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骨图的鱼尾巴那里,写的是“王师傅,签名单”。
接下来并列标记的,是1。小若,咖啡馆 2。陈姐,家
再往下,则是1。“网络视频,资料” 2。新闻
叶宁喉咙好像被人扼住,整个人几乎无法呼吸,不过她还是强咬着牙继续往下看。
下面陆续是,遗嘱,律师,以及美国,孙睿。
叶宁牙齿发冷,上下牙齿无法抑制地在相撞。
孙睿这个名字,她知道的,这就是当初那个告诉自己萧岳美国医院地址的朋友……
而就在“美国,孙睿”这个栏位,有着萧岳龙飞凤舞的一行小字注释:她会去美国吗
叶宁忍着那几乎让她崩溃的窒息感,继续往下,却见到下面陆续又有“电梯故障”“复诊”“霍晨回国”,“感冒”“夏令营计划”……
所有的她和萧岳经历过的事情,上面几乎都是有条不紊地记载着!
有一些地方时不时有不同颜色的笔写着小字注释。
在“电梯故障”这个栏位,写的是:王师傅。
在“夏令营计划”这个栏位,写的是: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就可以是什么样子。
在“霍晨回国”这个栏位,写的是:她还爱他吗
在“感冒”这个栏位,写的是:RNA,大剂量
在“离开”这个栏位,写的是:如果她不留我呢?不,一定会的。
……
叶宁木然地将目光直接跳跃到了鱼头处,却看到鱼头那里写着“她一定是我的”。
她怔怔地从头到尾再次扫过这个鱼骨图,昏暗朦胧的壁灯中,那些字迹开始不真切起来,眼前好像浮现出虚幻的一幕幕,从她慢慢发现萧岳的存在,到那封打动她内心的信,接着陡然便是他的死讯,他死而复生,自己万里追寻,绝望之余在自己家楼下发现了木讷而痴情的他,可怜兮兮的,跟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自己把他捡回来,一点点地照顾他的身体,慢慢地接受他的存在,并且渐渐爱上这么一个沉默又痴情,霸道又温柔,充满了矛盾的男人。
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就可以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一字一字地在心头浮过。
所以他本该是什么样的,哪个他才是真正的他?
叶宁眼前发黑,几乎栽倒在那里。
过了这么久,她才明白,自己原来一直生活在一个巨大的影棚中,周围的所有人,和自己演着一个只瞒着自己的舞台剧。
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入了她耳中。
“宁宁,你在做什么?”
☆、57。他是个疯子
叶宁一惊,陡然间抬头看过去,却看到一个挺拔高大的黑影就站在门口,正安静地望着自己。
黑暗中,她沉默地盯着门口的那个影子,一句话都说不出。
萧岳伸出手来,按了某处一个开关,顿时,书房里的灯亮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站在书柜旁,一个站在门口处,隔着三米的距离,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很久后,萧岳才走上前,拿过一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外套,裹住了叶宁瑟瑟发抖的身体:“宁宁,你这样会感冒的。”
他的声音平静温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可是叶宁却无法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外套。
萧岳垂下眼睛,目光落在她瑟瑟发抖的双手上,以及那手里捏着的那张纸。
萧岳伸出手,从她手中抽出那张纸:“宁宁,乖,回去睡觉吧。”
叶宁瞪大眼睛望着他,她不明白,到了现在,他怎么可以如此的平静,难道他还打算继续骗下去?
还是说,他认为自己睡一觉就能忘记这一切!
她大口地喘着气,崩溃地喊道:“从一开始,这就是你的计划,是不是!”
萧岳黑眸里依然是水波不动的平静,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她,也不辩解,也不认同。
叶宁苦笑了下,咬着牙摇头说道:“都是假的,你从头到尾就在骗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萧岳凝视着叶宁,总算笑了下:“人都是会变的,我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他微微拧着剑眉,唇边依然带着笑:“我早就说过,你一定不喜欢我,你从见到我第一面就讨厌我,我会让你害怕的。所以——”
叶宁后退了一步:“所以你自始至终都在伪装自己。”
其实多少次了,她本该发现的,他这个人骨子里是强势和霸道的,可是他却偏偏总是在自己面前做出温柔小意,即使偶尔露出强势的一面,也会迅速收敛回去。
她只以为这个人本身是矛盾的,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他只是在自己面前戴上了一个美好的面具而已!
望着眼前带笑的萧岳,他明明依旧笑得那么温暖,正是自己会喜欢的,可是她却忍不住毛骨悚然。
她眼中流露出惊恐来,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一直退到了背部紧贴着冰冷的书架。
“你得绝症是假的,小若,陈妈,王师傅,其实都是在故意向我透露你的存在,所有我身边的朋友都是你的人,对不对?就连那次的电梯事故都是你刻意制造的!”
“你为了让我同情你,故意给自己注入了RNA流感病毒!”
他对自己都能这么狠。
萧岳的笑慢慢收敛,他盯着灯光之下脸上毫无血色的叶宁:“宁宁,你开始怕我了,是吗?”
