉不出亲近之意来。

    她曾一度怀疑这个弟弟和大皇子一样不聪明,见旁人笑,他便也笑,见旁人蹙眉,他也蹙眉,仿佛不比照着别人来,他便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似的。

    倒是这四五年因着他开始学弈棋,两姊弟走动频繁了些,她也逐渐发现,这个弟弟非但不傻,还有些异乎常人的聪明。初时他承她让数子仍然毫无招架之力,如今已隐隐有了青出于蓝的架势,而他行为举止中的那丝古怪与笨拙也逐渐消饵于无形。

    在所有弟妹中,司徒铮最晓事明理,最知体情察意,然而常山公主与他相处愈发芒刺在背,还不如与司徒香那根一点就着的炮仗在一块儿自在。

    她有心提醒姜二娘几句,可又不知如何启齿,难不成说“我三弟似乎对你不怀好意,你下回躲着他点”,常山公主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直至带着姜氏三姊妹前去清凉殿赴宫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清凉殿南临碧海,檐角翼张,崇门丰室,绕殿植着数百株栀子花,从待放的花蕾中渗出一缕缕甜香。日影西斜,水面上起了习习凉风,缓缓将燠热与如火的晚霞一同吹熄,清凉殿四周的灯已亮起来了,无数烛火将陆陆续续到来的贵妇和小娘子映得满面红光,他们发上的簪钗和织金绣彩的华服在灯下流光溢彩。

    常山公主的车辇抵达时,殿前已聚集了不少人,趁着还未开宴赏景寒暄。

    “我阿娘在那边,”常山公主不由分说地带着他们往池畔走,“我带你们去见见她。”

    众人大多见过常山公主,纷纷向她行礼,若是不相熟的人家,公主便矜持地点点头,若是知己的夫人和娘子,便停下来叙几句寒温,顺便将姜家三姊妹介绍给他们认识。

    闻知他们的身份,有人流露出诧异,也有人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钟荟见了不少上辈子熟识的夫人和小娘子,如今换了个壳子装作与他们初次相见,感觉实在有些微妙。

    “卫家姊姊!”三娘子在人群中看到了卫十二娘,惊喜地叫出声来,又不无得意地对困惑的大娘子道,“上回我们去公主家的园子赴宴,卫家姊姊很照拂我。”

    卫十二娘闻声转过头来朝他们抿嘴一笑,她今日着了碧蓝含春罗单衫,月白素绫裙,如一泓清泉般沁凉怡人,她和卫家几房的小娘子们在一块儿,陪伴他们的是个四十如许的贵妇,钟荟定睛一看,原来是卫六郎的母亲盛氏。

    卫十二娘似乎有些怵她的大叔母,望了望盛氏,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常山公主和姜氏姊妹不一会儿便穿过人群来到了卫家女眷的面前。

    “这几位是姜婕妤的侄女。”常山公主与卫夫人见过礼,向她介绍姜家三姊妹,又对姜二娘他们道,“这位是卫侍郎的夫人。”

    三人自是上前见礼。

    卫夫人一挑柳眉,下颌微抬,含糊地点了点头,算是给了常山公主颜面,然后转过脸与公主攀谈起来,直接将他们三人无视了。

    钟荟两世的八字大约都与这位夫人不太合,上辈子钟荟还没病蔫蔫的时候卫夫人就对她这儿媳妇热门人选很不满意,碍于两家的情面还掩饰一二,如今这嫌弃之情简直呼之欲出。

    卫夫人出自汝南盛氏,最是高标自持,如此做派钟荟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若是对她笑脸相迎才是真的一反常态。

    “七娘子没随您一起来么?”常山公主也拿着卫盛氏没法子,宗室的面子在卫家跟前份量没那么重。

    不待卫夫人回答,旁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娘子抢先道:“七姊在家中绣嫁妆呢!”

