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嫔抬头,怔怔出神。
萧景姒起身,整了整宫装,起身离开。
紫湘问道:“主子,这明嫔如今只是个丧子的宫妃,如何能斗得过苏皇后?”
殿外,冬风刺骨,萧景姒拢了拢披风:“没有外戚相助,能诞下皇帝的子嗣,怎会没有几分手段。”
这颗棋子,早晚会出其不意。
明嫔,闺字京仪,选自江东付家,鲜少人知,江东秀选前,付家京仪曾与一书生私定三生。
后,书生出仕,拜官大司马,暗中,助力东宫。
上一世,大司马府钟清秋婚嫁之人,便是奕王凤崇明,钟家二姝姐妹情深,凤傅礼登基之后便是念着连襟之谊,才免了奕王削爵。
这一世,因钟清秋下嫁之人变成了凤殷荀,太子欲将大司马这颗棋子安放进周王府,那她便要这大司马倒戈相向。
永延殿里,帝君高座其位,若有所思。
“皇上,国师大人来了。”
顺帝将手中的奏章搁下:“宣她进来。”
方公公领命,将人宣进殿中,远远便听见了女子咳嗽声,似是极力压抑着。
苏暮词回禀,道国师重伤属实,莫非当真为了救明嫔?顺帝打量:“国师身子如何?”
萧景姒欠身行礼:“苏姑娘妙手天医,臣已无大碍。”嗓音,仍是有些虚弱与无力。
难辨真假,这女子,一分也看不透。
顺帝起身,直言问道:“朕问你,崇明之死,是何人所为?”
萧景姒抬眸,视线相对:“苏氏一族。”她掩嘴,轻咳,“皇上,能在梨园兴风作浪的人,您最清楚不过。”
为君者,又怎会是糊涂之人,不过是怀揣着聪明坐观虎斗罢了,伴君如伴虎,这帝君对她,终究是起了异心。
皇帝啊,大概也开始忌惮她了,所以,借借刀,打磨打磨。
“外戚专权,狼子野心,”顺帝眸光一沉,“哼,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他苏家!”苏家外戚专权也并非一日两日,动辄自然也并非一时半会儿之易。
萧景姒轻笑,神情从容不迫:“皇上,臣替你将这百年外戚连根拔起如何?”
顺帝当下惊愕住。
待萧景姒走后,方公公上前伺候:“皇上,国师之言也不可全信。”
顺帝无心再翻阅奏章,背着手徘徊:“萧景姒若要崇明的命,哪里需要脏了自己的手。”叹息,“只怕这苏家,早晚要栽在她手里。”
方公公附和:“也好,这苏家专权了多年,皇上也想拔了这外戚的根基,如今有国师这把利刃,皇上坐观虎斗,便可高枕无忧了。”
顺帝摇头,思绪未宁,紧拧着眉头:“朕只怕养虎为患。”沉声吩咐,“去查查,萧景姒与常山世子是什么关系?”
“喏。”
顺帝沉思,钦南王府从不插手夺嫡之事,此番却明目张胆地袒护萧景姒,只怕这之间有什么干系,萧景姒与楚彧这二人若是联手,那这大凉的江山,势必翻云覆雨。
三刻,明嫔去永延殿求见了帝君,其一,言明国师大人相救之恩难以为报,其二,指控苏皇后心怀不轨害她丧子。
顺帝下了两道口谕,其一,国师萧景姒力救明嫔有功,赐千金良药,官拜正一品之上,其二,梨园刺客闯入,杀害皇家王爷,苏皇后监管失责,罚俸禄三年,于奉天殿面壁。
监管不严?
帝君终究还是投鼠忌器,这苏家,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动之,太子断其臂膀,与周王晋王鼎力之势,势必大乱。
当日,在奉天殿思过的苏皇后毒发,叫唤嘶喊了整整一夜,疼得几度抽搐晕厥,甚至摔碎了瓷瓶欲自残,幸而让宫人绑了起来。
这才第二日呢,七日疯之毒,还有得疼。
萧景姒未时才回星月殿,杏花等在殿前的石狮子前,趴在石阶上,恹恹地耷拉着耳朵,忽然听闻声响,骤然跳起来。
“喵。”
是萧景姒回来了,杏花拔腿就往外面跑去,方才还无精打采,这会儿绕着萧景姒摇头摆尾,好不欢喜。
星月殿外殿的掌事李嬷嬷瞧见杏花的模样,也不由得失笑:“国师大人回来了。”
萧景姒颔首,俯身将杏花抱起来:“杏花是在这等我吗?”
