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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大娃怕她睡着睡着生病了,一会儿过来看看,一会儿过来看看,连着看四次,发现他娘呼吸正常,面色红润,才敢带着哥哥弟弟们出去玩。
宋招娣睡得沉,被人扔到海里都不知道。正因为这一点,钟建国当初才能断定她不是特务。因为像她这样的特务,根本毕不了业。
四点多,宋招娣醒来,整个人懒洋洋的,懒得做饭,就热点馒头,弄点腌的胡萝卜菜和蒜瓣给孩子吃。
几个孩子瞧着她精神不济,没说不好吃,吃完就自己倒热水洗脚洗脸。
宋招娣见孩子这么懂事,第二天早上,用猪油给孩子们摊鸡蛋煎饼。
一人两个,不偏不倚。五个孩子吃的满嘴流油,钟建国羡慕不已,忍不住跟宋招娣说:“什么时候才能取消油票?”
“我比你还想知道。”宋招娣小声说,“我要是没有‘她’的记忆,天天算计着用多少油,我早就疯了。”
钟建国顿时不敢问了:“当我没说。你以后炒菜的时候也别算着了。想怎么炒怎么炒,没有油了就吃水煮菜。”
“我们吃水煮菜,你跑去食堂吃,是不是?”宋招娣问。
钟建国的脸刷一下通红:“我没这么想,别胡说八道。”
“你的表情告诉我了。”宋招娣看他一眼,“赶紧吃,吃好了我得收拾收拾。待会儿还得跟刘婶一块上山挖笋。”
钟建国:“你去吧,我来收拾。”
“那我走了啊。”宋招娣道。
钟建国摆摆手:“去吧,去吧。”
宋招娣拿着铁镐和背篓到刘家,看到刘婶正在讲电话,就没有进去。听到“小钟”两个字,宋招娣心中一凛,下意识跑进去:“婶子,找建国的?”
“对,是建国的大哥,你快来接。”段大嫂连忙把话筒给宋招娣。
第82章 家有丧事
宋招娣的右眼皮突然跳两下,心里一咯噔,要出大事啊。
接过话筒,宋招娣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大哥,什么事?”
“爸病危。”钟卫国的话传进来。
宋招娣朝自己大腿上掐一把,让自己冷静下来:“病危?”
“是的。”钟卫国道,“现在在医院里,你问问建国能不能回来一趟。”
宋招娣想说钟建国没时间,话到嘴边:“他去营区了,上午有训练,等他晌午回来,我问问他。”
“行吧,先这样。”钟卫国借厂里的电话打的电话,不好意思聊太长时间。
段大嫂连忙问:“谁病危?”
宋招娣把话筒放好才说:“建国的爸。”
“谁?”段大嫂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招娣:“大娃的爷爷。”
段大嫂张了张嘴,不敢置信:“那一年他带着小儿子来你家,我瞧着他的身体很好,怎么会,怎么会病危?”
宋招娣:“大哥没说,我也不知道。婶子,咱们上山挖笋吧。”
“挖笋?”段大嫂以为她又出现幻觉,却看到宋招娣拎起脚边的背篓,顿时觉得头痛,“小宋,建国的爸快不行了,你得去告诉建国。”
宋招娣嗤一声:“有一次建国跟我聊天,说他爷爷奶奶家里的粮食不够吃,他和他哥饿的半夜里起来喝水,被他奶奶发现了。
“他奶奶第二天去找他爸要粮食,他爸连一粒米都没给。这么狠心的人要死了,要不是岛上买不到鞭炮,我都想去买鞭炮庆祝。”
段大嫂知道钟建国的继母狠心,没想到他爸也这样,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是,他不管怎么说都是大娃的亲爷爷。”
“婶子,我没喝过他家一口水。”宋招娣道,“我们家的几个孩子,也没吃过他爷爷一颗糖,他对我们来说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停顿一下,“婶子,你别劝了。我们会回去,但是不是现在。”
段大嫂:“那我不说了。我是怕建国老家的人觉得你不懂事。”
“您放心好了。”宋招娣道,“我不会做傻事。”
段大嫂细想想,她的确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那咱们就去挖笋。”
中午吃过饭,钟建国刷锅洗碗的时候,宋招娣倚在厨房门框上说:“你爸快不行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不行了是什么意思?”钟建国停下来,脸上没有伤心难过,只有一丝惊讶。
宋招娣笑道:“你想的那个样,快死了。”
“也就是说还没死?”宋招娣点头。钟建国吐出三个字,“没时间。”
宋招娣一点也不意外:“你给大哥回电话,还是我给他打个电话?”
