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凡若是当真站了三皇子的队,参与这大逆不道之事,将来一旦失败,受到牵连的可不止是李家人,还有他左家。
左无年这一嗓子吼得,所有人都目光不善地看着李不凡,若是连李不凡都投靠了三皇子,那……
那结果他们不敢想象,如果让这么一个弑亲弑父的恶人登上了帝位,还有天下人活路吗?
李不凡停下了脚步,对着左无年他还是行了晚辈礼,“岳父大人请放心,小婿并未投靠任何人,只是如今事已至此,诸位大人留在这里也是徒劳,不若都先行回府,暂且静观其变。”
他说得不隐不现,但众人都听明白了,李不凡这是打算以不变应万变了。
可是,他们等不起啊,南宫轩手里有兵啊,南帝在他手里啊,众人焦灼不已。
就在这时,一辆雅致的马车缓缓地驱了过来,众人眼睛一亮,马车刚一停稳,他们就又呼啦一下围过去,七嘴八舌地跟林素讲述着方才的遭遇。
林素并未下车,只拿手指轻挑了窗帘,颔首回道:“诸位大人稍安勿躁,本官正为此事而来,请诸位大人移驾平花书院,邱老先生已经静候多时,等待与诸位共商此事。”
男子清润低缓的声音就像是一剂安神药,瞬间抚平了众人的焦虑急躁,尤其是在他们听到“邱老先生”的时候,就跟突然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悬着的心已经落下一半。
有三朝元老邱玉明在,他们也不用在费劲去劝服李不凡了。
众人不着痕迹地瞄了李不凡一眼,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鄙视——武夫就是武夫!有兵的时候会打仗,没兵的时候就只会静观其变了!
“宁王爷也一起来吧。”林素突然开口,唤住了正要离开的李不凡。
一个时辰之后,众人悉数落座,开始商讨如何拯救南帝,阻止三皇子登位。
然而,讨论到最后,还是一句话——冲进宫去,捉拿南宫轩,解救南帝。
众人的目光,最后还是看向了李不凡。
“听闻宁王爷当初只率了三千兵马便攻破了焱王宫,如今汴京御城军有三万人马,若是宁王爷带兵的话,攻入皇宫应该也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吧?”御史中丞很是认真地吹捧道。
诸人又附和了一通,俱都眼神热切地望着李不凡。
“诸位大人言之有理,可是……”李不凡面露难色,向他们解释道:“御城军如无圣谕,是不得私自发兵的,而且即便是御城军主帅,也需先取得帅印后,才方可调兵遣将。”
有文官愣了愣,不解道:“那就调啊,御城军主帅不正是李大人吗?”说着他转首看向了李敬之。
场中静默了一瞬,李敬之就在这尴尬的气氛中回道:“陛下已经收回了帅印。”
当初李不凡被打入天牢,李家人为了救他,便与南帝做了交易——李敬之交出帅印,李不凡卸掉兵权。
所以李家被架空权利的,其实不止李不凡,还有李敬之。
一时间,众人的面色缤纷多彩,原以为风光无限的李家,竟然也是个空壳子。
如果御城军的帅印是在南帝手中,那么现在……应该也落入南宫轩手里了。
这就比较坑爹了,设想一下,当他们费尽唇舌说动部分御城军跟着李不凡闯进宫去,可结果三皇子却直接亮出了帅印,好了,不用打了,御城军也得跟着叛变了。
“唉……”有个老臣叹息了一声,悄声嘟哝了一句:“陛下做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众人也颇以为然,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心中也都多多少少,对南宫明宇会有些不满,但是不满归不满,南宫明宇再怎么独断专权,也比南宫轩那个心狠手辣的人要强,更何况这些年,南帝已经很收敛了。
“若不然,咱们凑些府兵出来吧?多得不敢说,千儿八百人应该是没问题的。”
“你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你那府兵能跟正规军比吗?你以为打仗就是凑人数的吗?那得配合你知道不?”
“你这么懂,那你来说说看,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是不懂,但我至少还明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你知道三皇子在宫里究竟布置了多少人吗?单御林军就有两万,还千儿八百人?你也真敢说!”
俩文官莫名其妙地就喷了起来,接着又有人上前相劝,可劝着劝着两帮人又掐了起来。
房间里霎时乱做一团。
邱玉明猛然落掌,击拍在了案上,“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这一吼房间里顿时雅雀无声,邱玉明转首看向李不凡,“说说你的看法吧。”
李不凡静思了一会儿,沉声回道:“方才在宫门口的时候,晚辈稍稍留意了一下那些士兵们的站布方式……”
他才刚起了头,话语的内容就立即吸引了众人,他们都没发现,李不凡当时还有做这件事?再说士兵们还有站布方式?
