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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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记- 第4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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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陛下的声音其实不大; 他病久矣; 病痛几欲将整他个人掏空;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陛下能支持到现在; 就是在等着皇后生产; 今嫡女降世,那么,今日就是大位将定之时。
    皇帝陛下声音轻且浅; 可在这极为肃静的环境之下,连在外间的阿念都听得一清二楚。皇帝陛下问,“母后,您看,立储之事……”
    皇帝陛下这话虽音不大,却是让诸人心脏都不由自主一提,这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谢太后的回答也并没有丝毫犹豫,但诸人就仿佛经历了一个天长地久的等待。
    终于,谢太后沉稳的声音传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这声音不同于皇帝陛下病中声线的虚弱,谢太后的声音沉且稳,带着一种天经地义的笃定,仿佛此言便是天地至理一般。
    好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本也与天地至理差不多了。
    只是,阿念在听到这八个字时,犹是震惊到不能自已,他绝不相信,世间有此大公无私之人,阿念抬起头时,已听得皇帝陛下问及内阁首辅韦相的意思,韦相声音哽咽,“臣等悉听陛下吩咐。”
    阿念此时才确定,他没听错谢太后所言,谢太后是真的支持立皇长子为储君。
    不知为何,阿念此刻心里却没有半分安然,相反,他反是感受到一股浓重的危机。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仿佛就是身体本能反应一般。
    如阿念这般抬头看向里间的不在少数,他们都是中阶官员,便是望向里间,其实,国之大事与他们也关系不大,他们影响不了些许微毫。
    但,此时此刻,人人皆知,大位已定。
    接着,皇帝陛下口述三道旨意,由内阁拟诏,第一道诏书,便是立皇长子为储君。第二道诏书,皇长子大婚亲政之前,由谢太后与内阁共理国事。第三道诏书,是给太子赐婚靖南公之女柳氏为正妻。
    皇帝陛下这三道诏书,皆是落在诸人心间,亦可看出这位年轻帝王早对身后事有深思熟虑之考量。皇长子年不过十二,年纪尚小,亲政勉强。皇长子这个年纪,朝中必然要有辅政大臣,陛下将国事托于内阁,内里皇家也要有个主持事务之人,此人,非谢太后莫属。如此,内外平衡,待得三四年,皇长子长大,立可娶妻亲政。这段时间不长,只要皇长子用心学习,不论是外臣干政抑或内宫擅权,三四年的时间都够他们揽权专权,何况,皇帝陛下还给皇长子定下一门绝好的亲事。
    靖南公柳扶风,这位兵部尚书,当朝权贵,柳扶风本就出身公府,却不是靖南公,而是平国公府。靖南公此爵,完全是由柳扶风自己战功所得,这位东穆当朝公认的军神,曾大败靖江逆王,收复江南半璧,由此得赐公爵。给新君找这样的一把神兵做太国丈,可见皇帝陛下安排之缜密。
    便是阿念,对于皇帝陛下这份安排也是佩服的紧,哪怕换一个人,也就是如此了。
    安排好身后事,皇帝陛下的身体迅速枯竭,撑着第二天举行完立储大典,第三天就不行了。便是夏青城亦无能为力,阿念回家已是新君灵前登基之后的事了。