它用脸蹭萧景姒:“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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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杏花啊杏花
“杏花是在这等我吗?”
它用脸蹭萧景姒:“喵。”
“杏花等在门口,喊都喊不走呢。”李嬷嬷打趣,“它倒是通人性,在殿外等了一个时辰,这小东西,畏寒得紧,瞧,眼睛都冻红了。”
杏花趴在萧景姒怀里,十分乖巧,不似往日,喜欢在她怀里不安分地乱窜。
萧景姒打量了一番:“怎了?如何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冻坏了?”瞧着它的眼睛,当真冻红了,萧景姒将它包裹在衣襟里,快步往殿中走,“乖,我让人给你做鱼汤喝。”
方走进殿中,殿外的女官道扶辰姑娘来求见。
萧景姒回眸,懒懒瞧了一眼:“你是来确认我有没有死?”
萧扶辰脸色有些白,不知是冻的,还是惊的:“我奉父亲所托,来给你送些伤药。”
“东西放下。”萧景姒道,“紫湘,送客。”
萧扶辰脸色微僵,抿紧了唇:“萧景姒,万事留一丝余地,也好日后有退路。”
“我不需要退路。”想必是知晓了苏皇后之事,来不自量力了,萧景姒笑笑,眼染了秋意,有些寒,“我不喜万事留退路,反而更喜欢将人逼进死路。”
“你——”
萧扶辰才一个字出口,杏花一个纵身,一爪子挠过去:“喵!”
随即,萧扶辰一声惨叫,捂住脸痛呼。
只见那国色天香的脸上,三道血痕,横亘了整个左脸,额前的发也被勾出了几缕,狼狈不堪得很,再瞧杏花,暼了暼自己的爪子,一脸嫌弃,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拿爪子在墙上磨,嫌脏!
紫湘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你这畜——”
萧景姒打断萧扶辰的谩骂:“这伤药便赠予姐姐了,好好涂脸,你大婚将近,莫要花了容貌。”转身,对杏花招手,“还不快过来。”
杏花乖乖钻进萧景姒怀里。
“以后不准挠人,”萧景姒笑着训它,“脏了我不给你洗。”
感情,国师大人也嫌脏。
杏花十分听话:“喵。”
殿外,萧扶辰脸色难看至极,咬牙切齿地拂袖而去。
随后,杏花随萧景姒进了殿,便钻进了浴桶里,泡在水里任萧景姒怎么喊都不出来,拍着水花洗爪子。
杏花啊,爱干净着呢,才不碰乱七八糟的女人。
萧景姒笑不可支,欢喜地看着杏花洗洗刷刷,好一番折腾,天都黑了。
紫湘传晚膳的时候才想起来一事:“主子,今日事多,尚有一事,属下忘了告知主子。”
萧景姒盛了一小碟鱼汤,用汤匙喂杏花:“何事?”
紫湘迟疑了一下,如实道:“昨日梨园宴席上,凤仪公主当众求亲,欲与大凉修秦晋之好。”
趴在案桌上的杏花突然喵了一声,睁着圆溜溜的眸子盯着萧景姒看,她笑着将杏花抱过去,漫不经意地问紫湘:“赵晗看上谁了?”
紫湘顿了稍许:“楚世子。”
萧景姒握着汤匙的动作滞了一下,眉头一蹙:“钦南王府拒了?”
迟疑了半响,紫湘言:“没有。”
说完,紫湘便下意识打量自家主子神色,见她失神,汤匙滑落手中,那鱼汤便洒在了杏花身上。
“喵,喵。”
杏花也不知怎地,平日甚是爱干净的猫儿,也不吵不闹,还往萧景姒怀里钻,有几分讨好的意味,小声地叫唤,乖巧得不得了。
萧景姒似心不在焉。
“喵。”杏花用爪子去挠萧景姒的袖子,伏耳拱她的手,又舔了舔她手心。
杏花怎就急了?