“布阵之人也是个高手,仅是宫门处他就排布了龙虎阵,此阵可攻可守,只要指挥得当,完全能够达到固若金汤,牢不可破的地步。”
文官们纷纷瞪大了眼,表示: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而且以晚辈的猜测,宫中守卫的人数不下于五万人。”李不凡目光沉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然他心里却在感慨,南宫轩这次为了对付他,可真是下足了血本,这五万人恐怕还不是全部,后续一定还会有援兵抵达。
听他语气平静地说完,就连邱玉明也不禁呼吸一窒,“那依你看,需要多少兵马才有胜算?”
调兵也好,借兵也好,至少得先有个估量,他们后面才好安排。
但这次李不凡沉默了,垂眸摇首,这一仗,他不打。
“没有胜算?”看见他摇头,连林素也惊问出声。
所有人屏气凝神地等着他的回答,只有李敬之微微讶然地看了李不凡一眼,这一仗即便是他出马也能有三分胜算,更何况是从无败绩的李不凡?
“不是打不赢,而是打不了,皇宫内地域狭小,一旦发兵进入就无法轻易撤离,可是你看,对方打头摆得就是龙虎阵,采用进攻与防守轮换交替的战术,目的就是拖延时间,说到底就是一个消耗。”
“等我方兵马耗时耗力终于攻进去的时候,已经疲惫不堪,正是对方反扑的好时机。”
“这时,我方不得不派兵进去支援,接着对方便佯装不敌,引诱我军深入,里面一定还有陷阱和埋伏在等着我们。”
“这场仗即便是打赢了,那也是惨胜。”
惨胜不要紧啊,能赢才是关键,众人对此不以为然。
李不凡最后放了大招,目光将在场的人巡视一遍,朗声道:“你们可能还不知道,郑后在株洲仍有十万兵马,若当真要与三皇子打下去,那就是不死不休。”
如果战乱再起,那他长久以来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他话语落下,便听得有人手腕不稳将茶盏掉落在地的声音。
李不凡轻轻摇头,最后说道:“所以这场仗……不能打。”
“那依你之意,难道要让我们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南宫轩弑父篡位吗?”情绪激动的史官突然拍案而起,对李不凡的态度表示强烈谴责。
“你们这些武将存在的意义,难道不就是打仗吗?”史官朝他质问道。
李不凡跟着也起身,漆黑如墨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他,一眨也不眨,他声如清泓般回道:“武将存在的意义……”
话语突然顿住,这一瞬间他眸中似有星光无限,让人看了就莫名地移不开眼。
李不凡轻攥了双拳,回他道:“是安邦定国。”
那史官微微一怔,下意识便想反驳,这有什么区别?不就换了个好听的名儿吗?
李不凡移开视线,懒得再看他一眼,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衫,边道:“皇宫我是不会带兵去闯的,不过诸位大人可以放心,陛下我是一定会救的。”
众人皆愣,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带兵去闯皇宫,那要怎么救人?
“只是救出来之后,就要辛苦诸位大人好好想一想,要如何保护陛下了。”
把陛下救出来,还要保护?怎么感觉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打算留着南宫轩性命呢?
这样,不好吧?
“宁王爷这话是何意?难不成还要我等带着陛下逃难去吗?”上了年纪的老臣首先就坐不住了,眼看自己马上就到退休的年纪了,竟然赶上逼宫篡位这种事情。
能阻止就阻止,不能阻止就罢了,救出皇帝还要带其逃命,这又算怎么一回事!
几个老臣纷纷一对眼,彼此再一点头,开始给李不凡戴高帽:“既然宁王爷能有把握救出陛下,想必对于这接下来的事也另有筹谋吧?”
有些事,迟早是要摊开说的。
事到如今,李不凡已经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西平。”李不凡简短回道。
众人面面相觑,解救陛下之后带他逃往西平,然后呢?
“然后呢?”有人顺嘴就问出口。
邱玉明终于面色微变,眸底隐隐有惊涛骇浪一闪而过,抿紧了双唇,他却未发一言。
李不凡依然面不改色,平静地回道:“另立新都。”
一室的寂静无声。
李敬之猝然抬眸,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李不凡,良久过去,他竟像看失神了一样。
“玩笑而已,诸位大人不必当真。”李不凡突然弯唇一笑,透着几分顽劣。
可话已出,便在众人心里生了根。
第一日的商谈结果无疾而终。
群臣散去之后,李不凡仍静坐于席间,上首处只剩下了邱玉明和林素。
前者看透了一切,却眸中一片平静。
后者也渐悟了一切,只是略微有些茫然。
突然,林素无声地笑了,轻摇着头,像是自嘲,“画人,画骨,难画心……”
他仰首,看向李不凡,面上带着浅笑,可目光却有些悲凉,“原来,这才是你的目标。”
李不凡轻垂了眸,事情会到演变到这个地步,他也是没有想到的。
但做了,就是做了,无需狡辩。
轻叹了一声,他轻问道:“你要阻止吗?”
“嗤”林素轻嗤了一声,同样反问道:“我还阻止得了吗?”
