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接到了?”贺锦年的心突然漏跳了一啪。
上官凝指了指不远处,低声笑,“五公子,不要太激动哦!”
贺锦年循眼一看,只见那紫色身影飘飘驻足一棵垂柳旁,贺锦年神情霎时闪过一丝近乡情怯的慌乱之感,但那强烈的亲近让她的脚步不自觉地走向那女子,愈行愈近……四目相交时——
那是一双拥无以伦比的琥珀双瞳,亦是一双天生脉脉含情的桃花眸……一笑,倾城!
“灵瞳……”贺锦年半启地唇,容颜似乎在一瞬间定格,艳阳照进湖中,折射出的粼粼波光,或明或暗地停留在贺锦年的眼睫上,带着一丝弯翘,盛满了烈日金晖。
恍忽过后,顾城风与上官凝等人已悄然离去,那紫衣女子已然离她一丈之遥,双手拢于腹前,那一双桃花眸潋着人间清辉,脉脉地注视着她,嘴角带着一丝涩然,“隔了百年,纵是知道彼此之间的联系,但灵瞳还是唤您一声锦年吧!”
“啊……”她笑了笑,又咬了一下唇,启了启辱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无从开始,低了首,看着脚尖半响,抬首,方落落大笑地回应,“其实,你要是唤我一声娘,我也会应的!”
顾灵瞳“扑嗤”地一声笑开,侧着首,似是一本正经地思忖着,片刻,摇摇首,“真叫不出来——”
这回轮到贺锦年笑了,跨前一步,垂下袖罩,隔着薄薄的天蚕丝面料反握住了顾灵瞳的右腕,霎时,双方血脉传来的那一种熟悉,令两人的眼眶霎时泛起了泪意,无意相视一笑中,之间的那种欲言又止的气息瞬时烟消云散!
两人沿着湖畔缓缓走在雨花石的小径,享受着轻风拂面。
“皇上回来时,出了什么状况,为何会出现在扬州?”
“我施术接应皇上时,回音亭突然被袭,有术法在干扰!但皇上为何会在扬州出现,我也不得其解。”提起当时的险状,顾灵瞳心有余悸,若非是上官凝等人出现在回音亭,告诉她贺锦年感应到顾城风出现在大魏南方,恐怕她还会在川西寻找顾城风的下落。
贺锦年从怀中拿出四爪墨龙钥,皓眯微眯,“或许,它会给我们答案!”指尖轻抚过那光滑的龙头,“当我第一次拿到这钥匙时,曾偿试用第六感觉去感应,结果什么也看不到,当时,我只道它是被东阁施了术法,封印了。可是,在定州,我接触过上古遗族札记上册后,再触摸它,感觉就有些变了,虽然脑子里并没有成形的答案,但这钥匙隐隐约约的告诉我,这里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或许,连秦河也未必全部知道!”
顾灵瞳带着微微疑惑接过墨龙钥,轻抚片刻,一抹轻惆淡怅隐现唇边,顾灵瞳摇了摇首,象是在摆脱某种回忆,眸色变得朦胧,“你的感觉不会错,不可能如此凑巧,因为秦河的陵墓是苍月大陆上第三个灵脉所在,明日解开血咒,就是选择在那里施阵。”
苍月大陆目前发现的灵脉有三个。
第一个灵脉是百年前,姚迭衣发现,在燕京的挽月小筑下绵绵数千里的地下岩洞。
第二是申氏灵脉,是百年前姚九落被姚族流放后,在汴城发现了申氏灵脉。
第三便是秦河的陵墓,是她到了扬州后,才感应到这里灵气逼人,方位正在扬州东部靠外海之处,她让人拿扬州详细地貌图时,戴少铭告诉她,她所指出的方向是扬州的锡矿之处,而秦河的陵墓也位于那里。
而巧合的是,梧晴雪已然拿到秦河陵墓的内部构造图。
想不到,一个大魏的王爷的陵墓竟是大魏历代的帝王的陵墓规模的三倍,几乎占据了半个锡矿的矿山,延至外海。
顾灵瞳要解开血咒,施术之时,必会吸引天地怨灵,眼下战乱未平,天地充斥着戾气,届时,千千万万的冤灵会被术法所吸引,若顾灵瞳一时收势不住,怕会弄巧成拙,反倒致血咒在一瞬间触发!
