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林时恒这位赞赏了自己厨艺的举人老爷心中十分亲近,虽然听不懂方才那名会医术的书童说的话,却也知晓举人老爷身体虚。
那可就得好好补补了。
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每天不用林时恒自己过来,一等到药膳好了,赵河自然会派人叫他来一道用膳。
从小到大,除了一道长大的商户子,赵河还真的没什么同龄的朋友,尤其是一道研究学问的这种更是屈指可数,毕竟商户子们并不是有恰好过了四代能够科考的,大部分还都是一些即使有着聪明才智也不能科考只能一辈子行商的商二代们。
他们每日的活动就是到处玩乐,毕竟家里有钱,未来又不需要他们去奋斗,因此虽然赵河和他们一起长大有着情谊,有时候却也会感到寂寞。
毕竟他的主业还是学习,当然想要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友。
以前没找到也就算了,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身体居然不好,那他这个做朋友的当然要多多费心。
只可惜可能是林时恒的身体亏损太严重,药膳一连炖了十天,每天忍着那自己喝不惯的气味捏着鼻子跟着一道喝的赵河被补得红光满面,青衣举人面色却还是原来那样苍白。
那会医术的书童把过脉之后可能是学艺不精,只能把出林时恒的身体的确是虚弱,具体什么病症却是说不上来,对此林时恒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只苦笑着道“我自小身子便虚弱,许是小时候用功太过,自大了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康健,从前还敢夜晚点蜡读书,现在却是天一黑就要早早歇下,每日读书的时间都不敢长。”
赵河顿时同情无比。
他这位林兄简直是人间惨剧,明明有着这么聪明的大脑,却因为身体不好而连好好学习都做不到,这些天他的进步这么明显,足以可见若是当初林时恒的身体能稍微好上一点点,成绩也不会如此平平甚至还掉在末尾。
和林兄一比,他简直太幸运了。
同情过后,赵河真心实意的道“林兄可要与我一道练练蹴鞠马术骑射,习武之人,一般身体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自小就喜欢这些东西,若不是知道家族的希望就在自己身上绝对不能轻慢,现在太平盛世武官被文官排挤还不受重视,他早就考武官去了。
就算是后来在书院,他在这方面的成绩也是最好的,就因为这,还遭来了同窗嫉恨。
说起这个,赵河不免愤愤,忍不住对着林时恒抱怨道“就连先生都说习武强身健体,可我们书院有些人偏要觉得习武是粗人所为,也不看看自己那瘟鸡一样的身板,吹上一阵风都能被刮跑了还好意思成日对着我高谈阔论。”
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好友身板也不怎么结实,连忙改口“我并不是讨厌不愿习得骑射的学子,如林兄这般,即使身形瘦弱,看上去也如皎皎明月,光是站在这就让人眼前一亮的,就算是不学得也无妨。”
林时恒温和笑笑“我小时倒是玩过蹴鞠,后来身体越来越差后也只能在屋中读书,在书院中也是如此,即使再怎么艳羡同窗可以骑射,也不能出门吹风,这几日许是吃了药膳,身体仿佛好了些,听闻京城有骑马场,若是赵兄不嫌弃,等到考完,我便与赵兄约着一起练习骑射。”
他说的这些当然是美化出来的,原主自觉脑子不够用,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拿着书籍在读,哪里还愿意空出时间去外面练习这些。
