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确实很小,传言那个下嫁给他的都勒汗侧室满花海,曾经将他裹在布兜绑在身上上阵杀敌,足可见他即位的时候应该还不到十岁。”
“不到十岁……”小皇帝捏紧了拳头,许久才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他可以说得上是一个雄才大略的人物了,那时候朱紫国人内部东一拨西一拨山头林立,远远比朕登基时面对的局势要乱。朕只不过是有几个大臣指手画脚,可他是随时随地都会丢性命。怪不得鹅儿从前对朕说过一句话,叫什么……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一穷二白,那时候和穷人也差不多。要这么说,他也真的称得上一世英雄了。”
鹅铺子诧异地看了鹅儿一眼,见小家伙满脸的不好意思,他便笑道:“这话不差,但帝王将相之家,却不能光用这话去解说。过去都有些天子聪颖天成满腹大志,可最后还不是一场空?而穷人家的孩子固然有不少都是少年老成懂事能干,但败家子或自暴自弃的也同样不少。那小王子毕竟有尊贵的身份,有贵人相助,又牢牢把握了每次机遇,这才能成就大业,但更多人不得不靠自己。而单单靠自己,有时候无论再花多大的力气功夫,也未必能挣得过命。”
“嗯?”
小皇帝身为天子,可年纪还小,从小到大对于国师常说的佛法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反而有一种横冲直撞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所以,对于鹅铺子那股好感,便源自于鹅铺子的性子和他在某种程度上有相似之处。此时此刻,他罕有地从鹅铺子口中听到了一个命字,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着鹅铺子,随即竟是探出手来去摸他的额头。
“朕没听错吧,你居然说什么人再努力也挣不过命?那你怎么来的今天?”
“皇上,臣比别人毕竟多了几分机缘。”
鹅铺子微微一笑,听到外头传来了今日亲自驾车金六的声音,马车又缓缓停下,他看了一眼小皇帝身上那自己特意让其换上的衣着,就揭起了前头的棉帘子。随着车门打开,寒风兜头兜脸从外头卷着雪花刮了进来,就连小皇帝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时候,鹅铺子第一个下了车,随即一把将小皇帝扶了下来,而最后头的鹅儿则是稳稳当当跳落在地。
“这是什么地方?”小皇帝茫然地东张西望了一阵子,发现并没有自己预料中好看的景致,亦或是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风雪之中影影绰绰看见不远处有个小小的村落,他顿时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鹅铺子,你带着朕到这儿来干什么?”
“皇上,山野之地。”
莫名其妙的小皇帝被鹅铺子拉着缓缓往前走,见鹅儿不知何时竟是带着几个随从走到了最前头,再看他那一身在雪地里犹显醒目的红色衣袍,他顿时更糊涂了。然而,那村子看似很近,可高一脚低一脚地在雪地里走了不一会儿,他就觉得有些微微气喘了,等到了村口,他忍不住双手支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喂,干嘛不让马车过来,这地方太不好走了!”
“刚刚马车走的是官道,这条小路两边却是农田,一个不小心马车的轮子陷在沟里,咱们就别想回去了。”鹅铺子见那边厢已经有人迎着瑞生一行,他便沉声说道,“殿下,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说有些人再努力也挣不过命么?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小皇帝只觉得心里头满满当当尽是疑惑,可等到好容易跟上了鹅铺子那几个人,他就突然听到一旁的屋子里传来了鞭子破空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虽说他并不是关在皇城中的一国之君,市井之中厮混过许多次,什么吵架骂街哭闹,林林总总的都见识了不少,此时仍是硬生生打了个寒噤,竟本能地一把拽住了鹅铺子的胳膊。
“我求求你了……就是没钱,咱们可以卖力气去种地,你不能……大郎你已经下狠手害了他没了性命,这唯一的一个儿子你还要下这样的狠手,你怎么忍心!”
