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再敢偷懒,我即刻拧下你的头。”
刘大人顿感脖子一痛,传闻这位权倾朝野的武安侯,杀人如麻,茹毛饮血。如今这煞神来到府中,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刘大人不敢惹他心烦,连应两声脸色苍白的下去准备了。
沈元夕也第一时间看出情形危急,带上一队护卫率先跟上言域出城,往沿江大堤赶去。
*
风雨中焦急赶路的殷素月和青青,一路遇上的都是流民,从离开南夷到如今已过了三日,先前匆忙中带的干粮早已吃完,饥肠辘辘的两人只得坚持忍耐。
殷素月看不见,青青在前方骑马,走的是宽敞的官道,几乎没有什么曲折,每过一个城镇,两人会停下歇息片刻,然后青青和人打听到东海还需多少时候。
可打听到的消息却不容乐观,此地距离东海还有两日路程,但所有听闻她们要去东海的路人皆震惊不已。
“现在东海沿岸灾情最重,听说百姓都撤到城中了。”
“我有从北边投奔来的亲戚,说沧陵江大堤也快冲垮了,好多人被洪水冲走。”
“听说朝廷派武安侯赈灾,唉!这不雪上加霜吗!”
“是啊,祸国殃民的奸佞之臣,赈灾事假,贪了那点银子事真……”
“奸佞误国,民不聊生,现在苍天都看不下去降下惩罚……”
“……”
青青不敢再问下去,那边大小姐虽然没有说话,可是脸色越发青黑。
“即刻赶路,后面不再停下来歇息,尽快到东海。”殷素月说完就摸索着爬上了马背,青青连忙跟上去。
殷素月心焦不已,言域现在肯定是在东海,不知他那里情形如何。
*
沧陵江大堤上,言域正带领一群青壮男人拿着各种农忙工具,热火朝天的往堤坝上填土,城中所有的年轻男人全部出动,甚至这中间还有许多十几岁的少年,他们从各处抬来石块沙土加固堤坝。
一整天的抢修之后接下来就是在原有的桥墩上埋上沙袋,又找来船只和浮箱,准备在江面上临时搭建一座浮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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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殷素月和青青赶到沧陵江南岸,筋疲力竭的两人刚到城中,满城皆是早先从江北过来的百姓,如今永宁桥坍塌,他们回不去滞留江南。
不光是江南,江北城中的百姓也同样如此,他们中也有许多人是前些时候从南边过来,因为桥塌了不得不滞留江北。
不过好消息是听说江北那边正在修建浮桥,很快便可通行,一时之间,人人兴奋,现在沿江两岸的百姓翘首期盼,都等着浮桥修好到对岸去。
青青也带着殷素月挤在这群人中间,只等浮桥修好第一时间过去。
终于在傍晚时分迎来了浮桥修好的消息,此时雨声渐小,人群密密麻麻往江边走去,这期间青青一直拉着殷素月,两人跟着人流而行。
青青心急,而殷素月又看不见,此时江两岸都是等着过桥的百姓,第一波百姓踏上浮桥的时候,言域也在人群里,他的身后还跟了沈元夕和战战兢兢的郡守刘大人。
如果殷素月此时能看得见,她不定不会在此刻过桥,临时搭建的浮桥实在不易承受太多人的重量。而言域心急如焚,只想第一时间过去,根本不去管可能出现的万一。
可这万一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两边百姓同时踏上浮桥的时候,还不等到桥中央,原本连载一起的浮桥被压下水,片刻绷断了绳索,成块的浮箱瞬间飘走,不少人直接掉进了江水里,眨眼不见踪影。
此时江面一阵哀嚎尖叫,混乱中人们只得去抢那些四处飘散的浮箱。
言域在桥榻的那一刻就踩住了一只浮箱,随后拉住了掉进水里的沈元夕,只是一直跟在身后的郡守刘大人不见了。
桥这边,原本青青拉着殷素月,可是桥榻那一瞬,太多人顷刻摔到一起,眨眼两两相握的手被挤开了。
青青和身旁不认识的人挤在一块浮箱上,焦急喊了几声“大小姐”,可是很快就被淹没在到处都是找人的呼喊中。
殷素月在脚下忽然落水的那一刻,下意识往旁边一抓,她一开始没抓住浮箱,混乱中抓住的是个男人,但那男人没有沉没,殷素月一直紧紧拽住他,直到她感觉自己也随那男人飘在水中,一点点被江水冲着向前。
耳边到处都是哀嚎惨叫,一片混乱。不知飘了多久,被抓住的男人腾出一只手去推殷素月,殷素月心中害怕极了,却也只能死死抓住他。
“快松开,你这大胆刁民!也不看看我是谁!”