    钟荟算了算卫家小娘子的齿序,这个白面团子似的小娘子似乎是四房的嫡女。卫夫人冷若冰霜的脸难得露出些许笑意:“就你这丫头嘴快。”

    卫十二娘趁着叔母与公主寒暄的当儿,悄悄靠了上来,姜大娘是第一回见到卫十二娘,两人互相见过礼,三娘子自晓事起就对卫家七娘子颇为憧憬,对她的终身大事也异常关注,压低声音迫不及待地向卫十二娘打听:“姊姊,贵府的七姊姊许的是哪家人家啊?”

    “你这孩子,怎么口无遮拦的,什么都问。”钟荟假意训斥了两句,其实耳朵竖得比谁都长。

    卫十二娘也不卖关子,用扇子掩着口道:“是荀家二公子,才刚走过纳彩。”话落怯生生地望了盛夫人一眼,她叔母正往她这儿瞧,肃着脸,眼神凌厉,卫十娘吓得赶紧低下头来。

    钟荟识趣地道:“姊姊放心,我们不会出去乱说嘴的。”卫家与荀家结亲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过她阿兄钟蔚恐怕要难过上一阵子了,既然卫七娘没嫁进钟家,那十三娘和卫珏的亲事多半是定了,她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大约是同情她阿兄一片痴心付之东流更多些吧,不过撇开兄妹之谊,摸着良心说一句,钟蔚若是改不了嘴欠的毛病,姻缘怕是有得难。

    卫十二娘得了姜家姊妹守密的诺言,松了一口气,与姜二娘交流了一番养鹩哥儿的心得。

    那边厢常山公主与卫夫人聊了几句,发现与这惜字如金的冷美人谈天着实无趣,自己口干舌燥地说了一通,她只淡淡答那么三两个字,她心底暗暗同情卫六郎父子,寻个机会道了声失陪。

    崔淑妃搀扶着钟太后在池畔看风景。老太后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指着池子里一对交颈的紫鸳鸯道:“那是去岁陛下赏给我们家的水鸭子么?”

    “太后,咱们这是在芳林园,是宫中,不是在钟府,”崔淑妃无奈地笑道,“那是紫鸳鸯,从灵昆苑里捉来的。”

    “哦,”钟太后点点头,片刻后又问道,“这水鸭子的色儿倒新鲜。”

    钟荟鼻子一酸,睁大眼睛把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憋了回去,两年多未见,这位姑祖母比记忆中更显老态,原本斑白的头发已经如霜雪一般,脸上也新添了许多皱纹,钟荟先时只听说她常忘事,未曾想到已经昏聩到了这般地步。

    常山公主笑吟吟地上前对长辈行礼,钟太后盯着孙女看了半晌:“这是谁家的孩子,生得这般齐整?”崔淑妃已是见怪不怪了,大声道:“这是三娘,阿姮!”

    “是阿姮啊,好,好,”钟太后一边点头一边道,一边颤巍巍地上前拉起常山公主的手,紧紧攒在手心里,用拇指摩挲她的手背,一时又糊涂起来,“阿毛啊,你许久没来看阿婆啦。”

    钟荟一个不察没憋住,眼泪夺眶而出。

 第63章

    “你怎么哭了?”常山公主不经意一瞥,刚巧看到姜二娘在掉眼泪,莫名其妙地问道。

    钟荟本想趁着其他人没看见把泪擦掉,才从袖子里掏出帕子,这下好了,众人都盯着她看。她急中生智,捂住腮帮子哼哼道:“哎哟——”

    “又闹牙虫了吗?”大娘子一见妹妹这样子,也顾不上太后和淑妃等人在场,忧心忡忡地上前来替她擦眼泪,“疼得厉害吗?”

    常山公主无奈地点点姜二娘的脑袋道:“你啊你,叫你少吃点甜食吧,看把牙掉光了成个瘪嘴小老妪如何是好!”

    崔淑妃方才已经注意到这个漂亮的小娘子,她一向喜欢生得可爱的孩童,笑着对女儿道:“这些个仙人似的小娘子又是你上哪儿拐来的?”

