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颠簸,正是农历十月,深秋过渡初冬,忽冷忽热,尤其在下一场雨过后,湿冷湿冷的,寒意刺骨。
吕蓉说完,胖丫立刻出现,她在马车内铺上厚厚的垫子,肩膀上扛着包裹。
有胖丫在,墨冰和墨香帮不上忙,二人就站在旁边看着。
“无事,也就两三天的路程吧。”
这次离开,莫颜带着几百士兵随行,贴身保护她的安全。她不喜欢讲究排场,实在是非常时期,不得已而为之。
墨香内心挣扎,她明显地发现,自从有胖丫后,小姐对她疏远了很多。
她嫉妒胖丫,看胖丫傻乎乎憨厚的模样,又没有理由找麻烦。
这次墨香想跟随一起去南边,这样她就能看到李德了!
思来想去,最后作罢。
“奴婢留下来帮着照看铺子。”
墨香做出决定,莫颜点头,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上了马车。
一路向南,还不等出了阜阳城门,马车停在原地不动了。
“怎么回事?”
莫颜等了一会儿,听见前方嘈杂的喊声,问前面的车夫,“可是发生了状况?”
“王妃,到处都是百姓,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咱们的马车过不去。”
车夫擦了擦汗,对着百姓们吆喝,可无人听他的。
莫颜出行低调,士兵们都在城门口整装待发,因此百姓们不晓得马车内的人是南平王妃。
“王妃,奴婢下去看看。”
胖丫自称“我”,被墨冰纠正了几次,现在说得很顺溜了。但是规矩礼仪上,一塌糊涂。
莫颜点点头,靠在车壁上,闭着眼假寐。
每个夜晚,她都对抚摸着肚子,对小包子进行胎教,可能是他们太小了,还没给出反应。
“宝贝,宝宝,娘亲要带着你们去找英明神武的皇叔大人,他可是你们的亲爹!”
莫颜在心里对着两个小包子道,“战场上血腥了点,但是你们别怕,有娘保护你们。”
等了片刻,胖丫终于从推搡着人群走出来,她胳膊处开了个小口子,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肉,如此狼狈,胖丫也顾不得了。
“王妃,前面出了事故,一个有身子的妇人被马蹄子踩到脑袋,不知道咋的昏迷不醒,刚才有郎中来了,说人没气了。”
胖丫一脸不忍,马车中那个小姐太娇贵,正在气头上,乱扔茶盏,碎瓷片飞出马车外,那妇人的不但被马蹄子踩到了头,而且头部刚好碰在碎瓷片上。
事发后,那位小姐口出狂言,人死了就死了,要多少银子她都赔得起,不就是死个人,值得大惊小怪吗。
于是,这位小姐的马车被愤怒的百姓们围住,被无辜牵连的妇人是个孕妇,如今已经有九个多月的身孕,这几天就是预产期,结果一尸两命。
莫颜还不等听完事情始末,她神情严肃,从后座下面翻出医药箱,让墨冰找到绸布,“快,跟上来!”
阜阳城很多百姓们见过莫颜真容,一看南平王妃到此,立刻让出一条路来。
“那妇人不是死了吗,难道南平王妃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百姓们心中悬着,静静地等待结果,心中希望南平王妃严惩那个凶手。
虽然,马车上那位小姐非有意加害,可事后竟然如此嚣张,两条人命,在她眼里真的什么都不是?
他们虽然是穷苦的百姓,可也分外珍惜生命,那个妇人马上要生产,一尸两命,将心比心,家人是何等的悲痛?
莫颜没有心情说无用的话,她快步来到事发地,产妇之前一直昏迷,刚刚咽气,身体还热着。
她的头部有一小滩血迹,脸颊上带着一抹嫣红,如睡着了一般。
“墨冰,胖丫,挂上帘幕!”
