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建国支好自行车,回头便看到她在原地跳脚,忍不住笑道:“回去的时候垫两件衣裳。也是我忘记这边的路不好。”
“翁洲岛的路好?”宋招娣没话找话。
钟建国:“那边是石子路,比这边稍微平坦。咱们进去。”指着前面的百货大楼。
“车不用锁?”宋招娣下意识问。
钟建国:“没事,没人敢偷自行车。你娘叫我多给你买几件衣裳,咱先买四套行不行?”
宋招娣跟着他走进去,看清柜台后面挂的衣服,心想,我一件都不想要:“买一套那天穿就行了。俺自己会做,你多买点布,俺自己做。”
钟建国怕她客气,盯着宋招娣问:“只买一件,你确定?”
“对!”宋招娣往四周看了看,估摸着哪件衣裳好改尺寸,瞅了一会儿,看到一套翠绿色带一点绣花的长裤长褂很好修改,“就那一套吧。”
申城是仅次于华国首都帝都的大城市,钟建国在申城多年,见多了时髦衣裳,对于宋招娣的品味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不伤她的自尊:“我觉得旁边那件大红色的挺好。”
“俺想要那一件。”宋招娣转向他,“你给不给俺买?”
柜台营业员见两人中间隔着有六七十厘米,又在讨论新衣服,立刻猜到他俩即将结婚,忍不住提醒:“女同志,这件便宜,旁边那件红的好。”
红色是很好,国旗的颜色。前世今生第一次嫁人,宋招娣也想穿红色。然而,刘灵前世学服装设计时,曾查过华国建国后的服装的变迁,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末,华国的服装只有三种颜色,灰蓝绿,军装尤为盛行。
这个时期虽然全国都在开展轰轰烈烈的革命,因去年才开始,还没上升到服装上面。可宋招娣要嫁的人是军人,钟建国还是她的靠山,宋招娣可不敢给别人留下话柄,便理直气壮道:“俺就喜欢便宜的。”
营业员无言以对。
钟建国见状,无语又想笑:“行,就要那一件。回去你娘问起来,你跟婶子解释啊。”随即掏出布票。
“俺娘听俺的。”宋招娣收下衣服,指着旁边卖布的摊位:“全拿出来买布吧。”
钟建国立刻把所有的布票拿出来,四周响起一阵惊呼。
宋招娣看过去,便发现卖布的营业员瞪大眼,疑惑不解:“出什么事了?”
“同志,你的布票能不能给俺两张。”旁边窜出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俺拿油票跟你换。”
钟建国笑道:“对不起,大嫂子,我们家有好几个孩子,还有好几个老人,都等着添过冬的衣裳。这些布票也是找村里和厂里的人换的。我们家离这边远,一年就做一次衣裳。”
“这样啊。”女人顿时不好意思,眼角余光瞥到宋招娣的胳膊上有个补丁,讪讪道,“那就算了。”
钟建国一脸抱歉:“不好意思。”给了钱,抱着布出去,就把布放到车后座上,“招娣,坐布上面?”
宋招娣很想点头,然而,被别人看见一准嘀咕她糟蹋东西,回到家也会被她娘数落个没完,“布会坐皱,待会儿出城抓两把稻草放在上面就不硌得慌。”钟建国买的布多,营业员给找一根麻绳捆起来。宋招娣说话间把布拎起来,“咱们回去吧。”
钟建国看了看她,见她真不舍得坐在布上面,又看到她把那件格外便宜的衣裳塞布里面,像宝贝似的搁怀里抱着,不想说却忍不住说:“其实,其实你能嫁个比我条件好的。”
“比你条件好的?”宋招娣坐上车,一手抱着布,一手抓住钟建国的衣裳,“年龄也比你大。”
钟建国扯了扯嘴角:“我的意思是没孩子。”
“俺挺喜欢小孩。”宋招娣道。
钟建国眉头一挑,心中惊讶,面上不显:“你跟村长说宁愿帮你娘干活,也不想去学校上课。”
“对的。”宋招娣道,“俺是一年级、二年级和三年级的语文老师。一个班里有七八十个孩子,换成你的话,你愿意?”
