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走?问过我了吗?”
突然响起的男声,令墓室中的所有人都怔住,满脸戒备地朝石梯口看去。
唯独司雨眼含热泪地用双手捂住了口唇,她现在不能跑出去给他添乱,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石梯口,看着地上逐渐拉长影子,看着他颀长的身形一点点浮现。
拓跋平率先反应过来,朝身旁的黑衣人命令道:“你们两个,带父王先走。”
两人得令动身,一前一后护着拓跋元羽就要进入地道。
就在这时,一道森寒的剑气直直袭向洞口,黑衣人不得不护着拓跋元羽躲避来。
“何必急着走呢?反正迟早还得被追上。”李不凡自下了阶梯便未停顿,保持着不疾不徐的步速走向他们。
接着,他身后的石梯中响起一连串整齐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就有三四十名士兵追进来,将墓室包围起来。
拓跋平的面色,自始至终都无一丝惊慌,他扫了一眼满室的士兵,朝李不凡开口道:“李将军,本宫知晓你身手了得,也自认不是你的对手,可如今你已身受重伤,就带着这么三五十个马前卒,想要对付本宫,还有本宫手下这十名冷卫,只怕是有些痴人说梦。”
“噢?”剑眉微挑,李不凡竟淡笑了起来,“那不知平殿下有何高见?”
“本宫无意与你为敌,你的人你留下。”说着他往司雨藏身的地方瞄了一眼。“本宫只要带父王离开便可。”
“主意是不错,”李不凡似在沉吟着,往前迈了一步,接着话音一转:“只可惜,我不能答应。”
“你!”拓跋平面色微变,怒斥道:“莽夫!本宫不过是可怜你这几十名士兵罢了!你还当本宫怕了你不成!既然你冥顽不灵,非要那他们来送命,那本宫就成全你!”
“动手!”他将拓跋元羽护在身后,朝十名黑衣人下令出招。
李不凡神色阴沉,紧随其后命令道:“列阵,天位伏龙,地位诛貉。”
仅是一瞬间,两方人马就拼杀了起来,墓室中霎时乱做一团,刀剑拼接声不绝于耳,光影闪在墓壁上,比那明珠还要耀眼。
司雨本也是提了一口气紧张地看着场中的打斗,她很清楚地记得,当时在墓穴中室里,躺了近百具尸体,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南兵,这说明这些士兵根本不是黑衣人的对手。
更别说现在这批黑衣人,比刚才那些更厉害。
然而很快,司雨就发现,李不凡手下的兵虽然单打独斗不行,但是有了阵法加成和李不凡的指挥后,他们的战斗力瞬间就提升了数倍,反倒是拓跋平他们那边儿,一群黑衣人各打各的,也不懂得相互配合。
只是半柱香的时间,那群黑衣人就个个挂了彩,而这些士兵反倒受得都是轻伤。
再往后来,他们的士气更加高涨,而那伙黑衣人却是逐个倒下。
李不凡重新换了阵型,只用了十八名士兵,便将对方仅剩的五名黑衣人死死困住。
拓跋平终于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他身形极快地一闪,眨眼便到了司雨面前,下一刻就要将她从地上提起。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出现,长剑一恍便逼得他不得不收回手。
“你!”侧首,待他看清来人后顿时怒不可遏,“田恒!你这个叛徒!”
言罢他提剑来砍,而对方只边与他对招边往后挪,直到引他入了一个困阵。
田恒这才将司雨放开,朝李不凡微一颔首,便未再多言。
拓跋平武艺不弱,这会儿二十来人圈成的困阵都有些困不住他。
田恒见状,也提剑加入了进入。
拓跋平瞬间就有些疯狂了,下手招招狠厉,“本宫自问待你不薄,你究竟为何要背叛本宫!”
“背叛?”田恒接下他一个剑招,嘴角噙起一抹冷笑,他道:“我从来都没有当你是主子过,何来的背叛!”