只是他身体不好整个书院的人也都知道,刚刚考完试还大病了一场,说这些也没人能挑出错来。
赵河果然答应的痛快。
“要我说,一些读书人身体之所以虚弱,还是因为成日里在屋中坐着不四处走动的缘故,还是要每日多走动走动,你看看你,每天也就从你的房间走到我的房间,其余时间都是在屋中。”
他刚说完才发现自己居然把教导他武艺的武师傅说的话给秃噜了出来,差点没直接把自己嘴堵上。
人家正在因为生病黯然神伤呢,他跑出来说生病是因为对方不爱走动,说的还是一个即将要上京赶考的读书人。
林兄不会误以为他是不想让他好好研读书籍文章。
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啊。
就在赵河内心急的抓耳挠腮面上却还要保持着淡定神色想办法时,林时恒却一脸的恍然大悟。
“赵兄说的有理。”
“今日外面天色不错,不若我们一道去甲板上吹吹风,说不定,还能看着水面上的好景象写出一首不错的诗句出来。”
说着,青衣举人缓缓站了起来,洒脱一笑,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雅意。
他微微挥了挥袖子,面上带着温和笑意,温声道“赵兄,请。”
赵河又被感动了一把。
没想到林兄的脾气居然这么好,他说错话不怪他就算了还邀请他一道去外面作诗。
这样好的人,一定要做一辈子的兄弟。
两人一道出去,身后跟上了两名书童伺候,原本以为上了甲板就可以好好地吹吹风作作诗,没想到上去了才发现,那边居然已经站了几个长衫书生。
一看清他们的脸赵河脸色就是一沉。
真是冤家路窄,那三个凑在一块的举人正是他的同窗。
就在他看过去的时候,那三人也望向了这边,显然也看到了他,现在下去肯定是要被嘲讽的,可上去的话若是当着林兄的面被那几个人一顿喷他的面子丢了不要紧,林兄信了那几人的话,当真以为他骄奢**怎么办。
赵河一时进退两难,犹豫时,林时恒已经站在了甲板上,还颇有些疑惑的微微转头来看向他,“赵兄?”
“我腿在这台阶上卡了一下。”
赵河勉强找了个借口,笑容勉强的抬脚也走了上来。
林时恒也没去和那几个看着就知道是进京赶考举人的三人打招呼,而是径直走到了甲板的另一边,远远望着水面上的景色。
赵河来时,恰好听到他的感叹声“果然是好风景。”
他抬眼望去,除了水,还是水。
哪里就好风景了?
哦,肯定是林兄因为生病久未出门,所以看见一片水也觉得好看。
赵河表示理解,为了表示自己与小伙伴的品味是一致的,也跟着赞叹了一句,“的确,好风景。”
林时恒的眼落在随着他们坐着的这轮船游走,时不时跳出水面的小鱼。
“这些鱼儿真是活泼可爱。”
赵河看向那些鱼群,虽然不觉得几条鱼跳来跳去哪里就可爱了,还是也跟着赞了一句“的确,还很漂亮呢。”
“赵兄你看,那条鱼的鱼鳞被太阳这么一照,像是会发光一样,个头也是这些鱼中最大的。”
原本只是为了兄弟附和的赵河也被这话提起了兴致,俯下身看去,果然看到了一条肥硕大鱼正在翻滚,看着就精神奕奕。
“的确,个头很大。”
林时恒盯着那条鱼,温声道“这么精神,味道应该不错。”
赵河跟着点头“看上去是很鲜美……”
嗯,等等,味道?
不是在赏鱼吗?怎么转换到味道上面来了。
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一抬眼对上林时恒的目光,却见面前青衣书生有些腼腆的笑着道“许久未吃到织县清蒸鱼了,今日见到这条鱼,倒还真有点想念。”
这么一说,赵河脑海中也自发的冒出了清蒸鱼的美味来,自从他上次说要弄药膳之后,书童果真尽职尽责每天只做药膳,再没做过那好吃的清蒸鱼了。
想起清蒸鱼这道菜的美味,赵河再低头看向下面的那条肥硕状鱼时,眼神就十分不对了。
一个没忍住,他提议道“这船上可以钓鱼,不若我们钓条鱼上来,今日吃清蒸鱼如何?”
