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琅蹲下身子,从阿大的手中,拿起他的长刀,缓缓的站直了身子。
紧接着,叶信芳就见到这位暗卫的统领大人,像是见过无数生死一般,抬起右手,对着空气打起了响指,一连打了三个,众人才看见有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茶棚后面。
那人长着一张似乎混入人群就会消失不见的脸,普通的让人甚至无法记住他的面容,回想起来都是一片空白。
他并非孤身一人,手中拽着一个绑住的人,而沈琅看到那个被绑着的人,气得两眼通红。
被绑着的,正是杀人者中的一员。
月奴看着那人,问道:“杀人的,去哪了?”
那男子开口,倒是有一副动人的好嗓子,言简意赅的说道:“东边。”
东边,就是沿着官道继续往前走,沈琅想起那个店小二说过的他家往东十里地,有些担忧的问道:“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去了?茶棚老板和小二,都是无辜的。”
月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由面容普通的男子带着众人往东边去,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则交给叶信芳二人看守,临行之前,月奴还递给他一柄匕首。
叶信芳有些害怕,月奴却朝他点了点头,说道:“没什么大事,勇敢点,不要害怕。”
月奴看见叶信芳身后不远处的树后,刻意露出脑袋的手下,朝他点了点头,这才离去。
那个面容普通的男子,带着二人沿着官道往东行了三里地,然后走入一旁的小路中,七弯八拐的到达了一处山林中,解释道:“他们进了林子里。”
林中到处都是鸟雀鸣叫之声,不过走了几步路,又有四个人前来与月奴回合,来人个个都面容普通,沈琅居然见到了那个救他的人。
“您是暗卫的人?”沈琅不敢置信的问道。
那人朝他点了点头,就十分恭敬的站在了月奴身后。
沈琅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提了起来。
“你的脚步太重了,容易打草惊蛇。”月奴开口解释道。
一行人小心翼翼的在林子里轻轻的走动,直到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说七弟为何去了那么久,迷路了吗?”一个声音粗犷的汉子笑着说道。
一行人只听另外一个人开口说道:“这么简单怎么会迷路,不会是被人发现了吧?”
“不会,很有可能是跟丢了,老七的本事不差,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一个女声响起,正是香凝。
“大嫂,您说的那个高手,有多厉害?比之前见到的那个武当弟子还厉害吗?”一道年轻的男声问道,在他的印象中,那个高手打得香凝节节败退,就已经是十分厉害了。
“那个武当弟子,功夫一般,若我峨眉刺在手,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而那个人,非常厉害,年纪轻轻,却给我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香凝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手执峨眉刺,与你大哥联手,才可能是他的对手。”
“世上怎么有如此厉害的人,大嫂的峨眉刺本就臻入化境,许多武林高手都不是对手,大嫂是不是太过夸大了?”小年轻继续问道。
那个救了沈琅的男子笑了笑,只觉得这群人,可真是会吹牛,连他都打不过,还说打得过武林高手,真以为拿上武器夫妻出马就能斗得过他们统领吗?可笑之极。
“你既说打得过,不妨来试试。”月奴扬声,转角直面那群人。
“你是什么人!干嘛偷听我们说话!”小年轻不高兴的叫喊道,还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
香凝面色大变,从腰间拔出峨眉双刺,神情戒备,道:“你居然追过来了,小七呢,被你杀了不成?”
月奴神情自若,彷如闲庭漫步,认真的说道:“我很想见识一下你的峨眉刺。”
香凝的峨眉刺上泛着冰冷的锋利,显然制作精良,而月奴缓缓的拔出长刀,从刀柄到刀身,依旧是充满着繁复的花纹。
“修罗刀!你是朝廷的人!”香凝大惊失色。
“你认错了,这可不是修罗刀。”月奴淡淡的解释着。
“这就是修罗刀,你们飞虎卫如何管起江湖上的事来了,要是传扬出去,江湖人岂不是人人自危!”香凝怒喝。
“没见识,都说了不是修罗刀,而且,江湖人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月奴的长刀横在身前,看着香凝的目光中满是冰冷,恍若对方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第123章 止戈
自以为拿起峨眉刺就能变身一般开挂的香凝; 不过两招之内; 就被月奴打趴下了。
长刀架在眼前,香凝抬头; 满是不敢置信,问道:“你为何这么强?”
而她的那些兄弟们; 也都被月奴的手下打得跟狗一般漫山遍野四散奔逃。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香凝见月奴迟迟不动手; 以为对方害怕了; 直接将脖颈往月奴的刀子跟前递。
月奴低头; 打量着她; 然后朝沈琅招了招手,如同命令一般开口说道:“拔刀!”
