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下的一群谋士对此深有疑虑,认为,一个驾崩的苍月帝王是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大魏定州。何况,苍月正在攻打汴城,身为统帅的摄政王怎么可能抛下几十万的大军,孤军深入大魏,只为了儿女之情。
可秦河,比谁都相信,顾城风一定活着,在苍月大陆上,无奇不有!
既然顾城风还在这个世上,且又是在大魏境内,这于他,几乎是天赐良机,让他报十年之辱。
卫语迟——这个名字现在已是在心尖上带毒的芒刺!
秦河自认与顾城风无仇无怨,甚至近十年来,他与苍月的商贸往来,可谓是双赢,顾城风竟在他的枕榻之边埋下一个女子,给他下了十年的魅毒!
再加上一个凤繁星,那一夜的折辱象一棵毒蔓生了根般在他的身体发芽,疯长,以至于,他现在连个女人都不敢碰,一到裸裎相对,脑子里便被灌满那夜被男子贯穿的肮脏和羞耻。
他原本想在扬州摆下一道请君入瓮之计,届时将顾城风和贺锦年一网打尽。
却发现扬州城里早已风云暗涌,以喻守坚为代表的扬州富户突然之间身边多出很多私募兵团,朝庭的一些官员,虽位阶并不明显,但显然早已被苍月所收买,探子得回的消息,竟让他起了一起的冷汗。
喻守坚是暗卫出身,蜇伏大魏扬州数年,如今得已转明,官至二品,苍月统一后,他将会接管大魏南方七郡,成为封疆大吏。
今日他竟准备在扬州直接策划给顾城风和贺锦年接驾,这岂不是当着世人的面给他狠狠摔上一巴掌?扬州可是他的地界。
他本想联络汴城的秦邵臻,将扬州的情况告之,两人再度联手先一举剿灭喻守坚之党,再联手对付顾城风和贺锦年,可没料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汴城,一夜之间死了几十个大魏重将。
四海影卫惊世骇俗的快速行动,也同时给了他一个警示,顾城风的四海影卫已然遍及大魏。
秦邵臻自顾不暇!
同时,顾城风在此风口浪尖上,用如此诟病于后世的手段用于战场之上,派人刺杀军中将领。让他感到周身散着入骨冷诡,直觉,在无全身而退、万全之策的情况下,千万别轻举妄动!
但秦河亦不是个轻易服输之人!
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策,他下令将凤繁星从地窖里提出,欲将她公然绑在了一根耻辱柱上。
耻辱柱,是相对扬州贞节牌坊对立而生,柱呈八尺高,一人环抱粗,柱身形状与男子身下之物一样。
在扬州,犯了淫戒的女子会被夫家的人抓到贞节牌坊前,将她绑在耻辱柱上公示七天七夜后,或以火刑,或浸猪笼。
秦河下令让心腹在扬州暗中放出风声,傅王府捉拿了一个名门贵妇,这妇人不安妇道,不但与人通奸,还沦入娼门,他为此特将她绑在耻辱柱上七天,并于最后一天,施以火刑。
依扬州处置通奸妇人的规距,妇人犯通奸罪,除了官府外,唯有男子的族人有权处理。这一流言传遍时,扬州上下都在猜测,这个妇人究竟是谁,竟能让堂堂的傅王叔亲自过问。
这一下,茶楼、戏院,马上把近半年来傅王府里的事扒了个干净,喻守坚的夫人很快就被列入了头号的嫌疑人。
首先,喻夫人是喻守坚送给傅王叔的,所以,身份上算得上是名门贵妇。
其次,喻夫人虽未正式过门,已然大肆张扬,先是定下一大批的春装,而后,又夺了王府管事的权,直接以王妃的身份掌管后院,连傅王爷的三十寿辰,也直接由她的接手承办。由此可见,她的身份是得到傅王叔的认同,那她就是傅王府的人,若犯了淫罪,傅王府自然有权处置!
