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自古以来两军交战,最忌讳的便是主将被擒,这会严重削弱士气,任何将领都不会蠢到单枪匹马地出阵,他们身边必然诸多精兵良将跟随,然而现在,他面前竟然当真有这么一个。
李不凡将战斗火力集中在他营地的后方,孤身一人杀到他面前,以一己之力单挑数百精兵,他不知该说这是狂妄,还是不知死活。
这一刻,拓跋元羽的确是有些看不懂李不凡了,所以他只能猜测,李不凡是为了这女人而来。
那他便赌上一赌。
拓跋元羽紧了手里的刀,朝李不凡威胁道:“你若执意还要杀下去,那孤王只好先动手了。”
他话音落下,司雨登时就慌了,张口刚说了两个字:“不要……”便被身后人点了穴,再也不能说话不能动弹。
她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眼带祈求地看着他,然而对方却未必能读懂她的意思,此时的司雨无比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告诉过李不凡——她有不死之身。
尽管她只发出了两个字的音,李不凡也听得很清晰,他旋身收了剑,身姿挺拔地持剑立在那里,剑尖上还在不断地滴血,周围愣是没有一人敢上前。
“我便是束手了,你这里也无人敢来擒。”
他抬步,这些人跟着挪移,朝拓跋元羽的方向靠近。
李不凡视线冰冷地落在拓跋元羽身上,冷峻的面容似凝了霜一般,“放了她,我即刻撤兵。”
他没有说否则怎样,因为下场已经显然易见,焱营里一片混乱,若是一直这么杀下去,焱国最后的这点兵力也将荡然无存。
拓跋元羽没得选,如今这番局面唯有息战才是上策,他跟李不凡耗不起。
“孤王答应你,不过你要先退兵,而后孤王才能放人。”
拓跋元羽微微点头,然心里却在另谋他计。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相信李不凡会为了一个女人退兵,他觉得李不凡此举必定另有阴谋,还是要想办法杀了李不凡才是首选。
于是他朝身侧的将领递了一个眼神,眼光又扫过面前聚集的侍卫,命令道:“你们全都退下。”
这一声令下,周围环绕的人群便散了个干净,唯余司雨一人还直挺挺地立在原地,就连拓跋元羽都退开她身后数步。
“李将军的人,孤王便给你放在这里,保证绝不伤她分毫,只要你退了兵,马上就可以带她走。”
“将军若是不放心的话,不妨亲自过来察看一番,这点时间孤王还是等得起的。”
李不凡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对他心中的盘算了如指掌,这桩交易根本没法谈,拓跋元羽今天必须死。
看着李不凡一步步往前,拓跋元羽心中喜意更甚,但面上却是不显,他话音一转:“不过若是李将军食言的话……那就别怪孤王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李不凡心知他在故意拖延时间,想要埋伏人手擒拿他,但他此刻仿若未觉,只是看着司雨不停流泪的眼角,心疼得厉害,恨得也厉害。
她不知吃了多少苦,才从林子铭的船上逃出来,也不知受了多少罪,在这焱营里还能活到现在。
“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李不凡点开她的穴,单臂揽她入怀,她后背不着寸缕,触手一阵寒凉,他能感觉到她脊椎都在颤抖,顿时心底杀意横生。
“不要退兵……”她噙着泪仰首,抱紧他使劲摇头。
拓跋元羽已经退远,轻轻一抬手,身后便有数百弓箭手涌现,围成三圈将他们困在中间,前排的人蹲着,中间的人半弯着,后排的人站立着,密密麻麻的箭头对着他们。
多余的话拓跋元羽也懒得说,直接下令:“放箭!”
李不凡的动作更快,单臂抱紧司雨便趴在了地上,就势一滚,只一剑便将他们的包围圈破开了一道口子,他只有护着司雨的那条手臂受了一点擦伤。
而那些被他们躲开的箭矢却是直直的射中了对面的弓箭手,只须臾,方才的数百弓箭手就已经死伤过半。
拓跋元羽顿时大怒,他今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留下李不凡的命。
弓箭手退开,埋伏在了远处,准备伺机而动。
拓跋元羽指派出身旁的得力干将,狠厉道:“你们三个一起上,给孤王杀了他,取其首级者,孤王给他加封一品元帅。”
这三人可不同于李不凡初时对付的那些士兵,他们都是混迹沙场数十年的,出手招招狠辣,直取命门。
李不凡要护着司雨,一下子就暴露出了自己的弱点,三人自然是只管将剑往司雨身上捅,李不凡以剑相抵,挡不住的时候便只能拿身体去护。
十几招下来他的手臂,后背,还有腿,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浑身上下血流不止。
司雨哭着求他:“别管我了,你自己走吧,我不会死的。”
李不凡置若罔闻,只专心地应付着那三人,避开身体的要害,他在估算着要如何才能撑到方仲恺带兵过来。
后营的厮杀声已经越来越近了,他只要再拖上一炷香的时间,就足够了。
李不凡已经杀成了血人,却仍是出招不见慌乱,反倒是那三名焱将几次三番被他刺中了要害,随着打斗的继续,他们已是愈发急躁,全然没了初时的配合默契。
拓跋元羽忍不住怒骂:“一群饭桶!三个人都打不过一个,孤王养你们何用!”