殷素月自然看不见,心急之下也想不到讨好的话,只能如此说,“不管是谁,你不能见死不救。”
结果片刻之后那个声音震惊不已,“你,你竟是个瞎子!当真大胆!”话刚说完,就死命将殷素月往下推。
殷素月挣扎不过,再加上早前的筋疲力尽,最终被那人推进了冰冷的江水之中。
第71章 道阻且长
整个江面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有些没抓住浮箱的人瞬间被冲走; 但是勉强抓住浮箱的人转眼也被冲的四下散开。
江面水流端急,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雨,天色昏暗,冷风渐紧。
言域和沈元夕踩住的这只浮箱也随水流飘出老远,两人瞅准临江的一棵歪脖子柳树; 抓住时机纵身一跃; 借力跳到了岸上。
言域在江北; 盯着江面混乱的情形,还有近在咫尺却差了一步的南岸; 心烦意乱。
身后有侍卫瞬间赶来; 还有许多未来得及过桥的人; 此刻也都站在岸上面对这突然而起的变故惊慌不已。
“调集船只,带上绳索; 所有人跟我来。”言域吩咐下去,率先往前走。
一时之间,岸边的人都才想起赶紧将尚自生还的人救上来才是主要,不然浮箱越飘越远; 营救困难。
消息很快传到城中,所有人都赶紧拿上能用的工具来到江边打捞。
江中已经汇集数艘船只; 城中郡守府的护卫全部出动; 将那些还在浮箱上的百姓营救上来; 除此之外; 就是打捞那些已掉入江中尚未飘远的人。
雨丝稠密; 天色昏暗,打捞工作尤其困难,整个江岸一片混乱,有哭喊声、有抱怨声、有唏嘘感叹声,言域听着这些杂乱的声音,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他刚上岸,就听侍卫来报,说前方有被刚营救上来的人怎么都劝不住,非要见武安侯帮寻找她家失踪的小姐。
沿岸都是求武安侯帮寻找亲人的百姓,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侍卫都没有上报,但这一个实在特殊,非说她家小姐是武安侯的心上人。来报的侍卫不敢胡言乱语,生怕是那丫鬟瞎编的谎言,因此并未将原话复述,只是上告此事,希望武安侯去看一眼。
恰在这时,又有船靠岸,侍卫赶紧上去将获救的人拉上来,这才看清此人是郡守刘大人,刘大人刚一上岸,就“哎哟哎呦”不停,嘴里还在嚷嚷:“差点被个瞎子连累了,哎哟哎呦……”
“闭嘴!”刚从船上下来的沈元夕听见这话立即出声喝止,公子就在前方,这刘大人口无遮拦,那两个字是公子的忌讳。
言域已经上前,皱眉盯着刘大人,“你说什么?”
沈元夕只当言域恼怒,直接一脚将那刘大人踹趴下,刘大人自知食言趴在地上也不敢起来,浑身发抖。
言域只是忽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却说不上来是什么。正待再问,堤岸上有人不顾一切的挤开人群,踉跄奔来,那人头发散乱,衣衫湿透,一边跑一边喊:“侯爷……侯爷……”
言域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转过头,在看清那姑娘面容的一刻,整颗心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他大步上前,一把拉住青青,声音止不住的颤抖,“阿月呢?”