“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拓跋平一剑刺向他心穴,竟是要一剑取他性命。
“玄鹰阵!”田恒旋身闪过他的剑招,冷静地朝士兵们发号施令。
阵法瞬间改变,杀威皱增,拓跋平也被逼得后退,臂上中了一剑。
“原来如此。”他似感觉不到疼痛,仍疯狂地出着剑招,恨道:“你竟是李不凡的人!”
其实到了此时,他已是败象尽露了,田恒冷着眸收了剑。
“我谁的人也不是,”刀剑声中,他的声音出奇意料的平静,“我是蒙国王室,仅存的血脉。”
拓跋平突然大笑了起来,当初焱国灭蒙,大肆屠城,满城百姓包括所有皇室中人全被灭口。
然而,仍有漏网之鱼。
父王啊父王,看看您这些所谓的丰功伟绩吧,您究竟成就了什么。
另一边环抱着司雨的李不凡也诧异地朝这边望了过来,田恒,就是曾经那个瘦骨嶙峋带着妹妹逃难到汴京的少年,后来他又在破庙里遇见了他,因为赏识所以将他送去了林素身边。
田恒成年之后就来了边塞,在他手下呆的时间并不长,大概半年左右他就回了蒙国旧地,没想到如今会跟在拓跋平身边。
更没想到,他的真实身份,竟是蒙国王室之后。
他与拓跋氏,是解不开的血海深仇。
逐渐癫狂的拓跋平很快便方寸大乱,又身中数剑后,脚步愈发缓慢,仅剩的两名黑衣人开始向他靠拢。
于是,地道口那个仍在苟延残喘的拓跋元羽,便无人相护,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他捂着胸,提剑而起,身形佝偻着,可眉宇间仍然写着不输。
握剑,身动。
“平儿!走!”一剑挥退数人,他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道:“别管为父了,快走!”
自他继位以来,这是第一次,没有自称孤王。
腰间被刺入一剑,他绷着气,看向拓跋平,“走。”
语尽,血出。
“父王!”拓跋平猛然撕开一条路,一剑连斩三人,冲至拓跋元羽身边,将那刺杀拓跋元羽的凶手一剑封喉。
这时的拓跋元羽,已经是真正的气若游丝了。
“都住手吧。”李不凡抬手,制止了墓室内的厮杀。
地上躺了一地的尸体,活着的人不足三成。
他也沉痛。
“拓跋元羽,”李不凡抬脚,行至他二人跟前,居高临下道:“都结束了。”
你死了,战争也就结束了。
天下,就能太平了。
拓跋元羽恨恨地瞪着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嘶吼声,他抬着臂,十指成抓,举向李不凡:“孤呃,是,帝星……临临世……”
言罢他抬眸,望着高高的墓顶,眼眸开始一点点发灰,死气开始弥漫。
“你是!”陡然拔高的女声从李不凡身后响起,司雨也不知何时泛红了双目,然她的声音依然清亮:“你是帝星临世。”
“在另一个时空,你征战二十年,最终统一了三国,建立了华夏历史上第一个帝国,大彦,你是彦成祖,拓跋元羽。”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皆是目露震惊地看着她。
拓跋元羽的眸中似又有火团点亮,看着司雨的目光异常炽热,他的喉咙不停滚动着,似是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
而司雨突然转了脸,看向拓跋平,“还有你也是,你是让后人敬仰赞颂的一代明君,彦文帝拓跋平。”
她言罢,满室陷入了寂静。
良久,拓跋平突然笑了起来,那笑似春风般温柔,衬得他清瞿隽秀,他轻问道:“那个时空……有你在吗?”