时间有限,莫颜蹲下身子,迅速地打开医药箱,戴上手套,挂好帷幕的墨冰帮着解开妇人的衣衫,而胖丫站在门口守护,试图接近探看的,都被丢出去老远。
正常来讲,产妇在意外死亡的情况下,短时间,腹中的胎儿是成活的。
一般来说,只有三五分钟,只要有希望,就不能放弃拯救生命的机会。
莫颜的汗滴子顺着额角流淌,她随意用袖子一抹,以防止汗水进入眼睛,造成视觉上的障碍。
墨冰传递手术用的剪子,止血钳等,结合莫颜之前的传授,认真观看剖腹的切口和要领。
切开子宫内壁,孩子还有微弱的呼吸,胖丫喊了一嗓子,人群中站出来一个有奶水的妇人。
百姓们看到刚出生瘦弱的婴孩,有人止不住地流下眼泪,默默地跪倒一片,给南平王妃磕头。
如果不是南平王妃在,大人和孩子,一个都保不住,也只有她,才能悲天悯人,认真对待每一个生命。
百姓们感觉到了一种尊重,还有对生的渴望,内心受到极大的触动。
此刻,在他们的心中,莫颜的地位已经超过浴血奋战,保卫疆土的万俟玉翎。
“活着,是个男婴!”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百姓们为有奶水的妇人让出一条路,旁边有商家主动请人到铺子后堂里喂奶。
有腿脚快的百姓回家取婴儿的襁褓,好心人们开始忙碌起来。
手术完毕,莫颜放松身心,她苍白着脸色,对墨冰讲了缝合的注意事项。
马车中的小姐呐呐不敢言,吓得缩成一团,浑身发抖,她这才知道自己惹了麻烦,却固执地认为钱能解决一切。
妇人的家人,在半个时辰之后赶到,他们不知道情况,等了又等,得知她的死讯之后,立刻悲恸大哭,她的婆婆晕了过去。
“我……她自己走路不长眼睛,能怪本小姐?”
马车上的小姐十三四岁,娇滴滴的,尽管害怕,仍旧虚张声势,大不了就多赔点银子罢了。
“本小姐赔你们五十两,不,一百两!”
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尤其是目前到处开战,能买十个死契下人,她觉得自己给的足够多。
刚醒过来的婆子听到此言论之后,又伤心又气愤,再次晕了过去。
婆子家邻居介绍了情况,死者的男人是条汉子,前段阜阳征兵,去参军了,家中只有婆子和这个媳妇相依为命。
媳妇是个勤快人,这不快要生产了,想去对面绣庄买点针线,为腹中的孩儿做软和的尿布。
“要不这样,二百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出门撞死人,也真够晦气了,小姐决定要去寺庙烧纸,去霉运。
“二百两?”
莫颜被胖丫扶着,眼眸深沉。
“王妃,您也知道行情,二百两足够买十多个死契奴才了!”
小姐没见过大人物,虽然惧怕,还是仗着胆子,这些百姓的命不值钱,她已经算足够大方。
二百两,绝对不能再多,不然以后那些见钱眼开的人都在她马车前面撞死,她要赔多少人!
“二百两,能买一条人命吗?”
莫颜面无表情,可是了解她的墨冰还是知晓,自家小姐现在很愤怒。
“当然。”
那位小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又不是有意的,要多少是多?”
“那好,本王妃给你二百两银子,就要你的命!”
莫颜摊开一只手,胖丫心领神会,从荷包中小心翼翼地数出二百两的银票,嘴里还在念叨,“王妃,她给那位妇人二百两银子,加上婴儿是两条人命,这样算起来,您要是给她二百两就亏大了,应该给一百两。”
小姐气的脸颊涨红,她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被娇惯长大,早已不知道天高地厚,为此还想和胖丫呛声,被身后的丫鬟颤抖着拉住。
周围的百姓们鼓掌,用银子就能换来一条命吗?