    崔淑妃生育过两个孩子,三公主以外还有四皇子悼王,可惜两岁时不幸夭折了。她今日穿了一身绛红色绣金博山罗衣,身量较一般女子颀长,面容白皙,眉眼灵动。常山公主的长相取了父母的长处,不过母女俩的神情态度倒是很相似。

    姜家姊妹赶紧上前向钟太后和崔淑妃行礼,一旁的宫人捧上了见面礼,天家和世族贵妇人出门时必定会随身带些礼仪,预备着随时赏赐和馈赠,方才他们邂逅的卫夫人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实在看不上姜家姊妹,连逢场作戏都省却了。

    钟太后糊涂的时候多,自己已经不能理事,便由陪侍的女官做主,赏了那姊妹三人一人一个沉甸甸的织成香囊,里边装着錾菖蒲花金饼子、翠钿和真珠等物。崔淑妃赏的则是三块系着五色丝线的白玉佩,只是雕镂的图案略有不同,姜大娘得的是翔凤牡丹,钟荟的是草虫瓜实,三娘子则得了个摩羯衔花纹样的,她其实更喜欢大姊那块,只不过当着太后和淑妃娘娘的面不好就与她换。

    崔淑妃和常山公主母女向钟太后解释了半天,这老太太总算弄明白这几个是姜婕妤家娘家的小娘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阿姜是去年入宫的吧?难为三郎惦记了那些时日。”两人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随她去了。

    不一时皇后身边的宫人前来请太后入席,钟太后赶紧再度攒住三公主的手,努努嘴孩童一般埋怨道:“也不知道来看看阿婆,这回不许就回去,在我宫里多住几日,陪阿婆说说话。”三公主知道这是又把她当成钟阿毛了,她脱身不得,只得轻轻拍拍祖母的手背,顺着她说道:“好,好,我不走。”

    殿中灯火通明,上首立着十二牒描金青山绿水图檀香木画屏,梁上垂下五彩纱帷以应时节,四周缘墙摆着十多座一人多高的冰山,金博山炉缭绕着艾叶和香兰的气息。

    姜家女眷的座席与太后等人不在一块儿,入了大殿便分道扬镳了。三娘子一回头,只见二姊仍旧捂着脸,呆愣愣地望着公主一行人,大眼睛水盈盈,在灯烛下愈加动人。

    姜明淅也逐渐到了在乎容貌的年纪,能分辨出美丑妍媸来,看着二姊的好皮相有些闷闷的不甘心,旋即幸灾乐祸地想,草包姜明月,叫你贪吃,疼死活该,看你今日怎么吃。

    清凉殿的宫人将他们领到安排好的座席处,姜老太太和曾氏已经在了。曾氏一见他们立即站起身来,先看了女儿一眼,接着抚了抚大娘子和二娘子的肩膀道:“我不过前去同杨家表姊说了几句话,转身回来你们就不见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害阿娘提心吊胆了半日。”

    大娘子闻言很惭愧,她最怕麻烦旁人,忙不迭地道歉。钟荟对继母的惺惺作态颇感腻味,上前道:“不孝女儿叫母亲担忧了,三公主殿下差人来传我们过去,在她那儿说了会儿话,不想就这个时辰了。”

    “又不是丫头们自己乱跑的,”姜老太太也道,“难不成公主叫去还能不去?人都已经回来了,做什么吹胡子瞪眼的,要教训孩子也等吃好饭!嘁,这不是败他们胃口么。”说罢催促孙女们入席,让大娘子和二娘子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

    曾氏咬了咬腮边的软肉,努力攒出个笑容,辩解道:“哪儿的话,我这为人母亲的关心则乱,怎么是教训他们。”转头对女儿道,“三娘也坐下来吧,一会儿该开宴了。”

    三娘子依言在曾氏身旁坐定,将面前的食案往母亲身边挪了挪,从袖子里掏出钟太后和崔淑妃赏赐的香囊和玉佩给她看。曾氏将她的手一推,板着脸低声训斥道:“娘娘赏你便收好,拿出来现什么,落在旁人眼中像什么样子!”