钟建国试想一下:“是够吓人。我瞧着你们村也不大,怎么有这么多孩子?”
“周围四个村的小孩都去俺们村上学。”宋招娣道,“村长大伯说以前的老师是初中毕业,教不好小孩。俺学问深,把孩子交给俺,他们才放心。要不是俺一天只能上三节课,村长还得叫俺教四年级和五年级的学生。”
钟建国不懂:“一天只有三节课?”
“上午两节课,下午一节课。其他时间回去帮家里干活。”宋招娣道,“俺也得帮家里干活。”
钟建国对村里的事知之甚少,明白过来一时不知道该跟她聊些什么,毕竟他们昨儿才认识。想了好一会儿,钟建国道:“咱们走的时候,你记得带上毕业证。翁洲岛上也有小学,你去小学当老师,每月有三五十块钱的工资。”
“这么多?”今儿去县里一趟,从百年前来的刘灵切身感受到这时候的东西多么便宜,一斤猪肉才一毛钱,“那边的工资咋这么高?”
钟建国:“那边的工资低。我跟你说的小学是干部子弟学校,上面对军人的后代很重视。今年还办了中学。要不是上面提倡知识青年下乡,我们就去师范学校请老师了。”
宋招娣仗着钟建国看不见,冲着他的后背挤眉弄眼一番:“是挺不凑巧。钟建国,你这两天还会不会回滨海?”
“得回去一趟,跟我大哥说一声。”钟建国道,“不过,我还有件事得跟你说,咱们九号必须得出发。你九号上午收拾好东西,吃了晌午饭就去滨海,坐晚上的火车。”
现如今不是一百年后,没人敢欺负泱泱华夏。老蒋说打过来就打过来,宋招娣不敢拿此事开玩笑:“俺知道,不会耽误你的事。”
回到家,宋母看到宋招娣买的衣服,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宋招娣偷偷耸了耸肩,走到宋母跟前,趴在她耳边小声说:“钟建国的钱都被我买布了。有你和爹的,还有两个外甥的一份。”
宋母心中一暖,佯装生气道:“俺不缺衣服。”
“你不缺,那我可就给大姐和大姐夫了。”宋招娣指着在门口学骑自行车的两人。
宋母抬手把布抱屋里,边走边说:“他们也不缺。”
钟建国在教刘洋学骑车,宋招娣不怕钟建国发现她的真面目,笑嘻嘻道:“娘,你挑四块,剩下的给我找块粗布包起来,留着给他的三个孩子做衣裳。”
“你不自己买衣裳,用钟建国的钱给俺买布,钟建国不生气?”宋母担心道。
宋招娣:“他现在对我特满意,这些布全部给你们,他也不敢说什么。顶多自己生一会儿闷气。”
“偶尔一次他不好说什么,你经常给俺们买东西,钟建国没脾气也会不高兴。”宋母怕宋招娣不懂事,“你爹昨儿晚上说钟建国有本事,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气。你以后再给俺买东西,一定要问清楚,他真不在意,你再买。”
宋招娣:“我知道。娘,我打算用这两天的时间给他的三个孩子做一身衣裳,再做一双鞋。衣裳做大一点没事,鞋得刚刚好,你回头帮我找几幅鞋样?”
“唉,后娘难当啊。”宋母叹气,“招娣,现在想反悔,咱们还来得及,到九号就没有后悔药了。”
宋招娣:“不后悔。那仨孩子养不熟,我就自己生几个。”顿了顿,“娘,别担心,我是嫁给钟建国,又不是嫁给他儿子。孩子不懂事,我会叫钟建国收拾他们。”
“行吧。”宋母挑出四块最不好的布,剩下的推给宋招娣,“把这些收起来。”
宋招娣最了解布料,看了看宋母手边的布,不禁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她假装没看出来,给钟建国的三个儿子做衣服的时候,也把宋母、宋父和两个外甥的衣服做了。
七号上午,钟建国坐车回滨海市。
钟大嫂见着他就问:“不错?”