叶宁摇头,绝望地摇头:“你其实身体从来没有问题,却对我欲擒故纵,你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颤抖的拳头捂住嘴巴,她哽咽着说:“你高高在上,如同一个总导演,看着我被你勾得情不自禁,看着我对你的渴望,看着我夜不能寐,然后沾沾自喜自己的成果,你把我吊够了,才慢腾腾地出手,收割你胜利的果实是吗!”
萧岳皱眉望着叶宁:“宁宁,你不能这样说,我那是对你的尊重。”
可是叶宁却几乎崩溃,她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恐惧和愤怒,忍不住大吼出声:“你是个骗子,变态的骗子!”
她大喊:“你一直都在骗我!从头到尾!”
她就如同被渔网捞出来的鱼,离开了水,徒劳无力地在干涸的渔网上挣扎。
萧岳一步上前:“宁宁,别哭。”
可是叶宁却下意识地继续往后退,后面是书架,退无可退,她惊恐地望着他,拔腿就要跑。
萧岳见她要走,一个箭步过去,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再盯着她的时候,他眼中的温柔渐渐散去:“宁宁,你怎么可以这么怕我?我不喜欢。”
他的语气依然固执而执着,只不过那种固执,平静而疯狂!
叶宁浑身颤抖,两腿几乎站不住:“我早该看出来的,你!”
你就是个疯子!
萧岳气息狂乱,铁臂有力地箍住叶宁,将挣扎的叶宁牢牢禁锢在怀里。
“宁宁,别怕我。我——”
叶宁歇斯底里地挣扎:“萧岳,你这个变态,你一直都在骗我!!一切全都是假的!”
她已经给过他机会了,他却一直没有打算说实话!
萧岳眸中泛起阴冷,咬牙道:“宁宁,如果我没忘记,前几天你还说爱我,还说要嫁给我,还说要给我生一个女儿,怎么,才几天时间,你就忘了?还是说你的爱就是这么浅淡,因为薄薄的一张纸,就这么忘得一干二净!”
叶宁在挣扎中低头就去咬他的胳膊:“我爱的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切都是假的!你放开我!”
她咬不动,绝望地抬起头,充满仇恨地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歇斯底里地大声喊道:“我爱的从来不是你!不是你!”
她的话,彻底激怒了萧岳。
他冷笑一声,狠狠地箍住她的后脑勺,迫使她凑近了自己:“宁宁,你不能反悔,你说了爱我,就不能反悔。我当初要离开你的,可是你追出来了,我问你想好了吗,我也告诉了你,你一旦是我的,就一辈子不能反悔!怎么,你现在要出尔反尔,我不允许!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说着,他强悍地俯下首,贪婪而霸道去亲她的唇,她死命挣扎,可是却被他按住不能动弹,被迫地仰起脸来承受他的吻。
叶宁仿佛被人扼住颈子的天鹅,绝望而无力地承受着他的粗暴。
她两眼茫然而绝望地望着上面的那个他。
那个他,双眸充满了占有和渴望,是不容拒绝的霸道。
是了,这就是他。
这才是他!
叶宁的记忆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晰,那个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安静地望着她的少年,那个她自始至终就讨厌的少年,那个她连正眼看一下都会打一个寒战的少年。
他的目光,从来都是这么让她讨厌和害怕!
他是知道的,从来都清清楚楚地明白这一点,所以从来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是是什么,让他将自己的心思研究得这么透彻,迈出了这一步,小心翼翼地伪装成一头无辜的羊,来到自己身边,骗取自己的爱和信任!
她茫然的眼中,渐渐流下泪来。
她一直都是他砧板上的鱼,任凭他的宰割,无可挣扎,无可逃避。
他是她这个世界的主宰,利用自己的权利和能力掌控着一切,而她只是其中的一个棋子。
他的唇舌和气息是如此霸道地侵占着她的各处,她却无可奈何。
他打横抱起她,将她扔到床上,压上来,饥渴而强悍地要发泄他最原始的欲。望和愤怒。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她唇畔的泪。
狂乱而有力的动作一下子僵在那里,他灼烫汹涌的黑眸定定地盯着她木然的双眼。
许久后,他沙哑地开口:“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在强。暴你。”
明明一刻钟前,她还和他沉浸在鱼水之欢中,两情相悦。
叶宁漠然地躺在那里,紧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说。
目光更是根本不曾落在他身上。
萧岳双臂支起,俯首盯着被自己禁锢的她。
她不再发抖了,也不再哭了,就好像彻底绝望了,任凭自己宰割。
两眼仿佛失去了焦距,茫茫然地望着远处的某一点。
时光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他看到了那个如同蝼蚁一般挣扎在地上的少女。
他有力的大手忽然抖了起来,他一下子挫败地坐起来,低头望着自己无法控制的手。
好久后,再次抬起头看她的时候,他眼中的情绪复杂难懂,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你——”
声音粗噶到几乎分辨不出,不过他还是艰涩地说:“你走吧!”
叶宁不动,依然一动不动。
他忽然跳下了床,背对着她,大声吼道:“滚!”