最后,传闻她在傅王叔寿辰那日失踪,失踪第二日,傅王叔就带着几千人端了喻夫人母亲的伶人倌,负责捉人的王府侍卫,个个拿着一张伶人画像到处到盘问他的下落。
这一系列的巧合,让人难免会联想到,喻夫人的失踪,或许是与那伶人私奔了。
傅王府的佚事真真假假成了扬州人茶余饭后的甜点,自然,连日来,每日来贞节坊瞧热闹的百姓数以千计,但秦河为了造势,将重重的帷幕隔开,阻止百姓看到耻辱柱上究竟绑的是谁。
这一举,让看热闹的百姓愈发好奇。
到了第六日,差不多半城的扬州百姓都知道,明日,在扬州古城路的贞节牌坊上,将有一个不守妇德的名门贵妇将被处于火刑。
同时,秦河又派人放出话,火刑当日的辰时,正适建州清王秦邵栋和古侯古卫扬等南方的仕族将至扬州,朝庭为了迎接,在码头上设了歌舞和烟花表演。
这消息一传出,连那些不关心家宅内院风流韵事的人也起了好奇心,想亲自一睹这盛大场面。
于是,两件似乎毫无关联的事,正巧发生在同一天,同一地点,几乎让全城的百姓出动,未至卯时,扬州河道的两岸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卯时三刻,这里已是寸步难行。
秦河悠哉悠哉地坐着,他虽贵为皇族,但他自小勤于修习武功,内力不弱,自然感觉到里三层外三层的私募军团之外,护着整条扬州河道的还有第三股力量,便是苍月的四海影卫,他们全部隐于四周,既便是阳光普照,他们依然蜇伏于无形。
但是,今日一局,就是顾城风的影卫倾巢而出,也无法阻止他制造的一场混乱。
他耳听八方,在百姓议论此起彼伏,未曾争出个答案时,又听到有人喊,“船队到了,大家看,到了,到了!”
喻守监马上朝天做了个手式,下令燃放五彩焰火,瞬时,天空晶莹璀璨的光亮不息,既使在烈日下,依然光芒耀眼。
同时,一群乐师从开始奏乐,一大群国色天香的姑娘款款摆动长袖,如瑶池仙子下凡。
歌舞乐声中,众人激动地看到代表着船队核心的一艘画舫停靠在了中心码头之上,岸上的早已备好的红地毯马上铺开,直通画舫顶层。
在万众期待中,一个白衣男子从舱房里步出,饶是见惯各种美色的扬州朝臣个个目光也不受控制地停留在了顾城风身上。
顾城风一改往常或是明黄朝服,或是一身的简约,今日虽依然一席洁白,却是倾天的华丽,衣襟、袖口、袍底、精湛繁复龙身的刺绣上,嵌上了水纹玉扣,外罩一层天蚕丝,在阳光泛着粼粼水光,而衣袍的裁剪亦是一改素日的以宽袍为主的风格,那服贴的腰身更是衬得顾城风身姿修长,气质高雅华贵,白玉般的面容模糊在阳光里,但那一双天生脉脉含情的桃花眸,竟生生地把数于黑夜方有的魅惑气息透了出来。
只见,顾城风伸出手,牵出一个少女,一身与顾城风同款的白衣宫裙,让人群中发出惊叹之声的是,那女子衣裙的双袖竟绣上了两只明黄的怒龙,狰狞的五爪触目直抵双肩,莫是百姓,便是前来迎接地官员亦悄然议论而开,这少女的身份究竟是谁?
令人嘘叹的是,那白衣少女脸上戴了一面轻盈的纱巾,与身上的天蚕丝罩是同一款,虽薄如蝉翼,却会反光,倒是把一张脸给掩实了。
“田夫人,请随下官移步,接圣驾吧!”喻守坚喜开颜笑,伸出广袖,拭干额间的热汗,这天气,顶着一轮毒日,穿上三层的官袍,还真是不容易。
喻守坚身侧的少妇仰着头,金步摇下是一双热泪盈眶的双眼,泛着红,定定地落在顾城风身边的少女身上,尽管耘酿了一夜的情绪,可霎时亲见了,田敏丽突然感到胸口处如开了闸,血液近乎灭顶地从胸腔中倾泄而出——
那日,申氏灵脉里闯进一群黑衣人,为首见了她便开口,“田夫人,属下等奉我家少主子命令带你离开!”
