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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班今天的最后一堂课是纪子然最烦的英语,英语老师是个年近半百的老妇女,上课除了讲单词,最喜欢叽叽歪歪说一堆废话,纪子然平日里一听她开口瞎扯,就忍不住掏耳朵。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一分钟没等,立马背上书包开溜。
实验班是重点班,教室在这栋教学楼最高层,五班则在一楼,纪子然哼哧哼哧爬了半天的楼梯,按照惯例等在门口。
纪九这周都会晚些放学,她提前打过招呼,纪子然探头往里面一看,一大群人在忙活着打扫卫生,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左右放了学老师也管不着,于是顺手掏出兜里的手机,在走廊上挑个舒服的姿势,玩起游戏来。
游戏刚开局没多久,忽然有人从走廊的楼梯口走上楼,步伐稳健,闲庭信步,纪子然没抬头看,那人径直朝他而来。
下一秒,一双白色贝壳运动鞋出现在眼皮子底下。
游戏正在关键的时刻,纪子然手指翻动,虽然觉得鞋子略显眼熟,却也没顾上搭理那人,只道:“先别动我啊,我快赢了。”
对方半天没声音,纪子然以为他听进去了,就没在意,谁知道那人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竟俯身凑过来瞧了两眼,屏幕上矫健的身影穿梭在草垛中,时不时躲避着敌人射过来的子弹,还要关注空投的降落地点,判断毒圈的位置。
“你的血快掉完了,而且急救包不多,枪也不好,还没有倍镜,下一轮天命圈要是不缩在你这里,必死无疑。”
此话刚落,纪子然手指一顿,弯曲的弧度大了些,不小心点开了背包,那一瞬间的空隙,操控的人物“咻”的一下被人从远处爆了头,AWM的声音转瞬即逝,果断而沉闷。
手机屏幕上,黄色的黑体字显眼无比。
“再接再厉,下次吃鸡。”
纪子然:……
纪子然抬起头,颇为怨念地瞅着这位不速之客:“温墨,我第九名……”
言下之意,没有你那一打岔,他说不定就“大吉大利,晚上吃鸡”了!
温墨嘴角微扬:“技术有待提高。”
这家伙的嘴巴也没比纪九的好多少,纪子然觉得自己再这么被压迫下去,怕是要自闭了。
温墨笑意沉沉,他和纪子然差不多大,但是一直以来他都把他当弟弟看待,纪家那样的家庭,一群狐狸窝,居然能养出来这么一个有点莽撞,有点小聪明,甚至有时脑子简单到有点傻兮兮的后代,某种程度上而言,也算是奇事一件了。
纪子然退出了游戏,问道:“你怎么不回家?”
温墨说:“家里没人,爷爷让我去你们家住几天。”
温家有个亲戚在美国结婚,温老爷子就带着次子一家参加婚礼去了,温父前两天被英国的一家医院邀请过去参加学术论坛,温母随行,夫妻俩都还没回来,老爷子走前给家里的佣人放了假,让形单影只的孙子去纪家过几天。
温墨以前经常去纪家玩,和纪家的孙子们都混熟了,偶尔会在纪家住些日子,纪家大宅二楼有一间客房便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纪子然没有表现出诧异,温墨去他们家蹭饭蹭睡已经是家常便饭,不足为奇了。
两人在外面聊了会儿天,班里终于有人打扫完陆续走出,经过温墨时,会和他说声再见。
纪九是最后一个出来的,旁边一块出来的还有周思颖。
温墨刚转过来,班里的人都没认全,看见周思颖觉得眼熟,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周思颖礼貌地回礼,视线渐渐地转移到温墨身边的纪子然,耳根微红,略显局促道:“你好。”
纪子然懵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周思颖憋红了脸:“我叫周思颖,是纪九的同班同学。”
纪九看她这幅样子,似乎明白过来什么,赶忙在暗地里掐了一把纪子然,示意他回话,不能让女生当众丢了面子。
纪子然胳膊肉一疼,回过神,下意识低头,措不及防对上纪九警告的目光,对周思颖微笑道:“你好,纪子然,纪九的哥哥。”
场面陡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周思颖敏锐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有些不妥当,没好意思再待下去,随便找了个借口先走了。
直到周思颖的身影走远,纪九这才回头,围着纪子然仔细打量了几圈,眼神微妙。
纪子然浑身打了个颤:“小九,你干嘛!”
