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的带几样,到时折几支鲜花簪头上最应时了。”
阿枣和白环饼两个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已是目瞪口呆。
“小娘子,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阿枣对她家娘子的见识佩服得五体投地。
钟荟一慌,一得意又露出行迹来了,眼珠子一转道:“多读书就自然知道了。”
阿枣将信将疑,那些经儒写书难不成还管小娘子们赴宴穿什么衣裳?于是又将她挑剩下的衣裳钗镮拣了一小半出来,另装了几个箱笼预备到时带上。
第33章 旅途
出发当日,铁面无私的阿枣一大早就将二娘子从被褥中拖了起来。钟荟盥洗时眼睛都没睁,平托起双臂,任由两个婢子替她换衣裳盥洗抹面脂。
因要坐上大半日的车,在钟荟的坚持下,阿枣只得替她梳了圆髻,一应簪钗都省了,只从院子里掐了朵绯红色的蜀茶簪上。钟荟穿了身没浆过的霜色罗绢襦衫,下着艾绿色水波纹绮罗裙,外罩月白轻绡衣,清简素雅得像三娘子附体。
阿枣想替她描眉点唇,可对着二娘子的脸半晌竟然找不到可以下手之处,只得将那盒御赐的眉黛收了起来,这还是年前宫里赏下的,愣是至今都没机会用上。
几个壮实有力的仆妇先将箱笼抬到角门外装车,钟荟就笃悠悠地用早膳,小厨房最近请了个扶风来的新厨子,一手胡菜做得极好,一想到今日路途辛劳,钟荟便很是心疼自己,额外多要了半碗茶粥,临走还叫阿杏用蜡纸包了两个胡饼揣上。
一辆罩着青锦的画轮通幰牛车已经停在角门外,后面还有两辆供六个奴婢乘坐的并车,两辆装满箱笼的辎车,除此之外还有两队仆役,一前一后骑马护卫。
以姜大郎的官职来说,他本人乘通幰车出行都是逾制的,遑论家中两个晚辈小娘子,不过都中浮竞成风,僭越逾度司空见惯,以姜婕妤的受宠程度,姜家这样已经算是克俭的了。
三娘子已经先到了,她梳着一对双鬟髻,簪了一对镶紫晶的金步摇,上着樱桃色地绣瑞香花单衫,露出海棠红的中衣领缘,下着一条织金松花绿的下裳,描了眉,搽了燕脂。她自己似乎也不太习惯这么盛装打扮,行礼时都有些僵硬。
两位小娘子第一次独自出远门,曾氏一直送到门外,反复吩咐舆人切勿将牛驱赶得太快,宁愿慢些也别颠坏了两个小娘子,目送着女儿上了车,她不由红了眼眶,拉住邱嬷嬷的手嘱托道:“嬷嬷,我将阿圆托付与你,你可千万要护她周全。”邱嬷嬷连连应承,叫曾氏尽管放心。
钟荟就没这待遇了,不过她也不是没人疼,昨日老太太特特把她叫去,塞了支千叶绿牡丹簪子给她,那密密层层的花瓣都是磨得极薄的玉片,彼此之间以金丝勾连,风过时轻轻掀动,露出上百颗细小金珠制成的花蕊来,一看就是内造的宝贝,饶是她前世见过不少好东西,如此巧夺天工的也是屈指可数。
车驾离开姜府,出了里门,上了铜驼大街。
钟荟一上车便将车上的帷幔撩开些许,饶有趣味地往车外望。三娘子到底还是个六岁的孩子,虽极力克制,最终还是忍不住也捏着另一边的帷幔,轻轻拨开一条细缝。
清晨下过一场细雨,将沿途人家的屋瓦洗得青黑发亮,路旁植着杨柳,晴丝袅袅,如碧玉妆成。虽然还是清晨,道上却是车马络绎,行人如织。
钟荟一边看一边从桃竹小罐里掏五味梅条吃,恨不能再生出几对眼睛几张嘴来,三娘子却是看了会儿就腻了,便将带上车的一卷《诗经》翻开,沉心静气地默默背诵起来。
“难得出来顽一回,怎么还只顾低头看书呢?瞧瞧外面的风景多有意思啊。”钟荟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话。
三娘子觉得与这只知吃喝玩乐的草包阿姊道不同不相与谋,顶着张涂脂抹粉的小脸,一本正经地谴责道:“无非就是穿各色衣裳的男女老幼和高低大小不一的车马罢了,看了又有何益?”
