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恐惧症的家伙来这里住上一晚，这间阁楼绝对能将其憋疯。
莉莉丝小腿和脚掌并在大腿外侧，长裙贴地，这会儿正呈一个鸭子坐的姿势跪在房间中央，右手将小臂搁在地板上，俯着腰伸出左手捡起落在边上的一本书。
费恩和霍夫的到来引起了她的注意，她顿时像只黑色的小猫般保持趴在地上捡书的姿势扭过头看向阁楼门口，漆黑无神的双眸正巧对上费恩站在门边投向她的视线。
随后，她看见费恩以一副有点哭笑不得的表情摆摆手示意霍夫可以先退下了，然后耸耸肩打算往自己身边走过来，不料刚迈出去的第一步就踩中了地板上一本较薄的小册子，整个人脚下一滑，随即就“哇”一声摔了下去。
“费恩，你还好吗？”莉莉丝把腰直起来，两手放在双膝上捧着刚刚捡起来的书，扭过头面无表情地望着摔趴在阁楼地板上的费恩，无辜地歪歪脑袋。
“我没事……”费恩把头抬起来，从阁楼的木地板上支起一只胳膊，“不过这里面怎么这么乱？跟垃圾堆似的。”
说罢，他一仰脖子，从地板上坐起来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无不见散落一地的书本，其中莉莉丝身边的地方最夸张，她的周围乱七八糟地堆满了各自翻开的书，看上去仿佛她在这之前一直都是看完了一本书就随手丢在旁边去找下一本书，堆在她身旁的书不知不觉间就积了这么多，大量的书本犹如围绕她高高筑起的一圈垃圾墙，而她则是身处垃圾堆最深处的一只小野猫。
虽然他清楚这只身穿黑色长裙的小野猫实际上一点也不野。
一时间，他一脸无语地打量起这个无论外表还是内在明明都很文静的女孩子，心里诧异这种毫无收拾的生活习惯到底是怎样跟她沾上边的。
这要是放在家教严厉的贵族家庭，他估计莉莉丝搞不好每天都要被罚饿饭。
若是哪天碰巧把某位家族的贵宾给滑倒了，指不定还得挨一顿打。
“在看什么呢？”于是，从地板上起来后，费恩这回多了个心眼，低着头注意绕开脚下的障碍物们，来到莉莉丝身边躬下腰瞧瞧她放在膝上的书。
“历史书。”莉莉丝把书拿起来给费恩看，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荒原通史》，作者是一个自称游历过荒原的法恩坦学者。
费恩看一眼那书的封面，心说这本书我以前看过，但那个法恩坦学者在书里表述的有些观点过于偏激和主观，如果你真想了解半兽人部落的迁徙史，倒不如去帝国首都的奴隶角斗场看一场角斗表演，你在那些角斗士身上看到的画面有多血腥，荒原上的历史就有多残酷。
当然，作为从后世穿越而来的玩家，费恩倒也没有那种知道点什么东西就一定要拿出来显摆的心思，于是他把莉莉丝身边的一小堆“垃圾墙”伸手刨开，然后走进“垃圾堆”里与莉莉丝面对面坐下来。
既然霍夫通知他说莉莉丝找他有事，那么他料定莉莉丝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下一秒，果不其然——
“我静下来想了几天。”黑发的少女将一只手按在《荒原通史》的书面上，漆黑的双眸低下去眨了眨，随后轻声开口道，“但果然还是觉得，我应该去一趟巴别塔。”
第5章拉勾勾
说完，莉莉丝把低下去的视线又抬起来，令人看不透情感的双瞳安静地注视着费恩的眼睛，少女的目光仿佛在询问圣武士青年：“你认为我这样想是对的吗？”
自从在奥尔克要塞的刑场上与费恩相识以来，她总是缺乏主见，什么事总想问问费恩，以便确认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费恩盘腿坐在莉莉丝面前，安静地迎着莉莉丝注视自己的目光沉默半晌。
两秒后，他大概也是想了些什么，然后开口反问少女：“你确定剩下的记忆就在巴别塔吗？”
费恩这么问，是因为他已经知道，莉莉丝已经在艾尔巴克火山脚下那座古代遗迹的最深处找回原属于她一半的记忆了。