    阿念憔悴的很,唇上的小胡子浓浓密密的遮住上唇,下巴一圈胡渣,眼中带着血丝,神色中带着难掩的感伤。何子衿与他一道长大,第一次在阿念脸上看到这般憔悴。马上安排丫环端水来给阿念洗漱,厨下上了一碗素面,阿念二话没说就吃个精光,吃完后长长叹了口气,抱住子衿姐姐很久没说话。
    子衿姐姐回抱着他的肩,一下一下的抚在阿念脊背上,阿念良久方道,“怪叫人伤感的。”特别的伤心没有,但,心中总是有着挥之不去的伤感。
    何子衿柔声道,“人生百年,终有一去,就是咱们以后,也有这一日的。活着时尽心活了,也就没白活。”
    阿念嘟弄,“咱俩得活到白发苍苍,儿孙成群时,才能闭眼。”
    何子衿一笑,“好。”
    阿念同子衿姐姐诉说了一番心中伤感,吃过素汤面,就准备泡个澡,这些天在宫里,不要说泡澡,休息都是寻个空隙方能眯上一眯的。
    阿念洗澡时险些睡着,待洗好出来,立刻就上*床睡了。何子衿身为诰命,也要进宫哭灵,阿晔与重阳,每天送夫妻二人进宫,傍晚再接回来。
    余幸杜氏虽不需进宫哭灵,家里阿冽、俊哥儿、兴哥儿都要去的。何况,家里也有一摊子事要打理,别个不说,国丧期间,一应人等都要着素衣,鲜亮颜色悉数都要收起来。再者,家下人也要管好,这个时候,万不能出什么差子。
    整整一个多月的国丧,何子衿都累的瘦了一圈,阿念更不必说,既伤感同母弟弟的过逝,他们这些大臣们事情也多,故而,阿念更为消瘦。何子衿都悄悄请了窦太医给阿念诊一诊,开了几剂滋补汤药给阿念补身子。是的,自从窦大夫回了帝都,也就恢复了窦太医的身份,不过,依旧是在朝云师傅府里当差。
    待得国丧结束,已是初夏时节。
    朝廷的秩序一直非常有条不紊,阿念也顺利的从皇子师升格为帝王师。
    阿念一向本分,他与先帝的情分主要是因俩人性子都偏于温和,并不肖似生母,故而,对同母兄弟有一份惦念。但,也就这一份惦念了。先帝离逝,阿念虽伤感,倒也不至于伤心。阿念的性子,向来是以自家为第一要任的,至于手里的差使,身上的官位,他做官时皆尽心尽力,清廉自持,算是好官。但,阿念从不会将官位置于家庭之上,可以说,阿念是个很顾家的人。
    正是因他这性子,他对皇家事并不大关心。
    只是,自先帝过逝,阿念并非自持他与先帝的血缘关系多嘴,实在是有些事,阿念就是旁观者也很有些看不过眼,好在,他看不过眼也不与别人说,都是回家与子衿姐姐嘀咕。阿念近来的在宫里帮着治丧,参与了一些关于国丧时的礼仪规矩方面的指导建议,故而,对新君生母曹氏很有些意见。阿念道,“没见过样儿的,就是寻常百姓家,死了丈夫,做妻子的谁不在灵前守着。先时皇后娘娘做月子,起不得身,可皇后出了月子,还抱着小公主过来呢。她倒好,先时好端端的哭灵,皇后一来,她立刻称病,硬说自己病的不轻。那夏青城夏太医,先时都给太宗皇帝治过病,仁宗皇帝在位时一直很信服他的医术,就是先帝病笃之时,服侍在畔的也是夏太医。这位太医,性子直,一给曹妃诊治,诊出她没病,就直接说了,曹妃脸上挂不住,便说夏太医医术不好,气得夏太医辞官走了。也就是陛下刚登基,每天哭的伤心,谁也不愿意拿这事叫陛下糟心。可这送先帝灵柩出宫入陵寝,谁不去送一送啊,韦相都私下给陛下提了醒,说曹妃不论如何都要露面儿的。结果,她又给摔着了。难怪先帝活着时就说她当不得太后之位,这都办的什么事儿!”叫阿念说,这就是个昏头昏脑的东西。
    何子衿便不解了,“怎么皇后出来哭灵,曹妃便病了?”她在诰命堆儿里,因诰命品阶过低,都是在偏殿的偏殿的偏殿陪哭,至于消息真不如阿念这参加治丧小组的人清楚。
    阿念叹道,“这也是我猜的,这哭灵得有排位,先时皇后坐月子,曹妃身为陛下生母,自然是在妃嫔里排在第一个。皇后出了月子,这是正经的一国之母,先帝元配发妻,陛下嫡母,不要说现在还没封曹妃做太后,就是以后曹妃做了太后与苏太后并立,她于礼法上,亦要差苏太后半头的。我想着,这等没见识妇人,约摸是不忿苏皇后排她前头吧?”
