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雨后知后觉地朝床里退了退,随手拉起旁边的棉被,想要隔开他的视线。
她秀眉微蹙,满面不解地望着李不凡,萦绕在心头的疑惑脱口而出:“你们三个怎么会在一起的?”
一个是京中日理万机的宰相,一个是江上烧杀劫掠的水匪,一个是在焱境奋勇杀敌的将军……
凑在一起不合逻辑啊,而且,还看上去——像是同伙的样子。
听到她的声音,李不凡这才抬眸,眼底流光微闪,待看清她身后——林素搁在枕边的束冠时,李不凡的脸色倏地沉下。
“你难道不应该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尾音拔高,昭示着他现在的心情极度不佳,他若是不知她的真实身份便罢了,只当这是个意外或者巧合。
然此刻他已经知晓——眼前的司雨,就是他这一世遇见的娘子。
而这个娘子,她还喜欢过林素。
现在换了身体,难不成还想着旧情复燃吗?
越想李不凡越是恼怒,猛地上前,一把掀开了她身上的棉被,他怒道:“你上他的床就算了,你还当着我的面盖他的被子!”
时值九月,位于北方的大偃城,早已进入寒秋,而此刻正值清晨朝阳冉起之际,天儿还冷得很。
李不凡就这么抽走了她的被子,大手一抛就给它仍在了地上。
仅着睡裙的司雨顿觉一阵寒风袭来,禁不住冷打了一个哆嗦,可怜兮兮地看向李不凡,道:“这只是个巧合,我甚至都不知道今天会穿来。”
她的空降一直都是毫无规律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方式,都有可能。
李不凡依然面色不愉,看她缩在床角避着他,心头更是怒火中烧,脱了外衫拿在手里,他跟着也爬上床。
“喂喂,你要干嘛?”
看见他逼近,司雨顿时大惊,左顾右盼地寻找出路,慌忙说道:“你别乱来啊,你再过来,信不信我分分钟死给你看!”
“呵!”
李不凡勾唇冷笑,看着她的双手在面前胡乱挥舞,他不进也不退,只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便令她登时僵住:“左妃,你能耐了啊?”
他似听到了颈椎卡住的声音,嘎嘣嘎嘣。
司雨慢腾腾地收回手,屈膝环抱着,她仰首,瞪大眼睛问他:“你都知道了?”
回答她的是——一件扑面而来的黑色外衫,浸染着丝微看不清晰的血迹。
“穿上。”李不凡简短回道。
再不穿上,他估计自己就把持不住了。
司雨缓缓恍惚地把外衫穿上,手从衣袖探出的时候,指尖触到了异样的湿滑,她手肘退出,将衣袖凑近了一看,竟是血迹。
瞬间她又慌乱了起来,一脸紧张地看着他的手臂,颤抖着声音道:“你又流血了……”
那一夜在焱营中,就是这只手臂,死死地护住她,也不知挨了多少剑。
眼泪已盈满她眼眶,“我去给你找大夫。”
说完她便从床角钻出,绕过李不凡就要往床下跳。
却在这时,腰间突然横出一条坚硬的手臂,那力道将她往后一带,司雨惊呼出声。
一瞬短暂的凌空之后,她的后背便贴上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
李不凡喟叹一声,无奈道:“你打算穿成这样……去找大夫吗?”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握在司雨的腰际,沉缓的呼吸扑在她耳畔。
“那,那自己去也行啊,别再让它流血了。”
司雨现在满心只记惦着他的伤,根本没注意到李不凡的动作。
直到他将她翻转过来,将她置于膝上,他只道一句:“不急。”
她登时慌忙,他便以吻封唇。
李不凡有很多疑惑,她为什么会变成左妃?为什么可以死而复生?
她会不会永远长生不老?会不会……一去不返?
然这一刻,他却不想去管那些疑惑,只想就这样拥吻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可惜,天不遂人愿。
“砰砰砰!”