    姜明淅叫她阿娘泼了冷水,不服气地瘪着嘴,望着斜下方地衣上的茱萸纹,原本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她阿娘自己在水殿里偶遇三皇子的事,现在也不乐意说了。

    众人依次入席,钟太后坐在上首中间,左右两边分别是杨皇后和韦贵人,韦贵人身着杏黄衫子,望仙髻上簪了大朵的绢纱黄牡丹,不时低头与钟太后耳语几句,她出身诗礼大族,一举一动十分端雅,侧身时发上的金凤步摇几乎纹丝不动。

    杨皇后比韦贵人还年轻几岁,着一身朱红地钉金绣云气纹的广袖衫,骨架纤秀,楚楚动人,然而过于娇小秀美,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就少了些雍容华贵的气度。

    杨皇后端起金觞起身祝酒,朱唇一启,嗓音却意外有些低沉,与她的纤秀外表十分违和,却为她整个人增添了几许威严,姜家女眷坐得远,话音传到他们耳边已经很轻了,大娘子侧着头,身子微微往前倾,钟荟并未如她一样凝神谛听,左不过是些老套的场面话罢了,她还记得当初荀皇后在世时的光景,那是何等的气度高华,年幼的钟十一娘第一回发现,一个女子即便相貌平平,也可以风华绝代。

    钟荟望着杨皇后一翕一合的红唇出了会儿神,有那么一刹那杨皇后似乎与她对视了一眼,眨眼之间又错开了视线,仿佛那只是她的错觉。

    不一会儿宫人流水似地端了各色肴馔上来。宫宴上的吃食乏善可陈,热菜端上来时都已没了热气,点心也远没有姜婕妤凝闲殿小厨房里的精致,不过钟荟还是吃得很专注,她在常山公主那儿只吃了几口酸酪浆,此时已是腹中空空。

    大娘子就贴心多了,她从盘子里取了个角黍,灵巧地抽开五色丝线系成的绳结,三下五除二剥去外面裹着的竹箬,仔细地挑出里面不好克化的胡桃,然后用银箸夹了放在姜老太太的碟子里:“阿婆您吃。”

    姜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拍拍只顾自己埋头吃的二孙女:“看你大姊多乖多孝顺,你这丫头就只顾着i自己,也不学点好!”

    钟荟弯弯眼睛,探身对大娘子笑道:“阿姊偏心,只给阿婆剥,我也要!”话音刚落头顶便叫姜老太太没轻没重地削了一下。

    大娘子是个实心眼,当即又给两个妹妹一人剥了一个。钟荟不敢再逗她了,从自己盘子里夹了块凉糕给她:“阿姊你别忙活了,自个儿也吃吧。”

    三娘子没料到自己也有份,咬着筷箸愣了愣神,咕哝了一声,小口小口地将那只角黍吃了。

    钟荟因还在“闹虫牙”,为免叫人生疑,不好吃得太多,尤其是那些浇了蜜、和了糖的糕饼,只能浅尝辄止。

    宫宴上的其余菜肴皆不出彩,只一道鱼脍是从碧海中现捞出的活鱼片的,御厨的刀功了得,切得薄如纸片,入口鲜甜,肥腴而不腻,她忍不住多下了几次箸。

    到得七八分饱,钟荟便搁下了银箸,偶尔端起五色琉璃杯,啜一口加了银丹草和蜜又用冰镇过的淡酒,闲闲地欣赏起舞乐来。宫中的伎乐是一等一的好,方才一个奏箜篌的红衣女乐尤其出众,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技艺已不下几位名家。

    这样的宴席上最能见出家世高低,尽管姜婕妤在后宫中如日中天,然而姜家大郎官职低,他们只能坐在偏远的角落。钟荟环顾左右,周围几乎没什么熟面孔,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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