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刻; 茶楼饭馆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前面死人了,知道不,就那个新开张的八宝楼。”消息自然第一时间传回,有人眉飞色舞地同旁人讲道。
“八宝楼,那个叫薛宝珠的?”
“对对对; 就是被司家退亲那个,好家伙; 听说是吃死的。”
“不是没人敢上那儿吃么?”旁人讶然反问。
“是没人啊,死的是乞丐; 估摸是吃了倒的饭菜了给毒死的; 幸亏没去; 一个女娃娃晓得啥嘛,你看; 弄出人命了不。”来人不负责任的下了论断; 讲得唾沫横飞,好像亲眼看见了一样。
离大堂不远的二楼雅间; 临街而设,大堂里的议论声断断续续传来; 更遑论外头更大的动静。坐在雅间里的年轻公子摇着金丝扇眯溜眼儿盯着对面八宝楼的情况; 似是在看一场热闹好戏。
“黄大人莫慌;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案子。”穆其闫老神在在道; 其间还沏了沏茶,上好的碧螺春,汤色碧绿清澈; 叶底柔匀,令人回味,也应得此时闲适心情。
“这都闹出人命了!”县太爷抹了抹汗,毕竟是在自个管辖的地界,生怕这主儿真闹出什么人命官司当然着急上火的。
“死的是个乞丐。”穆其闫‘未卜先知’道。
县太爷睁圆眼睛,隔着距离可瞧不清楚担子上躺着的是什么人,乍一听他说的,心想是这位少爷折腾出来的没跑了。“穆公子是……”
“即是命案,总要将相关人等一应抓回县衙大牢好生审问的,这就是黄大人的事儿了。”穆其闫听着随从逐字汇报听到的情况,眯着眼冲县太爷笑道。
县太爷呵呵赔笑着说是,心中则是暗忖这位虽然也是纨绔主儿,可比司家那个要无法无天多了。
穆其闫没再管县太爷,反而盯着街上急匆匆而来的那道藏青布衫的身影,勾起嗤嗤冷笑。来的好,一锅端了。
过了约莫不到一炷香的时辰,自沿街便行来十数名衙役,打头的恰是王大虎,瞧见这情形也是愣了,“宝珠,干娘……”
“啥,这老婆子是你干娘?”原先想占便宜买八宝楼的中年男子耳尖听着了一句,登时叫嚷开来。
这下连王大虎也卷进议论中,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就听了个嘈杂响儿,最后还是王大虎大喝了一声肃静,冷着脸儿想要维持现场秩序。
然寂静不过一瞬,因着和宝珠等相熟大大降低了威信,惹来质疑。
小小巷子里,围聚得人多,荷花眼儿跟两把钩子似的勾住薛宝珠,朝身侧的随从给了眼神暗示,那几人混在人堆里,不知怎的你挤我我推你,竟是动起手来,衙役也闹不清哪个动手,只是叫人潮挤得防卫,场面一下混乱了起来。
而聂荷花直奔薛宝珠去,手底心里捏了发簪,尖的一头露外朝薛宝珠挨了过去。
裘和是头个察觉到不对劲的,打从人群开始乱的时候他就将薛宝珠紧紧护在了后头往后,薛宝珠更怕莫大娘有损伤,分出心神照顾,便是这一迟疑,一回头竟看荷花挨着她身边站着,眼神疯狂。
“薛宝珠你去死罢!”荷花怨毒吐露一句,已然露出明晃晃的银尖儿。
薛宝珠想躲已是来不及了,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而是落在耳畔那清脆的格拉一声,伴着聂荷花难忍疼痛的尖叫没入人潮。
聂荷花垂着手,另一手扶着,整张瘦削的脸庞疼得生生扭曲,却依旧恶狠狠地瞪视着薛宝珠,低喝了几个名字,有人朝她围了上去是要趁乱动手教训。
薛宝珠头一回没有防备,等反应过来,想也未想地就着聂荷花扶着的那只手腕再度狠狠一拉,“聂荷花,你别犯贱。”
“薛宝珠你害死我大哥,又害了我娘,我要你偿命!”