纪九摸着下巴:“我在想,你这家伙身上有哪里值得别的女生趋之若鹜的?”莫不是傻人有傻福?
“哼!你八哥我简直不要太优秀,不仅长得高,脑子还聪明,也就你眼挫,没发现!”纪子然自信洋洋。
纪九语塞了一秒,甩出来四个字:“揍不要脸!”
“……操!”
眼见外头天色渐晚,纪九没再和他耍嘴皮子,转而看向浅笑不语的温墨:“你怎么还不走?忘了什么?”
纪九以为他是落了什么作业要回来拿,刚想用钥匙打开门放他进去,温墨幽幽来了一句:“我这几天去你家住。”
纪九:“……呵呵。”真是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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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家的司机送三人回到纪家大宅,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轮弯月高挂在天边,明晃晃的,覆着朦朦胧胧的一层光。
换了鞋子进屋,厨房里传来浓郁的饭香味。
贺师傅年纪大了,已经负担不了那么多人的吃食了,两年前便被儿子儿媳接到别的城市去安享晚年,纪家给了他丰厚的退休金,感谢他几十年来为纪家人做的饭菜。
现在在纪家厨房工作的是贺师傅的一位徒弟,姓程,由老师傅手把手教出来的,厨艺自然不差。
尚未到晚饭时间,佣人打开顶灯,大宅里亮堂堂一片。
纪长德正坐在客厅看晚间报纸,老人多年养出来的习惯,虽然新闻电视上也有,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喜欢拿份报纸坐在那边慢慢看。
老太太在后院修剪花草,把夏天长出来多余的杂叶除去,剪成美观整齐的形状。
纪九到了家,上楼把书包放下,再跑下楼,好几盘菜已经端上了餐桌,清蒸鱼,椒盐排条,三鲜锅巴,木耳鸡汤,勾得纪九食欲大动,伸手想偷吃一块排条。
老太太见她两只手脏乎乎的,一把拍下她蠢蠢欲动的爪子,勒令她先去洗手。
纪九委屈巴巴地照做了。
等她洗完手,两手湿漉漉地出来,餐桌旁坐了不少人,基本上能到齐的都到齐了,温墨坐在纪子然隔了一个座位的旁边,那个空出来的椅子是纪九的专用座。
纪九大大方方地在位子上坐好,纪长德先夹了一筷子的鱼肉,下头的小辈们才开始动筷。
纪家人多,又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吃饭格外热闹。
纪瑾言今年已经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老爷子年纪大了,尤其喜欢小孩子,最近便操心起了长孙的人生大事。
这不,饭吃着吃着,他就不知不觉地又说上了。
“瑾言啊,工作找好了吗?”老爷子关切地问。
纪瑾言的四年大学是在国外度过的,本科就读于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沃顿商学院,前不久刚回国,拿了商学和小语种的双学位毕业证书,纪琅天让他回来先适应一下国内的商业环境,之后是否要出去攻读硕士研究生,再作打算。
纪瑾言咽下嘴里的饭,回道:“找好了,爷爷。”
纪家有条不成文的家规,要求小一辈们大学毕业后要靠自己打拼,等实力够了,经验足了,才会允许进入到家族里的公司担任较高的职务。
以前纪琅天便是这样一步步过来的。
“哪家公司?”老爷子又问。
“昌盛集团。”
昌盛集团主要从事金融类的产业,是个大型的跨国集团,实力虽然比不上纪氏集团,但是用来给初出茅庐的纪瑾言当做锻炼的基石,也足够了。
而且纪琅天先前并未和昌盛的高层提过儿子要去他们那儿工作的事情,纪瑾言能进去,凭的是他个人的实力,纪琅天有一回看过他的简历表,写得的确不错,通篇没有一个字废话。
第26章
而且纪琅天先前并没有和昌盛的上层说过儿子要过去工作的事情; 纪瑾言能进去; 凭的是他个人的实力; 纪琅天有一回看过他的简历表,写得的确不错,通篇没有一个字废话。
言简意赅; 简历上任何一个奖项和实习经历,都是入得了眼的。
显而易见; 老爷子也非常满意这个答案,慈爱一笑; 提点了两句:“好好干; 昌盛是个近几年势头不错的公司,多学些东西; 你以后用的上。”
纪瑾言恭敬道:“我明白的,爷爷。”
说完正事; 纪长德缓了缓,突而又拐了另外的话题:“瑾言啊; 你在学校有没有哪个要好的……同学?”