沈琅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的拔出阿大的武器,刀刃上仍然挂着血珠子。
“杀了她。”月奴看着沈琅; 冷冷的开口说道。
香凝动了一下,看向沈琅; 月奴的刀子又往前动了动,吓得乡宁不敢动弹; 不过是轻微的碰触; 她的脖子上就浮现了一道细小的血痕。
“不要乱动。”月奴开口说道。
沈琅看着香凝; 双手颤抖着,但还是鼓足了勇气,高高的抬起刀,但久久都不敢落下。
“动手!”月奴喝道。
沈琅眼前浮现昔日的场景,自己与那些护卫们一起纵马街头; 哪怕他提出再无礼再纨绔的要求,这群汉子们也会帮着自己,面对他父亲沈侯爷的质问,这群人也只会一声不吭的为自己扛下所有责任,所有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交迭,最终停留在,茶棚之时,这群人浴血而战,绝不退缩,拼了命也要将生机留给自己。
沈琅手中的长刀,最终重重的落了下去,不多时,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身上、脸上。
眼泪顺着面庞滑落,与血液交汇在一起。
月奴也被溅了一脸的血,看着这个因为第一次杀人,而止不住全身战栗的纨绔子弟,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了第一个对着沈琅的笑容,说道:“既有杀人之勇,何愁他日不能出人头地。”
“我真的做到了……”沈琅哽咽着说道。
月奴本以为这个少爷还会心慌一阵子,没想到他二话不说,紧接着又提起长刀,往缠斗在一起的人群中冲过去。
“你敢杀大嫂,我大哥一定会为我们报仇的!”临死之前,那些人仍旧叫嚣着。
而听到他们所说的什么大哥,月奴也只是嗤笑一声,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待叶信芳再次见到沈琅和月奴时,这两个人满身满脸都是血渍,唬了他一大跳。
“找个地方洗洗吧,这个样子若是被人看见了,只怕会报官。”叶信芳担忧着说道。
沈琅嘴巴裂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着说道:“信芳,我给他们报仇了!”
笑着笑着,沈琅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看到这个纨绔少爷像是一瞬之间长大了一般,叶信芳也不知,这一次陌生的旅途,对于沈琅来说是福还是祸了。
一行人将那些身死的护卫妥善的安葬之后,这才再度启程,有了这样惨痛的教训,沈琅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不再是一副无所顾忌的纨绔模样,叶信芳还见他私底下缠着月奴学武。
如今沈琅的排场没有了,叶信芳原以为失去作用的沈琅会被月奴嫌弃,但是他没想到的是,月奴对着沈琅,反而格外的有耐心,丝毫没有之前那般的芥蒂之色,虽然拒绝对方拜师的意图,但是悉心传授他武艺,没有半分的敷衍。
叶信芳也曾私底下问过月奴,那些杀人的到底是什么人,月奴也说不清楚,初步判断应该是谋杀,他也无法猜测,杀人的是谁。
沈琅一人,牵扯的人却不少,杀他的动机也很多,一则京城的侯府中,沈琅还有个生了儿子的继母,侯府世子之位尚未确立,他继母也许起了夺位之心。二则后宫之中,还有一个生了儿子的沈妃,沈妃是沈琅嫡亲的姐姐,许是后宫倾轧,沈琅被拿来对付沈妃。三则虽然沈侯爷十分嫌弃沈琅,但对比继室所生的次子,沈侯爷在沈琅身上下了许多功夫,明眼人都能看出沈侯爷更加喜爱沈琅,而这也许是沈侯爷的政敌用来对付他的计策。
终于离开了那个惹人伤心的枣林镇,一行人不做丝毫停留,继续上路,月奴的手下们也纷纷进入了隐身状态,路途中见到了多处搭建在路边的茶棚,有的风平浪静,而有的里面闹得很凶,几个江湖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踢桌子踹板凳的,但彼此间出手都很克制,不会轻易的拿出兵刃。
“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是止戈府当地的特色,这里又很多武林中人聚集,很容易摩擦出火气,诸位,都小心着些,不要随随便便的招惹别人,这里习武之风浓厚,你看着对方也许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妪,惹急了她也可能拔刀相见。”入止戈府之前,月奴叮嘱道。
“武为止戈,这座州府的名字,倒是相当有趣。”叶信芳感叹道,这又是一座从未在他记忆中的历史上出现的州府名称。
“止戈府,据说为李太祖赐名。”宋修之看着众人都盯着他,特意的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脯,继续解释道:“据传宋朝末年,最后兴兵抵抗蒙古铁骑的,有三股势力。”
“李太祖为首的一股,初时被称为小后唐,但因为李太祖不喜欢这个名字,特意改为‘东’字,世人都不知这是何意,李太祖也无意解释;而第二股势力,就是南宋小朝廷,但面对蒙古人,他们几乎不堪一击。”
“那第三股势力呢?”叶信芳问道,宋朝过后便是东朝,失去了元朝的历史,叶信芳听到宋修之说起蒙古铁骑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第三股势力,初时强大,后来衰弱,他们就是由武林人士组成的‘保汉军’,而这群人的领袖就是止戈城的一位武林高手,当时武林中有‘穿山虎、过江龙’两位高手,而这位穿山虎就是止戈城柳家的家主——柳言风。一开始他也许是真的一心护国,但打跑了外敌之后,这位武林高手不免也起了黄袍加身的心思,奈何武林中人大多追求的是肆意江湖,没有太多的野心。”
叶信芳听他这么说,几乎可以预见这位“穿山虎”的结局。
“想要封侯拜相的武林人毕竟是少数,外族被打跑了,穿山虎的军队人数锐减,外战结束,李太祖自然要开始收拾内敌了,当时南宋因亡国帝姬之故,已经投了东朝,只剩下保汉军,李太祖天命所归,一路打得保汉军节节败退,直到将柳言风打进了止戈城,这是他的老巢,也是最后的依仗,眼见对手都快要把自己的家都打没了,柳言风还是有几分骨气,不愿意连累家中父老乡亲,在城楼上面对李太祖的军队,拔剑正欲自刎……”
宋修之停顿了下来,沈琅着急的不行,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故事,心中十分神往,赶忙追问道:“那后来呢,柳言风死了吗?”
