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了三个字狠狠捶打在薛宝珠的胸口,让她不能有半点平心静气。
“二叔……”
“别叫我二叔!”中年男子的声音发狠,“我平时便是这样教你的?怎么,难不成你是因为那掌柜丫头才留下来的?”
薛宝珠蓦然反应过来那人口中的掌柜丫头指的是自己,一时不由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对啊,他若是老早就恢复了记忆,为何没有立即离开,却反而留在这儿呢?若是以往,薛宝珠总觉得自然而然的认为他是为了自己才可留在这地方不回去的。可如今,她却哪里还有这样的自信。
这倒是个好机会,薛宝珠心道倒是能听见裘和是如何回的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心思!”过了片刻,那中年男人的声音又蓦然高亮了起来,“你心里头一直想着苏温!你是不是还在怨恨二叔当初不肯你同苏温的婚事?!”
裘和……同苏温的婚事?
薛宝珠心跳猛然停了几拍,她张着嘴,仿佛依旧忘记了要说什么话了,只余下不可掩饰的震惊。她知道裘和同苏温是旧相识,自然也能看出苏温眼中的爱慕,可是……她却没想到裘和竟然险些同她成亲。
“我并不认识她……”
“不过是苏小姐善心帮忙……”
薛宝珠耳边回想起他的每一个字,甚至是他说话时候的语气神情。他吐出这些话来的时候是那样的镇定,淡漠,以至于薛宝珠从来都以为……他对的苏温并无旁的感情。即便是那苏温有着爱慕,对他而言也无关紧要。
可如今,她才知道,他们曾经到过几乎成亲的地步。苏温之于裘和……根本不是他所提的那样无关痛痒!薛宝珠心底一片发寒,实在不能想象,到底他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才能表现得那样喜怒不形于色。
“二叔。”裘和沉声,“我留下来只是因为好在裴昭不戒备的时候暗中布置一切,待到适当的时候,我会回去的。”
“……”那样的声音,薛宝珠再熟悉不过,不疾不徐可叫人生生从里头读出一股彻骨的冷意。这一刻,她忍不住紧咬着牙,半点不能想象他回的竟然是这话——显是用另外一桩事来回复了那男人问的本意。薛宝珠的心也似乎在一点点的冷下去……
那男人的声音复又响了起来,“哼,天下哪里不好暗中藏身,你却单单在这做……做跑堂!若不是那丫头有几分苏温的模样,你岂会这样?你真要喜欢,带回家去做个妾侍也无妨。裴劭,你太叫二叔失望了。”
薛宝珠紧握着拳头,半长的指甲不自觉嵌入动了掌心的肌肤中,饶是如此,她也并不觉得疼。男人口中的话带着嘲讽和轻视,像是淬了毒的冷箭,呼啸着直插而来。
“并非如此。”裘和说了这四字后便住了口。
薛宝珠恍恍惚惚的抬起手,在面颊上摸了一把,这才知道原来早被泪水濡湿了。她哪里真正认识过裘和。直至这一刻,薛宝珠才意识到,这人原来带了许多重面具。他在自己面前是一种模样,背着自己又是一种,这般反复不定叫她也分辨不清到底哪个是真正的他了。他要真是爱惜自己,又岂会在自己叔父面前不维护自己,又岂会……不说他与自己情投意合?
薛宝珠眼泪直滚而下,难道自己同他的情谊,当真不可对人言,要叫他这般遮掩躲闪的?还是如那人所言的那般,她本就是苏温的替代,爱是可爱,却到底不能是他真心认可了能同站一处并肩往后人生的人?
