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性子偏于安静,不同于何子衿偏爱活泼些的杂记,阿念对琴棋书画这类才子必修课倒是来者不拒。朝云道长闲时想教何子衿下棋,何子衿对这种算来算去的东西完全没有半点兴趣,阿念则一点就通。朝云道长颇是诧异,想着阿念外家祖上可没这等灵秀,这份聪明倒真是肖似生父了。
何子衿还私下同朝云道长说过阿念的近况,“阿念没选上班里的蹴鞠队,这几天正失落呢。”
朝云道长笑,“就是那种一群人围着个皮球踢来踢去的事儿啊,有什么意思。我看阿念的性子不像喜欢蹴鞠的。”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有没有被选上是另一回事。”何子衿笑道,“阿念自小好强,你不知道,自从落选蹴鞠队,阿念如今每顿多吃半碗饭。他这是憋着要快些长个子呢。”
朝云道长哈哈大笑。
其实,现在犯这种二百五毛病的不只阿念一个,譬如阿冽,不仅饭量增了,更是要求晚上要加餐夜宵。他理直气壮地,“睡前总是饿,半夜还会饿醒,昨夜我饿的喝了半壶茶水,早上拉了两回,害我险些学里迟到。”
何老娘对宝贝孙子那向来是有求必应的,何况是吃饭的事儿,家里日子一年好过一年,更不能叫宝贝乖孙饿着,一听何冽这话便点了头,同沈氏道,“孩子们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呢,近些日子阿念饭量也长了不少。总不能让孩子们饿着肚子睡觉,叫周婆子晚上再预备些什么才好。”
沈氏道,“不拘什么,也不用弄什么花样,晚饭多做些留出两碗来温在灶上,待他们饿了便找周婆子要来吃,也不费事。以前相公晚上念书,也是这样。”有旧例的,何家的孩子们也不是那类娇惯型。
何老娘笑,“这也好。”想了想又对沈氏道,“以后叫周婆子多买些鸡蛋回来,早上给阿念阿冽一人煮一个,鸡蛋养人。”
何子衿笑一笑,何老娘生怕自家丫头片子有意见,一咬后槽牙,忍着肉疼,咂巴咂巴嘴道,“丫头,你要吃不?”再一狠心,“你要吃,也给你煮一个。”真是十里八乡也没自家丫头片子这么会较真儿的,但凡人家儿,且不是大富大贵的,有什么好东西当然是要先仅着男孩子们的。鸡蛋可不是便宜货,一个大钱一个呢,而且是给家里男孩子们念书补充营养,何老娘自己都不打算吃。别个人,想吃何老娘也不能答应,就是自家丫头这里,何老娘得咨询一个意见,不然这丫头片子怕要挑理,说她重男轻女啥的。
何子衿笑,“我不爱吃煮鸡蛋。”
何老娘双手合什,谢天谢地,“阿弥佗佛。”省下了。
何子衿一乐,道,“一个鸡蛋撑死也就一个大钱,一年三百六十天,我不吃也就省下三百多钱,祖母不如多买些,就是家里人人吃,也不是吃不起。”
何老娘听的心肝疼,“快快闭嘴,日子还过不过了!三百钱不多,也能买上两匹上好的丝棉料子了。人不大,口气能大的吓死人。一看就是个不过日子的。”以往,何老娘这话到这儿也就止了,如今想着孩子们年岁渐大,很该受些勤俭持家的教育,尤其男孩子们闷头功名便罢了,女孩子可不一样。以后成亲嫁人自过日子,家里家计还不都是女人张罗,何老娘便又接着道,“这过日子,全靠一个省。看看咱们后邻你们柱子叔家,以前他家老爷子年轻时,祖上传下五百亩上等田地啊,就是没修来个好婆娘,就是白氏那婆子。光长了个好排面儿,有什么用,一张馋嘴,见鸡吃鸡,见鸭吃鸭,这世上没她不吃的东西,上辈子定是馋死的。她嫁来时家里五百亩上等田,到你们柱子叔成亲时只剩三百亩了。那二百亩就是给那张馋嘴吃没了,自己吃不算,还教导的儿孙一个个的好吃懒做。那回给阿念买地,买的可不就是他家的田,不知以后还能剩下几亩。年轻时那会儿,天天都要穿绸的,这会儿只得穿棉了,她如今倒还是想穿绸的,哪里还穿的起。”
何老娘主要是想教育一下自家丫头片子,结果自家丫头片子还是那笑吟吟的模样,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心里去。倒是宝贝乖孙阿冽听的十分不是滋味儿,很懂事的说,“祖母,还是别买鸡蛋了吧。就是咱家饭菜也挺好的。”