餐桌上有一瞬间的死寂。
纪九嘎嘣咬了口脆骨; 一边嚼着,一边眼珠子滴溜溜地偷瞄亲哥,这绝对不是她的错觉; 她敢百分之百地肯定; 老爷子刚才停顿的那一秒,怕是少说了个“女”字。
虽然这么形容很没大没小,但是老爷子那贼兮兮的语气; 分明是想问纪瑾言有没有女朋友,大概是担心他不好意思直说,才委婉地用“同学”一词代替。
纪长德那个年代婚结得早,在老一辈的思想里,相信多子多福一说,纪瑾言如今二十二,纵然不结婚吧,那至少得该有个大致的对象才是。
然而……
纪九垂了垂眼眸,又暗戳戳夹了一筷子排骨,心道老爷子估计要失望了。
纪九曾经不止问过一遍纪瑾言同样的问题,结果……别说女朋友了,他连个暧昧对象都没有。
简直是母胎单身!
按理来说,纪瑾言论相貌,论身材,论家世,论性格,无一不是顶尖的,然而这么多年了,他连个初恋都见不着影,高中时,别人学习他学习,到了大学,别人谈恋爱了,他还是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
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还颇有一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气魄,看得纪九连连称奇,老爷子心惊不已。
老爷子从那个位子上退休后,偶尔闲来无事会刷刷手机,有一回无意中刷到了一则调侃,几百字的短文夹杂了许多的网络流行语,老爷子统共没看懂几句,只牢牢记住了文章末尾作者的精辟总结:
——综上所述,大四还单身的只有两类人,一类是日后准备成为大龄剩男剩女,走上单身贵族道路的,还有一类……呵呵呵,性取向成迷!^_^
性取向成迷……
老爷子被这五个字惊得半天没缓过来,想到自己远在大洋彼岸,还是一只单身狗的孙子,心如擂鼓,不由自主地开始脑补起来。
这美国沃顿商学院,天高皇帝远的,里面女生本就少之又少,一群汉子们天天窝在在一块学习生活,万一……
老爷子越想越觉得扎心。
他一大把年纪了,好不容易退下来,以为自己能休息休息了,谁知道竟然还要为孙子的人生大事操心。
那一晚,纪长德没按耐住心头的疑问,一个越洋电话打到了美国。
彼时,纪瑾言正在图书馆准备毕业论文,冷不丁接到爷爷的电话,诧异了一下,然后走出门才按下通话键。
老爷子开门见山:“瑾言啊,你告诉爷爷,有女朋友了没?”
那日在美利坚合众国狂风中凌乱的一幕,纪瑾言至今记忆犹新。
时隔数月,这个话题重新被提及,纪瑾言抿了抿唇,环视一圈桌上的长辈和弟弟妹妹们,皆是一脸好奇,双颊不自觉隐隐泛起红润,干咳两声,低低地回道:“没有。”
纪瑾言实话实说,一点没犹豫,倒不是他不想谈,只是没找到喜欢的。
他素来在生活中有洁癖,在感情上亦有,如果碰不上第一眼想娶的那个人,他宁可单着,总好过几番分分合合,劳心伤神。
老爷子闻言,登时没好气地瞪了他,骨子里那暴脾气又冲上来了:“你个臭小子,过完年二十三了,老大不小的年纪,连个龟毛恋爱都没谈过,以后出去别说是纪长德的孙子,老子嫌丢人!”