李不凡默了一瞬,叹息道:“好像是不能。”
林素又无声地笑了,不是“好像不能”,而是“根本不能”。
李不凡守边三年,可以说自西平起,包括南焱边境在内,一直到北部的大偃城,那一片广袤的地域都在他掌控之下。
他手下有一支骁勇善战的神武军,还有一干卓越的将领,西平陈家又对他死心塌地。
打仗,真的没人能打得过李不凡。
李不凡说完便不再多言,朝两人拜辞之后独自离开,今日这场群臣商议,本就不在他计划之内。
南宫轩正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去闯,李不凡也没有太多时间慢慢来,他要救走南帝,当然是越快越好。
只是有一点他很好奇,南宫轩如此劳心劳力地布局,难道就没有想过……他根本就不打算接招吗?
是夜,李不凡召集了他手下尚在京中的所有将领,苏南安,苏北辰,齐虎还有朱英,又将他暗伏在御城军中的八千兵马全部调出。
准备大干一场了。
五人各率一千精兵,李不凡这一队负责潜入宫中救人,而其他四队负责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埋伏在皇城外,配合他在皇城内的行动,其余人马在外接应。
“速战速决。”李不凡手势一挥,五支小分队便各自散去。
午夜时分,皇宫内便有多座偏殿同时起火,南宫轩命宫人妃嫔们全部迁出,却没有下令救火,任由那一座座华丽的宫殿被火海吞没。
大火烧到天亮也没有停息,宫中守军严阵以待,戒备了整整一夜,却连对方一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南宫轩大怒,下令再度加强守备,巡逻人数骤增,各宫门外都快到了人挨人的地步。
第二日,东侧宫门开始遭到偷袭,守军们大喜,终于寻见了个鬼影子了。
结果,对方刚打了没一会儿就撤离了,好多人被挤在队伍后面,连偷袭的人穿什么衣服都没看清。
紧接着,同样的戏剧在西侧宫门也上演了一遍,然后是南侧宫门,北侧宫门。
折腾了整整一天,守军们都快烦死了。
终于又到了晚上,南宫轩还是让守军加强戒备,皇宫里除了宫灯就是人了,等了一宿,仍是不见一个鬼影子。
朝阳升起的时候,所有人都精神一松,这一晚总算是熬到头了,他们可以开饭了。
然而,就在这时,南帝寝宫那边,打起来了。
李不凡乔装打扮后就一直躲在皇宫里,直到他摸清了关押南帝的位置,初时见到南帝的时候李不凡都快惊呆了,南帝一副发散衣乱的模样,口中骂骂咧咧,精神处于一种近似疯癫的状态。
费了些力气将人解救出来,之后他才往外放信号。
信号一出外面就开打了,四侧宫门同时出手,只打了不到一刻钟,东西两队汇合了,南北两队汇合了,然而四侧宫门的守卫军却浑然不知,还在全身戒备着。
又过了一刻钟,四支队伍全汇合了,拧成一股从西侧宫门冲了进来,与李不凡等人接头,五千人的兵队,战力瞬间提升了近十倍。
一路过关斩将冲出了皇宫,全程也不过才半个时辰。
南宫轩这才意识到被耍了,南宫明宇是绝对不能放走的,他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率兵追击。
结果,当然是追上了,毕竟他们人多势众,分几路包抄,就把李不凡他们困在码头出不去了。
停泊在码头的楼船被烧了,他的五队人马也跑散了,只剩下他和苏北辰两人带的队伍,还拖着个半疯癫的南宫明宇。
南宫轩盛气凌人地逐步逼近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李不凡,你可把本宫坑骗得好惨。”南宫轩气得咬牙切齿。
为了布局对付李不凡,他一连数日都不眠不休,结果这混蛋竟然只带了小千人袭宫。
初起的朝阳正对着李不凡眼,他用手掌微遮了眉眼,朝南宫轩朗声喊道:“殿下,我劝你还是别再往前走了。”
再往前,我可就不敢保证——这一枪下去,不会要了你的命了。
南宫轩才不理会他说得什么,他只轻牵了嘴角,又往走上一小步,朝身后众人一挥手,“不留活……”
不留活口,最后一个字他没有说完,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携着一股巨大的力道,穿进了他的身体。
一秒,两秒,漫长地无边无际。
他听到有人紧张地唤他“殿下!”
“快,保护殿下!”
他不知怎地,就倒地了。
但是,他没死,而且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李不凡,竟然留了他一命。
劫走父皇,留他性命,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一瞬间,他好像捉到了什么,却又好像,身体飘空了,思绪也乱了。
这一年的春天,格外漫长。
母后设计害死了九弟,而她也中了李不凡的计,无路可退,他不得不将计划通通提早,逼宫篡位。
时间很紧急,可他布置得依然精心细致,他原以为,要与李不凡决一死战了。
赢了,江山是他的。
输了,他背着一身骂名死去。
可结果,父皇被救走了,而他重伤了。
祭天坛上,他还是称帝了,虽然,天下人都在骂他呢。
听说父皇去了西平,建立了新都,轻赋税,减徭役,百姓们都在称赞呢。
汴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开始举家搬迁了,城里越来越萧条了。
可明明,春花开了满城。
他的旧疾,又发了,太医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