青青呛了几口冷水,浑身哆嗦,她跑过来已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她死死拽住言域的胳膊,哭的声音嘶哑,“小姐她还没上来……”
巨大的恐慌瞬间席卷而来,言域一把推开青青,两步跳到江边的一艘船上,往江面而去。
“公子!”沈元夕也震惊不已,殷姑娘竟然在这里,他还没忘吩咐下去,赶紧聚集船只去江上找人。
天已经黑了,还下着雨,先前大半抓住浮箱的人被救了上来,就算是掉进江里的人,只要没被水冲远,也都救了上来。
可那些人里没有阿月!
“阿月!阿月!”言域一声声焦急呼喊,他仔细盯着江面上可能漂浮的物体,奋力将船划过去,结果一次次失望。
江面水急,言域心急如焚,隐约看见前方有只浮箱,他直接弃船跳入水中,奋力往前游,等到终于抓住那只浮箱,上面的人欣喜若狂,却不是阿月。
言域也不管他们,直接在江水中拼命往前游,边游边喊。
身后的沈元夕见言域弃船,急忙将船划过去,身后侍卫一人一船四散开来在江面搜寻。
雨仍在下,江面一片漆黑,除了焦急的呼喊根本看不见人,沈元夕担心不已,公子不愿上船,就在冷水里向前,声音也喊的嘶哑,却一声比一声沉痛。
不知游了多久,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直到天色蒙蒙亮,众人才知一夜过去了。言域根本不管不顾,依然在水里,这一路他遇到数不清的活人和死人,心也渐渐沉入江底。
等到言域终于力竭,沈元夕强制将他拉上船,言域声音嘶哑,“快!派人快马加鞭到最下游拦截,调集所有人手沿岸打捞,扶我上岸……”
言域手脸皮肤泡的苍白,浑身冰冷冒着寒气,可沈元夕知道他此刻万分焦急的心情,赶紧按他的吩咐将船靠岸。
*
整整三天三夜,言域在整个沧陵江最下游,每救上来一人或是打捞一具尸体,他都第一时间冲过去看,全部都不是!
时间越久,他的心越沉,他没有一点空闲去想殷素月怎么好好的在南夷,竟来了这里,只知道,每过一刻,阿月就多一分危险。
沈元夕也心灰欲死,三天过去了,生还的几率根本不大,更何况这沿江一路都有人营救,根本没有殷姑娘的踪影。
直到又过了三天,根本再也打捞不上来任何东西,言域仍不死心。
“我不能走,阿月还在等我救她…… 她眼睛看不见,水这么冷……”言域盯着江面,喃喃自语。
沈元夕看着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几乎泣血的嘶哑声音,忍住了劝他的的话。
又是一无所获的两天过去,言域至始至终没挪动一步,侍卫来送饭他根本没反应,沈元夕怕他这样下去身体撑不住,正要上前去劝,下一刻言域直直倒了下去。
郡守府内客房的床边围满了大夫,言域染了风寒,情况颇重,这三天一直呓语不停,噩梦不断。
现在他醒了,打翻了大夫送上来的药碗,起身就要出门。
“公子!”沈元夕上前一步拉住他。
“我要去找阿月。”言域声音冷淡,眼睛却是一往无前的执着。
沈元夕忍了又忍,还是决定让他接受事实:“殷姑娘她……她不在了。”
谁知言域一把抓住他,斥道:“什么叫不在了?你看见她了?”说完就往外走。
沈元夕满心悲恸,出手劈在言域后颈,将他劈晕过去。
一直在角落小声啜泣的青青赶紧上来帮忙扶住言域,沈元夕朝外吩咐:“即刻回京。”然后一指屋内缩成一团的郡守刘大人,“把他也带走。”
*
又是一年除夕,京城大雪。
银雪覆盖的武安侯府,昔日笙歌不断的舞姬丽人皆不见踪影,连洒扫的仆人也几乎看不见,侯府一片寂静,偏僻的柴房那里却传来阵阵惨叫,细听是鞭子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此时站在廊下的两人却早习以为常,沈元夕听了一会儿惨叫声,对身旁的青衣少女道:“这刘大人命硬的很,公子每次外出归来都要揍他一顿,听这情形还得一会,你别忘了把公子的琴搬到后院。”
