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熟稔的语气,令林子铭也愣了愣,他只知道这两人相识,却不知他们已经这般相熟。
林素跟林子铭正在下棋,李不凡寻了个位置随便坐下,视线落在了他们的棋局上。
此时林素已经落了子,对面的林子铭手里捏着棋子正在思考着,趁着这个空档,林素撇过了脸,问李不凡:“你找我有事?”
他们之间的联络另有方式,像李不凡这样直接找过来的还是头一次,所以林素不免好奇。
李不凡被问得有些尴尬,不过面上却镇定,“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你喝酒”
他心情烦闷,确实是想找人喝酒聊天了,但是身边的人全被他派出去干活了,想来想去,就只有林素还能与他一饮了。
“唰”,两张脸,而且是两张长得颇为相似的脸,同时看向他,表情一致,他们是不是听错了?
李不凡面色不改地回说:“你若是不得闲,那便改日吧”
突然林素莫名地笑了,随手将吃掉对手的棋子抛进了棋罐里,懒洋洋地问:“你们一个来找我下棋,一个来找我喝酒,觉得本相很闲吗?”
李不凡朝林子铭看了过去,或许还是因为年轻,林子铭没能成功掩饰住面上那抹尴尬,窘迫地转了话题,看向面前的棋局,叹息:“我这老弱残兵看来是回天乏力了,小叔咱们再来”
然而林素却是拿起了一旁的帕子,正要净手,“,今日就罢了,你先回吧,你这棋艺真是太叫人痛苦了”
可是现在太阳还没下山,他也无处可去无事可做,林子铭不大愿意走,望着林素恳求道:“再来一局吧?”
林素摇头,丢开帕子,“太痛苦”
“倒也未必”,棋外人突然出声,眼睛盯着棋局半天不动,“尚有一线生机”
☆、第74章 事出反常
正值九月下旬,天气逐渐转冷,风也萧条了起来,颇有几分初秋的意味。
李府清塘院里,此刻正是难得一见的热闹。
锦绣绸缎庄的女掌柜带着裁衣师傅登门,来给左妃量体裁衣,赶制秋裳,当然也不会忘记把这一季度的账本拿来给她过目。
“夫人这身孕有快七个月了吧?”,裁衣师傅是个年过四旬的妇人,慈眉善目自带三分亲和,围着左妃正在认真的丈量尺寸。
左妃平展着双臂,努力将身体站直,淡笑着回答对方:“还差十天就满七个月了”
“七个月的孩子,都会闹了吧?”
“是挺闹腾的”,左妃垂首,落在腹部的目光不自觉间就变得柔和。
一个生命正在她身体里孕育,左妃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声,很快很稳。
有时候他会突然翻身,有时候还会在她肚里伸胳膊蹬腿。
“这腹部的尺寸得再放大两寸才不会紧着,只是如此一来就难免显得有些臃肿,夫人您的意思呢?”
左妃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回道:“做宽松一些吧,只要舒服就行,好不好看都是次要”
裁衣师傅仔细地丈量完毕,女掌柜便凑近了来,视线落在左妃身上,笑道:“看这样子,定然是个小公子呢”
古人重男轻女,这样的话一般都会被视为一种美好的祝福,并没有什么根据。
不过她肚里的确是个小公子,左妃笑了笑没说话,放下手臂便退坐回了榻上,矮桌上放着厚厚的一沓账本。
她这才有时间打量这些账本,略有些震惊,因为这个量实在是太大了。
“这些都是夏季的账本吗?”,左妃抬眼问向掌柜的,眸中虽有喜意,但更多的是疑惑。
这么厚的账本意味着锦绣绸缎庄本季度一定赚大发了。
但是这又不合理,古代的经济发展应该是很稳定的,尤其是绸缎庄这种生意,一季度要更换多少衣服基本都是定数,特别是在这等级森严的古代。
所以如果没有人为因素的干扰,消费是很难被刺激的,可她店里既没有做过促销活动,也没有推出什么新产品,锦绣绸缎庄的生意,为什么就突然火爆了呢?