薛宝珠看着与聂氏当时如出一辙的疯狂眸子,晓得是已疯魔的,紧紧扼住她那只骨折的手腕,“聂荷花,你自己所嫁非人非要把怨气发泄在旁个身上,你哥聂木槐也是自个与那寡妇偷情苟且,没有人逼他,案子是县太爷判的,何况也没错判。别什么罪名都往旁人身上扣,你家的悲剧便是你那贪财的娘,好酒不管事的爹整弄出的,你看看你自个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想步你娘后尘尽管去,总之你怨哪个都好,但要想在我这儿寻痛快,我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聂荷花目光中凶光更甚,却被薛宝珠牢牢钳制着挣脱不得,而她带来的人手叫薛宝珠那表哥和莫青彦挡着根本过不来,势单力薄下更是不甘,“你……你且看着,犯了命案,是哪个被关入大牢里!”
“咳咳——”这话还未说完,原先再茶楼得吃茶看戏的县太爷蓦然从人群后清了清嗓子现身。他这山高皇帝远的小县城里当官,就算是做出了些成绩上头也瞧不见,若真要论资排辈的升迁还不知道要苦熬多少年。可这穆其闫可是大不同,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品阶在他之上,京里头还有势力,飞黄腾达也不过是转眼功夫。
这么个人在自己身边,他哪有不哄好了哄住了的道理。瞧出了穆其闫意图,他自然要亲自在这桩事上出点力了。
薛宝珠,薛宝珠。县太爷在心里头默念了这名儿,可别怨我心狠了!谁叫你开罪什么人不好,非要碰上了有势的主儿。
“哪里来的一群泼妇刁民,既是出了人命的事岂是你们三言两语便能糊弄的?”县太爷端着架子迈步到了人群当中,捻着胡须睨视众人,“先将王大虎拿下!”忽然他便了脸色挥动了手下人去捉拿自己手底下的衙役。
薛宝珠当即一步拦了过去,挡在王大虎身前,”大人!此事跟王大虎有什么关系?按照规矩,这人是在我食肆周围发现的,我这当家的随衙役一道回去查问就是了。“薛宝珠知道这些事都是有人在背后安排,自己着了道也就罢了,再牵累其他人她可不能忍下去。
还从未有人敢当着人面儿反驳自己的,县太爷当即脸面一寒,横眉冷目瞪着薛宝珠道:“本官说抓人就抓人!什么时候了轮到你质问本官了?”他进而一步,负手而立,“本官看你小妮子也不能这么胆子,指不定就是仗着衙门里有人才这样无法无天!别说是王大虎,连你本官也要一同押入衙门,给这死者以公道!”
一番铿锵话语,引得在场喝好声不断,直道是青天大老爷。县太爷心里头美滋滋,心道这回不禁是顺了穆其闫的意,也叫自己得了美名,真是一举双得。
“大人尚未审案,如何断定小女子就是凶手?王大虎不过是小女子的同乡,怎么到了县太爷口中就成了小女子的同谋?大人如若真是是众人口中的青天,哪里会随随便便就将人定罪了?”薛宝珠咬牙呛声。
县太爷怒道:“好你个牙尖嘴利的泼皮,看来非得要吃了苦头才能服软,这刻还在砌词狡辩。倘若不是你,这人好好的如何死在你在后门?定是求了你家吃食吃死了!”
薛宝珠分毫不退,脸上神情却是越发有种孤勇,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人腹部平坦,分明没有肚中并无食物。县太爷若是不信,便叫仵作剖肚查看!”
这话惊了众人面色俱是震动,谁想她小小年纪嘴里头说出来的话这样的狠,竟是要叫仵作开膛破肚哩!
“要是肚子里头确实没有我八宝楼的吃食,还望大人……还民女青白!”