言罢他直接提了剑,亲自上阵。
拓跋元羽身手自是了得,他一加入战局,李不凡的压力陡然变大,不止他自己又挨了许多剑,就连司雨他也护不住了。
她的手臂被剑划伤,衣衫被剑刺破,只不停地留着泪重复:“我不会死,不会死,你走吧……”
可李不凡听不见。
一刀刀割在她身上,就如割在他心上,初时端稳的心也逐渐乱了节奏,他已陷入疯狂地厮杀,一连三剑,终于绞杀了一名将领。
局势瞬间又回到最初,只是李不凡已经逐渐脱力,他已无法再去进攻,只剩下了抵挡。
而后上场的拓跋元羽他还体力充沛,挥开身边碍事的两名将领,他道:“都退下,孤王今日要亲自取了李不凡首级。”
两人骤然离开,李不凡的压力瞬间减轻,拓跋元羽意在取他性命,却未将司雨置于剑下,这倒是令他稍宽了心。
一来一往间,又是过了十几招,拓跋元羽也未能占到上风,然而只要继续下去,李不凡终有血流而尽那一刻。
可他不愿等了,他打不过李不凡,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便使些阴损的招式,又有何妨呢?
突然,他一道凌厉剑招使出,猝不及防间又剑势一偏,直直朝着司雨的后心刺去,然速度却是降慢了下来。
李不凡眸色骤变,一旋身又要替她挡下,这一剑,也许他再也躲不开要害。
明知是火,飞蛾也还是会扑上去,只因那是光明。
“噗——”
长剑刺入肌肤,又去势不减,将人一剑贯穿。
司雨仰首望着他,终于笑了——她又多转了半圈。
“李不凡……我真的,不会死。”
话落,人散。
☆、第104章 皇命难违
她如烟花一样散开,化作了无数颗闪耀的光点,飘在空气里,又骤然黯下来。
李不凡下意识地伸手去捕捉,结果掌心里,却只有一片空无。
周围的士兵揉着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那一幕,他们彼此惊惧地看着对方,不知是谁呼了一声“鬼啊——”
人群里,开始有人瑟瑟发抖,握不住刀,提不起枪。
拓跋元羽的心也沉了一瞬,他的手仍然持着剑,可剑身上已经没了那具身体,更是连血迹都不曾留下。
他想,这世上,可能真的有神佛,然而,却不佑他,又或者曾经佑过,只是,他那时并不相信。
下一瞬,李不凡抬眸,提剑化作了杀神,不留一丝余力地,朝对面滞愣的拓跋元羽发起进攻,剑影连成了幕布,舞得密不透风。
拓跋元羽避无可避,身上频频被剑划刺,血珠喷溅在空气里,两个染红的人纠缠在一起,所过之处皆留下一片鲜红。
晨曦升起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雨,不消片刻,焱营里的火海便褪去。
方仲恺终于带着援兵,姗姗来迟,他一声令下,近千名杀红了眼的士兵便冲了出来,在场围观的焱军士兵和将领,甚至都忘了反抗,悉数被斩。
最后一剑挥出,李不凡已经精疲力尽,然而他还站着,而拓跋元羽,则是倒在地上,一片血肉模糊,他在浑身轻颤着,手指头费劲地抬起,似乎还想再拿起剑。
那一双眼圆瞪着,死死地盯着他的剑,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发出着声响,嘴角又咕咕地流着血。
李不凡已无力,他的剑尖划在地上,他也一步步颤抖着走向拓跋元羽。
“将军?”
方仲恺就跟在他身边,却不敢上前搀扶,这一刻他似罗刹附体,弥漫着一身杀意,弥漫着一身死气。
李不凡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眼底只有疯狂和仇恨在蒸腾,终于他走到拓跋元羽跟前,双手将剑举起,剑尖悬在他心口上方。
他笑:“拓跋元羽,你的故事,结束了。”
话语落下,他松开手指。
后者已经绝望地闭上眼,却在这时,一把横出的飞剑射来,李不凡脱手而出的剑也被击偏,掉落在了地上。
“拓跋元羽不能杀。”
林素一身白衣,立在狼藉一片的营地里,他身后跟着林子铭,焱营里又冲进来数千人,他们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提着刀便在焱营里开始了肆意的屠杀。
“陛下有旨,活捉拓跋元羽,将其押解入京。”
踩着一地鲜红,沐着晨光细雨,林素朝他走近,清澈的眸子看着他。
“若我抗旨不遵呢?”
