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轩也幻想过,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很容易想象,如果是男孩,他一定像是王子那样,会和林先生一样聪明,读书也一定很厉害,如果是女孩,那就是个小公主,穿着漂亮的裙子,扎着美美的小辫子,说话也和林夫人一样,温柔又和气。
可无论怎么想象,出来的画面都和王轩本人扯不上一点关系。
他就像是落到污水的蚂蚁,抬头望着笔直漂亮的参天大树,努力的在水里挣扎上岸,想要和大树一样的优秀。
可蚂蚁怎么能变成大树呢,不过就是痴心妄想。
自上车后就一直沉默坐在周初初身边的少年头微微靠着车窗,一直闭着的眼微微睁开,望向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将眼中泪意藏了下去。
刚上车时,他比划着哑语,说自己晕车。
林夫人体贴的要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王轩拒绝了,靠在了车窗边上。
林先生为了不吵到他,关了车内音乐,此刻车内是无声的。
其实他撒谎了,他不晕车,他只是不想听到林先生与林夫人对他说出真相。
第一次对着想要亲近的人撒谎,王轩心底又是愧疚,又是失落。
他觉得自己太无耻贪心了。
得到了帮助,却还想要更多。
如果是林先生林夫人,一定不会这样的。
可……不舍得啊。
不舍得张开眼,不舍得坐起来,不舍得听着林先生林夫人告诉他真相。
就这一次。
王轩在心底祈求着。
就这一次,就任性这么一次。
就让他假装,这就是他的爸爸妈妈,这就是他的亲人。
他们爱他,是以爱自己孩子的方式在爱,保护他帮助他也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他们爱他。
他就这么幻想一次,等到车到达了目的地,他会在脸上露出很完美的感激笑容。
不会露出失落,也不会难过。
他会对林先生林夫人说谢谢,而不是在心底里偷偷喊他们爸爸妈妈。
王轩望着窗外的各种风景,眼睫频繁的眨动着,反复努力藏下涌动的泪意。
他张张嘴,在车内其他两人看不到的角度,无声的喊出口型。
爸爸,妈妈……
喊出这两个称呼得到的满足感比王轩想象中还要多很多,于是他很放松的露出了一个笑来,眼底的涩意都转化为了羞涩与欣喜。
他靠在窗边,眼望向窗外,感受着内心的那丝满足,在心底默默地祈求着。
希望回去的路程慢一点,再慢一点。
车缓缓停下,坐在驾驶座专心开车的林时恒打开安全带,转身冲着妻儿一笑:“走吧,去吃饭,奶奶肯定早就等不及了。”
周初初生怕吵到因为晕车而睡着的孩子,即使肚子里有一堆的话想要对儿子说,想要好好问问他在被拐卖时吃了什么苦,回家后想要什么,她也还是努力忍住了,一路上都没出声。
虽然不出声,可那张漂亮的脸上,却时不时露出一些笑意,一会想到这孩子又吃了很多苦,那笑容便又转化为了心疼。
就这么一路上哭哭笑笑,不知道悄悄擦了几次眼角,才终于到了家,想到方才相认的时候这孩子也没有排斥的意思,周初初心中就满是欢喜,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带着轩轩回家,好好的保护他了。
听到丈夫提醒,周初初先是侧身去看儿子,见着一直靠在窗户边的王轩坐起身来了,才露出笑来,侧身过去帮他解开安全带。
“ 走吧轩轩,你喜欢吃鱼的嘛,你太姥姥可是特地买了刚打上来的鱼,她做鱼可有一手了。”
王轩听着这似是一个母亲对着儿子说着很平常的话,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泪水险些又涌上来。
他从小到大,吃过很多苦头,从一开始只要一吃苦一难受就哭泣发展到了现在的几乎不掉眼泪。
王轩以为自己已经很坚强了。
可到了现在他才发现,能让一个人哭的不光是痛苦,还有幸福。
他抿抿唇,咽下心中酸涩,努力的在脸上露出一个感激无阴霾的笑容出来,冲着周初初比划哑语。
【不用了,今天已经很感激您和林叔叔了,我今天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
在看到周初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化为怔楞,并且眼中满是痛苦,一边望着自己,一边泪水一滴滴掉下里的时候,王轩是惊慌的。
他几乎是手足无措的慌乱找着卫生纸,试图递过去给周初初擦眼泪。
周初初没有接,她还在哭,哭的很伤心,整个人都仿佛要被击垮。
王轩慌乱的打着哑语:【您怎么了?是我惹您生气了吗?】
“轩轩,我们真的不是故意丢掉你的,真的……”
周初初已经哭的眼泪模糊起来了,她的哭泣向来是无声的,就算是发出声音也是小声啜泣,但这一次,她控制不住自己。
之前王轩不肯认回来时,她心底就压着一块巨石,如果不是林时恒当机立断将她带到王轩身边,让她可以就近照顾孩子,她早就崩溃了。
对于一个十年来坚持找着自己丢失孩子的母亲来说,好不容易找到了,对方却不愿意认回来,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涌起的不是痛苦,而是强烈的自责。