钟荟从未与这么无趣的小孩打过交道,一听这话便息了与她交谈的心,决定一路装聋作哑。三娘子对她的识趣还算满意,又无声默诵起新学的诗来,对她来说这次去常山公主的花宴可不是为了顽的,好不容易有机会与阀阅之女酬酢,她得作好万全的准备,非但不能露怯,还要一鸣惊人,叫他们对她刮目相看才行。
三娘子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以才学艳惊四座的情形,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
牛车载着两位同车异梦的小娘子,不知不觉到了永宁寺外,这座寺庙是士人贵女游春的好去处,寺门旁的大青槐亭亭如华盖,堆雪般的槐花挂了满树。树下有个卖草编虫的摊儿,编好的虫子一串串挑在竹竿上,那摊主穿皂布短衫,头戴白巾,是个满脸褶儿的老翁,盘腿踞坐在地上,一边回客人的问话,一边手中编结不辍,槐花落了一肩都未发觉。
摊前有个穿青布短衣的总角小儿,挂在他阿娘身上又哭又闹,手不住地往她袖子里伸,想是在搜铜钱,那妇人一手揪着小童的后领子,一手往他臀上拍去。
钟荟极少见到如此鲜活的市井人情,看得津津有味,连梅条都忘了吃。
然后她突然想起自己也有一对那样的虫子,是卫七娘送的,一只蝈蝈儿,一只蛐蛐儿,不过非草非竹,是头发丝一样细的银丝编成的,那虫子的肚腹是空心的,十分轻巧,两只一起缀在簪头当步摇,走起路来一蹦一跳,就跟真的一样。
她隔房的十三妹看见了羡慕得紧,她还特地去问了卫七是哪儿买的,可那可恶的小娘子只是笑而不语,挠她胳肢窝都撬不开她的嘴,最后还是自己剜心挖肺似地慷慨解囊,把那只蝈蝈送给了十三娘,才送完立刻就后悔,可送出去的东西又不好讨回来,晚上偷偷闷在被子里哭了几回才算完。
不一会儿行至太仓转入四羊街,到承明门前停下,由家仆呈上过所交验,然后沿着官道一路向西北方向行去。
出了外城,行人车马开始稀落下来,去城越远,人烟越稀少,到后来便只有道旁夹植的榆柳可看,偶尔有人打马而过,连个影都没看清,便行色匆匆地飞掠过去,留下一串悠远空洞的铜铃声。
钟荟的眼皮越来越重,终于抱着个隐囊卧倒在了狐皮毡上。
牛车入了山,道路逐渐崎岖起来,颠啊颠的就把钟荟给颠醒了,醒过来发现三娘子也趴在小案上睡了过去,半张脸压在胳膊上,手里还捏着那卷书,钟荟叹了口气,还是把书从她手中抽出来,然后拿起一旁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钟荟活动了下手脚,感觉腹中空空,想是睡了挺久,仿佛还见缝插针地做了个梦,梦里的事和人都跟真的一样,可她就是死活想不起来了。
她轻轻撩起帷幔一角,便有一股冷冷的山风漏进来,牛车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缓慢前行,忽上忽下,潺潺的水声忽近忽远。视野忽而开阔,忽而壅塞,开阔时远处山峦起伏横如眉黛,壅塞处只见水汽氤氲,山崖崔嵬,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落下来,仿佛片片金屑。
将近午时,牛车在一处栈桥前停下,三娘子也醒了,用手背擦了擦流了一脸的口水,迷茫地瞪了二娘子片刻,然后“哎呀”一声猛地坐起身来,掀开帷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眼泪都快下来了,“我还有好多首没记住呢,到明天如何来得及,你。。。。。。你怎么不叫醒我呀!”