何老娘将手一挥,十足豪迈,“别的事节俭,念书的事可不能瞎节俭。吃得好了,肚子饱了,才能念得书去。放心吧,当年你爹念书时也是一样的。再说,我可不是那等不会过日子的人,想当初我嫁给你祖父时,你祖父可怜巴巴的两百多亩田,没成亲时还跟我说自家三百亩田,后来才知道那死鬼吹牛扯谎。后来咱家多少田地?你爹娘成亲时咱家就五百亩田了,两百多亩中等田是你那死鬼祖父祖上传下来的,剩下的两百多亩可都是我攒下的,还是上等田。就这样,也没耽搁了你爹念书!”说到过日子,何老娘可是十足的自信加自豪。何况还有宝贝乖孙真心实诚的赞叹,“祖母,你好厉害啊!”阿冽那纯真挚诚的眼神,直接让何老娘的自信心又膨胀了数倍,简直是想谦虚都谦虚不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线,嘴巴咧到后脑勺,“还好还好啦。”
何子衿也跟着拍何老娘马屁,“祖母这就叫会过日子了。”虽是为了哄何老娘高兴,也是实话。何老娘不是有什么大见识的人,何家祖上也没什么大产业,就是这么个有些小田产的人家儿。家里男人死的早,儿子念书娶媳妇,闺女嫁人攒嫁妆,何老娘还能给家里攒下这几百亩地,真是会过日子了。
何老娘头一扬,眉眼间说不出的得意,“没什么大本事,就得精打细算。”又说阿冽阿念,“家里虽节俭,节俭不到你们嘴上,你们知道家里节俭,把书念好,就是对得起这每天一个鸡蛋了。”
二人皆起身垂手应了。
沈氏三姑娘笑眯眯的听着,一时又与周婆子说了以后晚饭多做些,预留出两碗给阿冽阿念做夜宵的事。这事并不麻烦,无非是留个温灶罢了。周婆子应后,道,“眼瞅着就是中秋,中秋要备下哪些肉菜,奶奶先想着,中秋前后东西紧,我提前说给肉铺子,他就能给咱留着。”
沈氏笑,“无非也就那几样,鸡鸭去庄子上抓几只回来就有了,倒是羊肉猪肉买些,有大鱼要一条上好的。菜咱们院子里的就吃不清,不用买了。要是有卖牛肉的,你瞧着买二斤。”她家丫头爱吃,只是寻常牛肉不大有。寻常杀牛是犯法的,唯有意外死或老死的牛才能杀了卖,只是到了节下,时常倒有些牛是“意外死”。
周婆子皆记下了。
何子衿不忘叮嘱一句,道,“周嬷嬷,可别买病牛或是忒老的牛的肉。”
何老娘道,“哪儿就有这么正巧的嫩牛肉给你吃。”
“吃就吃好的,要不宁可不吃了。”何子衿这种挑嘴,常令何老娘撇嘴,当然,也时常为何老娘省下不少钱。沈氏一笑,又道,“还该去飘香居订些月饼。”
何老娘道,“家里哪里用吃飘香居的月饼,贵死个人。”刚定了一天两个鸡蛋的事儿,何老娘决定以后禁了糕点,把鸡蛋的钱省出来。
“倒不是为自家吃,大节下的,许先生家里不好不去走动一二,还有姑妈家,胡亲家,冯亲家,贤姑太太,李大娘,薛师傅,不必重礼,也要走动的。”沈氏笑,“别个东西我预备的差不多了,就是这月饼,现买新做的才好。”就是自家酱菜铺子,沈山越发得力,大过节的,沈氏也得发些东西叫沈山夫妻过节呢。
何老娘此方想起来,笑,“你不说我倒忘了。”
沈氏笑,“还没到走中秋礼的时候,我也就还没跟母亲商量。”
何老娘大撒手,“你看着办吧。”
何子衿道,“娘,多备一份,我给朝云道长送去。”
沈氏笑,“给我提了醒儿,是该备一份。”闺女时常去人家观里看书啥的,便是寻常先生一月还得好几两束脩,人家道长一分钱不收,免费给书看,还时常给闺女蹭顿午饭。看朝云道长的脾气,要是谈钱就生分了,沈氏不是个小气脾气,想着中秋礼是得好生备一备方不为失礼。
中秋节的热闹自不消说,便是学里也放了三日假,何家上下亦换了新衫,早上祭过祖宗,中午便将祭祖的鸡鸭鱼肉上了桌,这也是风俗,这些祭祖的饭菜向来是往祖宗跟前摆一摆便由家人一并吃掉的。一是避免浪费,二则也是沾沾祖宗福气的意思了。
刚用过午饭,碧水县便传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赵财主家那位进宫服侍皇帝的娘娘,给皇帝生了儿子,皇帝着人赏赐赵家,过几日皇差就要到了。来碧水县给赵家传话的是总督府派来的差役,再据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这回,赵家可真要发达啦!