“你打。”钟建国把碗放在柜子里,“我用办公室的电话往外打,容易被别人听到,回头问我怎么不回去,我没法解释。”
宋招娣点了点头:“如果我们过几天得回去奔丧,自立和更生去吗?”
“去啊。”钟建国道,“我算好时间,上午到滨海,中午把他送墓地里,咱们下午就回来。”
钟卫国家里没地方住,钟建国一家过去,只能住招待所。住在招待所里各种不方便,宋招娣宁愿回小宋村,也不想住招待所。
同钟建国商议好了,下午四点,宋招娣才用刘家的电话给钟卫国回电话。
钟卫国料到钟建国不会回去,听到宋招娣说钟建国很忙,钟卫国非但没有劝说,挂上电话就把原本准备好的请假条撕了。
一九七一年,阳历二月十四日,周日上午,宋招娣拿出初一下学期的英语课本,正在教五个孩子念英语,隐隐听见有人喊“小宋”。
宋招娣出去一看,段大嫂在她家门口站着,连忙过去开门:“怎么了?”
“你哥刚才来电话,大娃的爷爷死了。”段大嫂道,“我给你刘叔打电话,叫他通知建国,你快去收拾收拾衣服,坐上午的船回去。”
宋招娣的眼皮动一下,波澜不惊,慢悠悠道:“快十点了,来不及了,下午再回去。”
段大嫂即将出口的话,一下子咽回去:“的确来不及了。”
“是呀。”宋招娣的口气仿佛在说,该做饭了。
段大嫂莫名想笑,想笑她自己比宋招娣着急,也想笑宋招娣,更想笑钟建国的爸,做人做到死了,儿媳妇都不愿意回去,整个翁洲岛也难找出一个。于是,也没在钟家逗留。
宋招娣走到屋里,对上五双眼睛,挑了挑眉:“看我做什么?看书。”
“爷爷死了?”大娃问。
宋招娣点一下头:“刚才讲到哪儿了?”
“娘,爷爷死了?!”钟大娃又问一遍。
宋招娣:“是的。请问钟坚强同学,你是不是耳背?”
“娘,爷爷死了,你都不高兴?”钟大娃很奇怪。
宋招娣拿起书本拍拍大娃的脑袋:“死的是你爷爷,我们心里乐开了花,也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别人会说咱们小肚鸡肠,跟个死人计较。”
“好吧。那我使劲忍住。”钟大娃抿抿嘴。
二娃忙问:“娘,是不是说爷爷以后不会再来咱们家?”
“对的。”宋招娣道,“你爷爷死了,你的那个奶奶也不好意思再来缠咱们。”话音落下,钟建国进来,“开车来的?”
钟建国“嗯”一声:“去供销社买点东西,煮些鸡蛋和鸭蛋留咱们路上吃。你再去学校请个假。”
“我先做饭。”宋招娣道,“你去买吧。”
钟建国点点头,就问几个孩子:“你们去不去供销社?”
“不去。”钟大娃道,“我要帮娘做饭。”
钟建国看他一眼:“我开车回来的。”
“你开车没有娘开车好。”钟大娃一脸嫌弃,“我不要坐你的车。”
自立忙问:“娘会开车?”
