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明明已经离开的魔尊,重新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果然是方才他在与“鸟语花香”的对战之时,发现了自己的所在,故意率先离开。待“鸟语花香”师兄弟离开后,他却又杀了个回马枪来寻她么?
难怪他明明占于优势,却突然假作不战而逃。
他终究……还是千年前那个狡猾多智、行事不择手段的前朝帝王。
“莲儿,你不要骗我了。”果然她的话没能骗到对方。
魔尊看着眼前连转身都不愿的赵坦坦,眼中溢出苦涩:“你以为用紫慕白的名号就能吓退我?千年前,我眼睁睁看着有人从天而降,自我手中将你抢走。你可知我当时心中有多恨吗?恨那紫慕白连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更恨自己的无用……”魔尊黑如子夜的眼眸,在说到这里时泛起赤红。
他曾经绝望地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些年的疯魔也是因为这份绝望。
“在那一天之前,我从未真正相信世间有神魔。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信仰,那对于我来说,便是做一名英明睿智、能造福于民的君王。”魔尊缓缓地自赵坦坦身后,眼瞳中的赤红之色愈来愈浓,“但那一天之后,我放弃了这份信仰,然后屠尽万民,终于找到了成魔的方法。”
千年前那一天,他一念成魔。
“什么英明的君王?为了维护这江山,为了顾念大臣们的忠心劝谏,我将自己的皇后暂时幽禁起来,带兵亲征叛乱。待回到皇宫,却只见到破败的宫殿里,已经死去多时的皇后。如果英明的君王,就必须接受这些,那不如不当!”魔尊说着忍不住发出桀桀怪笑,身周更有黑气快速盘旋,似有发狂的迹象。
赵坦坦不禁后退数步,心中却升起疑惑。越是接近莲纹临死前一幕,她便越是想不起细节,每次只要仔细去想,便会恐惧得全身战栗。唯有那暗无天日仿佛没有尽头的日子,似成了她最后的痛苦记忆。
但她总觉得,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被遗漏了。
“莲儿……”发现她的后退,魔尊眼中的赤红消散了些,恢复了少许神智。他上前几步,一手抚向心口,一手向她伸来:“随我走吧。我虽不知你为何独自在此,但既然让我遇见了你,便定不会再放开你。”
哪怕每次相遇,都差点杀了她,或者被她杀死。但他此时却似全都忘记了,只是带着殷殷盼望和坚定的决心,望着她,向她伸出手:“随我走吧。今后我必会好好待你,将从前亏欠的都补偿给你。”
有那么瞬间,让人恍惚想起千年前刚回到皇宫时,年轻的帝王终于在震惊的莲纹面前,坦白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发现自己受骗,又惊又怒的莲纹,起身便果决地要离开皇宫,从此与他断绝关系。
他却不惜以帝王之身,跪在莲纹面前发誓,只愿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会辜负她。那时候他的神情也是如此,带着殷殷的盼望,和坚定的决心。
那一次,莲纹被打动了。但这一次,赵坦坦看着魔尊,却笑了。
第219章 偶遇3
“你觉得,我可能跟你走吗?”赵坦坦一眼都没有看魔尊伸向自己的手,只是自顾轻笑了起来,“总是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假装自己是个情深义重的人……但实际上呢?从最开始算起,你有过绝对坦诚的时候吗?你的身份是假的,姓名是假的,就连你的打算,都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前朝的帝王直到将自己在民间的新婚妻子带回皇宫,才坦诚真实身份。
什么“姓赵名煦字月白”,到头来,却只有“月白”这个字是真的。莲纹一直到被骗入皇宫,才知道他就是当朝的皇帝李兆旭。那假称的名姓,不过是取了他真名的谐音罢了。
不管对方是贫穷或富贵,是贵族名流或者贩夫走卒,她都不曾介意,唯一介意的,却是欺骗。
年轻的帝王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能带给对方一个小小的惊喜。世间多少女子最梦寐以求的尊贵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他没有选择朝廷重臣或者王孙贵胄之女,而是不顾群臣的反对,双手捧给了她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民间女子。
她应该会很惊喜才对。她为嫁给他散了功,放弃了做一名女侠吟啸江湖的自由,如今给她这样尊贵的位置,应该足以补偿她了吧。
然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期。被牵到凤椅前的莲纹,在听到真相时确实露出了震惊神情,而后却没有一丝喜色,只是垂眸似在做着什么决定。
她没有在凤椅上就势坐下,而是挥开了簇拥着自己的一众内侍与宫女,转过身望向已经换上龙袍的帝王,在后者逐渐收起的笑容中,淡淡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轻信他人。我们的婚事就此作罢,你的皇后请另寻他人。”
随即她便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一甩袖向外大步走去,头也不回,毫不留恋。
明明已经拜过天地成为他的妻子,他以为对方已经走不脱了,却竟会说出“婚事就此作罢”的话,就这样……毫不留恋地舍弃了他?