萧景姒回神,揉了揉它的脑袋,似不经意地问:“他应了婚事?”睫翼微微颤了颤,泄露了她的心绪不宁。
“自是没有应承。”紫湘细细解释,“当时主子出事,楚世子还未来得及拒婚,便出了梨园。”
萧景姒放下汤匙,今日的膳食,她用得十分少,俨然,有些不高兴了。
“喵~”
杏花也不高兴,因为他的阿娆不高兴了,他想,都怪他惹得阿娆不悦了。
这夜,星月殿的烛火早早便熄了。
次日,一场秋雨一场寒,窗外滴滴答答,雨落珠帘。
萧景姒刚醒来,习惯性地伸手探向枕边,触到一手凉意,她睡意惺忪。
“杏花。”
“杏花。”
唤了两声,并无应答,若是往日,萧景姒一唤杏花的名,它便会扎进她怀里。
又唤了一声,紫湘便在殿外门口应了萧景姒:“杏花许是早起觅食去了。”犹豫了片刻,紫湘说,“主子,楚世子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萧景姒顿时睡意消散:“怎不叫醒我?”她有些手忙脚乱,随意抓了抓耳边散乱的发,披了件外裳便起身洗漱。
紫湘端来热水,瞧着自家主子难得慌乱急切的模样,笑着说:“楚世子只说莫吵着主子睡觉,主子莫急,楚世子在外殿等着,不会走的。”
萧景姒顿了一下动作,许是方醒来,脸颊晕开两抹绯色。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萧景姒便收拾好,脚步匆匆地去了外殿,楚彧正站在殿门口,来回徘徊,眼下青黛,许是昨夜里未睡好。
自然是如此,他家阿娆以为他要娶别的女子,他哪里睡得着,又不忍扰了阿娆休憩,昨夜便在阿娆榻前趴了一夜,彻夜未眠。
远远看见萧景姒,楚彧立刻跑过去,殿外秋雨稀稀落落,一会儿便打湿了他肩头,他睁着眸子,水汽蒙蒙的,也似染了这细密的雨水,专注地抬头看萧景姒,有些紧张:“阿娆,你别误会,我不喜欢那人。”
萧景姒未语,将手中的油纸伞举高些,走近了,替他遮住雨。
见她不说话,楚彧焦急得紧,连忙表清白:“我认都不认得她,她长什么样子我都没看一眼。”
说完,楚彧又重点补充:“我才不会要她的。”小心地看她,他嗓音软软,有些慌,像个无措的小孩,战战兢兢怕惹她生气,“你别信旁人胡言乱语,我只——”
她点头:“嗯,我都知道,我本欲今早去钦南王府寻你的。”她自是信他,两世尘缘,他一如当时。
雨打湿了楚彧额前的发,湿漉漉的,萧景姒走近他,只隔着一步之遥,撑着油纸伞的手稍稍举起,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她问他:“吃过早膳了吗?”
阿娆好像不生气的样子,嗯……楚彧有点惆怅了,是不是阿娆不在乎他所以才不生气。
他还是乖乖回话:“没有。”
她同他一起撑伞走进殿中,隔得近了,楚彧有些不自然,羞赧地低着头,又开心又羞怯。
萧景姒问:“和我一起用膳?”
楚彧愉悦地点头:“好。”
传了早膳,萧景姒又吩咐:“紫湘,将厨房的鱼汤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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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本宫要剥了它的皮
传了早膳,萧景姒又吩咐:“紫湘,将厨房的鱼汤端来。”
紫湘迟疑了一下,那鱼汤是专门给杏花熬的,罢了,杏花再受宠,常山世子来了,鱼汤还是得让出来,主子虽不善风月情事,却着实牵念常山世子。
对此,楚彧心情很好的样子,欢欢喜喜小口小口地喝汤,心里很高兴,阿娆还是欢喜他的,只是不太懂风月罢了。
萧景姒突然问楚彧:“那日,我的伤,你都看见了,没有想问的吗?”