钟建国未语先笑:“是挺不错。高中毕业,勤快懂事,长得还行。”
“这么好?”钟大嫂惊讶,“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是她的脑袋被驴踢了?”指着南边的筒子楼。
钟建国:“继母看不起宋家,宋家跟她说宋招娣高中毕业,她估计也以为人家吹牛。宋招娣的大姐夫一听我提继母,就烦的连连摆手。宋家人不喜欢继母,大嫂不用担心宋招娣跟她一样。”
“真好!”钟大嫂悬了几天的心可算落到实处,“你九号回去,她跟你一块回去?”
钟建国:“宋家人挺通情达理,同意宋招娣跟我走。”随即说起喜酒的事,“宋招娣的爹娘没明说,但我能感觉出来,宋家不想让村里人知道我有三个孩子,九号那天你们就别去了。”
“肯定的。”钟大嫂道,“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姑娘,还是高中毕业,嫁给你一个有孩子的人,村里人一准觉得宋家吃相难看。”
钟建国:“等宋招娣过来,你就知道,人家想找个跟我条件差不多的不难。”
“那怎么愿意嫁给你?”钟大嫂皱眉,“你打听清楚没?”
钟建国不好说宋招娣以前有个对象,便说:“宋招娣的条件在农村不好找,再挑下去年龄大了更不好找。嗯,被我赶上了。”扭头看到大儿子竖起耳朵听,“儿子,这下放心了?”
“后妈不坏?”小孩问。
钟建国人逢喜事精神爽,伸手把大儿子抱到腿上:“不坏,还会做衣服,做鞋。我来的时候正在裁布给你做棉衣。”
“真的?”小孩不信,“妈妈都不会做衣裳和鞋,她会?爸,骗人是小狗。”
钟建国眼神一暗:“她跟你妈不一样。会做饭,还是个老师。”
“我妈也是老师。”小孩道。
钟建国点头:“这点和你妈一样。赶明儿见到她,你得喊她妈。”
“我不喊呢?”小孩歪着头问,“你会打我吗?姐姐说,有后妈就有后爸,就像爷爷那样。爸爸,你会变成后爸吗?”
第7章 结婚中
钟建国不由自主地想到他小时候,他爸眼中只有赵银生的孩子,没有他和他哥,抱着大儿子的手紧了紧,保证道:“不会!”
小孩伸出小手指:“拉钩?”
钟建国无奈:“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孩威胁道,“爸爸变成后爸,我就不要你了。”
钟建国笑道:“好!”
“爸爸,我想家了。”小孩抱住钟建国的大手,仰头望着他,“我想妈妈。”
钟建国眼神一闪:“我们后天就回家,家里会有个妈妈。”
“那个是后妈。”小孩提醒他,“我知道,妈妈已经不在了。”
钟建国:“后妈也是妈。你有两个妈妈。”
“我只想要妈妈。”小孩很固执。
钟建国眉头微皱,把他放在地上:“去找你妈,我不拦着你。”
小孩脚踏实地,脸色微变,眼里瞬间蓄满泪水。
钟大嫂看着心疼,把大侄子拽到怀里,瞪钟建国一眼:“你跟孩子使什么性子。”随即又劝小孩,“别听你爸胡说。你妈,你妈的事怪她自己,不能怪你爸。你妈不在,你爸心里也不好受。
“你爸给你们找个后妈,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照顾你们哥仨。要不是因为你们,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娶媳妇。大娃啊,你们听话,后妈就疼你们,你爸不担心你们在家冻着饿着,才有力气打坏人。”
“大妈,我听话,后妈真会疼我?”小孩以前经常听到他妈说,他爸的后妈坏,来到他大伯家里,天天能听到堂姐说,他爸的后妈是全天下最坏的女人。以致于钟建国再三保证,小孩依然感到不安。
钟大嫂叹气:“当然。后妈要是敢对你不好,你给大伯打电话,待会儿我把你大伯厂里的电话给你。大妈接到电话就去翁洲岛接你。”
“好!”小孩眉开眼笑。
钟建国啧一声:“大嫂,别惯着他。宋招娣聪明归聪明,但心眼实,以后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我们家大娃才不会欺负后妈。”钟大嫂看着小孩说,“对不对?”