县太爷被她呛得有些招架不住,半晌才道:“你给本官住口!”他心中邪怒已生,嘴角也跟着抽搐了两下,背着人的手已经朝着身边随从的衙役动了暗号。
那衙役立即知晓了过来,一步往前就伸出手狠狠去推了薛宝珠。薛宝珠哪想到这遭,酿跄着后退几步好在被一人从后头给扶住了,转头一看是裘和,心里头也略微定了一下。
裘和面上肃寒,见那衙役不得手紧接着还来推搡,立即出手擒住了他的手腕,重重一折,那人吃疼的叫喊了起来,声音凄厉异常。
县太爷大怒:“你……你们……胆敢!”
“来人——!”才刚从口中衔恨挤出了两个字,怒气腾腾气红了眼的县太爷忽大惊失色,险些咬着了自己的舌头。只见他眼见所见的方向站了个一身藏蓝绸缎直裰的长髯男子,方脸阔腮,生得很是威仪。这人……这人……
怎么会是这人?
县太爷的惊诧异常,旁的事再也顾不上,直眨了两下眼再去细盯着看裘和身旁的男子看,一颗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天杀的,怎么这铁面巡抚来他这地面上私访了?县太爷胆战心惊,暗道得亏自己先前见过此人一面,要不然……要不然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那在裘和那吃了苦头的衙役直抽着冷气挨在县太爷身边,恨声撺掇道:“大人,要不然连带将这小子也一道关进大牢!”
完了!县太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身在这办人命案呢!这要是办得稀里糊涂……余下的事儿他不敢再多想,反手就抽了那衙役一个巴掌,“混账东西!本官办案几时要你插嘴?!”
衙役捂着嘴目瞪口呆回不过神来时,又听见县太爷道:“薛掌柜说的不错,这案子如何断还要看仵作验尸的结果,本官办案想来有理有据,从不冤枉了一人!”
众人心想方才那情景薛宝珠早就该被下令带回衙门了,怎么这会县太爷却又好像反悔了先前的说辞竟是顺着薛宝珠那话了似得,一时各个稀奇了起来。
饶是薛宝珠也纳罕不止,回头看了看裘和,难道是他方才卸了那衙役的手臼吓破了县太爷的胆?
县太爷暗暗捏了捏手心的汗,回头就看到仵作叫急催了过来,只是在尸身上略按了两下便断定了这人死前并未进食,如此一来也算是摘清了八宝楼吃食有毒的说辞。
聂荷花眼见形式不对,立即跳了出来叫嚷:“怎么没进食就能断她薛宝珠无罪了?大人,人可是死在薛宝珠家院子后头了!她嘴硬得很,不如先将她抓紧大牢慢慢拷问,不怕她不招啊大人!”
薛宝珠皱眉,心想她是真不想叫自己好过了,一而再再而三,竟是没个完。
“住口!”县太爷威吓起来,“便是你先前在这煽风点火,如今还要撺掇本官查办薛宝珠,看来……本官倒是要先查查你,看你是不是故意构陷的八宝楼!”
荷花当即面色惨白,满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分明刚才……分明刚才不是这样的……“大人!”
“本官办案只看证据,你要再敢多说一句,本官便要治你个扰乱视听,妨碍官差办案的罪责!”县太爷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朝着人群中看过去,可原先站在那边的人早就失去了踪迹。
荷花不肯罢休,一把扑倒了县太爷腿边上,紧紧抱着他的腿哭号:“大人前头还是青天大老爷,怎么这功夫就叫薛宝珠这妖女给迷惑了,大人怎么能不主持公道!”