☆、第159章 八卦
因赵财主家进宫的赵娘娘生皇子之事,整个碧水县的中秋节都有了谈资,大家出门时甭管跟赵家有没有关系的,都要装模作样的说一句“早前看娘娘就是一脸富贵相”,吃月饼时再说一句“哎哟,可是了不得了,皇子哟,那是皇子哟”,喝茶时再来一句“看人家赵财主,谁能料得竟是国丈命哩。”
反正,碧水县人民现在最大的话题就是:碧水县出了个赵国丈,赵国丈生了赵娘娘,赵娘娘给皇帝老爷生了个皇子哟~
因为出了个皇帝家的小老婆,整个碧水县与有荣蔫啊,听说县太爷都给赵国丈家送了两包月饼。要知道,以前中秋都是别人给县太爷送月饼的啊。而且,眼瞅着还有皇帝老爷的赏赐就要到啦,总而言之,用一句话总结,赵家身为皇子的外家,皇帝的老丈人家,可真是不得了啦!
就是何老娘也私下同何子衿嘀咕过赵家的好运道,而且,何老娘还表达了对此事的不理解,她道,“那赵财主长的就跟根柴禾棍儿似的,一双老鼠眼,两撇狗油胡,也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大福气呀。”嘿,竟成国丈啦~这老天爷,真是跟谁说理去呢。
何子衿哪里见过赵财主,笑,“这谁知道,人家有福气也是人家的事,管他呢。”
何老娘想管也管不来呀,她老人家主要是羡慕罢了。中秋刚过三天,皇帝的使者带着给赵家的赏赐便到了。嗬,这回的热闹更大了。碧水县提前清理街面儿,整理县容,以及迎接皇帝赏赐的偌大排场。
据说县太爷还请了碧水县当地比较有脸面的士绅,介时坐陪皇差天使啥的。这些事,都是李氏过来说话时,听李氏说的,无他,何忻也受到了县太爷的邀请。自然,陈姑丈身为本地富户,且经常性捐银子修桥铺路,亦是陪客之一。便是如今做了书院山长的胡大人,在县太爷亲自上门相请后,也勉为其难的应了下来。
便是三姑娘亦觉着稀奇,同胡文道,“比戏文上的排场还大,不知来的是几品的官老爷。
胡文小声同她道,“不过宣旨行赏,哪里会有官老爷,我祖父说,多半就是来个大太监什么的。”
“太监?”三姑娘瞪大美眸,太监这种存在还只是在戏文上见过,那也是戏子假扮的,一听说是太监来,三姑娘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胡文道,“祖父本不想出面的,只是县太爷亲自上门,不好驳了县太爷的面子。”
三姑娘兴致大减,道,“桂圆师姐还约我一道去瞧热闹呢,说十八钦差就到了,这还瞧什么呀。”
胡文立刻道,“你跟李桂圆也就在外头巴巴看看,那么些人挨挨挤挤的,估计也看不到啥。我带你去芙蓉楼上头的包间儿里,那儿正对着咱们碧水县的正街,钦差一准儿这么走。”
三姑娘想着就瞧一太监,有啥好看的,兴致缺缺的摇头,“不去了,为这么点儿事儿,也不值得跟大管事请假。”还得扣银子呢。
“去吧去吧,难得的事儿,也开开眼界。”胡文多伶俐的人,笑道,“不如你去问问姑祖母何表妹,她们定也想去的,我安排好,咱们一道去。”
三姑娘问,“你不用上学了?”中秋的假也就三天,是从八月十四到八月十六,八月十八可是上学的日子。
胡文笑,“你也知道,我念书平平,这把年纪还跟阿冽一个班。我跟祖父说过了,再上这一年,明年咱们成亲,我就不上了,跟着二叔学些外务,以后好过日子。”
三姑娘有些羞意,依旧道,“就是不上学,也是明年的事了。这离过年也没几个月,善始善终才好。钦差有什么好看的,每年唱年戏都要看好几遭。”不就是太监么。
“这如何一样,戏台上就是做个样儿,真正钦差,便是跟随钦差的侍卫穿的衣甲都格外鲜亮,还有旗、牌、伞、扇,后头的仪仗,那气派,就甭提了!”胡文说的眉飞色舞,活灵活现,三姑娘不禁问,“难不成你见过?”