他气哼哼的,手边的拐杖一下一下地点着地。
纪九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喷了,引得一桌人齐刷刷看来。
纪九笑岔了气,刚才嘴里的排骨没咽下去,被卡在了嗓子眼,她猛咳了几声,憋得小脸通红。
正当她到处找水想要把排骨吞下去的时候,旁边递来一个装满水的玻璃杯,温墨的嗓音宛若磬钟被敲响,清润好听:“喝点水。”
纪九灌了大半杯才堪堪顺了气,她拍了拍胸口,瞅着主位上的纪长德,战战惶惶地道:“爷爷,对不起,我错了。”
纪长德张了张嘴,想骂纪九一通,看她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可爱乖巧得不得了,心里又舍不得了,最后气得自个吹胡子瞪眼。
鼻腔里一声重重的冷哼,终于不再重复旧话题。
那傲娇老小孩的模样,纪九险些又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努力维持住严肃的表情,侧头和纪瑾言对视了一眼,看到亲哥悄悄冲她竖起的一根大拇指,纪九咧着唇角,高扬眉毛,彼此心照不宣。
而餐桌上几个人精把兄妹俩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皆是浅笑不语,这样的逗趣场景在纪家已经司空见惯,兄妹九人感情好,是他们喜闻乐见的。
如此,即便以后都成家立业了,也不至于生分了,遇到事互相还能帮衬一把,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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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小辈们各自回房处理私事。
纪九没管住嘴,不小心吃撑了,在后院里溜达了好几圈才悠悠晃回房间,动笔写起作业。
上了高中,她对待家庭作业再也不敢像对待小学和初中的作业那样肆意轻视了,从前是仗着前世学过,还学得不错的功底,以后就得完全靠自己真才实干了。
尤其是高中数学,难度和初中数学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纪九第一天翻开数学必修一课本的时候,那一页页白纸上乱七八糟的字符,居然给她一种即将要飞升成神的恍惚感。
因为实验班是重点班,上课进程会比平行班速度快许多,纪子然还在上第一章第一节,他们整个第一章差不多快结束了。
而且,最让纪九头疼的是,不仅进程快,实验班的作业难度也更大,每周检测次数也更频繁,反正什么都要比平行班拔尖一个档次,以此彰显出重点班的与众不同来。
暮色降临过后的纪家大宅处于一片宁静之中,入了秋,昼夜温差变大,却还不到需要添一件衣服的程度,房间里半开着窗户,微风吹起薄薄的白色纱帘,为沉闷的夜晚带来一丝凉意。
纪九转着笔头,清秀的小脸上愁容满面。
抬眼瞥了眼闹钟,七点十三,这意味着,她已经在这道大题目上耽搁了二十多分钟,仍然一点思路都没有。
后面还剩下半张语文试卷和一篇英语翻译没写,纪九心情愈发烦躁,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勾勾画画,留下一道道黑色的水笔划痕。
又想了五分钟,还是抓不到题目的关键线索,她索性把数学练习册往旁边一甩,掏出语文试卷先写起来,写完语文写英语,等其余的作业都搞定了,时钟刚好走到八点整。
纪九本想撂摊子不干了,反正一道大题目不会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会别人一样不会,可转念记起身上还扛着个数学课代表的担子,以及李雷对她的殷殷期望,到底是认命了,噘着嘴默默拿回练习册,继续啃压轴大题。
想得正入神,旁边的手机猛地抖动起来,带得书桌一阵颤栗。
纪九放下笔,舒了口气,有气无力地点开微信,班群里学习委员刚刚发出的两条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