然而女掌柜显然并不关心原因,看着账本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喜悦,连语气都欢快了几分。
“从六月份开始的收支帐册都在这儿了,只有九月下旬的还未整理出来,等店里把夫人的新衣做好了,连同帐册我再一并给您送过来”
左妃缓慢地点了点头,随手拿起本帐册翻了开,只粗粗的看了几页便合上,这帐册做的很细致,看起来也很费神,她现在根本没有这个精力。
“就按你说的来吧,这账本一时半刻我也看不完,九月份的不必急。”
“那奴家就不打扰东家,先回铺子去了”,女掌柜说着就已经起身,眉宇间隐隐也有丝急切。
看来绸缎庄的生意还真是很火爆,左妃笑着应了声,又吩咐念慈一路将她们送出府。
撑了一下午左妃已经很累了,自她知晓怀孕后,她的补药就已经停服了,只靠着食补慢慢调理身子。
可随着妊娠反应越来越强烈,她的食欲也跟着下降,食补的效果微乎其微。
尤其是这一个月来,她愈发容易疲倦,气色也越来越差,从不爱脂粉的她也开始捣鼓些孕妇可用的胭脂水粉了,只要能维持一会儿的面色红润就可以了。
左妃洗干净脸之后便屏退了丫鬟们,慢腾腾地往床上挪,太阳还没有落山,她就已经发困了。
李不凡夜晚回来的时候她在睡,清晨离开的时候她还在睡,自上一次不怎么愉快的夜谈之后,左妃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见过他了。
只有每天醒来时,看到自己身上整齐的被角,安稳放置的双手,说明他晚上存在过。
直到贴上舒软的枕头,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她清浅的呼吸声,中途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强撑着吃了些粥饭,接着又迷迷糊糊的睡下,至于那些帐册,她想还是留到明日再慢慢看吧。
等到夜幕来临,清塘院又变回了往日的平静。
这边左妃已经熟睡,而另一边的李不凡仍身在万方书局,与林素棋逢对手,两人正精神奕奕地拼杀着。
夜色渐深,林子铭已经打过好几个哈欠,有些百无聊赖地挑着灯芯,搅得房间里灯火时明时灭。
林素抬眉看了他一眼,“你都困成这样了,怎么还不归家?灯芯跟你有仇?”
“难得见到这么精彩的对弈嘛,你们下你们的,不用管我”,林子铭有些讪讪地回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之火林素也没再理他,倒是李不凡侧首朝窗外看了眼天色,月亮都升得老高了,府里的人这时肯定都已经睡下了。
落下最后一子,李不凡端正了身形,对着林素说道:“今日就先到这儿吧,时候也不早了”
林素看了眼棋局,李不凡让了一子,算是打破了一直以来的胶着状态,给了林素一个缺口。
这局棋便没有走下去的必要了。
林素点了点头,率先起身,拍了拍林子铭的肩膀,“走吧,叔送你回家”
这副哄孩子的语气,李不凡也不禁笑出了声,林子铭嘴角抽了抽,一脸的嫌弃:“不用了,我骑马来的”
林素也不再坚持,目光转向李不凡,“你呢?”
“我也是骑马来的”,李不凡下巴朝楼下抬了抬。
林素撇了他二人一眼,“都没马车吗?那叫本相怎么回家?”