“娘开车的技术可好了。”二娃道,“特别快,跟飞起来似的。”
自立看向宋招娣,满眼希冀。
钟建国顿时觉得脑壳痛,到楼上拿着钱和票就去供销社,头也不回,走得很坚决。
宋招娣笑笑,就去院里掐一把葱叶,用最大的那口地锅做葱油饼。随后,又用炉子煮一锅青菜粥。
两点多,钟建国拎着大包,宋招娣两手空空,跟孩子们说着笑着赶去码头。不明真相的人以为钟家一家七口出去玩。
宋招娣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到了滨海市,他们就没急着回钟卫国家。找个国营饭店吃一顿,又去公园逛一圈,十点多了,一家七口才去供销社买点不用票,不限购的东西去钟卫国家。
钟大嫂没容宋招娣走近,就说:“我真怕你们不来了。”
“不回来会让人看笑话。”钟建国道,“人是搁家里,还是在什么地方?”
钟大嫂拿出一叠黑袖章递给宋招娣:“火化了。骨灰盒在咱爸家里放着。”
“那咱们走吧。”钟建国抽一个黑袖章,套在胳膊上就问他嫂子,“大哥也在那边?”
钟大嫂:“早上起来就过去了。”
宋招娣很好奇:“嫂子,他的身体挺好的,怎么会病危?”
钟建国的大嫂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钟建国:“我说了你别生气,到那边也别发火。”
“为他发火?”钟建国扯了扯嘴角,“我没那么大火气。嫂子,说吧。”
钟大嫂长叹一口气:“去年他摔断腿,虽然还能走路,但不能去厂里上班了。他也快到退休年龄,厂长就同意胜利顶他的班。等他到退休年龄,直接领退休工资。”
“挺好的啊。”宋招娣道。
钟大嫂摆手,一边锁门一边说:“我们以前也觉得挺好。”停顿一下,“建国,上次你哥给你打电话说咱爸病危,你知道是什么病?”
“急症?”钟建国问。
钟大嫂摇了摇头:“喝老鼠药。”
“什么?!”宋招娣踉跄了一下。
钟建国下意识搂住她:“慢点,看着路。”
钟大嫂:“我们也不敢相信。他出事了,你大哥去医院看他,碰到他邻居,才知道自从他不能干活,咱们又不愿意给他太多钱,赵银就天天骂他无能。
“其实也不算骂,反正就是唠叨,说得挺难听。赵银和钟胜利去上班,他一个人在家,没人搭理,就跟他那边一个在家照看孩子的老头说,活着没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
“人家以为他说笑,也没当回事。毕竟整个筒子楼,没有几家有他家的日子过得滋润的。两个大儿子虽然跟他不亲,好歹工作都挺体面。人家也就没跟赵银说。结果,他第二天就去买老鼠药,回到家就全喝了。”
“那是谁发现的?”钟建国问。
钟大嫂提起这事就觉得丢人:“别提了,说出来我都觉得丢人。他喝了药,又后悔了,然后跑出来跟人家说他喝了老鼠药。”
“不,不会吧?”宋招娣瞠目结舌。
钟大嫂点头:“是真的。他一个邻居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说送晚了,不一定能救活。赵银到医院里就骂她邻居,说人家故意的,还叫人家赔钱。他邻居因为这事去医院,才在医院里碰到你大哥。”
“大哥怎么说的?”钟建国问。
钟大嫂:“赵银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你大哥就说,别搭理赵银。”
“大哥这么说,赵银没找大哥闹?”宋招娣问。
第83章 人傻钱多
钟大嫂叹气,一言难尽:“怎么没闹啊。闹得挺大,连警察都惊动了。警察把卖老鼠药的工作人员带到医院,让他认一下是谁买的老鼠药。人家售货员一眼就认出咱爸。
“老鼠药是咱爸自己去买的,又是他喝的。警察就跟赵银说,不准再诬赖她邻居,也不准再骚扰她邻居,否则就把她抓起来,赵银这才老实。”
“没了?”宋招娣不信,“不像我表姨的作风。”
钟大嫂面露难色。
钟建国推宋招娣一下。
宋招娣问:“嫂子,这里没外人,有什么话不能跟我和建国讲?你们是我们最亲的人。”
“我哪有脸跟你们说啊。”钟大嫂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脑袋就嗡嗡响,“赵银找她邻居赔钱,你大哥拦下来了,赵银就找你大哥要钱。”
钟建国肯定道:“大哥给了。”
“你大哥没给。”钟大嫂道,“咱爸火化的钱,骨灰盒的钱都是我们出的。赵银说,咱爸死了,咱们两家每年也得给她五十块钱。你大哥答应了。”
钟建国眉头紧皱,面色不渝:“凭什么?”