第82章 海鲜锅子
八月的日头毒辣无比;薛宝珠浑浑噩噩走着;只觉得浑身冰冷透彻。 小说 前面是喧嚣的大堂,周围人声鼎沸;人流拥攘;她站在那里看着四周;却只见一张张模糊且陌生的脸孔晃来晃去;一张张开开合合的嘴不知所云。
莫大娘率先发现薛宝珠的异常;走过来关切道;“你这是出去了?满头大汗的……咦,咋那么凉呢?”她拉着薛宝珠的手却叫那凉意惊着,皱起了眉头。
薛宝珠像是才还过魂来,看着莫大娘不掩担忧的面庞,摇了摇头;“没事,可能最近累着了……有点虚。”
只是那声音出口因太久未说话而暗哑异常;配上她的神情,看在莫大娘眼里倒真有几分她说的样子。
“那就去歇会儿;今个这边开张;老店那生意方芳娘顾得过来;这边弄的小火锅都是自取,也不需你时时看着。”莫大娘瞧了一眼人头攒动的大堂,一个个的铜火锅烧着炭火,三鲜锅子,白肉锅子……飘出的香味汇合成火热场面,配着薛宝珠一早备下的冰饮,客人一波一波的连门前都排起了队。
面对这幕最该高兴的薛宝珠扯动嘴角想笑,却垮下了嘴角。这些时日撇去裘和外出的时光,余下的……薛宝珠望着里头,都能浮现起俩人一块摆弄的影子,他的温柔宠溺,目光含情若不是对着自己的,那些百依百顺下若藏得是对另一人的思念与真心,那她算什么?
“薛姑娘?”一道温润男声响起,司仲着一身藏蓝暗纹锦衣出现在廊道上,目光落在她面庞上,“姑娘的脸色似乎不大好,可要请大夫过来瞧瞧?”他先前见苏温追着薛宝珠出去,料想这二人有话要说,只是说不准薛宝珠现在这模样是否跟先前有关。
“不麻烦。”薛宝珠叫这人出现打乱心绪,只得提起精神应对,“今日多谢司公子捧场,只是宝珠不能亲自招待了……”
司仲凝眸不语,颇有些担心她的状况。当那人恍恍惚惚的跟自己身前过去时,他也没急着走,反而是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穿过游廊走,二人一前一后从木质阶梯上至二楼,二楼的过道上开了窗子的,瞧不见沿街景象,只对了后院一株垂丝海棠,花期已过,结出的小果缀着枝头,构不得好风景。而那底下的人也再无踪影。
薛宝珠心神已乱,竟半点没察觉叫人跟了一路。
“薛姑娘留步。”司仲忽而出声。
薛宝珠回眸看向他,不知所唤为何,只是目光滞愣,少了一贯的慧黠。
司仲以扇柄掩了掩,轻咳了两声,方缓和笑道,“只是想和姑娘谈笔长久的买卖,不知这时候方便不方便。”他话落,却在心底讪然,暗道竟想也未想地搬出这等借口来。
薛宝珠转身略有些诧异,毕竟司家做的是布庄绸庄刺绣的生意,能同她这开酒楼的做买卖,也就好奇望着他,“不知司公子要同我做什么买卖?”
“……不妨坐下来细谈?”司仲颇是有些担忧的看她,缓慢摩挲扇面,点了对面的座位。
薛宝珠只得坐下,两人相顾一时无话,恰好段其峰领了人各端了一长木托盘的新鲜食材进来,将食物摆上桌,似乎有了这些满当当的吃食相衬,两人间的尴尬缓和稍许。
“司公子,这是酒楼开张新推的小火锅,想吃什么在锅子里涮一涮,蘸酱料吃。”薛宝珠向他介绍,其实也很好懂,毕竟古时候就有‘温鼎’、‘热锅’,就连着器具打起来也方便极。
薛宝珠想着既是在饭桌上谈,便也陪着要了一个麻辣的锅底,等那一锅红艳艳的上来摆了面前,直熏得她眼前泛起水雾。也罢,叫司仲这般拉着谈生意也好叫自己暂且先忘了方才那些事情。