也就是在那一刻,站在大殿中的帝王抓紧了龙袍上繁复的绣纹,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真的犯了个错,而这个错误将可能令自己失去最不想失去的人。
从未有过的恐慌感,令他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最后在丹陛前追上了莲纹,拦住了她。然后在所有人的吸气声里,他就穿着那一身绣满飞龙与五色祥云的龙袍,在莲纹身前跪下,郑重地发了个誓:“朕愿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此世永不负你!”
从前的莲纹隐居在深山之中,少有接触尘世,对于男女之事更是懵懂。来到凡界不久,便遇到这么个满眼情深义重的人,陪着她伴着她,相处之时更是温柔小意,于是最终她轻易地被这样一句誓打动。
不是“永远”,只是“一生一世”,但却听来比“永远”二字更为动人。她要的,从来只是彼此相伴一生的岁月静好。
可是,后来呢?
没几年,西北干旱,饿殍遍野,她将自身最后一件法宝用于祈雨,却被暗中盯着她的大臣,带着帝王一同撞见。
皇后本就毫无根基,却令皇帝椒房专宠,为之拒绝选秀女充盈后宫。众臣早就心存不满,时常拿皇后无子说事,劝谏皇帝广开后宫。
如今既然撞见了此事,本就不断被众臣诟病的皇后,便从此被众臣诬为妖女。
一时间满朝文武跪在大殿外,求帝王处置妖后。本就以江山为重的帝王,终究拧不过死谏的大臣们,将皇后暂时禁闭在莲乐宫中。
那之后,便是噩梦的开始……
有一种隔了千年的恨意与怨气直冲上来,令赵坦坦暂时忘记了惯有的恐惧。她轻笑着带着讽刺地看向遥远的天际,唯独不看身前,向自己伸出手的魔尊:“我但凡有抵抗你的能力,便只想诛灭你。哪怕今日依旧落得修为尽失,你也休想我会跟你走。”
魔尊望了她许久,却始终未能得到她的一个眼神交会。
他最终叹了口气,眼中的光芒黯淡,捂在心口的手动了下,却没有做什么,只是将伸出的手重新收回。许是伤势过重的关系,他低头咳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不会勉强你,但希望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真的找了你太久太久了……久得庆幸自己成了魔,才能熬过这千年岁月,在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重新找回了你。”
正因为过去的绝望太过深重,令他格外珍惜如今的每一刻。在未曾确定对方是莲纹时的每一次交锋,更令他如今再不愿去勉强她,生怕她真的来个玉石俱焚。他再也熬不起了。
能重新遇见,这样,真的很好了……
赵坦坦仍是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直到四周围却忽地再度喧闹了起来,她才讶异转过头去,发现魔尊不知何时,已消失了。
街上依旧车水马龙,竟似刚才与魔尊相遇那片刻,只是她的一场幻觉,并不曾真正发生过。
只是被冷汗湿透的衣衫,在风中传来凉意,是如此真实。
街两边的人们对方才的事毫无所觉,此时已逐渐从神仙现世的震撼中恢复过来。满大街吆喝的吆喝,讨价还价的讨价还价,只是互相之间偶尔聊起的话题,统统变作了与今日神仙现世相关。