“死婆娘,头发长见识短,阉了送到宫里,万一能出头就是人上人,到时候咱们一块吃香的喝辣的!现在不能当和尚,只有这条路了,大郎死了就死了,今天宫里有贵人来这儿挑人,这么好的机会,都是你之前吵吵嚷嚷给错过了,老子怎么娶了你这种不识好歹的,我打死你!儿子可以再生,富贵可是错过今天就没有明日了!”
随着这骂声,紧跟着就是一阵鞭子声和惨叫声,间或还混着女子的痛骂声声。这时候,终于听出了一个大概的小皇帝顿时渐渐松开了手,然而脸色已是铁青一片。当看见前头那几个老人中年人围着鹅儿尽在那儿说好话的时候,他忍不住倏然侧头盯着鹅铺子。
“这个村子里,父阉其子,兄阉其弟,这大半年间,凭空多出了几十个自宫之人。当然,因为没熬过去而丢了性命的,整整还有二三十个。因为手艺好的那些个匠人,他们请不起,所以就只能这么将就着硬上了。这还不是最多的,最多的一个村子,听说有数百个。殿下,对于穷人,因为他们不能出家,只剩下进宫这条路了。”
尽管小皇帝曾经听过下头关于自宫人的禀报,而且也已经下令严禁,可真正听到看到这么些情景,他仍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从前收了鹅儿到身边的时候,因为彼此年龄差不多,他曾经饶有兴致地问过鹅儿是怎么进宫来的,结果小家伙咬着嘴唇说出了那段悲惨的过往,哭得不成模样,他也因此知道亲信太监等人都是吃了怎样的苦头才到了他身边,潜意识中不免多信了他们几分。然而,知道那是多大的痛苦,他怎能相信还有这许多狠心下得去手的家伙?
“都已经下了那样的严令……”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前头一个老者就已经笑容满面地开口说道:“公公,待选的孩子们都已经在里头,总共是四十八个人,都绝对是最机灵伶俐的好孩子,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若是可能,鹅儿根本不想出现在这种地方。此时此刻,他竭力克制住抽搐的嘴角,一字一句地说道:“就这么些?”
411劝说灭法国小皇帝
尽管小皇帝曾经听过下头关于自宫人的禀报,而且也已经下令严禁,可真正听到看到这么些情景,他仍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从前收了鹅儿到身边的时候,因为彼此年龄差不多,他曾经饶有兴致地问过鹅儿是怎么进宫来的,结果小家伙咬着嘴唇说出了那段悲惨的过往,哭得不成模样,他也因此知道亲信太监等人都是吃了怎样的苦头才到了他身边,潜意识中不免多信了他们几分。然而,知道那是多大的痛苦,他怎能相信还有这许多狠心下得去手的家伙?
“都已经下了那样的严令……”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前头一个老者就已经笑容满面地开口说道:“公公,待选的孩子们都已经在里头,总共是四十八个人,都绝对是最机灵伶俐的好孩子,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若是可能,鹅儿根本不想出现在这种地方。此时此刻,他竭力克制住抽搐的嘴角,一字一句地说道:“就这么些?”
“捏门公公之前都让人从咱们这儿挑走了两个孩子,足可见咱们这儿的孩子,比邻近其他村里的质素都要好。”那老者见鹅儿仿佛有些不满意,忙殷勤地说道,“若是公公看不中他们,您尽管直说要什么样子的,高的矮的倨傲的乖巧的,不管什么要求,小老儿必定能为公公寻来,等上两三个月,就能把人送到公公跟前。”
小皇帝听得心头火起,才想出口喝骂,可胳膊被人重重捏了一记,他只能勉强按捺下这团邪火。跟着鹅儿进了一间烧着炭盆的温暖屋子,眼见一排排衣衫褴褛,神情或懵懂或悲苦或麻木或恭顺,年纪最大和自己差不多,最小也就六七岁的孩子上前来跪下磕头,他终于隐隐约约明白鹅铺子刚刚为什么说那句话。
人挣不过命……应该就是说这个吧!
