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黎海是跟在黎池身边的,如今他回乡去,想必临走前黎池有对其面授机宜。黎池此人,是个极聪明的人,若是让他堂兄在他们之前到达浯阳,与赵氏和黎湖接上头了,或许案子会很难审。
事实上,黎池并没有让黎海回乡后,赶在张明之前做些什么。因为有时候是多做多错,黎池有几分相信黎湖,他也早已决定静观其变。不过,这些张明并不知道。
张明有此戒备,于是让船驶得很快,日夜兼程地赶到了淮阴城。
在这桩案子上,王礼容反应很快。几乎是在孙家到了省城递交上状纸时,王礼容甫一得知,就立即启程上京去弹劾了。布政使司这里传来孙家人问完案情,又派衙役去浯阳拘传赵氏和黎湖两人,衙役才走两天呢,从京城南下的张明就到达了,
张明简单问过了案情,因只是一方之言,暂时还不能下断论。又想到黎海正在回浯阳的路上,以拘传衙役的行路速度,黎海定然能赶在他们前面到达。
于是,张明索性决定立即带上孙家人,直接赶到浯阳去。不等到将赵氏一干人等,拘传到淮阴城之后再审。
张明一行人紧赶慢赶,赶超在拘传衙役之前,早了三天到达浯阳。
到达浯阳的当天上午,张明立即就派跟着的大理寺衙役,去黎水村将赵氏和黎湖拘押了来。也不关去县衙牢房,就关在他们一行人入住的客栈,让大理寺衙役牢牢看住。
毕竟在此案中,浯阳县令也有嫌疑,若将赵氏和黎湖关去县衙牢房,会让人有些不放心。
直到两天后,黎海才到达浯阳。因为他乘坐的是运货的商船,后来转走陆路了,又租的是驴车,所以到底不如张明他们快。
张明将两个疑似犯人——赵氏和黎湖看住,杜绝了归乡的黎海与两人串气,然后才开始问案。
先仔细问了一遍上告的孙家人,然后分开再三审问了赵氏和黎湖,最后问了浯阳县令,就已初步将案情理清。
孙家人说,他们好好的一个女儿嫁去他们黎家,怎么就死在自家井里了?很可能是她那恶毒婆母和狠心丈夫,给联手害死的!以前孙氏回娘家时,说起过她婆母赵氏言行粗鲁,不似是个善人。
他们孙家娇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死在了黎家,他们去讨说法时,竟然说她是投井自尽!告到县衙去,结果县令怕那京城里的黎六元,竟然草草结案,只说是投井自尽!黎家势大又如何,他们孙家照样要去讨回一个公道!
而分开再三审问了赵氏和黎湖,事情串连起来大概就是,婆母以无后为由,为儿子纳妾,儿媳不允就投井自尽了。
因黎湖与孙氏成亲近两年,却还无一儿半女,母亲赵氏欲为儿子纳一个妾室进门,以繁衍子嗣。在黎湖本人都尚不知情时,孙氏知晓了婆母赵氏的打算之后,表明坚决不同意!
之后赵氏来了一次县城,当着黎湖的面,挑明了要为他纳妾的事情,并言她意已决!哪怕黎湖亦不愿,也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回村后就去相看合适人选。
赵氏回村后,黎湖就与孙氏承诺,他定然不纳妾,然后就依旧去教着私塾里的学生了。可因为有了这一遭,孙氏开始日夜焦虑不安,时常去庙里拜佛烧香,到处去求医问药,以求怀胎生子。
又过了一段时间,赵氏又来了县城,说是已经相看好了妾室人选,只等找个日子,就一顶小轿抬进门来。
孙氏依旧不允,并与赵氏大吵一架,黎湖也不同意纳妾,又被母亲赵氏好一顿吼。赵氏态度坚决,妾室一定是要纳的,否则让黎湖绝后吗?!