甚至还有那自认见多识广的,正聚了一群人,历数着民间传说中的神仙形象,一个个推测猜想方才空中那俩神仙究竟是传说中哪两位。
远处有几只小舟正自水巷穿过,扬起清冽碧波。有提着篮子的少女,在街边娇声唤卖花,擦肩而过时留下一阵扑鼻花香。
这般平凡而热闹的市井生活,零散而琐碎,却总能让人自然而然地心神宁静。
赵坦坦吐出一口气,方才遇见魔尊时的那种心慌恐惧,在这充满烟火气息的环境中渐渐散去,而心慢慢沉静了下来。
第220章 偶遇4
许久之后,赵坦坦才确定,魔尊是真的离开了。
在留下那样莫名的一段话后,他便如同出现时一般,突然地消失了。
平静下来以后的赵坦坦,拔腿就往镇外走,但走没几步,又停了下来。
以她现在这样的状况,就算想逃跑,又能逃到哪里去?
况且又有哪里,会是魔尊找不着的?
她泄气地叹了声。
既然到了此地,一静不如一动,倒不如就此住下,随遇而安。
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赵坦坦用手中的钱,租了一间屋子,作为暂居的地方。略微打扫一番后,她便感到全身疲倦无力,直接栽倒在简陋的木床上,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第二日早上,她有些昏昏沉沉地走出房,只看了院里一眼便怔住了,随即又好气又好笑。
她这才租来的小院中,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棵巨大的槐树,几乎将小小的院落给占满。
“老槐!”她没好声气地喊道,“我这院子一夜之间变化太大,会吓坏邻居的好么!”
是的,昨天无故失踪的槐猛,居然一声不响就在她院子里扎根,恢复了原形。也不知他是怎么找来的。
赵坦坦喊过之后,槐树依旧纹丝不动,连回应都没有,好像打算假装成一棵朴实普通的槐树。
她捋起了袖子,喃喃自语:“也好,省得我做饭还得找柴禾……”
说着她往厨房里随手找了把柴刀,转回身举刀便作势刚向槐树挥了挥。随即眼前一花,院里的槐树已经没了踪影,只有个娇滴滴白嫩嫩的大姑娘粗着嗓门,气急败坏大喊:“使不得!使不得!砍树也是桩伤天害理的事!万万不可如此造孽哇!”
赵坦坦此时无比庆幸自己为了图便宜,找的屋子在近郊的地方,附近没几个住户。要不然就槐猛这般一忽儿变出棵参天大树,一忽儿又大变活人,还会吱哇乱叫的,有几个凡人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惊吓。
那边槐猛喊完了还没停歇,正气呼呼地埋怨:“这什么破砍柴刀,还是生了锈的!老夫这辈子没被如此对待过,小友你真是太过分了!枉费老夫不放心,还特地回来探望你!”
槐猛这话如果说得有些诚意也就罢了,偏偏喊的时候眼睛还在往四处飘。
赵坦坦掂着手里的柴刀,随手刷了个剑花,冷哼:“说实话!”
槐猛哈哈干笑了下:“嘿,果然瞒不住你……其实老夫一看到魔尊就会腿软,所以昨儿个就只能跑到腿不软的地方去啊。谁知这一跑,魔气是离得远了,却另有一股血煞之气又把我吓了回来。老夫名字里虽带个‘鬼’字,但特别怕这些阴气沉沉的玩意儿,所以少不得只能回来叨扰小友一番,暂时在此盘桓几日,与小友一起喝个茶聊个人生之类的。”
“血煞之气?”赵坦坦捕捉到了关键词,皱眉追问道,“怎样的血煞之气?”