县太爷正是心慌意乱的时候,满脑子想着也不知刚才自己做的是不是正确,有没有不如那巡抚意的地方。他被这人一搅合,更是满心烦乱,将人一并带上回衙门道是好生审问。
未时正,县城衙门早叫围观而来的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大堂内,薛宝珠正正站着,身边依然是她那个沉默寡言却十分有存在感的表哥,而莫青彦却是被挤在门口不得而入。
县太爷回了后衙,紧忙换了官服匆匆忙忙上了堂前。“肃静!”惊堂木拍下,堂下议论声霎时消匿。
“堂下何人?”县太爷例行公事一问,目光却在外头站着的那些人里头搜寻贺知州。
“民女薛宝珠,今晨有人在八宝楼后门发现尸体,民女并不知情。”
县太爷斟酌该如何应对,自然是叫王大虎仔细去探查一番,再由仵作验尸,待验尸结果出来并非是之前传言所说被毒死,倒是洗清了薛宝珠的嫌疑,外头听到这结果也纷纷纳罕,毕竟前头一板一眼那都以为是薛宝珠害死的,如今不是,怪叫人尴尬的。
薛宝珠这些日子身形清减,豆蔻年纪,身量拔长却是纤细,端端正正跪在堂上,“民女是被冤枉的,县太爷明鉴。”
“大人明鉴,才不会放过你这恶毒之人!”聂荷花在旁啐了一口,被一块带来满心愤恨,更多则是惧怕这地方。
“人不是中毒死的,却也是死在她门口,还请大人明察。”门外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传入,穆其闫出现在衙门里。
县太爷瞧见人真是更头疼了,换做平时他要插手也就罢了,可生怕叫贺知州看见,但要把人请出去,他又不能出这个口。“你,你……”
“我乃六品翰林院修撰穆其闫,念在死去的是可怜乞儿,甘愿为其做状师,还乞儿一个公道。”穆其闫合拢折扇冲县太爷作揖,随后转向众人言之凿凿道。“死去的乞儿不过十岁,身上还伤痕累累,分明是被人毒打所致,即不是中毒,也极有可能是被人残害死的。”
此言一出,堂外便议论开了,不住点头的有之,夸赞穆其闫心地善良的更多。独独莫青彦变了脸色,凝着他,紧紧攀着门前拦挡的木栅,一贯温和脸上情绪愤然。
薛宝珠看着这人,露了狐疑,可在对上他眼中的满满恶意后忽然觉得自己忽略了些什么,“那与我有何干系?”
“大人,只要找到与凶器吻合的物件自然能判断,而最有嫌弃的莫过于八宝楼掌柜,理当先从那儿搜起才是。”
“对,对对。”县太爷被他一瞟,亦是应声,刚好王大虎办案回来,取回一系列物证,都是尸体周旁一些不显眼的,独独一根带了血的木棍尤其醒目。
王大虎打进来就对薛宝珠投了紧张视线,惹得薛宝珠心里也忐忑起来。
“这是属下从……八宝楼后院搜到的。”
穆其闫突然一喝,“好你个好歹小儿,定是将生意不顺遂发泄在无辜乞儿身上,将人毒打致死,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仅凭一根木棍并不能说明罢。”裘和突兀开口,声音低沉黯哑,蕴着力量。
“穆其闫,你有什么大可冲我来即是,何必在背后搞这等脏污手段祸祸他人!”莫青彦亦是跟着出口,却是直指堂内之人陷害。
有认出莫青彦身份的,联系二者关系登时想到先前那出笑话,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以莫青彦为中心,讲起二人瓜葛,嘈杂一片。
县太爷瞧着场面只得再次拍了惊堂木,“肃静——”
薛宝珠看着已然被孤立出来的莫青彦,皱紧了眉头,心底是不愿莫青彦那样好脾气的被人如此刻薄。
莫青彦于流言却是无动于衷,仿若那些都不能伤他分毫,只紧盯着穆其闫,花了好大力气般逐字道,“我愿立即离开书院,甚至不再出现你面前,这样,你可肯放过?”
穆其闫大抵是想笑的,可在众人面前尤是绷着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略有些诡异,可实在掩不住心里痛快高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将这人踩在脚底下,想打断他那叫人不舒坦的傲骨,数不清多少回了,这人就能那样顽固地当眼中钉肉中刺,奈何不得,如今听到这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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