这回轮到李不凡和林子铭愣住了,两人大眼瞪小眼。
林素平日都是坐轿子的,但是此时轿夫们已经回府了,整个书局都现在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了。
最后李不凡骑马走了,身后传来林子铭可怜巴巴的遥喊声:“小叔,你把我捎上啊”
还有林素懒洋洋的声音:“天亮还早呢,你逛会儿再回吧”
“小叔不要啊……”,声音已经渐行渐远。
夜风袭来,也将李不凡心头的烦躁吹散了些,等他回到清塘院的时候,嘴角甚至还升起一抹淡笑。
悄无一人的庭院里,李不凡推门而入,轻手轻脚地靠近床边,银白的月光从窗户里倾泄进来,映得左妃的睡颜也是惨白惨白。
李不凡褪了外衫半坐在床边,伸手去探左妃的脉象,果然一日比一日虚浮,他敛下眸重新将她的手放回被下,转身去隔间洗漱。
尽管他的动作已经很轻,床里的人还是醒了过来,左妃迷蒙着双眼看了看窗外,她竟然半夜醒了?
隔间里隐约有水流声,左妃朝那边探望了过去,心想大概是李不凡回来了,真是够晚的。
对于这样一个忙忙碌碌,压根顾不上她的丈夫,左妃多少也是有些埋怨的,可是李不凡的前世今生,都注定是要为天下苍生而活,自然也就无法再给她留出位置。
即使将来她能顺利生下孩子,他还是会丢下她们母子远赴边塞,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再也回不来。
这就是宿命,他做不了的任何人的良人,爱情于他,只是种负担。
左妃干瞪着眼,望着房顶发呆。
“醒了?”,李不凡低淳的声音响起,穿一身白色中衣站在床边,看着左妃的目光尽是惊喜。
他有没有说过,左妃的这双眼睛很漂亮,尤其是此刻睁开的样子,像两颗黑色的珍珠。
“嗯”,左妃朝他看了过来,他背光站着身形显得更长,面上的表情她却看得不太清晰,只声音听得来似乎很愉悦。
“现在几更天了?”,声音里裹挟着浓浓的倦意,她还是有些精力不济。
李不凡已经上了床,掀开被子挤进来,“子时刚过”,说完他灼热的身躯就贴近了她。
又是一阵倦意袭来,左妃已经半合上了眼,嘴里嘟哝了一句:“晚安”
只说了三句话,加起来不到十个字,李不凡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呼吸渐缓。
次日清晨,微亮的阳光投了进来,左妃抖着睫毛睁开眼,竟然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而且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左妃眨眼,有些惊地问:“你怎么……还没走?”
“今日不上值了”,李不凡侧着身,右手臂支起上半身,另一只手露在外面,仔细将被角掖好。
“最佳勤奋员工也开始消极怠工了?”,左妃难以置信,转念一想又不对,改口问道:“还是说你打算转业当幕后指挥了?”
李不凡剑眉轻扬,好笑的看着她,“你每天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啊”
说的话让人一句都听不懂,又似乎好像能懂一点点。
两人一个月不说话了,一开口还是巨大的代沟,左妃决定还是省点力气去看账本吧,索性不再搭理他,开始慢腾腾地起身穿衣。
李不凡今天的确是什么都不打算做了,就在家里陪左妃,虽然,他好像很不受待见的样子。
他给左妃穿衣服,对方一副见鬼的样子看着他。
他帮左妃挤牙膏,对方小嘴一张差点把牙膏吞了。
他帮左妃吹凉热粥,对方最后只吃菜不喝粥。
他帮左妃看账本,对方一副遭贼的目光看着他。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啊?”,左妃端坐在榻上,看着对面神色自若的男子,实在忍不住开口。
李不凡没什么反应,随意地翻动着手里的账本,下巴朝矮桌上抬了抬,“这些账本全都要看吗?”
