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这样说,叶信芳也有些生气了,二人路上越想越生气。
“自己学问不精,还有脸责怪旁人学得太好。”宋修之气鼓鼓的,“以后就算他求着我们买,也不能买他房子,气量这般狭小,活该考了几届都不能中举。”
“算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叶信芳却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说,房子是必须买的,明年他若是中举了,举家还是要搬到府城居住,一来离大姐比较近,二来府城举人多,可以一起交流学习,省得他留在县城里坐井观天;他若是没有中举,那就还要在府学继续读书,一家人老是分离不是长久之计,因而买房就被提上了日程。
“还有其他家吗?我就不信就他一家了。”宋修之愤愤不平的说道。
“再往前走,倒是有一家,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卖出去。”叶信芳有些犹豫的说道。
“先去看看再说。”
二人运气比较好,碰巧那家主人也在家,主家得知二人来意后,很是开心。
这是一处两进的院子,原本只是叶信芳的备胎选项,因为家中人口较少,感觉用不上这么大的房子,之前只是听人介绍,未曾真的进来过,不过转了一圈,就喜欢上了这处开阔的院子。
“两位是听人介绍的吗?”宅子的主人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笑容十分和蔼。
“是同窗介绍的。”叶信芳笑着答道。
“是我托外甥放的消息,我家要搬回县里居住,家业败落,府城物贵,负担不起,这处宅院离府学比较近,是祖上传下来的,原想着为了方便小儿读书,一直不舍得卖,没成想最后连个秀才也没考上。”宅子的主人唉声叹气,又问道:“两位是附近私塾的学生?”
宋修之听了他的话,眉头皱了皱,但仍然没有开口。
叶信芳摇了摇头,答道:“我们都是府学的学子。”
“哎哟,原来还是两位秀才公,失敬,失敬,没想到小公子这么小的年纪就能中秀才,要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天天就知道玩耍,不求上进,要是他能跟两位一样就好了……”胖胖的大叔,说起自己的儿子就生气。
叶信芳强忍着听完了对方喋喋不休的抱怨,方才开口问道:“大叔,您这房子我很喜欢,不知作价几何?”
“看在两位都是读书人的份上,说个实诚的价格,三百两,屋里还剩的一些家具我就不要了,赠与二位,你看如何?”胖大叔笑着说道。
叶信芳心里算计了一番,这前前后后加起来有十来间房,对比之前余常春的房子,这个价格不算贵,但一家人住太过奢侈了,若是买了这处宅院,身上的钱也花的所剩无几了,然而看着这处阳光宅院,心下又有些不舍。
“能不能便宜一些,家中没有几个人,住这么大的宅院,太过宽敞了。”叶信芳尝试着压压价。
“二百九十两,秀才公,这价格真的不能再少了,您家现在人少,等过两年考上举人了,总要买一两个下人吧,且既是中了举,总要纳新人,这人丁不也就跟着随之而来,只怕到时候还嫌院子小呢。”胖大叔眨了眨眼睛,笑得十分猥琐。
叶信芳赶忙摆了摆手,说道:“家中全赖妻子操持,万不敢生此心。”
“嘿嘿。”胖大叔挤眉弄眼的,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
叶信芳只觉得头大,看着房子实在是喜欢,脸上就不免有些犹豫之色。
“这价格真的不能再低了,像那前面那房子,还没我家这一半大,朝向也没这么好,就敢要二百两,几个月了都没卖出去!”胖大叔说道。
“那宅子不是卖一百五十两吗?”叶信芳沿着他指的方向,正好是余常春的那座宅子。
胖大叔眼珠子转了转,解释道:“那是现在,一开始他头抬得比天高,成天用鼻孔跟人说话,开口就是两百两,听说他买这房子还欠了债,靠着这几年当廪生给人作保挣了一些,今年好像廪生被人顶了,没了进项,还不起钱,这才急着要卖出去。”
宋修之听了许久,突然开口:“一百五十两没人买,说明还能杀杀价,你这房子是他的两倍大,但不见得要卖他两倍的价格,你家这样的房子更适合那种人丁众多的家庭居住,但这地方比较偏僻,同样的价钱,别人更愿意买城中的大宅院。这一块多是读书人住,相较而言,那边那座宅院,单门独院,应该会更好卖。”
“况且,这房子也不是你说的什么祖宅,两年前我来这里的时候,屋外挂的还是‘顾宅’,如今却变成了‘刘宅’。”
宋修之神情笃定,接着道:“两年前,这边新开了一家私塾,授课的先生是四年前考取院试案首的郑易相公,因他名声大,故而一时许多学童前来就学,鼎盛之时,有两百学童入学,连带着,这一片地区的房价涨了起来,想必你就是那时候入手的宅院,为的也不是什么儿子读书,而是想要低买高卖,你算盘打得很精,却没有想到郑先生不过教了一年,就因为私塾里出现一起恶意伤人事件,深感教学不易,心灰意冷之下就关闭私塾。”
叶信芳睁大眼睛,没想到古代也有炒房团,更不敢置信的是,眼前个头小小的宋修之,对这一切居然如数家珍。