果然不是根根歹竹能出好笋的,姜家这片竹林里就出了姜悔这么一根。钟荟全然不想搭理这不可理喻的小娘子。恰好这时车队在一处阁道前停下,邱嬷嬷提了两人的食盒上来,姊妹俩便在车上草草用了午膳。
姜家一行抵达常山公主庄园时已暮色四合,从半山回望洛京,仿佛有星辉落下,将万家灯火一一点亮。
庄园依山而建,各处馆阁错落散布在山间,由栈道和石阶相连,到了这里牛车便无法继续前行了。车架还未停稳,早有主家的仆人迎出门外,看过姜家仆从呈上的名帖,将车驾导引入大门。钟荟和三娘子下了牛车,各坐一抬平肩舆上山,其余仆从则步行紧随其后。
天边最后一丝余晖尚未褪去,庄园内已是灯火辉煌,沿途每隔数十级台阶便有一人多高的铜筑鸾灯,最难得的是每一只都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岔路口则设三十六头金枝铜灯,将四周映照得宛如白昼。
石阶两侧旁皆植芬芳馥郁的幽兰香草,阁道阑干上缀着千百只金铃,夜风拂过,细碎的铃声此起彼伏,远近相闻。
三娘子今岁元日随老太太和曾氏赴过宫宴,开过了眼界,然而仍旧暗暗乍舌,此处的奢华作派比起宫中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手心冒出层汗,将脊背绷得笔直,生怕露怯,越发装得目下无尘。
钟荟也是初来乍到,却没有她那么曲折的心路,从早到晚颠了一路她早已经快散架了,惟愿公主准备的晚膳对得起她家的排场。
第34章 庄园
姜家姊妹是夜下榻之处叫做听泉馆,主屋三楹,面朝东南,院中一棵古槐足有半间屋那么大,岁久繁柯,花角荣落,是这山中原本就有的,这片馆舍便是绕着这古树顺山势而建。
肩舆在院落中停稳,便有两名身着青绫衣裙,头戴白帽的侍女迎上来行礼,扶姜氏姊妹下舆。其中一人道:“今日天色已晚,两位女公子舟车劳顿,请暂且在敝处歇息,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钟荟和姜明淅分别去各自房内盥洗更衣不提。
一名侍女在廊下候着,待他们收拾停当,便请道:“前厅中已略备薄酒粗饭,请女公子随奴婢来。”
“有劳,”钟荟下午睡了一路,又洗去了一路风尘,此时毫无疲态,换上一件烟色绣山矾花的单衣,丁香色罗裙,在竹灯笼的光晕中越发显得眉目娟秀,“今日还有旁的客人到吗?”
那侍女长着张娇憨的圆脸,鼻子肉乎乎的,笑吟吟地答道:“萧尚书家的女公子下榻在江离阁,秦刺史家的两位女公子在烟霞馆。武元乡公主、卫侍郎和裴黄门等各家女公子明日才到。”
钟荟一听那武元乡公主的名号便头大,此女是汝南王的三女,城中出了名的刺头,无事尚且要招惹些事出来,姜家这样的门第不成了她的活靶子才怪,明日恐怕不能善了。
“久闻卫家姐姐才气纵横,不知来的是哪一位?”三娘子好奇地问到。
“是排行十二的女公子。”侍女欠了欠身答道。
“不是卫七娘啊。。。。。。”三娘子不免有些失望,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常山公主本人虽不着调,府上的下人倒是很有规矩,只作没听见,脸上丝毫不现异色,连笑容也没有稍减半分。
钟荟听她并未提到钟家有人来,先松了口气,接着又有些遗憾,最后才想起来,她家在室的堂姊妹们都在家替她服大功呢,哪里会来赴宴呢!要时时记着自己是已死之身,也不是件十分容易的事啊。
“其他客人明日再从城里过来,岂不是要傍晚才能到?”三娘子抿了抿嘴,忽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问道。
侍女微微一笑,道:“想是今日已经入山了。”
今夜除他们以外只有两家小娘子下榻此处,一是尚书右仆射萧简的孙女,一是冀州刺史秦青之女,其余各家在邙山中都有自己的庄园别墅。钟荟知她作为下人不便说得太明,免得有心人听起来觉得意有所指,便对三娘子道:“那些小娘子自然住在自家庄园中,明日便能见到了,你这孩子就是沉不住气,莫再缠着这位姐姐问东问西了。”
三娘子见嫡姊当着主家下人的面数落她,落她的脸,心里很是不悦,不由撅起了嘴,嘟囔道:“我问问又怎么了,还不是你先问的。”
钟荟恨不能将她这张嘴堵上,这还没见着正主呢,明日还不知要说出多少自作聪明的傻话来,真是后悔应承下这趟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三娘子虽然不服气,到底一路上没再多问什么,侍女将两人带到前厅入席,便有仆役十多人鱼贯而入,执壶的执壶,捧盘的捧盘,各色肴馔流水似地呈上来,先是七八碟时令鲜果和糕点,其中有一碟蒸糕做得极好,刻成海棠花的形状,还以金桂点了蕊,香糯甜软,食之齿颊留芬。
“这海棠糕做得真是惟妙惟肖,”钟荟问身旁捧盘的侍女,“颜色是以玫瑰花汁染的么?闻这香气不像是中原产的玫瑰,是西域来的么?”