青青到现在都还接受不了,每次言域一回来,她都能想到大小姐,忍了又忍,眼泪打转,“你当初不是将那香囊给侯爷了吗?他为什么……”根本不信大小姐已经没了。
当初在沧陵江,侍卫打捞的仔细,中间将一个香囊交给沈元夕,但当时青青在侧,一眼认出那是大小姐随身佩戴的那只。沈元夕当时没交给言域,是怕他接受不了。后来回了京城见他仍还执意寻人,才拿出那香囊。
言域看见那只香囊怔楞许久,随后却道:“这是阿月的东西,但不是她。”
这两年,言域根本不愿相信殷素月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回京不久,就又赶去东海,如此往复,如今,更是将整个大启国都翻了个遍,此次刚从漠北回来。
沈元夕简直难以相信言域一直如此执着的理由,当初他们沿沧陵江一路查找,担心是沿岸的百姓救了殷姑娘,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最后问下来,也确实有沿岸的百姓救人,但救的都不是殷素月。
只有一个大娘说,她正准备洗衣服恰好遇见一个落水的男子,那男子从她要了一件衣服,盆里都是她的脏衣服,大娘本打算回家找件相公的干衣服,可男子直接拿走了她盆里的脏衣服。据大娘描述,那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体型略胖。
一个落水的男子顺手要了一件女子的衣服。就这样再正常不过的事,公子却固执的说殷姑娘还活着。
日暮时分,红梅树下琴声渐起。
大雪纷纷扬扬,有梅花悄然飘落,树下的人一身暗红衣袍在雪地里尤为触目惊心,十指翻飞间有鲜血顺琴弦蔓延。
还在廊下的两人听了一会儿,忍不住离得远一些。那琴音声声泣血,如失伴的孤雁,哀鸣声入耳,让人心生绝望。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曾经也有这样的时刻,他在凤凰花下弹琴,有红衣少女娇憨而来,盈盈浅笑对他说“你弹的真好听”,彼时年少,只道是寻常。
蓦然回首,心字已成灰。
*
南夷郡
顾昭刚从郡守那里回来,刚推开书房的门,斜地里一鞭子迎面抽来,他转身要出去,来人灵活一闪抢先关了门,反手又是一鞭子抽来,顾昭只得抬手去挡。
啪一鞭子抽在手背上,鲜血横流。
顾昭满面怒气,边躲边骂:“你这佞臣贼子!意欲何为!”
言域充耳不闻,又是一鞭子抽上去。
正在这时,身后的门被撞开,一把银色软剑缠上来,挡开了言域的鞭子,顾淮南痛斥:“言域,你快住手!”
言域毫无停下的意识,越过顾淮南又往顾昭身上抽去,顾淮南一边挡一边骂:“你每过几月都要来南夷找茬,得了失心疯吗?小月已经死了!”
“住口!”言域怒吼一声,转而一甩鞭子朝顾淮南抽来。
“你不接受又怎么样?你以为只有你难受吗?父亲是不该要送小月进宫,可若她不是去东海找你……”顾淮南说到此,眼眶微红,那时他还在岭南,等到回来,才得知噩耗。
“好一个赤胆忠心的顾相!危难之际也只不过是让自己的女儿代你送死!”言域眼睛赤红,讥讽站在一旁的顾昭,当时听阿月的侍女说起原委,才知阿月原本要入宫。
“你快住口,得了失心疯就滚远些,别一天天找茬……”
“还有你!你不是她哥哥吗!当初你将她从我身边带走的时候不是说要给她一个安稳无忧的生活吗!”
顾淮南接住言域抽来的一鞭子,也气红了眼,“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嚷嚷,弄瞎她眼睛的人是你,害了她的人也是你!”
顾淮南一剑刺去,这下言域却没还手,肩膀鲜血浸湿了衣袖,他收了鞭子,凄然一笑:“你说的对,我就是在找茬,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