“讨厌我,不爱我,就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
☆、68|反思
逃离了萧岳的别墅后,叶宁匆忙打了一辆车,直接冲回了原来的房子。
可是回到这里后,她想起那柜子里的纸条,以及空荡荡的家,顿时不寒而栗。
这是一个牢笼,从来都属于萧岳的,周围充满了萧岳的眼睛,他无时不刻不在注视着这里。
楼下是他的房子,楼上未必就不是,说不定还有其他,这里是他的地盘!
叶宁仓皇中抓着钱包手机身份证,又跑出去打了一辆车,来到了一家宾馆住下。接下来的几天,她缩在这家宾馆里,窝在被子里睡大觉,睡得昏天暗地。饿了就打电话叫一份外卖,累了就继续睡。
睡着后,她就做梦,梦里都是萧岳,各种各样的萧岳。
萧岳说,在你面前秀优越感,就是不行。
萧岳说,你让霍晨握着你的手,你让他叫你宁宁。
萧岳说,宁宁,宁宁,我就要叫你宁宁。
萧岳说,我的都是你的。
萧岳说,我打拼那么些年,不是让别人拿着岳宁集团来欺负你。
萧岳说,我非你不可。
萧岳说,宁宁,别怕我。
她梦里的萧岳,一会儿是狰狞霸道的老虎,一会儿是可怜兮兮的小流浪狗,一会儿又变成了那个遥远冷漠的少年。
那个少年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就用冰冷挣扎的目光盯着自己。
她想过去,她想捉住他,可是却走不过去。
她浑身火烫,软弱无力,低头看时,却发现脚底下都是火,火苗舔舐着她的全身。
她猛然醒过来,却发现双唇干裂,喉咙真如同被火烧过一般,要爬起来给自己倒一杯水,谁知道却头重脚轻,差点跌倒在那里。
她抬起手腕放到鼻端,自己呼出去的气把手腕内侧烫得厉害,她明白,自己这是发烧了。
她生病了。
叶宁硬撑着起来,拿过热水壶给自己烧了点水,同时打电话给服务员,请他们帮自己买药。
普通感冒药,她随便吃了点,又喝了水,然后闷头继续睡。
她像一只鸵鸟,需要逃避。
几天的时间,她一直处于昏昏沉沉之中,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各种梦,有甜蜜到想让人流泪的,也有让人不寒而栗的,更有哀伤的,幽怨的,无奈的。
他的温柔刻在骨子里,可是他那遮天蔽日的手段和控制欲,却让她窒息。
在那炙热烧灼的温度中,叶宁伸出手,捂住心口那里。
她没有死,这样的病哪怕把她烧糊涂了,她也不可能死。
她的心依然在跳动,跳动着的心,是清晰到可以听见的疼痛。
疼得仿佛那颗心被剜去了一块,再也无法完整。
到了这个时候,她比谁都清楚地明白,什么是爱。
这就是了。
尽管他欺骗了自己,尽管他把她玩在手掌心,尽管他霸道可怕地操控着自己的所有,尽管这个人的一切一切都可能是假的,她依然爱。
爱是没有理由的。
他润物细无声,慢慢地侵入她的生活。他放了鱼饵,垂下钓竿。
她被融化了,也上钩了,就这么爱上了,然后被现实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叶宁茫然地睁着双眼,望着宾馆里的天花板,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她是一只鸵鸟,从来只会逃避。
少女时代,她就在一直在逃避,固执地不去看清楚这个世界。
现在呢,她闭上眼睛,沉沦在这一场足以夺去她神智的高烧中,继续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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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宁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她爬起来,接过来电话。
这是楠楠从学校宿舍打回来的:“妈妈?”
叶宁挣扎着回了声:“楠楠啊。”
这话一出口,她吓了一跳,声音这么粗哑,就好像砂砾揉过喉咙,她果然是病了好几天。
楠楠也吃了一惊:“妈妈你怎么了?”
叶宁忙摇头:“昨天有点着凉,喝水少,上火了,嗓子不舒服。楠楠有事儿?”
楠楠纳闷:“妈妈今天是周五啊,下午谁来接我,是你和爸爸一起过来吗?晚上咱们吃什么?”
他已经养成习惯了,周五一般是爸爸妈妈来接他,然后逛街购物买东西,再然后一起吃个大餐!
叶宁摸了摸额头,有点细汗,这是熬过去了。
她撑起酸疼的身体,爬起来到了洗手间冲了个澡,然后开始穿上衣服,准备去接楠楠放学。
楠楠显然对于只有妈妈来接自己感到吃惊:“爸爸呢?”
叶宁沉默了下,还是认真地对楠楠说:“楠楠,假如你必须在爸爸和妈妈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
说完这个,她忽然又摇头:“你还是跟着你爸爸吧。”
也许一切都可以是假的,可是楠楠应该是萧岳的亲生骨肉,这个假不了,虎毒不食子,他至少会好好对待楠楠,给楠楠提供很好的社会地位和优渥的生活环境,这是自己没办法办到的。
楠楠晶亮的眼睛不解地望着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