所以,施咒选址,必要选在灵脉之处,秦河的陵墓位于地下,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就如百年前,姚迭衣施血咒时,选在了地下岩洞外的龙淹潭,那里处地下深腹处,又布满结界,怨灵难以靠近。
包括去年东阁为洗去贺锦年的记忆,在通州通往苍月的地下秘道施术时,也是选在了靠近灵脉之处,后因贺锦年放了自身的血,让法阵吸引了无数的怨灵,导致东阁的法阵半途而废。
“其实,当初送皇上至异世时,在时空遂道中出了些差错!”顾城风没有修习过上古遗族札记,想穿越到那个时空,成功的机率很低。
顾灵瞳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还是让贺锦年的心一紧,疾声问,“那后来呢?他受伤了?”
幸好是今日方知,顾城风已然平安归来,若是彼时,只怕她会管不住自已。
“皇上在时空缝隙无法脱身,是清浅祝我一臂之力,他灵魂脱体,进入时空,把皇上安全送到了中国。”
“六月?”她怔了一下,呼吸突然间变得紧促,皓眸在这一刻缩聚,带着摄破人心眸光直指向她的眼睛,“灵魂脱体,你是说六月的灵魂已不在苍月?”聚然想起,她太久太久没有感应到六月的消息了,她只道六月是因为回到姚族圣地,那里布满结界,她感应不到是正常。
而后,因为战事,因为太……太思念顾城风,她已然分不出心去想别的!
顾灵瞳神色宁谧如许,道:“清浅十六岁记忆恢复后,我和他有很强的心灵感应!他似乎一早就知道我的存在,并知道,我准备将皇上送到异世!”
百年前,姚迭衣用自已血哺育了姚清浅,而顾灵瞳是姚迭衣的亲生女儿,他们身上拥有共同的血液,两人间有心灵感应并不奇怪。
顾灵瞳见贺锦年眉眼一片焦灼,平静道:“我们两地同时施法,将六月送进了时光遂道,他亲自把皇上护送到了中国!”
“那六月呢……”贺锦年的头脑如同被盘古破开,天地混沌乍然出现一丝光芒,“他不在苍月了,是么?”疑问,却是用肯定的收尾——
“他没有回来,他留在了异世之中!”
“为什么?”贺锦年眼底带着一丝震撼,心里空空落落,伸手触上枝头,无意地折断一株桃花瓣,捏了一朵,在指尖揉碎。
顾灵瞳稍稍侧头,看着脚边凄凄迷迷落下的残瓣,淡淡开口:“他是姚族最后一个圣子,他若回,姚族长老必千方百计以他为血祭,恢复祭坛灵力,届时,姚族野心再起,或许……他怕你为难。”说完,又摇摇首,其实这仅是六月离开苍月前的交待,具体在那异世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致六月不曾回归,她也不知,而唯一知道真相的顾城风回归时,业已失去所有的记忆。
贺锦年的心都颤了起来,恍然中,想起彼时大魏皇宫时,她曾抱着他,“六月,以后换我照顾你好不好?”
往日的浮光掠影如同流水,慢慢渗入她的心底,她缓缓蹲下身子,拿了块小石子,发狠地在地上划着,茫茫然诉说,“灵瞳,我总是负他,申钥儿的时候,六月为我受了那么多的苦,上天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却依旧食言……”她的口吻既有伤感之意,又有悔恨之情,握了石子的手用了极大的力,骨节处都泛出一层青白。
她食言了,除了百年前,她用自已的血哺育了她的弟弟外,两世,都是六月倾尽一切守护她——
“锦年,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何况……”顾灵瞳垂下眼,眼睫轻闪,似是犹豫斟酌,“你的今日,不是上天给的,是父皇用五十年的帝王运辰换来的,你的重生,更是顾城风在忘川秋水里忍受百虫噬咬换来的,你这一生,最不应负的就是他,所以,你这一次的选择没有错,你不必自责!”
贺锦年咽下腹中酸楚,她从来不是一个伤春悲秋之人,她更不想,在关健之时,所有的人都为她倾尽一切时,她让自已的情绪影响到大局,她站起身,拍开指尖上的砂砾,无声地笑了笑,移步向前。
两人安安静静地走出桃林,来到一处竹林院落,贺锦年素手轻推半掩的门,一看,里面水雾缭绕,回眸一笑,“这里引了温泉,凤繁星倒是会享受!”