宋修之看叶信芳惊奇的样子,挺直了小胸脯,那模样更加得意了,只听他继续说道:“既然私塾都不开了,那这里的房价也就降了下来,而你却没来得及出手,故而,这宅子就一直蹉跎到了现在。你说的剩下的家具,刚才粗略的看了一眼,都是些极其陈旧的货色,想必还是上一任主人留下来的吧。”
胖大叔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了,“小秀才公这张嘴,真是让人没有活路,您这般精明,我也不耍花样了,给您透个底,低于二百五十两,免谈。”
“二百两,你若不愿意,那就算了。”宋修之自信满满的道。
“小秀才公啊,您这是要逼死人啊,这房子我买的时候就是二百五十两啊。”胖大叔被他弄得简直想哭。
宋修之没有任何可怜,直截了当开口:“您原价买原价卖听着是很合理,但这宅子,现在就值二百两,做生意,总是有赚有赔的,没有把握好时机,就得承受风险。况且,这附近虽然有一座府学,但一来外出居住的学子不多,二来您太贪心,买的宅院太大,很难脱手。”
“小秀才公,您也适可而止啊,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做生意需要银钱周转,就等着这宅子卖出去好回本呢。”
叶信芳看着都觉得有些不忍了,可宋修之就好像修了一副铁石心肠一般,“二百两,你也卖了这么久了,除了我们你找不到更有诚意的买家,这附近的另外一家私塾你也知道,离你这边比较远,且他家每年考中童生的人数日益减少,已经引起了许多不满,你这房子再屯在手里,只怕烂得更厉害。”
“这二百两实在是太低了,大秀才公,二百四十两,您看可成?”胖大叔不敢跟宋修之说了,转而向叶信芳求助。
老实说,叶信芳真没想到带宋修之出门,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他本来是在犹豫买还是不买,但宋修之这一番杀价下来,他买房的心已经有十成了,到了如今这地步,主动权已经掌握在买方手中,叶信芳当然不会拖宋修之的后腿,他只是对着胖大叔笑了笑,不说话,就一个劲的装傻。
胖大叔见叶信芳不为所动,又实在不想让房子继续留在手里,只得继续跟宋修之卖穷,“小秀才公,您就行行好,可怜可怜小人吧,二百三十两,真的不能再少了。”
宋修之也不想赶尽杀绝,看了叶信芳一眼,见对方点了点头,他就说道:“这个价钱可以,但宅院过户的契税你出,不行的话,这房子还是留在你自己手里吧。”
胖大叔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因他买这宅子的时候,为了防止意外,已经过户一次,当时契税也是他交的,不过五两银子,算了算,现在房价更低,契税应该更少,就点头同意。
待三人真的拿着银钱和房契到衙门里过户时,胖大叔整个人都傻了。
第51章 人市
古代房产买卖; 因没有专门的房产机构; 故而都是到衙门办理,既然牵扯到了官府; 就意味着要交钱,得缴纳一些税费。房屋的证明材料就是一纸房契; 如果要过户; 那就只能让房契过户; 而房契过户的过程是:买卖双方在衙门里重新签一张房契; 同时要向衙门缴纳契税; 而官府也会在房契上盖一个红戳儿,再撕下房契的存根部分,留在衙门里作为备案,存根又被称为“契尾”。
若非宋修之提醒; 叶信芳都不一定能想起这一茬,往常在影视剧里看到的; 古装戏中赌博,输了房子; 拿出一张房契就够了; 但实际上; 这样做是存在隐患的。例如:房契上写的户主是张三,将房子卖给李四,买卖双方为了规避过户契税,直接将房契转让,而房契上的户主名字并未改变; 如果张三无赖,日后还是可以找李四要回房产,李四如果拿不出证据,很有可能会财屋两失。
三人在衙门里一问,就有专人带着去一位书吏跟前,对方不过看了一眼,就开口道:“过户契税今年十一,你们购房花了多少银钱?”
十一就是十分之一。
胖大叔顿时要哭了,两年前过户契税是百分之二,怎么说变就变,还涨得如此不讲道理。
“你知道契税涨了?”叶信芳低声问道。
宋修之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胖大叔,同样小声回道:“我不知道涨不涨,但以防万一,今年换了巡抚,听闻这位有意做一番大事,我想着税费估计也会有所变动。”
房产契税,因为是小税,所以属于地方税种,不会上交给国家,留作当地政府经费,而朝廷也没有明文规定数额,只确定在二到十六个百分点之间,依据各地情况而定,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接从最低的二提到了十,上一次过户胖大叔才交了五两银子,而这一次足足要交二十三两,这番折算下来,真的不比二百两便宜多少。
“两位秀才公,打个商量可好,这房契上价格可否写的低一些,这样缴纳的房契也就少一些。”胖大叔偷偷摸摸跟二人道。
那位书吏见三人嘀嘀咕咕,也不催促,自在的喝着茶水。
“要多低,写十两好不好?”宋修之没好气的问道。
“好,好,如此真是再好不过了。”胖大叔两眼一亮。
宋修之翻了个白眼,“然后你转头就能拿着房契告我们侵占房产,都不用出衙门是不是?”