一说完,赵河又开始后悔。
钓鱼对于大部分书生来说都是比较残忍……
“赵兄这主意好,我去找水手问问有没有钓鱼用的用具。”
“哪里需要劳烦林兄,让我这手下人去便可以了。”
见着林时恒不光没觉得钓鱼残忍仿佛还很赞同他一般,赵河微微讶异的同时又觉得他们二人果真十分合得来。
瞧瞧,连钓鱼都是,可比那帮酸书生好多了。
在两人都拿了钓鱼竿开始钓鱼时,酸书生三人组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若是别人这样做,他们肯定不会有什么,但既然一眼瞧见了那边的赵河了,三人互相看了看,都甩着袖子风度翩翩的走了来。
“赵兄,如此碰巧?我等三人在探讨诗作,不知赵兄是在作何?”
赵河一听到这声音就觉得牙酸。
明明刚才他上来的时候这三个人就已经看到他了,现在还装什么刚瞧见,还他在作何,手上拿着的钓鱼竿不认识么?
可即使心里再多槽,赵河也不得不站起来,实力假笑“原来是胡兄你们啊,我方才瞧见这么大的风还有人站在上面拿着折扇摆还觉得奇怪呢,现在知晓是你们就不奇怪了。”
为首的举人握着折扇的手一紧,脸上的笑容也微微沉下。
“赵兄是在钓鱼?”
赵河又是一顿假笑,将手中的钓鱼竿拎起来给他们看“胡兄怕是久未出门,连钓鱼竿都不认识了么?”
他们关系不和整个书院都知道,赵河也懒得学这几个人假模假样,从前他还惦记着辩驳,时间长了也就看开了,何必与这些成绩不如自己的人计较呢,和他们说话的功夫都够他看一遍书了。
若是以前,他这么一顿怼,早就将三人气跑了,只是今日,三人却是依旧站着不动,微微俯身往下看。
还是那胡兄开口,一开口便是悲天悯人的叹了口气,“这鱼儿好端端的在水中游着,活的好好的,为何赵兄要这般残忍,非要将他们钓出水中?”
赵河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们一眼。
“自然是吃了。”
三人望向他的视线中顿时又都集中满了看罪人一般的谴责。
“赵兄,你家财万贯,自小便有俾仆照顾,食便天下美食,穿华服,行华轿,不缺吃喝,为何还要以将鱼钩置于活鱼嘴中取乐?”
赵河“……钓鱼不都是这般?”
“鱼儿口中入钩,自然痛苦无比,我们是读书人,该有慈悲心肠,再加上我们还有举人功名,日后就算是不能金榜题名,也依旧能够选官,未来便是许多百姓的青天,试问,若是青天见到百姓口中入钩鲜血淋漓还依旧满不在乎,天下的百姓该怎么想?”
赵河被他说的晕头转向。
他一向都是考试考得好,现实不会与人辩驳的类型,此刻被这么一说,总觉得他们说的不对,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又想不明白。
但他还是听懂了这位的中心思想。
绝对又是在骂他!
他得回骂回去!