不知为何,她心口突然一紧,“在。”
她低声道。
“我从那里来。”
他笑得更淡,凝视她的目光似在飘远,又像已沁入她血肉中。
“如此……”
如此,甚好。
可惜他的后半句没能说完,墓室中不知是谁触到了碧玉拱桥,下一瞬整座地宫都震荡了起来,有乌黑的火油从墓顶沿着拱形的墓壁流下。
只眨眼的功夫,所有墙壁都沁燃了火油,而那石梯口的壁灯,此刻也正亮着。
“快走!墓室要自燃了!”司雨惊慌回神,连忙拉上了李不凡的衣袖。
就在她说话这档口,那石梯尽头的火油已经燃起。
火势瞬间蔓延到整座墓室。
“全部撤离,进地道!”李不凡一声令下,护着司雨便闪身进了地道,后面的士兵彼此搀扶着也跟了上来。
他们的速度极快,可身后那灼热的火焰也追了好几米,待他们一路逃离出来时,众人皆是一副衣衫破烂半死不活的狼狈样。
洞口处,又有十多名黑衣人将他们拦住。
二话不说就又要开打。
“都住手。”洞口里最后走出的,是半身焦黑,须发不齐的拓跋平。
他似瘸了一条腿,倚着洞口站立着,身形狼狈却也难掩其风姿。
落日余晖照在他脸上,又有清风拂在他面上,清冷的眸看向李不凡,他道:“我父王已故,父债子偿,你带我回京复命吧。”
李不凡长身立在漫天冰雪中,雪花飘落在他发顶肩头,他犹如青松一般岿然不动,如星月般的眸子凝望着他。
良久,他转身。
“不必。”
冰雪连天的山际,有一条人影连成的长队,正迎着夕阳前行。
那队伍里的末端,飘着淡淡的人声。
“冷吗?”
“不冷。”
“噢,那把他的披风脱了吧。”
“又有点儿冷了。”
“噢,那快来我怀里吧。”
☆、第114章 此间过客
江上,船头,人独立。
迎着朝阳,晨风拂过江面,携一股微凉的寒意,徐徐地吹乱了司雨的发。
双臂倚在船舷上,她似悠闲般地欣赏着两岸风景,可眉宇间却浮现出淡淡忧愁。
拓跋元羽已死,如今这楼船上重兵看管着的,只是一名重伤不愈的替身,除了一副病容与拓跋元羽有七八分相似之外,既不能开口发声,也不能提笔疾书,宛若一植物人。
而焱国最名正言顺可以继承王位的皇长子拓跋平,自无极陵之后便销声匿迹,既没有返回封地西府,也没有现迹在大偃,一时间,可是急煞了焱国百姓。
从此以后焱国将会迎来一个怎样的时代,竟是无一人知晓。
田恒孤身一人返回了蒙国旧地,临行前他与林素等人进行了彻夜密谈,司雨虽未听得他们密谈的内容,却也大致猜得到……蒙国江山的复辟,应该也不远了。
历史的轨迹只因李不凡的重生而彻底更改,可未来他自己的命运,竟成了一个悬念。
他想守护南朝百姓一世安康,城池疆土免于战火,可以说他已经成功了,昔日入侵南朝的三十万焱军,如今也只有大偃城内的两万降兵还活着。
至于围困汴京的那四万焱军,在京中御城军的奋力抵抗下,剩余兵力已经不足半数,自拓跋元羽被俘后,仅存的那不足两万的兵力就选择了退回焱境,却又在经过南焱边界的时候,遭遇到了苏南安等人亲率的地方军围剿,全军投降之后很快便被京中知晓,接着圣旨传下,这些降兵全被派去修筑长城、开拓河道了。
至此,南朝危机算是解除。
可纵观历史,从古到今,又有哪个平疆定乱的将领最终能有好下场呢?更别说南朝皇室——从骨子里就轻贱武将。
她几乎可以预见,回京之后,李不凡将面对的,绝对是比在边塞更艰难的处境。
“可是南朝,真的还能延续下去吗?”极轻极缓的呢喃,瞬间便被江水声淹没,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
一个王朝的兴衰更替是无法避免的,南朝已朽,皇权至上百官言微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如今疆乱初定,皇权便再无忌惮,又可以凌驾于任何人之上。
南朝真正需要的,是一场彻底的变法革新。
可没有硝烟的战争,才最难战胜,而一旦失败,他们不仅会被株连九族,更是要背负千古骂名。
“或者说,南朝……真的还有延续下去的必要吗?”又一声低语呢喃被江风吹散。
却在她语落之时,身后猝然传来一声碎响。