如果不是在外面吃了苦,不敢再相信人,他一个独自在外生活,才只有十五岁的孩子,怎么会不愿意回到亲生父母的家。
周初初抓住王轩的手臂,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生怕一松手,自己的孩子就会消失不见。
在王轩慌乱又担忧的视线下,她近乎无助的哀求着:“我们一直在找你,没有不要你,我、我找了很多地方,我见到了很多孩子,很多被公安捣毁的人贩子组织,但是、但是我找不到你,那么多,那么多的孩子里就是没有你……”
“轩轩,你别讨厌爸爸妈妈好不好?我们真的、真的已经尽力了……”
周初初哭着将头靠在王轩坚硬的肩膀上,哭的泣不成声的重复着:“真的尽力了……”
王轩大脑一片空白。
还在前面坐着的林时恒一直保持着回头的姿势,在王轩看过去时才发现,他一直以为无所不能的林先生,眼眶竟然也红了。
他正放下擦眼角的手,见王轩看向自己,便沙哑着声音,郑重道:“轩轩,别怪你妈妈,是我弄丢了你,这十年,她一直都在找你,从来没有放弃过,我知道你一定是经历了什么才不肯认我们,请你相信爸爸妈妈,我们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
爸爸,妈妈……
王轩几乎是茫然的,但同时,巨大的欣喜又快速填充了他整颗心脏。
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
是疼的。
可这疼痛却泛着甜。
林先生说,他是爸爸。
林夫人说,她是妈妈。
他们说,他是他们的孩子。
王轩能够听到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着。
砰——
砰——
好像是一种欢乐的伴奏,宣告着,他的梦,成了真。
伴随着这种伴奏,他伸出手,将靠在自己肩膀上哭泣的周初初扶了起来。
在她啜泣哀求望向自己时,王轩伸出手,对着她打手语。
【妈妈。】
之后,他又转了个方向,看向林时恒。
【爸爸。】
王轩脸上还有泪,却猛地绽放出一个开心的笑来。
一边笑,一边哭。
【谢谢你们找到我。】
谢谢你们在这样温柔的对待我后,告诉我:
我是你们的孩子。
第121章 弄丢了孩子的科研狂(7)
王轩在和父母一起擦干眼泪后; 下了车。
老太太老早就心神不宁的守着; 生怕出个什么岔子; 听到车响连忙跑出去看; 见车上没人下来; 犹豫半天也没上前; 就这么紧张的守在门边眼巴巴的瞧着车门方向。
最先下车的是林时恒,他下车后到了后座位; 把后面的两边车门打开; 先下来的是王轩,这孩子眼睛红红的; 看的老太太心中更加激动。
最后下来的是周初初; 她也是个红眼睛,下了车看见奶奶在那站着; 冲着她就露出了个笑来。
看见这个笑,老太太一颗心直接就放了下来。
笑的这么开心这么满足; 看来是事成了。
她放了心; 脸上立刻挂起了大大的笑容,快速走到了王轩面前,满脸慈爱:“轩轩,肚子饿了吗?太姥姥给你做了好吃的; 有你喜欢的鱼,还有牛肉; 还有鸽子汤; 一会啊; 你多喝一点汤,对身体好的。”
王轩听话的点头,被老太太带着往屋里走时,还时不时回头去看一眼父母,仿佛生怕一错眼没看到他们能跑了似的。
也好在林时恒看懂了孩子的顾虑,对着妻子道:“初初,你先进去,跟奶奶说一下,我来拎东西。”
“好。”
周初初心中难得有了久违的雀跃,如果要形容的话,她此刻的状态应该就像是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恨不得将这份开心宣泄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而最想分享的,自然是疼爱自己也同样疼爱轩轩的亲奶奶。
望着周初初脚步松快迫不及待的进了屋,林时恒打开后备箱,拎起里面之前买的衣服,笑着跟在了后面。
这一天,是王轩记忆中最幸福快乐的一天。
一家人坐在一起,快快乐乐的吃着大餐,无论是大餐的制造者老太太,还是同吃大餐的林时恒与周初初,都生怕王轩吃不饱一样的,一个劲的往他碗里夹菜。
从前在没有戳破真相前,作为林先生与林夫人的两人对王轩也是很好的,只是怕吓到他或者让他察觉到不对劲,他们的好都是克制再克制,生怕吓坏了孩子。
而在公布真实身份,又被接受后,开心的一家人再也不用掩饰自己,他们亲密的关心着王轩,周初初絮絮叨叨的念叨着他现在虽然有点矮,但那绝对是因为营养不良,等到回家了好好补补身子,一定能补回来。
老太太表示赞同,并且宣布以后为轩轩补身子的工作就交给她,林时恒将挑完刺的鱼肉放到儿子碗中,笑着表示自己可以带孩子打篮球和羽毛球,玩这些最能长高了。
周初初也难得没再与丈夫一直保持着一种相敬如宾的态度,而是如之前恋爱时一般白了他一眼:“你每天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带着轩轩玩,还不如让我来。”
“工作可以推在一起坐,现在我也差不多算是个厉害人物了,一些小事他们不会来找我的。”
见林时恒说的轻松,老太太念叨道:“那就好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工作不能那么拼,多跟轩轩一块四处走走,运动一下,要不然一直光工作工作,等你老了身体有的好受的!”