他们一行人之所以还能在一周前从遗迹深处回到地面，那又是因为他成功毁掉黑曜石法典后，莉莉丝不但恢复了理智，还回想起了整座遗迹全部机关的运作规律和触发方式，于是便带他往回走，一路上找到了遗迹里所有还存活着的人，通过遗迹中的另一道法则之门离开了遗迹的下层，最终在利亚的建议下来到了如今这座位于奥尔兰城郊的勋爵庄园。
离开遗迹，从蝎谷乘马车回到庄园后，莉莉丝的情绪虽然再没有表现出身处遗迹里时极度不稳定的恐慌，但她自从带领众人离开遗迹后，便告诉费恩自己进一步找到了记忆的线索，并固执地认定自己剩下的记忆全都在巴别塔那边了。
她和众人一来到阿尔弗雷德家的庄园的头一天便问费恩要书，得知庄园里有一座书库后便一头扎进去再也没有出来过，费恩无奈之下只好在自己守在艾莉娅病床边上的时候让霍夫注意照顾她，负责管理书库的老仆人曾告诉一周内来书库看望过她几次的费恩说她这些天来没日没夜看的最多的书统统都是有关荒原和沙漠的资料书，还好奇地问费恩说过“这位小姐是不是也要去巴别塔巡礼的巫师？”这句话。
费恩知道莉莉丝真的很想找回她的记忆，但巫师们前往西方巡礼的道路也确实凶险无比。
所以即便真要陪莉莉丝去一趟巴别塔，他也一定要向莉莉丝问清楚这件事，以免到时候历尽千辛却换来白跑一趟的结果。
莉莉丝对视费恩认真投向她的目光，没有犹豫什么便点一下头，表示她确定。
得到莉莉丝表示确定的答复，费恩也就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随即轻吁一口气，又问她：“现在就想去吗？”
“嗯。”莉莉丝看着费恩，非常老实地再点了点头，“但是……”
“但是什么？”
“又有点怕。”
“怕什么？”
“怕没有人陪我一起去。”忽然，莉莉丝直视费恩的双眼，漆黑的眼眸里虽然依旧看不出来情感的波动，但她的样子一时间显得她态度十分严肃和认真，“费恩，如果我在未来的某一天迷路了，不小心忘记了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处避难所，那时候的你还愿意不辞千里寻我而来吗？假如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会弄丢我，你愿意在那之前站在我的身后抱紧我吗？”
话落，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费恩，突如其来的话语把费恩搞得一懵，一瞬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
费恩感觉莉莉丝刚才对自己说的话不像是怕他不陪她去巴别塔，倒像是突然拐着弯要向他告白，顿时脸不知怎么的就渐渐红了一点，眼神也不自觉地往旁边瞥，脑子里一阵抓狂，心说莉莉丝小姐你这是跟谁学的文艺范儿？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被一个三无少女调戏了来着？
那啥，请问你能好好说话么？
我上辈子虽然在你们这边的世界里很能打，也不是见了女性NPC就走不动路的软脚虾，可你突然这样对我说出这些平时在小说故事里才见得到的台词，我多少还是有点难为情诶好不好？
虽然我一点也不讨厌你，但一下子要说那种喜欢……额，那种喜欢……
该怎么说呢？
怎么说呢……
啊啊啊……
“费恩？”
“啊——哦在，我在听。”
再突然听到莉莉丝缺乏感情浮动的声音，费恩一下子从胡思乱想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有点紧张地把视线转移回来看着莉莉丝，顿时却发现莉莉丝盯住自己的眼神忽然间也没了以往的平静，此时此刻多多少少也透露出一丝不安，然后看着自己继续问道：“费恩，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别瞎猜啊，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愿意和你一起去巴别塔了。”费恩强迫自己摆正目光与忽然间变得有些奇怪的莉莉丝对视，心里一边留意这间书库阁楼里会不会有什么致幻的法术陷阱，一边吐槽莉莉丝说你这呆丫头真懂“在一起”这句话的引申含义吗？