他们自发地凑钱,你五个铜板,我十个铜板,有商户人家给的多些,一会的时间,凑出二百两的碎银子,零零散散,堆积一地。
“王妃,买她的命不能让您出银子,这是咱们的心意。”
有人带头高呼,周围百姓们附和,事关生命和尊严,必须要较真到底。
小姐终于忍受不住,内心惶恐地崩溃大哭,事到如今,她还不晓得自己错在哪里。
约莫过了一刻钟,阜阳县的捕快们赶到,莫颜把此事交给师爷处理,而且讲明,就算这位小姐没有触犯大越法例,其行为也造成不良影响。
先关进大牢,等着这位小姐的家人来衙门捞人,不是有钱吗?那就多多出钱,所得全部捐给每天都在紧张训练的士兵们,这些银子用做给他们家人的年礼。
没道理儿子不能回去过年,莫颜这边没任何表示。
这次是肥羊主动送上门的,别怪她心狠。
婆子醒来以后,第一件事是站起身给莫颜磕头,若不是南平王妃,她真的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求王妃给小孙子赐名。”
婆子抹着眼泪请求,南平王妃是有大福气之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小孙子能被赐名,是天大的福气。
“人这一辈子,钱财乃身外之物,图的不过是个平安喜乐。”
莫颜身上的汗水,已经湿透了整件衣衫,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有要倒下的趋势。
“就叫平安吧,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长大,希望他知道她娘虽然不在了,却是爱他的。”
妇人在倒下的瞬间,一只手垫在了腰下作为缓冲,一只手放在肚子上。
莫颜想,或许当时妇人有活命和闪躲的机会,但是她却最先选择保护腹中的孩儿,这就是女子的天性。
“谢王妃。”
百姓们齐齐下跪,目送莫颜上了马车。
到了车上,胖丫快速地打来温水,温水是和铺子中老板要的,不然在车上烧水,还要好一会儿。
擦过身体,换了一套干爽的衣衫,莫颜躺在马车上,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剖腹产费心费力,莫颜并未因妇人已死,有丝毫的敷衍,一切按照严谨的程序进行。
她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小包子能一切平顺,无病无灾地长大。
------题外话------
有书友说颜颜如果生四个包子,最喜欢的是“多余”
急啥,两个还没生出来呢,哈哈,不过你们要相信皇叔的能力
☆、第008章 先把正经事办了
农历十月,京都已是初冬。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
雪后初晴,暖暖的阳光透过着枝条的缝隙进入书房中,在青砖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
莫轻风叹息一声,披着衣裳打开窗户,一股清新的冷气迎面扑来。
屋檐上的薄雪,在阳光的照射上,变成水滴,闪闪发亮,滴滴答答的流淌,如珍珠做的帘幕。
树叶泛黄,冷风一吹,随风漂浮着。
莫轻风摊开手心,接触一片漂浮的无根树叶,叶子干枯,一边卷翘,黄绿相间,还有夏日留下的虫眼儿。
“大少爷,夫人让您到正院去一趟。”
丫鬟墨果硬着头皮来传话,大喊一声,打断莫轻风的思路,她见对方双眼无神,不晓得有没有听进去,只得又重复一遍,“夫人请您去正院。”
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就和身后有狼追赶一般,急匆匆地出了院子。
大冷的天儿,墨果出了薄汗,万幸,她反应快,没有等大少爷开口之乎者也就溜了。
莫轻风把书架上的书本全部整理好,放进小柜子里,他手中拿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用手轻轻地抚摩挲着,眼带怀念,那是他和陈英曾经一起欣赏过的春宫图,虽然她是被迫的。
陈英当时羞得差点钻到桌子底下,却还是红着脸逞能,怒骂他是个色胚。
莫轻风喜欢她满脸生动的样子,不似京都大家闺秀,从是一个模样印刻出来的木偶。
朝堂上,曾经辩驳过这个问题,到底是文官重要,还是武官重要。
莫轻风终于有了答案,用得上谁,谁就重要!
太平盛世,以文治国,战乱年代,以武平天下!