李不凡已无多余的力气,他此刻连说话的声音,都已经细若游丝,可他依然执着:“拓跋元羽必须死。”
林素微垂了眸,视线落在他身上血流不止,交错纵横的剑痕之上,下一瞬,他骤然出手,一指点在了李不凡的昏穴上。
“方仲恺听令。”
林素单臂接住正在滑落的李不凡,侧首看向了方仲恺,后者微微一愣,而后朝他拱手道:“末将在。”
“午时之前结束屠营,切记,不可放过焱营内任何将领,至于焱营里的粮草军资,能带走的便带走,带不走的直接销毁。”
“结束之后你先率军撤回大偃城,待李将军救治完毕以后,本官亲自送他入城。”
林素匆匆交代完,领着一众士兵抬着两个血淋淋的人出了营地。
这时的天空已经亮起,经历了一夜战火的营地,也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满地横尸上插着刀枪剑羽,烧成焦黑的营帐还在冒着黑烟,鲜血染红了泥土,又被细雨冲刷。
此后三天,李不凡被缠成了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
外头的事有林素在指挥调度,又有林子铭和方仲恺他们帮衬,林素带来了丰足的粮草,他的士兵不用打仗,也不用饿肚子了。
李不凡无事可做,也无心可操,他每天醒来,便只能瞪着眼,盯着床帐,去想司雨。
她为什么会消失?
她为什么总说她不会死?
他把关于她的所有事都从头到尾理了一遍,然后他发现——有问题。
他第一次听到司雨这个名字,是从左妃口中,她想逃离汴京,去西平隐居的时候。
可她为什么要逃离汴京呢?
曾经他以为,左妃是为了离开他。
然而如今看来……她却更像是为了避乱,她一早就知道,天下会大乱。
他第二次听到司雨这个名字,是她临盆前第六天,那时候她说,让她记住司雨这个名字,如果将来遇见了,一定要对她好。
他第一次见到司雨的时候,是在焱境边界的雨林山洞中,她甚至连他的脸都没有看清,就一语道破了他的身份。
那时候他只和她相处了两日,全程都在逃难,可他却总有一种感觉,她与左妃,很像。
那种相似不是外貌体态,而是动作表情,脾气性格,就像是,同一个人。
猛然间,李不凡瞪大了眼。
他忘了,他应该把时间再推前,他初遇左妃的时候,又是什么情形呢……
她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站在御城军军营外,指着他跟林子铭,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再后来他们大婚,那时的左妃又是什么样的,他曾经说过的……
总有种,她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
她画得一手好画,她盘账用特别的表格符号,她嘴里总吐出莫名其妙的词语……
其实他重生之后,遇见的娘子,根本就不是左妃!
“砰”地一声,李不凡的房门被打开。
他的思绪中断,林子铭朝他走了过来。
自从李不凡离京之后,两人也有三年未见了,对彼此近来的生活,也都只停留在道听途说上。
林子铭行至他床边,看着李不凡微带恨意的目光,不闪不避。
他今日前来,本就是为了致歉的。
“关于司雨的事,我很抱歉。”
李不凡仍是瞪他。
“但是我听我的手下说……她最后是你面前消失的?”
他的手下,指的就是宋仁,宋仁那晚一直被绑在柱子上,虽然受了点皮外伤,但小命却是保下了。
宋仁亲眼目睹了司雨被拓跋元羽一剑穿心,又骤然消失的画面。
林子铭初闻之下也觉得震惊,但是这世上更震惊的事情他都听说过,这种死而消失的事,相比之下也就不算什么了。
李不凡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林子铭微皱了眉,“你这样瞪我有什么意义?这件事我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来此也是真心实意的致歉,你想我如何直说便是。”
李不凡终于有了丝反应,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去杀了拓跋元羽。”
拓跋元羽已经被林素关押起来,寻了军医上了药,这会儿正昏昏沉沉地睡着,要杀他轻而易举。
但是林子铭不能同意,摇头道:“皇命难违。”
李不凡也不意外,他已闭上了眼:“你走吧。”
他自会亲自动手,将拓跋元羽碎尸万段。
林子铭默然,他想有些话如果他不说,以小叔的性格,恐怕也不会告诉他的。
轻叹了一声,林子铭开口:“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私自发兵大偃,到现在为什么还能安然无恙?为何陛下没有治你的罪?”
“你以为你的神军现在为什么还能活着,没被饿死?粮草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若不是小叔在朝中为你周旋,你现在早就脑袋搬家了!”
“押解拓跋元羽入京,还不是为了换你一条命!”
林子铭一口气说完,看着李不凡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一句压在心底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你好歹也是纵横疆场十几年的人了!”
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孤身入营,不计后果地要杀了焱帝。
李不凡微皱了眉,林子铭所说的这些他当然明白。
但这并不代表,拓跋元羽就杀不得。
南帝需要的,不过是焱帝这个身份罢了,他想要告诉天下人,焱帝已经被俘,焱国也将不复存在。
那么这个拓跋元羽是真是假也就不重要,只要被送入京的,是拓跋元羽这个身份,就足够了。
即便是他半路把人杀了,他送个替身回去,惨了废了傻了都行。
他说这是拓跋元羽,那就是拓跋元羽,没有敢去质疑。
质疑,就要拿出证据。
而证据,但凡还能证明拓跋元羽身份的人,早就已经死光了。
即便还有漏网之鱼,那也没关系,逮着杀了便是。
李不凡对此并无半分担忧,他既然敢杀拓跋元羽,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