待抬眸发现司仲落在自个身上的目光,薛宝珠勉强笑了笑,看他面前堆着的多是素菜,便客气地将自个面前的荤食往他那推。
“我家公子不能吃虾。”司仲身边跟着的庆平才跟着寻了进来,一见薛宝珠那动作立即急急制止了。
薛宝珠默然,换了一碟子羊肉片。
“我家公子也不能吃羊肉。”
“……”薛宝珠便看到庆平说着就利落将桌上一些挑拣出来搁在司仲面前,暗忖这位司家公子委实挑食得很。
司仲嫌他这长随事多,淡淡瞥了一眼。“这个倒是可以有。”他睨着薛宝珠后拿在手的青瓷酒壶开了口。
薛宝珠扬了扬手里的云想容,便将它递了过去,余光里就看到庆平憋青红的脸。她低头一笑,倒也随性并未较真置气,只是随后将余下的六七瓶云想容悉数拢到了自己面前,一碗盛满,望着澄澈酒液,端起就一口饮尽了。
“酒这种东西呢,小酌怡情,大饮伤身,你那仆从也是为你好。”
司仲凝向她再次倒满了的酒碗,尚未开口就见她利落的饮了入口。
……
“我倒没听说薛姑娘口中这句,只是晓得一个道理,借酒浇愁愁更愁,薛姑娘可是有什么……”
薛宝珠喝下第二碗,总归是果酒,这么一点怎么能醉,只是喝得快了有一点发晕,遂眨了眨眼,携了一丝薄怒,“什么愁,今个我酒楼开张的大喜日子有什么可愁的,司公子未免太不会说话。”
“是我失言。”司仲颔首,亦是为自己倒了一碗,稍稍一举饮了赔罪。
薛宝珠甚是满意他的态度,可看着这人如此顺从自己,又不由想到那人来,一瓶云想容一会儿就见了底,打着酒嗝的问道,“司公子还是谈谈生意,我这……这还忙着。”
司仲瞧着她两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胜似一朵娇花儿,比那胭脂还要丽上三分娇艳,樱唇沾了水色亦是娇艳欲滴……他擒住了酒碗,掩眸掠过,从桌上的食材延伸去,紧着声音道,“听闻姑娘……做药膳也很有一手,想请姑娘调理下,每日做上一份,会有司府的家丁过来取,于此也不劳烦掌柜,这么下来也是长久可观,姑娘意下如何?”什么谈生意不过是他先前随便扯的借口,好在眼下正好能扯这事来说。
“药膳,你身子虚啊……”薛宝珠凝着他呐呐脱口。
司仲一顿,很快道,“积劳成疾。”
“哦。”薛宝珠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司家财大气粗,钱多的没处使,弄点药膳补补身子也是要紧的。
“你应了?”
薛宝珠点头,有些发昏,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日这酒是特供,不收取费用,自个便特意调高了度数,难怪这会儿觉得晕沉,然一抬眸瞧见对面司仲眸光深邃的看向自己。
“薛姑娘。”
“……嗯?”薛宝珠的反应已经慢了两拍。
司仲目光微沉,见她这模样实在不忍,试探着问道:“薛姑娘可是在为什么人伤心难过?”
“人人道江南富庶,遍地黄金,若说最富裕的,属金陵裴家。裴家郎君,二十及冠,风姿卓绝,能力超群,乃金陵女儿闺梦中人。可他独独偏爱苏家小姐苏温,二人郎有情妾有意,可于家世不允,生生拆散,孰料变故横生,裴家郎君遭山匪绑架生死不明,苏家小姐悲痛欲绝,欲殉情相随。”
这是她那日在茶楼前听到的,捂在心里烂了化脓,却也不敢问裘和那位苏小姐口中的裴劭是何人。可今日喝了酒,对着司仲,她却想问一问。
“若那裴家郎君还活着,照话本里说的,二人重逢就该续前缘谱就佳话,可对?”