她如今顶的是郭岚冰的身子,对方却一举道出她的真实身份,除了是秦邵臻的人外,就是贺锦年了,所以,她很配合他们的行动,可惜的是东阁突然出现,以术法相阻,仓促之间,不得已只能放弃申钥儿的肉身,带着她离开了灵脉。
原本,她以为这些黑衣人是苍月的四海影卫,是奉贺锦年的命令接她离开,但没料到,马车一路朝南,这便让她心生警惕,一时之间也猜不透对方的目的。
这些黑衣人行动配合极为默契,一路皆用手式联络,沉默惊人,若非是第一次在灵脉中,那人朝她开过口,指不定她会以为,这是一群哑巴。
但她隐隐感觉到对方似乎并无恶意,她向来随遇而安,路途中,该吃吃,该睡就睡,也不多发问,努力养精蓄锐,以不变应万变。
到了扬州后,让她没想到的是,接待她的竟然是扬州乃至大魏首富喻守坚。
喻守坚与那群沉默的黑衣人不同,他马上把请她来扬州地原委告知田敏丽。
四层的画舫之上,贺锦年仿似感应到了什么,心头簇跳,抬首,精准地捕捉到那一双炙热的眼球,金步摇、一身刺金牡丹纹浅大红纱衣,滚边的花纹乃是流金丝线织造,朵朵牡丹花芯中缀有细小猫眼石,除了一张脸外,那一身的妆容与服饰分明就是五年前站在燕京城门上田敏丽。
所不同的,彼时,田敏丽携着重礼宾千里迢迢从大魏为申皓儿而来!
今日,她以故时的盛装,迎接自已的女儿……回到母亲的怀抱!
泪尚未盈出,手心已是一紧,耳畔便传来顾城风温润之语,“锦儿,你母亲来接你回家了!”
这是他在行船之上悄然安排下的第三策……圆了她心底早已放弃的梦!
喻守坚率先迎出,四肢伏地,中气十足道:“微臣喻守坚恭迎吾苍月陛下、摄政王殿下!祝皇帝陛下、摄政王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群霎时尖叫起来,这是什么情况?
贺锦年满腔的儿女情怀来不及抒出,码头上齐聚的朝臣,已然齐刷刷地掀袍跪地,恭贺之声响彻云霄:“臣等恭迎皇上、摄政王殿下!祝皇上、摄政王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语未毕,漫天的花瓣从天空中落下,七彩纷呈,飘飘渺渺,在金色的阳光中缓缓坠落——
透过漫天的花海中,贺锦年认出,跪在下面的,竟有一半是大魏的朝臣。
有臣服、有羡慕、有复杂,亦有……泪盈于睫!
有当年对申钥儿的命运嘲笑的、有当年暗助申钥儿的、亦有当年见风使舵,亦有……
惟今,全都臣服于她的足下——
贺锦年蓦然明白,多年前,他开出一条锦绣之道接她申钥儿回到苍月,虽然百官齐拜,万民迎接,但那里没有一个数于她的故人、敌人……和亲人!
且,彼时,纵然心潮澎湃,亦只能身为一个看客,以贺锦年之身站在人群之中,以祭祀的眸光看着顾城风抱着失了魂魄的申钥儿一步一步地入城——
而今日,她是真真正正、光明正大拥有着两个人的身份,以贺锦年、申钥儿的双重荣耀,回归——
他是怎么为她做到的?
在大魏的国土之上!
在大魏的皇城新都!
在两国交锋的颠峰之刻!
他敢在敌国的刀尖之上,公然摆下一道百年盛宴!
这是怎样的深情,这又是怎样的挑衅——
他从中国回到苍月大陆仅仅半个月而已!
为了今日,他倾了几十年的筹谋,把所有埋在大魏南方的棋子公开,再次给了她一个锦绣归途!
只怕千年过后,历史的河流依然冲刷不走今日的繁华,数于他和她的盛世繁华——
顾城风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踏在柔软,绣着祥云的大红地毯上,他没有让众臣平身,而是牵着象个孩子般手足无措的贺锦年,到了田敏丽的身前,将她的手珍重地放到田敏丽的手中。
空了多年的心一朝盈满,田敏丽无声而笑,泪却蔌蔌而下,紧紧地、紧紧地将贺锦年抱进怀中,将她那一颗蛀空的心一点一点的填满,终于,沉沉实实、带着生机跳动起来,哽咽,“女儿,母亲这一生,再也无求了!”