左妃眸色深沉地看着他,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75章 你说我短
绸缎庄送来的这些账本,记得都是日常流水账,而且是按照时间顺序写的,又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店里零售出去的,一类是卖给大户人家的。
前者的记录繁多且不细致,而后者虽然数目不多,但是记录地很详尽,毕竟真正支撑绸缎庄生意的,还是这些名门望族,达官贵人。
那这就更奇怪了,大户人家添衣加裳可都是有定例的,如今忽然多了这么多账本,左妃心里跟小猫爪子挠似得,好想弄清楚怎么回事。
若是放在平时,她这会儿肯定已经开始做表统计账册了,但是现在……
对面男子一身淡蓝色便服半松不紧地穿在身上,只是随便坐着也给人一种很笔挺的感觉,修长的手指优雅地翻阅着手上账册。
他视线自上而下一眼便匆匆掠过,看似敷衍,却又给人一种他脑海里正在快速计算的感觉,而他面上的神情也从方才的认真转化为此刻的淡若清风,显然对于看账已是愈发得心应手。
按理说,两人一起看的话会快些,但是左妃现在关心的并不是这些账目是否有误,她是要找到绸缎庄这一季收益暴增的增长点,这就需要先将账本进行统计,然后再跟近期季度的数据做对比。
但是李不凡在这里,她没办法动笔。
“你先在这儿慢慢看,要是累了就歇歇,这个账也不急的,我出去透透气”,左妃淡笑着起身,半弯着身动作笨拙地穿鞋。
李不凡怔愣了一瞬,放下手里账本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费劲套上的鞋一抬脚又掉了,他起身,径自蹲在了地上,李不凡替她捡起鞋穿上,仰头看她,神情有些受伤:“可是与我在一起,觉得太无趣了?”
看着他的眼睛,左妃错愕住,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不语,所以今天,李不凡其实是想留在家里陪她吗。
感动和心酸一并跃上心头,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男人,有时温柔地不像话,有时冷漠地该被天打雷劈。
“只是觉得有些闷”,左妃缩了缩脚,略带苍白的脸挂着温和的笑,“外面秋高气爽,我想去园子里走走”
李不凡抿着唇半天没说话,盯得左妃愈发不适,都想改口说不出去了,他却突然站了起来,反身在衣架上取了件外裳过来,不容分说地给左妃披上,“外面还起着风呢,转一小会儿就回来,嗯?”
他的脸近在咫尺,说话时带出的呼吸暧昧地擦过她的脸颊,左妃白得几近透明的肤色逐渐染上一抹淡粉,李不凡心头一动,手指便抚摸了上去。
之后便再也不想放开,手指轻轻地碰触,手掌慢慢地贴近,直到将她一张脸捧在手心里,他眼底已经写满心疼。
左妃垂下了眸,不忍再直视,和李不凡之间的感情,已经是她不能触碰的禁忌。
她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些,试图打破这一室的暧昧,“还是不去了吧,吹了风万一感冒就糟了,我现在不能喝药呢”
轻轻抖了抖肩,左妃微嘟起了嘴,不满道:“帮我把这件衣服去了吧,披着怪沉的”
话音刚落就感觉身上一轻,那件衣服已经被李不凡右手朝后一抛,准确地丢回了衣架上,他拉着左妃重新坐下,神情淡然地坐回她面前。
抬手拿起方才的账本,随意地说道:“这账本若是不着急看的话,你就留放在家里吧,我每天帮你看上几本,最多五日就能看完了,你身子不便,要多注意休息”
谁知左妃摇了摇头,声音闷闷地回道:“我睡得已经够多了,睡久了对孩子不好的,而且他白天喜欢闹腾,只要我一躺下,他就开始踢我”
这样的事,李不凡是闻所未闻的,此时两眼放光地朝她腹部看了过来,莫名地激动了起来,“他会动了吗?”
前世浩儿出生的时候他错过了,浩儿依依学语的时候他在守城,浩儿蹒跚学步的时候他在领兵,浩儿读书认字的时候他在战场,浩儿能够百步穿杨的时候他们全家赴了刑场。
其实李不凡上一世错过的,又何止是爱情。
“会啊,脚不长,力气还不小”,提起孩子左妃瞬间就像变了一个人,望着肚子笑骂了起来:“等他出来我再收拾他”
李不凡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身边,骨节分明的手颤颤巍巍地贴在了她肚上,不认同地说道:“他腿挺长的”
说着他扫了眼左妃的腿,悠悠地补了句:“长得随我”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