小孩抿抿嘴,没有答应。
钟大嫂无奈:“我去供销社买点东西,留着你们路上吃。对了,建国,车票买了没?”
“我今天回来除了跟你们说结婚的事,就是来买车票。”钟建国道,“下午估计没有到申城的火车,路上还得再转车,我去车站问问怎么转车。”
钟大嫂看着身边的大侄子,又看一眼窝在椅子上的两个小侄子:“你们有不少行李,还有他们三个,要不叫你大哥送你们一段?”
“不用。”钟建国道,“大哥刚当上组长就请假,底下人会有意见。后天见着宋招娣,我跟她说少带点行李,缺什么回头到甬城市买。”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小宋村,宋母见宋招娣一炷香的工夫把七件衣服的布料裁好,担心压过震惊:“闺女啊,你慢点,咱不着急。”
宋母和宋大姐都没听说过缝纫机,宋招娣也不指望能借着缝纫机,全部手缝,还有三双鞋等着她,她不急也不行:“娘,我干一会儿歇一会儿,不会把自己给累着。”
“娘才不担心你累着自己。”平时吃过早饭宋大姐就得去家具厂,如今有了自行车,宋大姐和刘洋把猪圈打扫干净,又把缸里的水挑满,估摸着还有时间,就去堂屋看宋招娣裁布,“娘是怕你把布糟蹋了。”
宋招娣的手一顿,抬起头,宋母点了点头。
“娘啊。”宋招娣无语,“您闺女还不如几块布?”不等她开口,“赶紧上工去吧。”
宋大姐抿嘴笑笑,见刘洋把车子推出来,扯宋母一下:“别看了,娘。她把衣裳做坏了,就叫钟建国再给她买。反正钟建国不差钱。”
“人家钟建国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宋母瞧着宋招娣开始缝衣裳,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跟着大闺女往外走。
宋大姐指着自行车:“娘,你坐上去,叫刘洋带你去地里。”
“俺可不坐。”宋母连连摆手,“俺还想多活两年呢。”
刘洋无奈地说:“娘,不会把你摔着。”眼角余光留意到他亲娘也在,“娘,俺载你。”
杨氏一脸怕怕:“俺不信你。赶明儿钟建国来了,俺叫钟建国带着俺坐一会儿。”
刘洋心堵:“媳妇儿,咱走。”
“你慢点啊。”宋大姐松开宋母,边走边说,“咱还有时间,不会迟到。”
宋招娣扑哧笑喷,高声道:“大姐夫,你要是把我大姐摔着——”
“不可能!”刘洋回一句,就跨上车,扭头对他媳妇说,“上来。”
宋母和杨氏连忙追出去,看着宋大姐搂着刘洋的腰,刘洋浑身乱颤,车子七扭八歪的往村口去,一阵担心,“不会摔着吧?”
“应该不会。”杨氏说得很心虚,一天下来都坐立不安。
傍晚,宋招娣把宋母、宋父和两个外甥的衣裳做好,门外响起叮铃铃的声音。没等宋招娣问是不是大姐回来了,就看到身子骨不好的杨氏嗖一下颠到门外,顿时乐不可支。
“大姐夫,摔着哪儿了?”宋招娣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外走,到门口直接这么问。
刘洋想也没想:“胳膊。”
“摔着了?”杨氏大惊,“车子没事吧?”
刘洋想说没事,意识到他娘问的是“车子”不是“儿子”,浑身无力:“娘,你儿子一个大活人,还不如一辆自行车?”
“别委屈了,我还不如几块布呢。”宋招娣拍拍她大姐夫的肩膀:“我大姐呢?”
刘洋:“在大队部看咱家杀猪。”
如今还是按劳分配,大集体时期,村里虽然允许社员自己养牲口,宰杀牲口的时候必须给生产队一部分。盖因社员养家畜的时候,多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