门板被林子铭拍得啪啪响,他立在外头,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李不凡!快点开门出来!”
房间里,李不凡黑着一张脸,恨不得出去掐死林子铭——他么衣服都快脱完了,你吼个蛋啊!
他不欲搭理,对司雨的推拒也置之不理,这回不能再怂了。
这辈子重生回来,除了洞房花烛那晚,他就再没做过夫妻之事。
女人是啥滋味他都快不记得了!
林子铭气得胸都快炸了,他内力浑厚,里面的呼吸听得一清二楚。
深吸一口气,林子铭运起内力朝房中吼道:“拓跋元羽逃走了!”
☆、第107章 真有鬼了
下一瞬,李不凡衣衫未整,半敞着胸膛便拉开了房门,欲。求不满的憋闷脸上,交织着愤怒之色,他叱问道:“拓跋元羽几时逃走的?逃往何处了?”
他问完才发现,林子铭身后还跟着两名垂首的侍女,一名手捧着衣衫鞋袜,另一名手端着铜盆白巾。
林子铭看见他仪容不整的样子,登时羞恼道:“李不凡!你故意恶心我是不是?”
心道,不就是撞破了你的好事,你至于吗?!
名门出身的林子铭,年少时就算再怎么不束于礼,也干不出眼前李不凡这种行径——衣衫不整地跑出来,故意给他难堪。
李不凡闻言微滞,侧过身将衣衫束好,这才正经地看向林子铭,眉宇间已是恼色尽消,只余了几分严肃。
他迈步出来,朝林子铭身后的侍女说道:“进去伺候夫人洗漱。”
侍女们依言进去,门外屋檐下便只剩他二人——四目相瞪。
李不凡朝他轻“嗤”了一声,眼神朝他上下一扫:“恶心你有什么用?拓跋元羽就能抓回来了吗?”
言罢他收回视线,看向庭院里正在飘落的梧桐叶,眸光一沉,凌厉道:“早就该一剑杀了他。”
此刻他虽是愤怒,但却并不感到意外,自然也无慌乱。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就是拓跋元羽这种人,若要真正地免除后患,就绝对不能留下拓跋氏一丝血脉。
这也是他当初执意要杀死拓跋元羽的原因之一。
林子铭气结,语气微讽道:“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小叔已经在前堂等着了,我们边走边说吧。”
话语落下,他已转身迈下台阶,李不凡也未再停留,三两步便朝他追上去。
林子铭侧首,扫了眼他手臂上的伤,微皱了眉:“拓跋元羽是卯时三刻被发现不见的,院内百名守卫全被灭口,死了应该有一个时辰了。”
“至于逃跑方向……小叔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林子铭微微摇首,叹道:“所以至今没有任何线索。”
与李不凡那一战后,拓跋元羽也身受重伤,林素虽然给他找了大夫,但却是并不打算将其治愈,只需要吊着一口气,将人活着送进京便可。
为了防止李不凡对人下黑手,林素便将拓跋元羽关押在了他隔壁的院落,另有数百精兵昼夜轮流看守。
重兵看守下的重伤患者,按理说,是不该出现这种意外的。
李不凡凝神思索了片刻,沉吟道:“能悄无声息地灭掉百名守卫,来人实力不容小觑,又能逃脱地不留一丝痕迹,对方应该是很久之前就埋伏在我们身边了。”
昨日林素才刚刚下令休整,明日动身返京,结果晚上拓跋元羽就被劫走了,而且走得干净利落,显然是谋划已久。
林子铭似是认同地点了点头,转而又疑惑地看向李不凡,不解道:“你怎么看上去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
“我着急有用?”李不凡挑眉,朝他抬了抬自己的手臂,渗出的血迹已经将外衫都染湿,而且没了拐杖,他连走路的姿势都一轻一重。
以他这副状态,就算知道拓跋元羽往哪逃了,他也是追不上的。
林子铭默默地收回了视线,还不忘挖苦他:“这会儿知道自己没用了?刚才在房里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自己没用?”