只在儿子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赵氏就回村里去了。然后孙氏依旧去拜佛烧香,求医问药,只是更加焦急了。
之后又过了两天,那天下午孙氏回来时,脸色非常不好,黎湖关心询问她,她也不答、不说原因。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早上,黎湖去了前院私塾讲课。等一堂课下了,他回去后院喝水时,就看见井盖被放在一边,井是敞开的,井边的地上落了她的一支簪子……
浯阳县令则说,孙家所说的,黎家人尤其是赵氏,平日里磋磨孙氏,最终还与黎湖一起害死了孙氏,是不可能的!
众所周知的,黎湖与孙氏成亲之后,只在村里住了个把月,就单独搬到县城来住了,之后就只有逢年过节时,会回一趟村里。还都只住上一两晚上,就很快回县城了。都没住在一起,如何会受到磋磨?
而且孙氏死时,赵氏远在黎水村,黎湖在前院私塾讲课,这都是有人证的,如何一起谋害了她?
此案很明显,孙氏无法接受婆母为丈夫纳妾,于是投井自尽了。
张明听过三方的话,也差不多明白了。
……
张明一行人来到浯阳县城,在浯阳这个小县城,立即引起了轰动!而正在审问的案子,也很快就传遍了全城,百姓们都议论纷纷!
而全城热议的当口,也正是从中搜集消息的时候。
从百姓们议论时的闲言碎语中,不仅可以根据百姓们谈起黎家时的语气,以及谈话内容之类进行推测,来判断王礼容弹劾黎池的另外两条,即‘未能严格管束族人‘以及‘不孝长辈‘,是否属实。
还能从中得出有关孙氏的,一些死前的行踪消息。在浯阳县城这个大多都是熟人的小县城,孙氏去过哪里,总有人看见的。
张明根据百姓们议论的,知道了在孙氏死之前,五至七天内接触过哪些人,都一一找到,并问了话。
而找出来的孙氏最后见过的外人,是县城里有名的‘妇科圣手‘唐易,孙氏死之前的那天,就是到唐易这里来求诊。
虽然在这小县城里,唐易被称为‘妇科圣手‘,但他只是一个大夫而已,面对从京城里来的大理寺官员,他哪里还敢隐瞒?
据唐易所说,孙氏死前曾去向他求诊。当时唐易号脉号出了孙氏的体质不利生育,等他说出结果之后,孙氏的脸色陡然就变得奇差!
唐易诊出过不少生育困难的女子,但少有像孙氏这样的,于是他赶紧又描补一番,说只是不利生育,并不是绝对不能生育,或许以后怀上了也不一定。
然后第二天的时候,就传出了孙氏投井自尽的事情。唐易心中也愧疚得很,若是早知如此,他就不说实话了。
张明觉得查到现在,案情已经明了。
黎湖与孙氏成亲两年却始终无后,于是赵氏要为儿子黎湖纳妾,孙氏不允,赵氏决意要纳。
期间,孙氏烧香拜佛、求医问药,却一直没能求来子女。正好赵氏头一天来县城,通知说已找好妾室人选,择日就抬进门。第二天孙氏去唐易处求诊,就得知自己的体质不利生育。
妾室即将进门,自身又生育艰难,双重打击之下,孙氏投井自尽了。
张明几经推敲,确定没有遗漏错误之后,就结了案。释放了赵氏和黎湖,浯阳县令既没错判,自然就没事。
京城的大理寺少卿,和都察院的御史都来了,查探审理过后,依旧断定孙氏是投井自尽,孙家人也只得认下了。
……
在黎海回到黎水村之前,就有说是从京城来的大理寺衙役,二话不说就将赵氏和黎湖拘押走了。
那可是京城大理寺的人,黎家人问不出什么来,只知道是要重审孙氏投井自尽的案子,也不准黎家人去探监。
等到黎海回来了,黎家人这才知道,为何会有大理寺的人到浯阳来。也才知道黎池被弹劾了,如今正被停职在家!
听明白了黎海说到黎池因此事被弹劾,并且如今都不能去翰林院当值了,袁氏当场就往后一仰,晕厥了过去!