司仲看她醉醺醺地问,纤长睫毛轻颤,已然有水珠跃然之上,沉默良久,叹息道,“原来你是知道了才如此。”
薛宝珠定定看他,却从他眼中清楚看到了怜悯,啊,看来又是一个知情的,自己在这些人眼里其实很可笑罢,薛宝珠喝干净了最后一碗酒,摇摇晃晃起身,神情恢复至淡漠,“司公子的生意我接了,尚有事,恕不奉陪。”
司仲目送她果决离开雅间,良久辗转了两字于舌尖,“……宝珠。”
薛宝珠下楼,她在后院辟了一处住所,小小一间屋子用来休憩用,眼下喝了酒,又委实难受,自然不想在人眼前晃便抬脚往那处去。
“姐姐,你看我折的船……”薛宝琴迈着小短腿蹬蹬跟了上来,一把抱住她的小腿肚,给她看手里的折纸。
“唔,宝琴真厉害。”薛宝珠摸了摸她的头,有气无力道,“姐姐有点累,想睡一觉,你和发财去玩好不好。”
薛宝琴经莫大娘教导,晓得不能吵着姐姐,亦是乖巧点头,拿着自个折的歪斜船儿跑到旁边水桶那玩,“开船咯。”
薛宝珠揉了揉额头,入了屋子,并未看见那入水化去的纸上写了字,待糊成一团后,被宝琴扔到了一旁。
***
“宝珠儿……”一道轻柔女声低低唤着,在薛宝珠浮沉的识海里,熟悉到令人心颤。
薛宝珠疲倦的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入目的是苏温姣好的面庞,此刻满是着急担忧,似乎是因为她醒来这神情转作高兴,“宝珠儿,你醒了,你怎的能做投湖的傻事,幸好没事……”
原来之前那难受憋闷是因为投湖,等等,她为何要投湖,难道……
还不等她想透,就被几名妇人们们围住,七嘴八舌地说话,搅得她脑仁儿一抽一抽地疼,“……别吵。”
“唉,宝珠儿你怎么那么想不开,你姐姐苏温明个就要同那裴家大公子成亲了,你这么做岂不是要害得你姐姐难受!”
“你姐姐素来疼你,宝珠儿,这回可当真是你不对了,就算再爱慕那裴家公子,也不能……”
“裴劭是看在你与你姐姐有几分相似,爱屋及乌对你好,你怎能生出别个心思来。”
姐姐?裴家公子?薛宝珠听着这些陌生人喊宝珠儿,浑身都不舒服,可全部的注意力都叫那些话语纠集去,整个人发懵得厉害。直到最后一句落下,她直直抬眸便看到苏温娇俏脸庞惹上一丝羞怯,舌尖抵着上颚,尝到一丝血腥味儿来。
眼前的画面不断飞旋,最终停格下来——
随着丫鬟捧着红色喜庆物件穿梭,画面翻转,红绸挂满,薛宝珠看着自个单薄的身子站在陌生庭院,夜幕四合,可那偌大的宅院却是一片晃眼的喜色。
“呀,这就是苏二小姐啊,她不是之前闹着跳湖了么?想来是真的很喜欢那位裴公子呢!”
“啧啧,这相貌,确实像极了苏大小姐,其实照我说,裴家那位完全可以效仿娥皇女英,二女共侍一夫啊!”
“人不定就是这么想的,你看看,新婚之夜,穿着这一身红的,岂不也是想做新嫁娘?”
周遭纷乱的说话声传入耳中,薛宝珠发现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变作了嫁衣,珠玉琳琅环配,她看着自己往那一对新人那追去,在周遭人或看戏或惋惜的神情中抓住了身着喜服的俊朗郎君。
“你明明说要娶的是我。”
可男子却拂开了她的手,那好看眉眼皱起,仿若她引起了他的不虞,“你该认清现实,从始至终我爱的只有苏温,你若伤她的心,我不会轻饶。”
“你怎么会爱苏温呢?”她喃喃着这话,像是问他又像是问自己,脑子一片混沌只隐隐觉得不是这样的。
“宝珠儿我知道你喜欢裴劭,可我跟他要成亲了,你……不要再纠缠了好不好。”苏温掀开了喜帕,温柔带着为难道。
薛宝珠摇头,她喜欢的裴劭怎么会娶别的女子。可她却是真真看到那人温柔牵起了女子的手,替她遮好了喜帕,一同走向喜房。
她的心往下跌,仿若跌进寒冰池子里,全身的血液也被冻了起来。她张了张口,想喊住他,却突然记不起他名字了,又十分的急,生怕他就这样和苏温进去了,待那门开阖,人影消失之际,薛宝珠骤然睁开了眼。
“裘和……裘和!”嗓子难受像是砂纸在嗓子里磨一样,她直挺挺地坐在床上,蓦然见到的敞亮让她眯了眯眼,拿手遮了眼。
“醒了醒了。”莫大娘欢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这喝酒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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