    何子衿都觉着好笑了,道,“这不是无稽的想头么。”就是当年慈禧太后也要叫慈安太后一声姐姐吧?这曹氏太后可不像有慈禧那份本事的人哪。
    阿念摇头,“国丧期间,韦相等人都顾及陛下颜面,这样的事,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何子衿问,“太后娘娘没说什么?”这里说的是谢太后。
    阿念道,“太后娘娘正伤心先帝崩逝,哪里有空管这些个。”
    阿念是烦死这位现在的曹贤妃,以后的曹太后了。
    何子衿想了想,笑道,“你不过刚来帝都,你在宫里可能有什么消息来源呢,可这事儿,连你都晓得了,你说,除了我这样实在排不上号的妇人女眷,还有人不知道吗?”曹氏自然糊涂,可这事传得人人皆知,也不正常。
    阿念一拍脑门儿,道,“亏得姐姐提醒,我是当局者迷了。”
    何子衿道,“这事与咱家不相关,便是有心人想传,倘曹妃不是做出这样的事,谁能无中生有,编排她呢。”说来是曹妃自己骨头轻,便是生了当朝新君,上前还有正经国母皇后与正经婆婆谢太后。你要真有本事把俩人干掉,你狂便狂了,如今儿子都指望人家辅佐呢。谢太后要与内阁一并要理朝政,苏太后倒不必理政,可苏太后的叔祖苏尚书亦是内阁之人。这会儿就把人得罪个光,就凭你是新君他娘?
    何子衿摇头,再三叮嘱阿念当差必要小心。
    其实,阿念就是在家念叨一二,不然,他得憋闷死。不过,他烦归烦,憋闷归憋闷,人皇家之事可与他半点儿关系都没有,先帝丧礼结束,皇室这一大家子,该升职的升职,如谢太后升为太皇太后,苏皇后升为苏太后,曹贤妃因是新君生母,也升为曹太后,之后,一应先帝后妃升为太妃、太嫔,然后,就是皇亲,诸公主长为长公主、长公主升为大长公主。再有就是曹太后母族赐公爵,不过,曹太后之父只得二等承恩公爵。苏太后因是正经嫡母太后,苏太后之父升为一等承恩公爵,以示尊贵。
    阿念对此的评价是,“倒还算有礼可依。”只是,要依阿念心下思量,曹太后这种脑子不清楚的女人,做太后都可惜了的,也只配做个太妃罢了。
    阿念也就是私下吐槽几句,他对新君生母委实观感平平。
    何子衿说他,“在家说说就罢了,那些内阁大臣,哪个不是浑身一万个心眼儿。就拿这赐爵来说,曹太后再怎么掐尖儿要强,也没叫曹家逾越了苏家去。要是曹太后聪明,就该老实些,她这位份,安安生生,一辈子荣华富贵。听你说新君不是不孝顺的人,她好了,娘家怎么会不好呢。”
    “她要有你这份通透,大家都得念佛。”阿念提到曹太后就要摇头的。
    好吧,自从阿念升为帝王师之一,何子衿听到的皇家八卦就越来越多了。
    何子衿身为命妇,初一十五都要进宫向太皇太后与两位太后请安,帝都这么些命妇,大部分是走个过场,何子衿四品恭人,排在末尾。谢太皇太后倒还记得她,特意同她说了两句话,“多年不见,你倒并未大变,依稀还是旧时模样。”
    何子衿恭敬道,“先时给娘娘请安,臣妇还未嫁人,如今就要做婆婆了。”
    谢太皇太后温声道,“做婆婆有做婆婆的好,儿媳妇孝顺,将来孙子孙女满堂,亦是福气。”
    何子衿连忙称是。
    谢太皇太后就问起她家在北昌府的事来,何子衿说些北昌府的气侯饮食,当地风土人*情,尤其赞北昌府冬天虽冷,却是有各种游戏,冰上玩耍,或是在暖暖的屋里煮茶烤火,反正何子衿嘴巧,何况她说的又颇是些有趣之事,谢太皇太后听的挺高兴。苏太后亦道,“以前尝听人说北昌府苦寒,要不是听江恭人说,都不晓得是这般物产丰饶,民风开阔之地。”
    曹太后淡淡附和两句。
    谢太皇太后笑道,“你我亦算旧识,以后闲了,只管进宫来说说话。”着人赏了六匹时兴宫缎给何子衿,便令她退下了。
    苏太后见状,也赏了江恭人四匹。
    曹太后笑道,“我不敢与姐姐比肩。”赏了两匹。