他估摸莉莉丝不懂，而事实上莉莉丝多半也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已经给费恩造成了一点小小的误会。
因为她在听到费恩的回答后，漆黑的瞳眸马上亮了一下，紧接着就轻声答谢费恩道：“谢谢你，费恩，我就知道你一定愿意陪我一起去一趟巴别塔。”
“嘛，毕竟我从一开始就没说不陪你去这种话不是么？”费恩把手抬到后脑勺边，有点不自在地挠挠头发，“只不过……”
“只不过？”
“圣弗伦海沿岸这边的事对于我来说，就像你的记忆对于你而言那样重要。”觉得有必要向莉莉丝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费恩随即也换上一副严肃的脸色，不带开玩笑的样子注视着莉莉丝说道，“所以，等解决完这边的事，我一定陪你去巴别塔找回你剩下的那些记忆，但我希望那个时间不是现在。”
他一本正经地说完这段话，再看看莉莉丝呆呆的脸颊，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好像又过于严肃了一点，随后便又温和下来，右手抬起来朝莉莉丝伸出一只小指。
“这是什么？”莉莉丝低下视线，好奇地打量费恩悬停在她眼前的右小指。
“这个动作叫拉勾勾。”费恩耐心地告诉她说，“在我的故乡，它专门用于朋友之间私下许诺，两个人把小拇指勾在一起拉一下就算完成这个简洁的仪式，违背诺言的人会变成小狗。”
“可我不要你变成小狗。”莉莉丝马上平静地对他说道。
“所以我不会违背诺言的。”费恩面露微笑，目光温柔地注视她黑色的眼珠，“我向你承诺，等圣弗伦海沿岸这边的事结束了，我就和你一起去巴别塔寻找你剩下的记忆。骗人是小狗。”
“……嗯。”莉莉丝犹豫一下，随后也伸出自己左手的小拇指，有点别扭地和费恩的指头勾在一起，轻轻一拉，“那就约好了。骗人是小狗，你不准变成小狗。”
说罢，她把手收回来，打开放在膝裙上的那本《荒原通史》低头看了起来，阁楼里阴暗的光线不影响她具备黑暗视觉的视力，屋子里的氛围很快安静下来。
见莉莉丝似乎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费恩默默感叹莉莉丝从遗迹里出来后好像真的变了许多，心想以前的她肯定不像今天这样能说会道，有那么一瞬间搞得自己真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
一边想着，他摇了摇脑袋，往身旁一个方向侧过头，发现自己手边有一本卡着书签的红皮书，便随手将那书拿起来，翻开卡了书签的那一页随意看了几眼。
几秒钟后。
“莉莉丝。”
“嗯？”黑发的少女从膝裙上的书里抬起目光。
“这本书名字虽然叫《洛桑德骑士情史》，但它不是历史书，只是本骑士小说，里面的内容讲的是一个叫洛桑德的骑士与一位公主的冒险爱情故事。”费恩也把手头的红皮书放下，与她对视，“你看过这本书了？”
“嗯。”莉莉丝一脸淡定，点一下头，“前天晚上看完的。”
“刚才那些话从这里面学的？”
“……嗯。”少女像是回想了半晌，然后再点一下头，“怎么样，好听吗？”
“……好听。”费恩仔细看着她，眨一眨眼睛，也点一下头欣然承认。
然后，他半翻起白眼，抬起手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心说呆丫头果然不可能这么浪漫，全是自己想多了。
第6章得与失
和莉莉丝谈完了有关未来的行程安排，莉莉丝就继续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坐在阁楼的地板上看起书来，而费恩倒也不急着马上离开，在莉莉丝低头看书的时候顺便也安静地闲下来，通过游戏系统把自己的属性面板调出来瞧了几眼。