尽管鹅儿知道,这些被阉了的孩子,最好的出路就是和自己一样被送进宫里,可这么多的人,别说是他,就连亲信太监也不可能一口气全都拨拉到宫里去。因而,他看来看去,最后便选了两个衣衫最破旧,模样却还清秀,年龄只**岁的小童。即便如此,那老者和几个村里人仍是满脸喜悦千恩万谢,而那边厢两个小童哭哭啼啼辞别家里人的情景,却是让人更加心酸。即便他如今已经没这么容易掉眼泪,仍是觉得眼睛又酸又涩。
小皇帝原想在回程路上把两个童子叫上马车询问一二,可当前时那老者和几个中年人把他们送出来,满口说村里孩子吃得起苦,让他们随车步行的时候,一直没吭声的他终于忍不住了,张口就说道:“鹅铺子,让你的人一人一个抱着在马上,就这么点路,一会儿就回城了!”
有了这话,两个**岁的小童便被两个护卫抱着上了马。随着马车起行,小皇帝听到外头传来了两声惊呼,可转眼间那声音就消失了,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就看着鹅铺子说道:“你之前说,还有一村子有上百个这样的人?”
鹅铺子点了点头,随即又淡淡地说道:“这情景还算不得什么,接下来,臣想带皇上再去一个地方。”
小皇帝自忖已经看过了这番情景,接下来再看这些也就习惯了,他便随便点了点头,接下来一路坐在车上,却是直生闷气。托着下巴坐在那儿的他自顾自出神,而鹅铺子则担心地看着鹅铺子,直到鹅铺子冲他摇了摇头,他才死死抓着那只手炉,心里想到自己当初挨了那一刀之后,被绑住手脚关在那间空屋子中时的悲苦绝望。
然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马车再次停下的时候,后鹅铺子一步从车上下来的两人却被扑面而来的那股味道熏了一跟头。等看清楚了四周那种污秽的环境时,小皇帝首先变了脸色,而鹅儿竟是忘了礼仪,一把死死抓住了小皇帝的胳膊。
马车正好是停在了一条胡同的巷口,胡同里头的白雪早就被人踩得黑乎乎不成了样子,一股说不清是食物腐烂恶臭,亦或是霉臭的味道随风飘出,让人忍不住想往后退。两边都是各式各样低矮的房子,有的还能看到砖墙的痕迹,但有的却分明是用茅草和木板等等搭起的房子,如今这连着两场大雪,到处都是被大雪完全压塌的屋子,甚至还能听到一阵阵哭天抢地的悲号。呆看了一会儿,小皇帝就声音嘶哑地问道:“这是哪儿?”
“这是比之前那村子更可怕的人间地狱。”
鹅铺子说着顿了一顿,却没有硬拉着小皇帝再往里头去,而是低声说道:“之前见到的那些,都是年龄适中的孩子,若是送进宫里,机缘巧合就能进内书堂,或是跟着诸位有头有脸公公。而这些,都是至少年过二十,甚至三十四十五十,自宫多年,因为生活穷困无着落,走这条路是为了求进宫混口饭吃,但却因为年纪太大,基本上不可能遂其心愿,又被邻里嘲笑亲戚不容,再加上官府严禁,所以只能群居到这里的人。”
说话间,胡同深处一间屋子里就已经四足并用爬出了一个人来。尽管隔着老远的距离,但无论小皇帝还是鹅儿,都能看到那人拖着一条软软无力的腿往这边巷口爬来。那人脑袋上又是灰又是红,说不清是泥还是血,身上更是根本看不清衣裳的本色,嘴里发出一阵一阵低沉的喘息,乍听上去甚至不像人类。当此人看见他们这一行人杵在巷口,突然飞也似地扑了过来的时候,小皇帝终于看清了他那一个眼眶中几乎要掉出来的眼珠子,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反身就径直钻进了车厢中。
“行行好,给我点吃的……”
“赶他走!”