贺锦年挑了一把及膝高竹椅坐下,看到椅子旁放着一个竹篓,打开盖子,竟看到一小坛未开封的竹叶青,她突然很想喝一杯,抬首对上顾灵瞳的双眼时,竟捕捉到那一双极少有情绪流露出的桃花眸漾起了微澜,贺锦年“哦”地一声,打趣,“原来你也是喜欢杯中之物!”
“谷中岁月难祭,又多奇花异草,便常常酿做花酒,闲时,会饮上几口!”说着,便伸出手接过酒坛,毫不费力地破开坛上的封蜡,打开了盖子,霎时,浓浓的酒香四溢,冲走了空气中那些难闻的硫磺味。
“不能暴殄天物……”顾灵瞳自语一声,毫不客气直接对着坛子饮了一口,啧了几声,转首朝着贺锦年道,“有三十年的份头了,要来一口么?”
顾灵瞳见贺锦年似无意接过,便盘膝坐下,抱着酒坛连饮了两口,淡淡红晕很快爬上她的脸颊,那一双桃花眸变得沉醉迷离,她将酒坛放贺锦年面前一放,“想喝就喝,一会,我们泡个温泉,散了酒气,放心吧,没人会发现你偷偷饮酒。”
她讪讪一笑,原本答应顾城风从此之后戒了酒,但此时,满怀的心事难疏,闻了酒香,焉能再熬得住,便接了过来,嫌熟地隔空一倒,酒化一股清泉直入檀口,甚至无需吞咽,直接入喉,看得顾灵瞳目瞪口呆。
没过多久,两人便半趴在雨花石砌的地台之上,贺锦年羡慕地看着顾灵瞳不胜酒力似的轻拂着水波,而她却清醒得惊人,酒香使大脑气血充盈,却让心头的闷痛更甚,“我方才一直在想,既然六月也去了中国,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为什么我感应不到?可我却清楚看到我和顾城风在一起,我看到我和城风结婚,亦看到婚礼上,我的父母……”贺锦年垂下的眼睫簇簇轻颤,增添了几分脆弱和凄迷,“把他独留在那个世界,六月那么美,在我们那个世界,是藏不住的!”
顾灵瞳微微仰起头,鬓角的落发遮了她那迷离的双眼,“那是因为你和皇上之前有牵情的联系。”她突然笑了笑,眸中的水光不知是温泉散发的水汽,还是泪,她的声音泛着沉寂的空茫,“不象我,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他是不是转生了,若是转生,他必定喝了奈河桥上的那一碗茶,所以,把我忘了……”
贺锦年一惊,突然想到,姚族的后人,一生只会追寻一个人的下落,于顾灵瞳何尝不是?
待她想再问时,顾灵瞳已然转开首,但那一双迷离双瞳旁未淹没掉一丝泪痕却刻进了贺锦年的心。
世间女子,每一张脸都有一个不同寻常的故事,何况是顾灵瞳,那般倾城的女子。
暮风吹送,漫卷竹林间缭绕的烟波,贺锦年感受着空气中压抑的哀伤,果然,酒是万恶之首,连顾灵瞳这般修行了百年的奇女子,一喝了酒,小女儿的心性亦露了出来,她似乎不再满足用手拂水,半撑起身后,索性坐在温泉池水边,脱了绣鞋,卷了裤腿,伸进温泉之中,晃动着双足,搅出一层一层水波。
倏地,她掬起一捧水,分了不同的力道频频洒向前方的竹枝,顷刻,如松风翠玉般的声乐响起,伴着竹叶摆动的摩娑之声,就这样,鸣奏出水珠敲击空心竹干的雅乐来。
而后,轻启朱唇,低低吟唱,“公子划浆奴采莲,轻舟划破水中天,水中天……莲房深锁情不露,半吐幽香淡似莲……”声音似婉似叹,似哀似怜,千种愁绪,万般幽怨!