“那是自然,我以前跟着父母在常州时,瞧过好几遭呢。”胡文口才一流,又把三姑娘说动了心。他先把芙蓉楼的包间安排好,主动去问了何老娘要不要去瞧热闹,尤其沈氏这怀了身孕的,便是想看,也不敢出去与人挤着看的。胡文这提议,倒真是正对了何老娘与沈氏的心,就是何子衿这自认为一生两世很见过些世面的,也挺想去瞧个热闹。阿念阿冽要念书,就没法子了。
沈氏虽想去,想一想还是与胡文说道,“这热闹看不看有什么打紧,你念书要紧。就是明年不念了,今年也得正正经经的念完。不然,你祖父是山长,你一言一行的,别人看着你祖父的面子自会客气三分,可这人哪,心里怎么想这谁人知道呢?这世间,有君子便有小人。君子不必多说,可那起子小人,你便是样样都好,他们还巴不得挑个错儿出来,无是生非的捏造些个事端。你倘有半点儿不妨,叫人瞧见,怕就要说到胡山长身上。为看个热闹,也不值得。”再者,沈氏也是为着三姑娘的声名着想,这事儿虽是胡文自己提的,可毕竟是为了讨三姑娘开心,若叫个多嘴的一说,倒是三姑娘引逗着胡文逃学什么的。倘婆家多了心,三姑娘过门儿岂不难过。
胡文较阿冽阿念年长,可在沈氏面前,还是毛头小子一个。不过,他素来机伶,只是没想到这许多罢了,他从来是想着,反正祖父是山长,学里对他客气些是应当的……再者,他本就没想着考功名啥的,逃学个一两日的也无妨。三姑娘说,他还没大放在心上,叫沈氏这一说,胡文搔搔头道,“那我就不去了,只是我地方都安排好了,□□都预备下了,那就三妹妹与婶婶、姑祖母、妹妹一道去看个热闹吧。”
沈氏望向何老娘,何老娘笑,“有劳阿文啦。”
胡文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敢当有劳两字,我想事到底不如婶婶、姑祖母周全。”他是个聪明人,前后再一琢磨,也就彻底明白了。
沈氏笑眯眯地,“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不会说这话了。”
何老娘素来不会委婉的,直接道,“你才多大,什么周全不周全的,我见过的小子里,你是聪明的。”主要是这孩子没个亲娘,人家正房太太有自己亲生儿子,哪里会用心教导胡文?光有个爹有屁用,胡文真不算笨的,只是念书上不大成,可念书这种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见效的。不过,胡文年岁又不大,用心过日子,以后断不会愁饭吃的。
胡文嬉嬉笑,“要不,姑祖母也不能相中我不是?”逗的何老娘一乐。
胡文回家还跟祖父母报备了这事儿一回,还着意道,“本来我说一道去的,何家婶婶说耽搁功课不大好,怕学里人说的不好听,我就不去了。”
胡太太颌首,“念书人家儿,就是知礼。”孙子对三姑娘热心,胡太太是知道的。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