都这副德行了,竟然还在房里做那种事,林子铭对他表示一万个鄙视。
突然,李不凡笑了出来,长臂朝他脖颈上一勾,宛若很多年前——他们还称兄道弟的时候,李不凡将半个身子都挂他肩膀上,笑得意味深长:“子铭兄……你该不会到现在……都还是个……”
他拖着长音,不肯说完后半句,然而后者的脸脖已经迅速地升起绯红,就似煮熟的大虾一样。
“童子身吧……”
最后几个字飘进林子铭的耳道时,他如胸腔内燃起了一团火,一股热浪直冲到头顶,又有热气从耳朵喷出来。
登时脸色霎红。
“李不凡!小爷我今天非废了你不可!”
话音落,他施展出擒拿手,将搭在肩头的那条手臂卸下,再出腿一个横扫,李不凡已经单膝跪地。
李不凡仍在笑,阳光沐在他俊脸上,他微抬起头,唇角不断上扬,道:“还是改天吧,你这会儿无刀无刃的,难不成还要上手吗?”
“我呸!你可真够无耻的!”
林子铭愤愤地抽回了手,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总有一种被李不凡调。戏了的感觉……
后者缓慢地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衣摆上的灰,语气淡淡道:“快点走吧,再晚——拓跋元羽可能就真的追不回来了。”
林子铭的脸上余热未退,这会儿却也不跟李不凡计较了,单臂搀着他疾步往前院走,偏头问他:“你知道往哪个方向追了?”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林子铭也未在意,毕竟李不凡对整件事的了解程度甚至还不及他,不过是刚才听他说了那么几句而已,就能知道拓跋元羽往哪儿逃走的——那才是有鬼了。
然而,这个世界真有鬼了。
两人到达前院的时候,正堂的房门敞开着,林素坐在堂上,身旁立着两名将士,其中一名正在汇报着:“属下已经询问过所有城门守卫,从今早城门打开到辰时,共进城三百二十一人,出城七十六人,并无一人与拓跋元羽的外貌体型相符。”
说完他退下,换另一个将士上,一弯身一拱手道:“派出的四队士兵已经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自追出一百里,至今尚未发现可疑踪迹。”
林素听罢朝他二人挥挥手,抬眼看向李不凡,道:“回京的日程我已写入奏折中,昨日方才八百里加急送走,如今肯定是追不回来了,所以明日无论如何,我都会按时离开大偃。”
“至于焱帝被劫,消息我可以暂时替你封锁,但是,绝对撑不到汴京。”
“最多……十日。”
按照林素的行程安排,从大偃到汴京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李不凡只有在十日之内抓到人,才有可能在剩下的二十日之内,追赶上来与他同时到达汴京。
然而,李不凡直接摇头。
“不必,今夜子时之前,我便能把他抓回来,误不了明日的行程。”
众人皆愣,错愕惊诧地看着他,唯独林子铭一脸的不信任,眼神自上而下将他扫视了一遍:“就你?现在这样?”
一副三级伤残的模样,还去追那不知逃往了何处的拓跋元羽?
别闹了少年!
李不凡回视了他一眼,竟笑得宛若春风,“单我一人当然不行,还需要多仰仗林兄。”
林子铭被他的笑盯得心里发毛,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提高嗓音道:“你要如何直说便是,别冲我笑得这么猥琐。”
说着他瑟了瑟肩,一副很是嫌弃的表情撇过脸。
李不凡并未再言语,命人从他房里取来了一张地图,上面有红笔标记的一条路线,正是他之前率兵出城,夜袭焱营时所走的那条墓道,如今已经被他封堵了。
李不凡手指依次点过地图上的四个位置:万山,古峰,长岭,青湖。
“这四处地方与大偃城之间有墓道,可以相互贯通,拓跋元羽有可能出现在其中任何一个地方,所以我们应当立即派兵前往,封锁出路。”
关于拓跋无极的陵墓,李不凡并未多言,当初邀请林子铭一起去盗墓的时候,他也只说是大偃城下发现了墓道,并未详细说明无极陵的构造,因为他不想将司雨牵扯进来。
所以这会儿当他说到五处都有墓道的时候,另外两人就震惊了。
“万古长青?”