“唉,这老夫就不清楚了。”槐猛甩甩他白嫩嫩的小手,眼珠子却在乱转,岔开了话题,“小友,你早饭吃过没?”
“没,这不正等柴生火呢。”赵坦坦视线又移向手里的柴刀。
槐猛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改口道:“现在才做饭,等做完岂不是早饿死了?横竖还有钱,小友不如去外头觅个食?老夫也正饿着呢。”
一棵树……也需要吃早点?
赵坦坦怀疑地看看槐猛,总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哪儿不对劲。
但她确实感觉到了饥饿,当下也不再继续跟槐猛掰扯,丢着柴刀便往外走,心里盘算着得再去买些米面回来。
手里的钱再多,也有花光的一天,她若要就此在这镇上生活下去,就算不需要省吃俭用,也得计算着花。
走出门,她才发现已接近午时,想不到自己一觉会睡这么久,明明还觉得有些困倦。
昨日她便大致了解过,这小镇统共只有一条街道算是热闹地段,买卖货品食物的店铺,乃至食肆酒楼大多集中在那一带。
此时她便径直朝那条街的方向走,却不想只过了两座小桥,便远远听到一阵哭泣声。
以她的耳力,能清晰听到前方隐在哭声中的窃窃私语:“造孽呀!又是一条性命。这马家姑娘平时挺灵秀的一个人,好端端的就遭了劫难,唉……”
又出人命了?
赵坦坦加快脚步,赶上前去,正好看到一群人围着一卷草席,旁边有个老妇人已经哭昏过去。
而草席上躺着的,是一具全身枯瘦发黑的干尸,已经完全无法辨出生前模样。
这样可怖的尸体,赵坦坦已不是头一回见。
当年琼华山脉中,紫云宗两名女弟子的死状,她至今记忆犹新。只是不曾想,会在凡界也看到这样的尸体。
她皱起眉,拉了看热闹的其中一人便问:“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虽是陌乡人,但她这样一个眼神灵动、面容和善的少女,看来毫无攻击性,被拉住的人自然乐意回答她的问题:“姑娘应当也听说过吧,最近这附近常有姑娘家失踪,等被发现的时候都是全身被吸干了血。这不,前几个刚下了葬,马家姑娘就又被发现……唉,真是造孽。都说是前朝妖后的怨灵作祟,我们正商讨请道长驱邪,也不知有没有用。若是昨天那两位神仙还在便好了。”
这人的话一出口,周边数人便纷纷附和,开始唾骂起前朝妖后:“死了这么多年,竟还能阴魂不散,到处作祟害人性命,难怪当年能让一个朝代毁灭……这得多深的道行!这位姑娘出门在外也要小心才是。”
赵坦坦抽着嘴角谢过对方的好意,最后看一眼草席上的干尸,便转身离开。
槐猛嘴里嚷嚷着要吃早点,结果却没有跟出来。
而她刚才看了这么一出,暂时也没什么胃口,于是决定像昨日一般买两个白面馒头,随便填一下肚子拉倒。
赵坦坦走到角落一座石桥栏杆处坐下,听着桥下潺潺的流水声,和街头的嘈杂人声,吃完了手中刚出炉没多久的白面馒头。
阳光淡淡地照在身上,整个世界看来明亮而温暖。但她重新站起身时,却蓦然眼前一黑,身子随之晃了晃,幸而伸手及时撑住桥上的石狮子,才勉强稳住没有跌下桥去。
她睁眼重新望向四周,眼前依旧是石桥碧水,街道远远延伸出去的青板路,以及青石板路上川流不息的车马、络绎不绝的行人。
仰头望向天空,空中的阳光依旧明亮,但她身上感受到的暖意淡而微弱。
直到脖子有些发酸,赵坦坦才重新收回视线,却意外地撞进另一双眼眸之中。那双眼眸的主人一身白衣,容颜璀璨,就那般静静站在街头,默然无声地凝望着她。
午后的微风徐徐吹来,卷起他白色的衣袂,愈发称得他如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