这番对着孙女婿带着关切的话已经是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老太太口中了,这个家破裂的很快,重新缝合在一起也很快。
再也没有什么比丢失的孩子回到身边更加能让人放下过去那些芥蒂的了。
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吃完一顿饭,因为太晚了不好搬家,这边的地方又不够,这一晚上,林时恒表示自己要去儿子那边和儿子一起睡。
虽然周初初与老太太都挺想代替林 时恒,可她们这一天都累的够呛,尤其是精神方面更是疲惫不堪,被林时恒压着,让她们好好睡上一觉。
当然了,这话也就王轩相信了,想也知道,丢失了十年的孩子重新回到自己这边,这一对亲密的祖孙两个,晚上肯定要说上一晚上的话。
王轩一直到领着父亲进了自己屋子,那股仿佛还在做梦的飘飘然感觉才消散,而是转化为了微微的不好意思与窘意。
这个屋子虽然他一直都有收拾的干净,平时也会在有时间的时候折腾一些别人不要的家具,自己仔细的规整一下,再重新摆放在屋中,但看上去还是挺乱的。
没办法,屋子太小了。
王轩在这生活了这么长时间,肯定会有很多东西在,尤其是他还是一个摆摊的,工具,原料,堆积在一起,让这个本来就小的屋子看起来更是拥挤不堪。
其实比平时还要好上一点的,因为那辆摆摊用的车落在了学校外面。
之前他去找邹乐要钱的时候那辆车就放在原处,之后发生了太多事,又是讨回公道又是认回了亲生父母,王轩的心态一直在“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如果是梦这也太真实了吧”中左右摇摆,也是进了屋看到比平时显得大一点的屋子,才想起来的自己的小车没带回来。
“没事,估计城管看到会帮忙收起来。”
面对儿子猛然想起来的这件事,林时恒表现的很淡定,“轩轩,明天跟着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这辆车你要是舍不得,我们就一起带回去,要是不要了,就留在这。”
他没有以父亲的身份直接让王轩丢弃掉这辆车,即使这辆车对于林家来说根本用不上,它的价格也是林家任何一个人都能随手拿出来的,但他还是很尊重王轩。
毕竟对于王轩来说,这是在父母不在身边时,他唯一用来谋生的赚钱工具。
王轩摇摇头,比划着手势:【以后也用不上了,就留在这里吧。】
“乖孩子。”
林时恒眼中露出了温柔来,他摸了摸这个孩子的头,见他露出被夸奖后开心的神色,也笑了。
“回去之后,爸爸妈妈带你去检查嗓子好不好?”
王轩一愣,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神情有些茫然。
林时恒眼眶有些红,涩声道:“你小时候,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很喜欢说话,那时候我工作忙,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你还在睡觉,睡的跟个小猪一样,露着白白的小肚子,我摸摸你的脸,你就动动嘴巴,不高兴的在梦里挥手打我。”
王轩听的很认真,他已经不记得被拐卖之前的事了,但是对于小时候的事,他比谁都想要知道。
不光是想要了解自己小时候,还是从内心深处觉得,知道了更多小时候的事,对于爸爸妈妈,也就有了更多的亲密。
面前的父亲说着说着,仿佛是想起了那时候的场景,脸上露出了好笑的神情来:“白天我基本上一整天都在外面工作,晚上回来的很晚,回来的时候你还是在睡觉,你小时候不老实,怕热,就总是踢被子,你妈妈怕你着凉,每次睡觉都要把你的被子弄好。”
“每次我回去的时候,就看见她自己也睡着了,手还压着被子,你耳朵灵,每次我回来的时候,就算是正睡的香也能听见动静,身子就在被子里动来动去的想出去,你妈妈眼睛都还闭着呢,腿就伸过去把底下的被子也压住了,然后你就只能哼哼唧唧一会,再委委屈屈的继续睡。”
林时恒的描述十分详细,王轩听着,眼前就仿佛有了这样的画面,他脸上笑容渐渐加大。
“其实你没走丢之前,我跟你相处不多,那会我 天天泡在实验室里,家里都是你妈妈照顾,每天和你见面的时候都是早晨和晚上,你和你妈妈都睡得香,我也只能悄悄地亲亲你脸颊,再悄悄的去上班。”
“你爱说话的事还是你妈妈跟我说的,说你小小的一个人,还挺多话,刚学说话的时候就趴在我们阳台边上,抬着个小脸去看窗户外面站在树上的小鸟,人家小鸟叫一声:叽!你就也跟着叫一声,学的还一点都不像,把你妈乐的,拿着摄影机给你录下来,专门放在一个箱子里,说是等到你长大了就给你看。”
王轩听的几乎痴迷进去,他比划着哑语:【现在那个视频还在吗?】
他真的很想看看,看看自己的过去。
“还在呢。”
林时恒又摸了摸他的头,眼中满是慈爱:“你妈妈很重视将你的一切都记录下来,她说等到你长大,看到以前的那些视频,肯定会很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