她似乎有点不安,握着筷子的指尖有些发白。
楚彧放下汤匙,将她爱吃的杏花糕推到她面前,认认真真地给她夹菜,口吻认真地嘱咐她:“阿娆,就算伤口能自愈,以后也别让自己受伤了,会疼的。”他心疼。
他不问,一句都不问,只是语气,依旧轻缓。
眸光微微灼热,她说:“我是人是妖是鬼是魂,你都不怕?”
楚彧笑着摇头,眸光痴缠,只说:“你是阿娆。”
是啊,他还是这般,会怜惜温柔地喊她阿娆。这世间,两世轮回,都不曾改变他的模样,与他看她时眼底纯粹的光影。
雨歇了后,楚彧才离开,萧景姒站在殿前,看着雨后的清晨,人影远去,轻笑着,心情愉悦。
紫湘在屋里头收拾碗碟,嘟囔了一句:“楚世子怎和杏花一样,只喝汤,不吃鱼。”
杏花挑嘴得很,水里的东西碰都不碰,这鱼也只喝清蒸的鱼汤,平日里除非主子喂它,否则一口鱼都不吃,挑剔得不得了,再看楚世子也是这般,金贵着,不愧是楚世子养出来的贵族杏花,档次真真不是别的什么杂交种能比拟的。
忽而,萧景姒自言自语了句,紫湘细听一番。
“快入冬了,他咳得越来越厉害了。”
这个他,自然说的是常山世子。
秋雨连着下了几日,立秋之后好些日子,天才开始放晴,安生了几日,凉都城里便开始生出事端,市井流传,只道是苏家事变。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初七,帝令举国行丧礼,葬奕王于皇陵,帝念明嫔丧子之痛,特令封妃。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十一,明嫔册封为妃。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十四,十七皇子诞于冷宫,其母妃乃东宫奉茶女官,曾承过帝君一夜雨露,于半年前以不知尊卑为由,被皇后打入冷宫,时隔半年,冷宫弃妃却诞下皇子,帝知后,大怒,斥皇后善妒失责之罪,收其凤印,后宫事宜,暂由淑妃代管。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十九,国舅府嫡次子苏云青落马重伤。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二十一,鸣冤鼓响,乡野之民状告工部侍郎贪赃枉法,枉顾人命,帝令洪左相彻查此事。
大凉二十九年,十月二十五,工部侍郎认罪,供其同谋,乃国舅府苏家。
是夜酉时,顺帝宣苏国舅觐见。
戌时,工部侍郎于大理寺监牢,畏罪自杀。
次日,顺帝的圣旨便送去了国舅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舅苏成朗为臣不礼,于民不义,欺下罔上,罪令罄竹,朕念国舅府护国之忠,免其重责,剥其六部之责,不予参政。”
这告御状的乡野村夫也好,这供认不讳的工部侍郎也好,于苏国舅而言,无疑是飞来横祸防不胜防,如此一来,国舅爷便被架空了权,苏家自此一落千丈。
洪宝德背着手,站在观星台上,睥睨黄昏下的皇城,笑着看身侧的女子:“苏氏一族,近来频频遭祸,莫不是苍天开眼?”
萧景姒轻笑:“兴许。”
苍天开眼?若指着苍天有眼,这世间冤案还不罄竹难书?洪宝德耸耸肩,挑了挑眉:“我怎么得知这工部侍郎畏罪自杀的前夜,大理寺卿见了一个人。”
萧景姒但笑不语。
洪宝德哼了一声:“是常山世子,楚彧。”
至于这贪赃枉法、枉顾人命有没有苏国舅的份,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供认的工部侍郎归天了,这污水苏国舅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苍天开眼?”洪宝德自个笑了,托着下巴直摇头,“老天无眼啊,是只手遮天才对。”
楚彧这手啊,真真是翻云覆雨。
萧景姒不否认:“是韩大人告知你的?”
洪宝德惊讶:“看来你也知道!”
“那鸣冤鼓便是我替那告御状之人敲的。”萧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