幸好袁氏是坐在椅子上,若是站着晕厥摔到地上去了,不定摔到哪里。一群人围上去,又喊又摇,又是掐人中,好一会儿后才将人唤醒。
袁氏醒来之后,拍着自己的大腿,抹着眼泪直哭:“是我老婆子没管好媳妇儿啊!老二家的硬要给大湖纳妾的时候,我就该死死拦着的!就算老二家的,说我这个老婆子多管闲事,她的儿媳儿子她自己去管,我也要死死地拦着啊!若是老婆子拦住了,我那有出息的孙子,就不会被撸了官儿啊!”
黎海连忙解释:“没有被革职,官职还在的,只是暂时不去翰林院当值了。”
之后黎海赶紧将黎池吩咐他的话说了,让他们不要慌,要稳住,事情没到最糟的时候等等。
废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是暂时稳住了。
第143章
赵氏和黎湖被拘押走之后,本来黎家族人还打算到县城去,为两人奔走一番的。
等黎海回村,知道京中黎池的现状,听了黎海带回的话之后,就依黎池的意思,稳住没有动。
只能这样被动等待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一想到万一误判,京中黎池的仕途就要夭折了,族中好不容易出的一颗‘文曲星‘就要落了……
没错,族人和黎镖家的人都担心误判。他们还是相信赵氏和黎湖的,相信他们不会去动手谋害孙氏。但若是说‘逼死‘,死扣这个字眼的话,是很有可能的。
那一段时间里,黎家全族人的心神都放在这件事情上。然后很容易也就知道了,撺掇赵氏给黎湖纳妾的是大树媳妇儿,而妾室人选就是她邻村娘家的堂侄女儿。
大树媳妇儿那堂侄女儿是去年入冬前回来的,之前据说在临淮府里的一户大户人家里做丫鬟,长得是温婉可人的模样,女红针织也很拿得出手。赵氏随大树媳妇儿偷偷地去看了一趟,也立即就看上了。
知道这些之后,全族的媳妇儿都直骂那大树媳妇儿。
“你个嘴长疮的毒妇!人家夫妻两在县城里和和美美地过着日子,你作甚要撺掇着给人塞个小妾?”
“你那堂侄女儿既然长得好看,又会针线活,好好儿的一闺女,嫁去做人正妻不好?你作何硬要塞给人家做小妾?”
“大户人家的丫鬟被退了回来……啧啧,谁知道这其中有没有腌臜事呢!这些我们也管不着,但大树媳妇儿,你万不该撺掇大林媳妇儿,让她给大湖纳妾!若没你撺掇,能闹出今日这事?能连累和周停了官职?”
“若是和周真出事了,朝廷收了和周的进士免赋田,我们一年又要交四五两银子的田赋。这就因为你!大叔媳妇儿你负责吗?”
“田赋都还是小事,若是因此和周丢了官,我们黎家好不容易才出的一个人才,就因了你的撺掇而毁了……我!我真是撕了你的心都有!”
……
若按袁氏想的,她是要将大树媳妇儿给赶出村里去的!