经历过探索古代遗迹的冒险后，他一路上在蝎谷中击退了几只雪地狼，于遗迹里击杀了不少魔偶守卫，并且利用炉火之剑亲手摧毁了黑曜石法典。
他还记得炉火之剑当时刺穿黑曜石法典的一幕，那件传奇物品的残骸在褪去耀眼的光芒后就瞬间引火自燃，高傲得像一位亡国的君王，宁可自我了断也不让敌人替它收尸。
因为这个原因，费恩在救回莉莉丝之后没能收集到黑曜石法典的残骸，那本古奥的千法之书就当着他的面焚成了一地灰烬，他从此永远失去了得到那本书的机会。
但所谓有失便有得，秩序之神欧德把这个道理写进了等价交换的法则，凡世中的万事不会仅仅单方面地存在得或失的某一方。
由此，他虽然失去了一件传奇物品的获取良机，但他用自己的双手从黑曜石法典的控制下抢回了自己重要的同伴，换个角度来想，也间接阻止了黑暗联盟灾亡巫师会的康斯坦丁，使那位实力强大的巫妖和他一样永远失去了获得黑曜石法典的机会，令其不可能再像他上一世时那样利用黑曜石法典组建出那支恐怖的尸巫军团了。
蝴蝶的翅膀在他的剑上轻轻扇动，这一世，未来的黑暗联盟将因为他而失去一支战斗力强悍的军事力量。
当然，拜摧毁了一件传奇事物的行为所赐，他在实质的收益上倒也并非一无所获，而是据此拿到了一个成就奖励。
那个成就的名字叫“传奇的破坏者”，赐予了他大量的经验值作为奖励，同时给予了他一个与成就同名的称谓，称谓的效果堪称简单粗暴，明目张胆地在他通过属性面板看见的数据栏里写着：
【传奇的破坏者】
称谓
使用：＋1000％对物品造成的耐久度损坏
——也许盔甲和纸现在并不存在什么区别了。
对于这个名叫【传奇的破坏者】的称谓，费恩最初一眼见到它的瞬间可谓是惊喜万分，心想这东西若是用在战场上，那可真比法爷一边念咒一边往战士身上扔解离术来的刺激多了。
但在勋爵庄园里生活的一周中，他有一小段时间尝试着用这个称谓把他之前一直使用的【勇者】给换了下来，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
＋1000％对物品造成的耐久度损坏，这个称谓效果很好，很强大。
可是强大过头了啊！
经过一周以来的日常生活，费恩发现这个称谓看起来很美，但根本不能一直使用，否则他在给病床上的艾莉娅盛热水时会直接把杯子捏碎，庄园里的椅子经他屁股一坐会马上散架，最搞笑的是他走路时甚至会一脚踩穿屋子里的地板。
若不是他及时又用原来的【勇者】把这个称谓给替换了回来，阿尔弗雷德家的庄园非被他拆了不可。
“所以说，这个称谓只能在特定条件下使用了啊。”从尴尬的回忆里回过神来，费恩盘腿坐在书库阁楼的木地板上，心里默默叹一口气，然后又检查起自己当前持有的经验值来。
摧毁黑曜石法典获得的成就就像他当初完成那个名叫【战争之兆】的使命任务时那样给了他大量的闲置经验，使他手头突然间就多了足足二十万点经验值可以供他分配，甚至说挥霍。
二十万点经验值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不是一个小数目，影辉骑士职业从10级提升至11级所需的经验值是51200点，再下一级翻倍后也不过102400点，这笔巨量的经验值完全足够他将自己的职业等级一口气往上提升两级了。
不过他没有马上急着这么做。
因为在他接下来的计划中，他最需要的东西不是个人的实力，而是一支足以介入战争的军队。
而现在，炉火之剑给了他这个便利。
于是费恩通过属性面板上的数据信息确认自己当前拥有的经验值无误后，便深吸一口气，抬手从背后取下炉火之剑平放在自己盘坐起来的腿上，闭上双眼，脑海放空，有意地将自己的意识逐渐导进螺旋剑的契约世界中。
花了几秒钟适应身处契约世界中的感觉，他把眼睛重新睁开，眼下的画面一下子又如他所料的变成了一副冰雪高原的鸟瞰图。
他俯身飘浮在穹高的云端上，熟练地在契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