作为男子汉大丈夫,要德才兼备,文武兼修,这样才能保护身后的女人。
他的未婚妻陈英,为了国恨家仇,毅然决然地在北地战场,而这个时候,他能做什么?
莫轻风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他只能在京都,开始漫无目的地等待。
三年五载,或者更长的时间,作为莫家长子,他能一直拖着不成亲?
陈国公府有退亲意向,陈英不想拖累他,可他,不想退亲。
到哪里还能找那个嬉笑怒骂,毫不做作而又与他契合的女子?
他莫轻风到底是君子还是色胚,陈英了解得一清二楚,两个人之间,没有秘密,陈英知道的那么多,他只有娶回家才放心。
莫轻风为自己找必须娶陈英的借口,他在心里逐渐忽略到一个事实,他只对陈英有好感。
丞相府一草一木比御史府精致,而且占地更广阔,一路走过来,没有看到丫鬟婆子,夜里不挂灯笼,若大府邸,阴森森的。
下人还是原班人马,爹莫中臣忙于朝事,早出晚归,府上只有娘吕氏在家。
莫轻风很羡慕二弟莫轻雨,从小就可以调皮捣蛋,到各地去游玩,即使有纨绔的名声也没关系,照样活得潇洒,而他自己,却要寒窗苦读,为莫家争口气。
正院偏厅,烧着炭盆,房内弥漫着热气,还有花香的味道。
吕氏悠闲地品茶,见莫轻风打了帘子进门,这才慢悠悠地放下茶盏。
私下里,她已经和陈国公府上沟通过,这桩亲事是对方要求退的,那么丞相府正好顺水推舟,缓解两家的尴尬。
护国将军府通敌叛国,成全了陈家,不过,这是暂时的,等皇上回过味来,说不定以袁家同党处置。
陈国公几百口的性命悬着,吕氏要为一家老小着想,不到万不得已,她其实不想退亲。
“轻风,你坐吧。”
吕氏心平气和,她把一封书信放在桌子上,“颜颜有了身孕,还是双胎,如今四个多月了。”
莫颜并未把有孕的事告诉吕氏,而是通过吕蓉传送消息,辗转到吕氏这里。
“颜颜何时回京?”
大吴和大越关系紧绷,万一战乱,她一个女子出门在外,有危险怎生是好?
莫轻风皱眉,心里对南平王万俟玉翎不满,媳妇有了身孕,不安排赶紧回京待产,还要在南边呆到什么时候,眼瞅着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年了。
“你们三兄妹,没一个让娘省心的,都有主意。”
吕氏感叹几句,做娘的,怎么能不了解女儿的心思,定是莫颜怕她担忧,故意隐瞒。
莫轻风动了动嘴角,把一句话吞回肚子里。
“还有蓉儿那丫头,竟然跑了,你大舅娘写信给我,我看不如这样,你娶了蓉儿吧。”
表哥表妹,亲上加亲也不错。
吕蓉的性子直爽,和陈英差不到哪去,吕氏想了想,总归儿子心里有人,侄女也不算正常,凑合到一起解决两家人的心事。
“娘,有您这么坑儿子的吗?”
莫轻风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让他娶吕蓉那个男人婆,他还不如剃光了头发出家去。
一想到未来的日子要面对吕蓉,他就感受不到任何光明。
“不想娶蓉儿也行,你赶紧到陈国公府退亲。”
不管是权宜之计,还是真有此打算,吕氏管不得,但是她明白,现在不受牵连最好的办法就是退亲。
陈英明明知道留在北地是什么后果,仍旧孤注一掷,说明她挣扎过,深思熟虑做了决定。
“娘……”
莫轻风最怕这个话题,他不想退亲,即便知道陈英做出很伤害他的决定。
她一定很伤心,日夜哭泣,却又不得不狠心。
陈英跟着陈老国公从小习武,多年的祖孙感情,莫轻风想,如果他是陈英,或许会做同样的选择。
不是不爱,更多的是无奈。
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