“我也是这么问你大哥。”钟大嫂道,“你哥说赵银明年就退休了,咱们这里又没有地,钟胜利也没结婚,家里没什么活,她天天搬个板凳,坐在我们门口骂,我们的日子就不要过了。”
宋招娣接着说:“我表姨是长辈,长辈骂晚辈这种事,革委会没法管,警察也没法管。除非大哥一家搬家。”
“你大哥也是这么说的。”钟大嫂说起这些糟心事,眼眶红了,“我妈跟我爸怕赵银闹,昨儿过来一趟,听说这事就跟我说,就说不要给赵银钱。
“赵银若是骂我们,我妈就过来跟赵银对骂。你大哥不同意,跟我妈说这事就这么定了。还不要我跟你说。”
钟建国的爸死了,钟建国不会再给赵银钱。不告诉钟建国?钟建国懂了:“大哥的意思这五十块钱由你们出?”
“嫂子,这个钱我们出。”宋招娣不等她开口,就说,“我和建国工资高,几个孩子还小,用不着什么钱。”
钟大嫂摇头:“不行,不行。我跟你们说这事,希望建国想个法子,不给钱还能让赵银闭嘴。”
“嫂子,这事没法子。”宋招娣道,“赵银出身清白,根正苗红,没法拿她的出身做文章。钟胜利接他爸的班,据我所知,这事也正常。很多干部干满三十年,单位就给个名额,可以把自己的子女安排进去。”
钟建国点头:“招娣说的对。”
“那咱们只能认栽?”钟大嫂不甘心。
钟大娃扯两下宋招娣衣袖:“娘,别给钱。”
“我们都不想给。”宋招娣摸摸他的头,“待会儿到爷爷家,不准偷笑。”
钟建国:“已经到了。”指着面前的筒子楼。
钟大嫂抬起头,连忙拍拍宋招娣的胳膊:“前面那个就是赵银的女儿。”
宋招娣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一对男女领着三个孩子往里面走,男的一米七左右,女的跟男的高矮差不多,大孩子有十三四岁,最小的孩子七八岁的样子:“我们故意绕一圈才来这么晚,他们怎么也来这么晚?”
“老头子和赵银去她家,回来的路上摔断腿,她都没说出医药费,今天能来就不错了。”钟大嫂说,“我估摸着就是她撺掇赵银找咱们要钱。”
宋招娣啧一声:“真够没良心的,也不怕遭天谴。”
“已经遭了。”钟大嫂说,“大儿子有点傻,十二岁了还上一年级。第二个是女儿,不知道什么样,没听赵银跟她邻居提过。最小的那个三天两头生病。”
宋招娣张了张嘴,不敢置信:“那还不做点好事,给自己一家积点德?”
“她要是能想到这些,赵银找咱们要钱,她就会拦着她妈。”钟大嫂道,“赵银最疼她这个女儿,有时候胜利都得靠边站。”
宋招娣:“我一直有个疑惑,偏偏每次想问的时候又忘了问。我听我娘说过,赵银原来的丈夫死了,她才嫁到咱们家。她前夫家的人怎么会同意她带着闺女改嫁?”
“那个时候内战还没结束,社会还不像现在这么严,什么都不准做。”钟大嫂道,“我听我妈说,那时候经常死人,自己都顾上自己,没人管赵银嫁给谁。再说了,她带走的是闺女,不是儿子,那家人巴不得少养一个人呢。”
宋招娣想了想:“你的意思赵银还生过儿子?”
“你娘没说?”钟大嫂问。
宋招娣:“我表姨那个人,我们家所有亲戚都懒得提她。”
“我也不知道。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