司雨惊慌着回首,便瞧见李不凡腋下支着双拐,站她身后不足三米远的位置,脚边的甲板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他的眸光清寒,透着彻骨冷意,他一定全都听到了吧,也对她失望透顶了吧。
司雨霎时僵住,面白如纸,嘴唇不住地轻颤着:“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只是,她也解释不清楚。
李不凡轻垂了眼睑,视线落在地上,看那些茶盏碎片还飘着热烟,原本,他在二楼船舱里运动疗伤,透窗看见她在船头吹了许久的风。
于是他端了姜茶下来,想要给她驱寒。
却没想到,他会听到那样两句话,不是他走路太轻,而是她陷入沉思太深。
失望吗?不止,他更心痛。
原来他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南朝,于她看来,也不过是史书上写错的一笔。
静默了片刻,她仍在手足无措,唇瓣张张合合,泪意在眼眶里打转,然而他看不见。
李不凡十指用力,攥紧了双拐转身,“涨风了,回吧。”语调依然温和,却透着淡淡疏离。
司雨抬眸,难掩悲痛的目光望着他的背影,想说等等我,可又怕他置若罔闻。
他若愿等,就不会转身。
这一瞬间风起,推着巨浪猛然撞向了船头,将那甲板上堆放的木箱都往上颠起了数寸,而独立在船头背靠船舷的司雨更是直接被甩了出去。
她的惊呼尖叫的时间都没有,身子已经离空。
李不凡弃拐转身的时候,她已经飘出船体,头重脚轻地悬在空中,下一刻,就会跌落湍流不息暗石滚涌的江水中,粉身碎骨。
“司雨——”来不及多想,他已经跳下了船头,一手扒在船舷上,一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腕。
船体依然在晃动着,挂在船舷边上的两人也跟着摇摆。
只瞬间,李不凡双臂又开始沁血,滴落的血珠顺着他手臂滑下,流向司雨的腕上。
后者轻扬了头,被风吹乱的发丝掩了她的面容,司雨不住挣扎着手腕,催促道:“放开我吧。”
话语落下,李不凡手中的船舷应声而裂,欲断未断的样子更是逼急了司雨。
“放我回去吧。”她低头看了看身下急流的江水,只一眼就全身发软,即便是水性再好的人,掉下去也绝无活路。
“回去?回哪儿去?”低哑着声音,李不凡不觉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疼得司雨呲牙裂嘴。
腕上剧痛,她不得不停止了挣扎,可怜兮兮道:“回家啊,我还会再来的。”
伴着一声木板碎裂的声音,李不凡拉着她两人齐齐往下跌了数十寸,最后是五指成爪嵌入了船板中止了二人继续坠落。
有冰凉的江水扑在她面上,很快便打湿了她的衣衫,而她脚下距离江面已经不足一米,她不懂李不凡这样的挣扎究竟有什么意义?
她又不会死,只是回家而已。
“你快点放开我啊!”泪水肆意地流,司雨又开始了挣扎,嘶嚎:“我要回家!”
“回家?”他低垂了眸,凄寒地笑了。
你的家在另一个时空,那李府呢?我呢?浩儿呢?
“司雨,于南朝,你就是个过客,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是吗?”极致温柔的话语,他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
你若说是,我便放你离开,自此天涯海角,我只当左妃已逝。
司雨急得只剩下流泪了,全然不似李不凡这般淡定,于是她脱口而出:“不是啊!”
李不凡眸光微动,心有淡淡回温。
然而下一刻,他又听得司雨继续喊道:“这个穿越完全没有规律啊!不是我说了算的!”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得美呢!
若真能那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