“女公子说得没错,确实是用西域上贡的玫瑰蜜膏做的。”那侍女笑答,见她将两枚糕都吃完了,对传膳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便有人又送了一碟子来。
两名仆役连食案捧了整只的豚炙上来,钟荟赞赏道:“真个是色同琥珀真金。”
一人拿锋利的银刀片成均匀的薄片装在银盘中呈上来,她以银箸拈起一片,蘸了蘸紫琉璃碟中的八和齑,优雅地送入口中,几乎看不咀嚼的动作便已吞入腹中,赞叹道:“状若凌雪,入口则消,是果木熏炙的罢?有股子清香呢。”
那侍女也免不了露出讶异,道“确实是柰木烤制的。”
姜明淅到了这里方知何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乍一看也没什么燕髀猩唇、玄豹之胎之类的稀罕物,可就是将寻常的菜色和食材做得滋味无穷,然而内心越是震撼,面上就越要矜持,因而对二娘子那一惊一乍的行径十分嗤之以鼻,见那侍女反而赞她有见识,不屑地哼了一声,忍不住道:“家姊只知饮食,旁的事皆不上心。”
“五世长而知饮食,”钟荟这一餐饭吃得畅快非常,人也变得格外大度,不与她一般见识,笑眯眯道,“我算什么知饮食呢,这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女公子见识广博,叫奴大开眼界,”那侍女忙客气道,“粗茶淡饭,不堪款待贵客,还请担待。”
用完晚膳,侍女将两人送回各自卧房,就回仆役房去了。
那两个侍女走到外院,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圆脸的侍女以手掩口,凑到另一名侍女的耳边小声道:“这姊妹俩差别可真大。”
“可不是,”另一名侍女道,“说起来那姜家二娘子的生母原是酤酒的,那三娘子的阿娘倒还沾点世家的边,如今一看,像是颠了个个儿呢。”
“那姜二娘长得可真好,简直像个玉做的小人,”那圆脸侍女又道,“那妹妹原也生得很美,可处处与自家姊妹争锋,做派实在叫人看不上,对了,方才她还将那蘸豚炙的八和齑当菜吃呢!”
“不然呢,若不是生得好殿下会搭理姜家这种门第?”另一名侍女笑着道,“听说殿下原本只请了姜二娘一人,没想到买一斤猪肉还饶了八两下水。”
“要死,编排殿下又编排客人,叫殿下知道看不赏你笞杖吃!”圆脸侍女往手上呵了口气去挠同伴的胳肢窝。
“我才不怕呢,殿下见我生得美便舍不得打我,说不得倒反过来打你个告刁状的蒜头鼻!”那刁钻的侍女捏着常山公主般的声口道:“貌美的告貌丑的,本公主不用问就知道,定是丑人多作怪,拖出去打十笞杖。。。。。。等等,竟敢长了只蒜头鼻?再加五杖!”
那圆脸侍女作势要揪那刁钻侍女的耳朵,两人压低了声音嘻嘻笑着打闹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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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斤好猪肉沐浴完了正在更衣,没来由打了个喷嚏,倒把两个婢子唬了一跳,赶紧替她裹上衣裳催她去床上躺下。
钟荟想了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