林素率先问出口,抬眼看向李不凡,虽是满眼疑惑,然他却并未再追问下去,而是点头应道:“派兵劫堵之事便交由我负责。”
李不凡放下心,继续指着那条红线说道:“这条墓道已经被我用过,损毁严重,即便拓跋元羽真的走过,可能也留不下什么痕迹了。”
沉思一瞬后,他抬首看向林子铭,道:“就由这条墓道进入,你朝青湖墓方向追,我从大偃墓进入,前往下一个墓室,你我兵分两路,直到将五处墓室全部打通。”
“有火药相助,子时之前应该……”应该可以完成。
但他的话未说完,林子铭已经打断他:“若是拓跋元羽没进墓道呢?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林素侧眼看他,目光似有讶异,好像在说——不容易啊,你小子总算聪明一回了!
李不凡沉默了几息,望着桌上的地图,轻声叹道:“定是在里面的。”
又是两张脸,两张得极为相似的脸,表情一致地看向他,异口同声道:“为什么?”
“因为救走拓跋元羽的,是他的长子拓跋平。”
三年前,炎帝拓跋元羽亲率大军攻入蒙国,一路长驱直入,以雷霆之势围困蒙王都。
仅数月后,王都沦陷,焱军在王都内大开杀戒,屠城三日,清户上万。
自此以后,蒙王都便成为了焱国新城——西府。并由拓跋元羽的长子——彼时十七岁的拓跋平率军驻守。
大皇子拓跋平并不善战,在崇武尚战的焱国,也就没什么地位和名气。
但他却是个极擅钻营的,自他接管蒙境之后,便大力推行新政,建立了以西府为中心的新经济带,支撑着焱国近半的军事开资。
拓跋元羽这才对他有所改观,甚至将西府划为了拓跋平的封地。
如今焱帝被俘,拓跋平定然是要回来的。
可他又不是个骁勇善战,能领兵打仗的,他想进京救人,无极陵便是他的最佳选择。
这些墓道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拓跋平定然是知晓的,因为李不凡曾经初次进入墓道的时候,他就发现——墓道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而且就在墓道入口通道内,掉落着一块属于孩童佩戴的碎玉。
而碎玉主人,便是拓跋平。
还有一点,那就是拓跋平不爱养兵,却喜欢养刺客,所以他有这个实力——杀掉守卫,救走拓跋元羽。
☆、第108章 初入地宫
“拓跋平?”清越的女声响起,带着淡淡的疑惑。
闻声,围聚在桌案边的三名男子齐齐抬头,看向来人——她着一件紫绡翠纹裙,裙摆与袖口银丝滚边,外搭月色锦衫,脚踩一双绣花娟鞋,栗色长发微束于后,正步履翩跹地朝屋内走来。
不得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
司雨这衣服一换,顿时和刚才房里那个衣衫凌乱的女子判若两人了。
李不凡尚在呆愣,林子铭率先反应过来,微直起身后,挑眉问她:“怎么,你认识拓跋平?”
他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司雨候在门外的时间起码有半柱香了,这期间一直没有打扰他们,却在听到拓跋平这个名字时,突然闯了进来,要说不认识——那才说不通。
言罢,林子铭突然转了目光,以一种打趣揶揄的眼神看向李不凡——你女人,很不简单啊。
李不凡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看着司雨隐带兴奋的神情,心头突然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司雨轻蹙着眉摇了摇首:“不认识,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