但族长黎钦劝住了。族里妇人去围着人家骂,他全当没看见,只因他也恨不得去骂上一顿,但却不至于、也不能够将她赶出村里去。
因为这样不仅会被外人议论黎家,也容易让人往‘错在黎家‘的方向去想。
县城里还有京城来的大理寺官员和都察院御史呢,在这个关头,他们若处罚了大树媳妇儿,就好像他们自己就已经认定了:孙氏的投井自尽,错在让黎湖纳妾。
虽然他们确实是这样认为的,若没有纳妾这事,孙氏也不会自尽,也就不会有京中的黎池被弹劾一事。但黎钦不傻、心也硬,这谁也没想到的事情,阴差阳错的过错,他们不能揽在身上。
大树媳妇儿虽没被赶出村去,但日子也不会好过。以后都只能窝在家里,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出去到处唠嗑,也不能说东家长、道西家短了。因为一出去,就会被全村的妇人指指咄咄地骂,她的后半生可能都要生活在族人的白眼中。
……
孙氏投井自尽的案子结了,赵氏和黎湖也被释放了。
赵氏与黎湖两人自被拘押走,已经过去十几天,两人回村时并没有人来接。因为此,赵氏一路上还觉得委屈,但她看儿子冷漠着不想与她说话的样子,就没有多说。孙氏投井自尽,赵氏心里的滋味……也很不好说。
两人回到家时,黎镖和袁氏坐在上首,家里其余人或坐、或站在下首两旁,整间堂屋里显得满满当当的。
赵氏进屋后,就看到了小儿子,心里很是高兴!她这次去县城遭罪了,日子都仿佛过得慢些了,回来见到近两年没见的小儿子,真是有种彷如隔世的感觉,一瞬间甚至高兴得哭出来了。
赵氏上前搂住黎海,又笑又哭地说:“大海回来了啊!可想死娘了……”
“咻啪!”坐在上首的袁氏站起身,使尽全力对着赵氏就是一棍子!力气用尽,整个人颤颤巍巍地站不住,苏氏赶紧上前扶住。
“啊!娘?”赵氏刚还沉浸在见到小儿子的喜悦中,忽然就挨了婆母一棍子,有些被打蒙了。
赵氏再仔细一看屋里,家里人都到得整整齐齐的,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袁氏抚着胸膛顺了气,才恨极了地骂:“你可别喊我娘,老婆子我受不起!想死了?那你干脆也去死了,和老婆子我一起去死了!”
“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给和周添麻烦了……我们这些没用的,不仅帮不上忙,还偏偏给和周惹祸!”
袁氏流着泪,絮絮叨叨地回忆起往事来,“和周从小就尤其懂事,占了大江的族学名额,他心里过不去,就教会大江一门造纸的手艺。
后来大江凭这门造纸手艺,让几个弟弟也上了学,不然哪里有如今的大河和大湖,哪里能是秀才和童生?读上书了,可我们这些长辈又都没用,还得他自己去抄书挣钱,攒赶考费用……
你们自己想一想!那时我们家里有什么进项?家中大头的银钱,都是小池子挣来的,可他却也不说什么,都拿在公中一起用。
之后他下场科举了,然后家里兄弟的房屋起了、宅院买了,也娶亲了,还有大河和大湖他们几次赶考,这些钱说是家里公中出的,可公中的大多都是小池子挣来的。他成亲收的礼钱,都只拿走了一千两银子,剩下三四千两都留在家里,不然我们现在的日子,能过得这样悠闲?
和周不但将他自己供出去了,考了一个六元及第,他还将家里的几个兄弟也拉拔出去了,他懂事啊,能干啊!
可我们呢?不但帮不上忙,还给他惹祸,连累了他停了官职。以后能不能官复原职,也不知道……”
“索性你早死了!老婆子我也早死了,也还罢了!和周也就没有今日这桩祸事了,他是祸从天上来,被我们连累的啊!”袁氏现在也很愧疚。
袁氏在知道二儿媳赵氏,要给孙子黎湖纳妾时,劝她说先不忙纳妾,再等个一两年,或许就怀上了呢。结果赵氏就说了一些话,说袁氏偏心三房,偏爱黎池一个孙子,不喜欢黎湖。赵氏又说,她的儿子和儿媳,她也能管。听了赵氏阴阳怪气的话之后,袁氏也就不管了。
没曾想这一个不管,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袁氏真是恨不得,她与二儿媳两个,若真是早死了也就好了!
在京城里官运亨通的儿子,因为赵氏母子两惹出来的事情,被停职在家。若说苏氏不怨他们,那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所有黎家人都怨怪赵氏母子二人。但苏氏作为一个弟媳,此时这屋里公婆、丈夫和哥嫂俱在,她若像个泼妇似的,上去撕打赵氏一番,也不好看。
苏氏扶住婆母袁氏,为她拍抚胸背顺气,“娘,您稳一稳,先去坐下,我们慢慢说。”
王氏也赶紧上前,一起将袁氏扶到上首位坐下了。
赵氏懵了。京城的侄子,因为她被停了职,以后能不能官复原职还不知道……
其实,黎湖在知道张明他们是从京城来,还是大理寺官员和都察院御史时,他就已经有所预料了。
黎湖如今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