贺锦年简直叹为惊止,难怪,梧晴雪的音律造诣如此之高,难怪《战城南》可以令江湖闻之变色。
但贺锦年担心她酒后过于沉溺悲伤会伤及身子,在顾灵瞳稍加停顿这际,忙站起身,扶顾灵瞳到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看到亭边的一株石榴果子结得正熟,她跑过去,摘了几颗,跑到温泉边,洗净后,递给顾灵瞳,“来,吃个水果,醒醒酒!”
顾灵瞳低低一笑,从怀中取出帕子,拭净果皮上的水珠,方掰开果子,秀气地挑着里头丰满的果肉,慢慢品着,抬首,眸光迷离不散,“顾城风那般讲究的人,遇了你,也只好忍了!”
贺锦年石榴里抬起头,满嘴塞满石榴的果肉,鲜红的汁从嘴角溢出,她不在意地用顾灵瞳用的的帕子拭了一下嘴角,笑道:“我习惯大快朵颐,可在顾城风面前,我克制得紧,吃饭,小小口,喝茶,一点一点地啜,有多淑女就装多淑女,还得满心欢喜让他给我拭嘴巴,换作旁人,我早已一脚把他踹了,可惟独他做什么,我都喜欢得紧!”
顾灵瞳失笑,一手托着腮,思索片刻,“那也是,一物降一物!”
贺锦年眨了眨眼,突然转开话题,“我有些不明白,既然是城风改变了我的前世,那就代表着,是我所经历过的,但为什么,我不能清清楚楚地忆起我前世所有的经历,身边的朋友,以及父母亲最后的归宿!”从顾城风离开后,她也仅看到两个画面,一个是在一间房里,顾城风为她穿衣,另一个画面就是她与顾城风的婚礼。
顾灵瞳苦笑一声,淡淡道:“若是寻常人,或许可以解释为奈河桥上的一碗汤,让转生之人,遗忘一切,于你,我只想说,或许这是术法神秘之处,带来的一些未知,没有人能全部解释得清。”
“那未曾被顾城风改变的那些命运呢,似乎变得模糊些,但还是有记忆!”她还是清晰地记着她五岁被几个军人带离家中,还有那些严格的训练,以及,母亲的离世……
顾灵瞳眯了眯眼,不知是不是因为醉酒让她变得迟钝,她似乎变得有些茫然起来,突然又暗淡了容颜,自嘲一笑,“成了一道梦,就好象每一个人都有梦,但却不曾存在过!”
贺锦年猜,大抵顾灵瞳的话多数是在引用在自已身上,但她还是好奇地问,“但我的近身博击,曾经受训过的一切知识都不曾遗忘,这决不应仅是梦能带来的!”
“那是因为,你回到苍月后,无论是申钥儿,或是如今的贺锦年,你一直在运用这些技能,所以,这些东西,已成为你所有,并不会随梦消逝……”说完,顾灵瞳无力地将脸埋在双臂之间,那云鬓间的碧玉钗落了下来,墨发如水泻一样披散在了云母玉桌上,那般的柔弱,平添几分人间烟火。
喻府书房。
“皇上,汴城大捷后,大魏汴城大军自动投降的有十几万,其余的残部随宗政博义往北向通州城撤去,行军半日至半途,肖龙华以大魏来袭为缘故,关闭通州城门。”
喻守坚感到匪夷所思,“宗政博义带着残部行军竟如此神速!”这种行军的速度已然迄及贺锦年从通州奇袭柳州的速度。
顾城风不语,稍片刻,突然道:“秦邵臻做皇帝不行,用人倒不错!”
“宗政博义至通州南城时,肖龙华准备开城门迎进宗政博义,叶大人马上现身,呈出皇上圣旨,将肖龙华拿下,并来个瓮中捉鳖灭了大魏残军八万人马,活捉了肖宴臣,不过可惜,还是给宗政博义给逃了,百里杀已加强汴城防守,以防宗政博义潜回大魏。”戴少铭回禀完,又添了一句,“还是寻不到秦邵臻的消息,此人好象在大魏凭空消失了。”
顾城风穿越之前,已然策划今日之变。叶明飞离开回音亭后,便易容蜇伏在肖龙华的西北大军里,时刻监视肖龙华的一举一动,关健时候,直接拿出他的“遗旨”,拿下肖龙华。
顾城风指尖轻轻一扣御案,冷声道:“说说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