“娘亲,您平安就好!”贺锦年眨了眨眼,笑得眉眼弯弯,但心头百感交集,转首,触及顾城风那一双带着宠溺的深情眸光,霎时,隔了两世的委屈终化成一串串的泪珠滚滚而下,原来……眼泪也可以让人如此幸福!
田敏丽轻轻揭开贺锦年脸上的面纱,拭去她脸上的泪,哑声道:“又瘦了,等回去后,娘再帮你调理!”
惊叫过后,四面八方的百姓只剩下茫然不解,个个张着嘴,启启阖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亦反应不过来——
眼前的状况实在是出乎他们小老百姓的意料,一个接连一个的问题冒了上来!
“战……战打完了?苍月一统天下了?”声音茫然,略显结巴。
“大魏被灭了,所以,苍月的帝王接受大魏朝臣的跪拜?”
“朝庭没有放榜呀……”
“没明白,这唱的是什么戏?”
倏地,有人突然被踩地尾巴似地尖叫起来,“那景王……。不,是苍月的先帝爷,不是驾崩了?怎么突然冒出来?”
四周马上回以频频的抽气声,瞬时一小片无域安静了下来,少顷,方有人用怀疑的口吻探,“这……白衣的男子就是苍月的作古的皇帝?你们认错人了吧,怎么可能?”
言毕,马上感应到几十双的白眼砸了过来,有个人还直接挖苦道:“这位大爷,别说你不认景王殿下,早在十年前,扬州已传遍景王殿下的肖像,有钱人拿到的是千两白银一张的赝品,没钱人也可以买到一张赝品的赝品,再不行,跑到画廊那也可以看一看传闻中天下第一美男的景王殿下的肖像。”
这时,又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冒了出来,“名扬天下的‘摄政王’怎么是女的?她穿龙袍啊……”
“这有什么奇怪,男抢女装呗,你有所不知,这摄政王原是我大魏质子护卫申苏锦……”
“那红衣妇人是摄政王的娘亲?”风中凌乱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对呀,傅王叔这不是坐着么?”有眼尖的,看到不远处的傅王叔秦河这还庸懒得靠着,身边的侍婢亦不动,还有一群大魏的朝臣围站在傅王叔的身边,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地,若真是统一了,那这些人不去接驾,不是摆明了想造反?
正适百姓议论纷纷之际,突然,一声哄亮的奏报声传来:“报,汴城大捷,汴城大捷,八百里加急,汴城大捷——”
声音由远至近,众人跷首,只见一个小将一身苍月戎装,手持红色竹筒,一边疾跑在屋脊线上,一边大声叫喊,“摄政王殿下,百里将军报,汴城大捷——”
汴城大捷意味着……苍月统一了!
落在大魏群臣和百姓心中的却是——
汴、城、失、守!
喻守坚即刻领众臣再次磕首,齐声庆贺,“恭喜皇上、恭喜摄政王殿下!”
余音未尽,风尘仆仆的苍月小将已然跃至码头的空地之中,几个阔步,便跪至帝王和贺锦年身前,脸上毫无讶异,伏首便拜,“末将崔鸿志奉百里将军令,向摄政王殿下禀报,苍历一百一十六年六月初八,申时一刻,我苍月大军攻破汴城,诛八万人马,收大魏降军十五万。百里将军严谨奉守摄政王令,不得扰军,苍月众将驻军汴城五里郊外。初九辰时,百里将军代摄政王殿下颁摄政王三道谕令:第一,大魏降军十五万,另编至摄政王麾下,由摄政王亲自统领。第二,所有伤员不分大魏和苍月一律送回原籍,按摄政王新法享受朝庭俸禄。第三,取消汴城户农三年户税,开通汴城至燕京官道及燕京运河,免三成河运赋税!”
崔鸿志声音铿锵有力,面对顾城风回归,贺锦年一身女子龙袍,小小年纪却一脸沉稳,一字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