“是是是……不是,你们怎么这么看我呢,我是这样的人吗?你们都是有功名的人,我可不敢与你们斗……”胖大叔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
“刘大叔,还是按照规矩来吧,也省得以后产生纠纷,对大家都好。”叶信芳说道。
胖大叔又不死心的问了几回,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交了钥匙,在新房契上签字按手印。
古往今来的不变真理,充钱才是提速的最佳手段,叶信芳他们是来交钱的,故而书吏也没让他们久等,当天就拿到了房契。
“这秀才公就是不一样,怎么说是文曲星下凡呢,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脑瓜子就是转不过,佩服佩服。”胖大叔临走的时候还心有不甘。
叶信芳有些不好意思,“大叔卖了房子,这是要离开府城了吗?”
胖大叔摇了摇头,拱了拱手道:“家人在大宁街开了一家酒肆:云来酒楼,两位若是得闲,可以去耍一耍,自己或者带着朋友去,都欢迎之至。”
“一定捧场。”叶信芳客气道,没想到,这大叔卖房子时说的话,真的没一句真话,什么祖宅、返乡全都是骗人的,当真是不能相信商人那张嘴。
叶信芳拿着房契,左看右看,这就是他在古代自己购买的第一套房产了。
“那房子还要打扫才能住人吧?”宋修之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叶信芳点了点头,“那么大的房子,打扫起来估计需要很久。”
宋修之眼珠子转了转,突然说道:“我不能白住叶哥的房子,这样吧,房子就交给我打扫。”
叶信芳:???
一个连灰都碰不得的人,会打扫一整座庭院,你在逗我?
叶信芳很快就知道了他说的打扫是怎样了,因为宋修之直接拉着他往人市跑。
东贵西富北贫南贱,人市位于西宁府的南城区,隔壁就是贫民窟,里面的贫民若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就直接头上插根草,跑到人市里找个地方等候买主。
叶信芳一进人市,便见到路边许多头上插根草衣着破破烂烂的人,他不过多看了一眼,就被宋修之拉走了。
“这些人衣服破烂就罢了,明明有手有脚,却弄得脏兮兮的,肯定十分懒惰,不能买。”宋修之满脸都是嫌弃,接着对叶信芳信誓旦旦的道:“我送叶哥几个干净的。”
叶信芳也没有说什么众生平等之类的虚伪话,只庆幸自己不是人市中待售的一员,既然已经到了这吃人的社会,不能改变只能努力的接受,坦然的接受宋修之的馈赠,与之对应的,他只当自己升职成为大老板,而下人们只是在给他打工,他会做一个好主顾,给自己的下人一份安稳的生活。
两人辗转着,进入了人市里最大的一家牙行,宋修之在里面左挑右挑,挑选的标准只有一个:手脚干净。
而叶信芳却格外注意看这些人的眼神,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神情呆滞、目光躲闪的一律不要,最终挑选了三个人,这三人是一家三口,中年男人可以看家,他妻子可以在厨房里帮忙,儿子十五六岁,可以给叶信芳当书童。
三人虽然衣衫破烂,但收拾得比较干净,眼神清明,不像是恶人,夫妻手上都长满了老茧,显然是做惯粗活的,据牙行说,这一家子是被家业败落的大户人家发卖的,不是什么犯事的人,因为是一家三口,牙行也不想强行拆散,给了一个打包价。
这一家子在听到不用分开之后,一起跪下来朝叶信芳二人磕了个头,“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叶信芳看着他们泪流满面的模样,心里也是唏嘘不已。
宋修之还想送他两个粗使丫头,却被叶信芳拒绝了。买这一家子就花了十五两银子,而宋修之这样的学霸,估计明年就要中举,在新宅子里也住不了几个月,收了他十五两叶信芳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
牙行下人的卖身契已经提前在官府备案,不需要再去衙门走一遍,若是买的外面那些插草的贫民,还需要主家去衙门里备案,十分繁琐,故而,人市里这些贫民自卖是很难卖出高价的,往往都要比牙行里的价格低几成。
叶信芳在看到那个标价二十两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震惊的。
只见那个头上插着一根稻草的少女,此时跪坐在地上,满脸都是哀戚,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加上一身白色麻衣,整个人都显得楚楚可怜,恍若一朵寒风中盛开的娇花,而她身前有一块木板,上面也不知请何人写的:卖身葬父二十两。
她身旁聚拢了不少人,围着她指指点点,却无一人出价。
叶信芳不过多看了两眼,宋修之就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一副薄皮棺材也只要五百钱,这种一看就知是打算做姨娘的,踩着自己父亲的尸骨往上爬,这样的人你不要买,我们回去吧。”
“再等等,我看看热闹。”叶信芳站在那里不肯走,他在影视剧里看到过不少这样的把戏,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一回真人版。
宋修之小脸沉了下来,“今天那刘老板说的,中举之后就要纳新人,你是不是真的想纳妾,慧姐姐还怀着身子,你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