小少年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正待他自刎之时,被李太祖抬手一箭,击落了宝剑。”
“射箭?这么准?”叶信芳想起自己见到的止戈府城楼,十分巍峨,这么远的距离李元齐怎么能射中,开挂了吗?
宋修之一脸理所当然的解释道:“叶哥你不知道吗,李太祖精通骑射,有百步穿杨之能,即便如此,当日也是技惊四座,李太祖看着意欲自刎的柳言风说道:你我共同抵御外敌,同为汉族,本为手足,何故一直争斗不休。”
“柳言风当场泪湿满襟,大开城门,对着李太祖俯首称臣,此后多年君臣相得,传为佳话,而此地因是李太祖一统中原的最后之地,也被他改名为止戈,寓意永不起刀兵。”
叶信芳想到,李元齐取名止戈,若是知道此时此地已经变成了武林中人聚集之地,与他的本意截然相反,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听宋修之解释完,沈琅脸上满是心神向往之色,过了许久,方才问道:“修之,你说现在这府城中,还有没有像穿山虎那样的绝顶高手?”
“这种事我如何能知道,我又不是无所不知。”宋修之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向沈琅。
“这止戈城里,确实有一位不出世的高手。”月奴忽然开口说道。
沈琅顿时两眼亮晶晶的看着月奴,连忙问道:“月统领,他可收徒?”
月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沈琅,摇了摇头,说道:“即便收徒,怕也是看不上你,如今让你多练一会就叫苦叫累,这般资质,如何达到那位前辈的要求。”
沈琅顿时失落了起来,又听月奴继续说道:“你若是这些日子一直勤加练习,等到返程之时,将你推荐给那位大师,也不是不可以。”
“你认识那位大师?”沈琅俊秀的脸上满是崇拜,连连感叹,“没想到月统领这么厉害,连不出世的高手也能搭上线。”
月奴额角抽了抽,到底还是没有骂他。
止戈府就像是一个小插曲,本以为路途在这里会生出波折,四人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突兀之举,没有响动,在歇息了一晚之后,四人安安稳稳的出城,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而本以为下一站那个在伫立在济河下游的泗水之地,看上去一片风平浪静的模样,没想到会生出那么多波折。
第124章 翠微
虽连日里旅途奔波; 大家也没有觉得疲累。
叶信芳自那日被秦中羽嘲笑之后; 再次锻炼了起来,希望能恢复成几年前那边的模样; 如今这个有些虚胖又有点秃顶的模样,叶信芳觉得杨慧看他的眼神都变得稀松平常了起来; 远没有当初那般热切。
结了婚还看什么脸嘛!叶信芳曾经这般愤愤不平的想过; 但后来看到自己稍微瘦了一点后; 感觉杨慧打量自己的眼神都一样了。
这般的旅途; 叶信芳因为经常赶考的原因; 虽然状态不佳,到底还是适应良好。而宋修之因为之前一直跟着许廷和到处跑的缘故,也没有感觉到疲累,虽然面色不好; 但小小少年也没有叫过一声苦。
月奴身为内卫统领,武功高强; 又经常外出公干,什么苦没吃过; 雨雪天赶路都是常事; 自然不会感到不适。
即便是沈琅; 这个身娇体弱的公子哥,众人本以为他会叫苦喊累,没想到他竟然咬牙忍了下来,不仅如此,每日早晚他还跟着月奴打拳; 虽然每次打完都跟一条死狗一般躺着不愿动弹,到底还是让叶信芳几人刮目相看。
叶信芳看他学打拳心中痒痒,想着自己要不要也学个一招两式,既能减肥又能防身。
不过学了两天,就觉得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就跟不是自己的一般,又天天坐着马车,古代的马车根本就不防震,震得叶信芳骨头都要散架了,再加上练拳带来的酸痛,那酸爽简直不能回味。
叶信芳自我安慰着,这是乳酸,过几天就好了,就这样一路进了泗水城,他的身子都还是酸酸涨涨的。
考虑到三人的身体状况,月奴特地停留在泗水城,打算休整一日。
泗水是一座小城,如果不是因为在往来官道的必经之地上,也许都不会为外人所知晓,当地的山货有些名声,许多来往行进的客商,会在这里买上一些酸枣、枸杞子之类,带到别地贩卖,但因为山货不够值钱的缘故,他们贩卖的数量往往都不大。
叶信芳也不知那些隐身的暗卫月奴是如何安排的,虽然是外出公干,但着急的到底只有皇帝一人,连日奔波,还不觉得疲累道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