    何子衿恭敬的一一谢了赏,就带着一车料子回家去了。
    余幸杜氏见大姑姐进宫一趟得一车赏赐,颇是惊叹,何子衿笑道,“少年来帝都时,有幸给太皇太后请安,不承想太皇太后还记得我,赏了我几匹缎子,也是沾太皇太后的光,两位太后娘娘也赏了几匹。你们一人一匹,见者有份。”
    二人客气一二,都谢过大姑姐,一人选了一匹。何子衿又挑了匹鲜亮的给了宫媛,心下想着,另外给沈老太太送了两匹,舅妈江氏一匹,另外四匹,舅舅家的几位表弟媳一人一匹,何子衿一匹没留,都打发了出去。
    她,她主要是自己还有好些料子呢,这些料子,一年有一年的花样,何子衿爱存珠宝字画,衣料就算了,都是时有时穿的。故而,就给弟妹表弟妹的做个人情。
    余幸还打听了一回太皇太后身体可好的话,她与太皇太后是亲戚,对太皇太后一向关心。
    何子衿虽得了一车东西回家,心下却不是很安心,她倒不是没见过缎子,何子衿也不是财迷,可就曹太后那话“我不敢与姐姐比肩”,何子衿不晓得曹太后是与苏太后不睦呢,还是怎么回事。何子衿觉着,这话说的真没水准,事儿也办得水准一般,何子衿以往都不认得曹太后,自然不可能跟曹太后有什么不对付。曹太后这么抠抠索索的,总不是针对她,于是,何子衿暂时得出两宫不睦的结论。
    至于谢太皇太后,这位娘娘的心思,没人能看出来。
    先时,何子衿与阿念都觉着,有先时曹太后给先装贵妃送汤水的事,这位娘娘必然不会支持大皇子继位,可结果,“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话是从谢太皇太后嘴里亲口说出来的。
    用阿念的话说,“当时听到这句话,我都以为是突然没听清,或者幻听了呢。”
    可这话,的确是谢太皇太后说出来的,这位娘娘,亲自扶持皇长子继位。
    哎,想到皇家这一团乱麻,何子衿就觉着,离皇家越远越好。
    何子衿给阿念提个醒,她爹这眼瞅着任期将至,让阿念同阿冽商量着,早些走走关系,把她爹调回帝都来才好。
    阿念心里惦记着这事儿呢,先同阿冽找义父沈素商量了,沈素在帝都二十几年,想了想,指点郎舅二人去走一走小唐总管的关系。
    江家这些年,与唐家的关系就没断,阿念自然认得小唐总管。
    小唐总管任内务司总管,说来也是正二品大员,其人虽未入阁,但背景很不一般,他爹老唐大人是做过先帝首辅的。再说门第显贵,说来老穆家怕也比不上唐家,老穆家顶多就是出了几任皇帝,而人唐家,据说千百年前,出过神仙。
    还有一传闻,说是老唐大人当年争首辅之位,当时与老唐大人竞争的是太宗皇帝的老臣秦老尚书,老唐大人论资历略逊于这位老尚书,结果,老唐大人硬生生夺得首辅之位。那么,怎样在首辅之争中获胜了呢?传说是小唐大人给自家神仙祖宗烧了半个月的香,说是神仙祖宗保佑,于是,秦家出了些不雅之事,秦老尚书灰头土脸下台,老唐大人就任首辅之位。
    说来,唐家的神仙祖宗,何子衿都不陌生,当初阿念与他爹科举,她与何老娘到州府神仙宫烧香求庇佑,那神仙宫里供着的神仙,就是姓唐的,便是唐家那位传说中的神仙祖宗。
    总之,唐家颇是有历史的家族。
    但要说小唐总管这人,虽是高官,却从未在六部任职,正二品内务司总管官阶虽高,却不比六部九卿权柄赫赫。可谁要说这朝中还有比小唐总管更面熟儿的,苏参政他爹苏尚书都要略逊一筹。
    无他,小唐总管虽然做官做学问的本事有限,但他人脉非同一般啊。前些年过逝的江北岭大儒,是小唐总管他师爷,那他师傅是谁呢,今吏部尚书李樵。对了,小唐总管还有位同门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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