见鹅儿要跟上车去,鹅铺子却一手拉住了他,打了个手势,须臾功夫,那人便在几个护卫用刀柄的驱赶下仓皇逃了进去。……。
从屋里走出一个军卒,他问道:“敢问各位是……”
“我们是司礼监的。”鹅铺子直接就扯出了这么一面大旗,见那军卒一愣之下慌忙就露出了无比恭敬的表情,“听说下了大雪,就到这儿来看看。”
“公公慈心,公公慈心。”
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虽说如今灭法国穷人的孩子不能自幼出家,只有当太监一条活路了。自宫的人越来越多,可终究大多数人仍是鄙视这些残缺不全的人,再加上传言这等人阴气重,就连南城兵马司的人,也都不免躲得远远的。此时见鹅铺子戴着厚厚的貂皮围脖,说话中那种颐指气使的做派,他们谁都不怀疑鹅铺子是真的司礼监出来的人,为首的那军卒点头哈腰陪笑之余,背上却是出了一身冷汗。
这里头是曾经有一两个侥幸入宫的角色,可大多数都是只能等死罢了,怎生会有宫里司礼监的大人物想到往这儿来瞧瞧?
鹅铺子见人噤若寒蝉,他也不啰嗦,往里头又张望了一眼便冷冷地问道:“这么一场大雪,看上去应该压塌了不少房子,里头死了多少人?”
“这个……”大冷天的,就是死人也冻得严严实实,不比盛夏不及时处理就会腐坏,因而兵马司自然就拖着一直没到这儿来查看,只想着到时候一股脑儿送化人场算完,此时此刻被鹅铺子这么一问,那军卒顿时觉得脑门上凉飕飕的,好一会儿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小人,小人这就去带人清点。”
“动作快,我在这儿立等回话。我只要数字,并不是来查问你们的失职之处。不要玩什么虚报瞒报的把戏,否则若是我到时候核实了,必定严惩不贷!”
“是是是……”
下了严命,鹅铺子便打了个手势吩咐鹅儿上车去等,自己却没有跟着上去,而是就站在车前,又是看那些低矮的屋子,又是听里头声声喝骂呵斥,眼神闪烁,渐渐想得远了。
尽管对自宫人向来惩治很重,可随着人越来越多,自宫人本身处死就成了一条虚文,毕竟朝廷总不成为了此事大开杀戒,一杀就是成百上千。可这样一群进不了宫却被周围人排斥的群体,就这么丢着一样是要出大乱子的。
太监们虽则并不会完全把人当成同类,可若贸贸然处置,一样会引得物伤其类。而倘若一味发边远充军,固然可以打发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可也和逼人去死没什么两样。
就这么等了约摸有小半个时辰,鹅铺子即便轻轻搓手跺脚,仍是手脚冰冷一片,正不耐烦的时候,终于有一个南城兵马司的兵卒快步跑了出来。到他面前,那兵卒缩手缩脚还要行礼,被他一个眼神止住,这才使劲咽了一口唾沫。
“回禀公公,大雪压塌了十七间房子,总共死了九十四个人,其中七十个是被压死的,二十四个是冻饿而死的。至于被压伤冻伤的人很不少,头儿正在那计算。”
“知道了,尽快把死人都运出去,否则若是发了疫病,唯你们是问。”鹅铺子说着就从旁边随从手中接过了一锭银子,掂了掂分量后丢了过去,见那兵卒接在手中两眼放光,他就开口说道,“搭一间窝棚先收容了这些人,然后支一口大锅煮粥,能救几个是几个。今天过后,我会让人再送二十两银子过来,你们要上下其手我不管,但若是再死人……”
“是是是,大人放心,大人放心!”
412保护鹅铺子的性命
眼见鹅铺子头也不回地反身登上了马车,紧跟着三五护卫簇拥了马车缓缓起行,那军卒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汗,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等马车没影子了,他看了看手中那一锭显然出自内库,成色极足的银子,立时一溜烟朝巷子深处跑去。
而马车上,终于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