在赵河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回骂时,一旁的因为一声未出直接被人忽略的青衣书生缓缓放下了手上钓鱼竿,慢条斯理的站起身,又轻轻拍了拍袖子上灰尘,才正正经经的对着三人行了个平辈礼。
“在下明县林勤之,见过三位。”
三人这才发现这边还坐着一个,奇怪的是,明明林时恒穿着青衣,按理来说应该挺显眼的才对,可刚刚他们过来时却压根没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
别看他们对着赵河时永远尽显鄙薄,那也是在只有他们单独在场无他人的时候,对着别人时,三人可是一口一个赵兄亲热的很。
这也正是赵河憋屈的原因,想想看,三个总是用着各种乱七八糟的话来暗贬你的人在许多人眼中偏偏又对着你很热情,而你若是对着他们态度不恭敬半分就要落人口实,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面吞,憋着难受对着他们挤出笑脸来,是个人都忍不了啊。
可他偏偏还必须要忍,毕竟他还要走科举的路子,文人中,最重要的正是名声,名声要是毁了,就算是他考的再怎么好,未来上了朝堂,地位也绝对高不到哪里去。
正是因为有着这份顾忌,每次赵河对着这三人都得落得下风,要不然他这么一个爱热闹的人,也不会在上船发现与这三人同路后每天憋在屋中不出去。
林时恒这么一打招呼,赵河也发现自己刚才居然完全忘记了还有他的存在,顿时面上露出了羞愧了,按照礼仪,他刚才就应该向着这三个举人介绍林兄的,虽然他和他们有仇。
赵河的这份羞愧在看到三人不自在的面色时立刻转变为了精神。
难得啊,这三个厚脸皮的居然也会不好意思。
恰好此时又上来了几名书生,看着也应当是上京赶考的举人,远远瞧见他们这边动静也都走了过来。
赵河脸上立刻露出了一抹笑来,介绍道“还未给你们介绍,这是我的好友,织县林时恒,林勤之,林兄,这三位是我的同窗,胡川,蔡和林,赵况。”
林时恒面上的浅浅笑意依旧挂着,又对着三人行礼,“见过三位。”
三人连忙也跟着行礼,“客气。”
等到行了礼,都抬起头来,三人才发现林时恒的相貌居然十分俊秀,再配合上他唇角的那抹温润笑意和举手投足之间的温和有礼,都让人十分有好感。
这份好感在反应过来林时恒居然是赵河的好友后,立刻降到了负数。
看着也像是一位不错的读书人,怎么跟赵河这样的商户子走在了一起,真是有辱斯文。
他们还未开口,林时恒就又微微俯下身再次行礼,“方才在下听了三位兄台对赵兄说的话,心中觉得有些不妥,可否与三位探讨一番?”
即使心里再怎么看不上这位“自甘堕落”与商户子走的近的举人,人家正正经经行礼了,他们自然不能直接拂袖而去,连忙也跟着回礼。
“林兄尽管言说就是。”
“如此,在下便不客气了。”
那几名书生打扮的人已经走到了近前,一来便听说他们要探讨什么,也未有打扰,只安静站在一旁望着。
林时恒温和一笑,问道“不知三位兄长可食肉食?”
还是胡川答话,他隐隐约约明白了些这位看着眼生的举人是站在赵河那边,当即答道“自然是食,只是我等食的全是家禽,有人饲养贩卖,而林兄你与赵兄,却是将这水中自己长成的鱼用鱼钩钓上来只为饱口腹之欲,在下不敢苟同。”
他这番话,便是直接堵死了林时恒要用“你既然吃肉为什么要拦着我们吃”这番话来辩驳了。
说着说着,胡川心中突然有了个主意,以前暗地里挤兑赵河那也只是图了个心中舒服,可现在既然有了旁人在场,若是他能三言两语坏了赵河名声,那就算是他考的再好,也无济于事了。
他心中拿定注意,眼微微眯了眯,似是无意的看了周围站着的几名举人,背脊挺得越发直。
赵河在旁边有些发急,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这三个人是多么难对付的,平常他们对付自己也就算了,他家大业大脸皮又厚,可若是因为今天他们对付上林兄,林兄这样脸皮薄还不善言辞人又柔弱的书生还不气死过去。
他张嘴要插话,林时恒却又温温和和的开口了,“胡兄说的是,只是在下要说的,却是胡兄所说若是我与赵兄钓鱼为食,日后做了官对不起百姓的事。”
“胡兄可知,这一条鱼放在街上贩卖可挣得多少钱?”
胡川皱了皱眉,“这铜臭之事我等读书人怎可知晓!”
“胡兄这话说的不对。”
林时恒道“胡兄方才说,赵兄钓鱼是对百姓的不负责,可胡兄可知道,许多人,正是靠着捕捞水中的鱼才能勉强养家糊口,可知道,一条鱼市值区区几文,却足够一户三口之家三天的口粮。”
胡川脸色渐渐难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