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魔修此时似乎无暇察觉有人从密道过来,但为防被发现,赵坦坦迅速地翻出两张隐形符,小心地拍在自己和崔尘身上。
她的隐形符可不比琼华派二女所用的那种低阶隐身符,只能藏起身形,却藏不了气息。来自元婴老怪所赐的高阶隐形符,可以完美地藏起二人气息,只要修为没有高出元婴期,基本别想察觉。
下一刻,她就不由暗呼侥幸。
隐形符刚生效,石台边便有黑芒一闪,出现一名女子。
美艳若桃李的面容,乌黑光亮的眸子,娇美之中泛着一丝清冷。可不正是叛出琼华派入了魔的苏曼姿。
苏曼姿站在石台前,看着那正疯狂打滚的魔修。与刚才面对赵坦坦时的虚伪狠戾不同,她的眼中除了担忧外,满满的都是恋慕之色。
哪怕赵坦坦没见过世面的,都能看出那样的眼神,只有在女子极为爱慕一个人时才会有。看来薛逸含所不虚。
苏曼姿看了魔修一会儿,十分小心地唤了声:“尊上……”
咦?原来这满地滚的魔修就是此地的魔尊?
她还以为魔尊会更凶狠雄壮一些,比如魔尊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之类的,哪知道第一面就看到一个满地滚的……不对啊,薛逸含不是说亲眼见到魔尊离去,才会决定趁机来救人?
敢情魔尊外出只是哄骗外人的,其实他正偷偷躲在自家地底下打滚?
赵坦坦知道自己此刻与师兄二人陷入这样的绝境,薛逸含等人又下落不明,她思考的内容应该再严肃一些。
然而,眼前那满地打滚的魔尊实在让她太难集中精神了。
“尊上……”那边看魔尊没有回应自己,苏曼姿越发担忧,她小心地向石台上迈了一步。
她如点漆一般的双眸仿佛含着盈盈的水光,其中承载的关怀担忧和爱意,令发狂中的魔修一眼望过去,竟停顿了下来,一时怔怔地望着苏曼姿的双眸呆住了。
见魔尊没有反对自己走上石台,苏曼姿面上一喜,又继续向上迈了一步。
第69章 疯子4
魔尊怔怔地望着走上石台的苏曼姿,任由她受宠若惊地伸手将他的一头乱发拢到耳后,露出一双血红的眼。
那是一双充满了弑杀和疯狂的眼,然而此时那血红的眼中却正慢慢染上浓重的悲伤和怀念。
而也就借着这样的片刻功夫,赵坦坦才算看清楚魔尊的长相。面容棱角分明,眉目英挺,分明就是她之前在皇宫里撞见过的那个疯子魔修。
赵坦坦愣了下,又赶紧重新打量那魔尊的脸,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魔尊的眼睛在这片刻间已经由血红转为墨黑,依稀仍是初见时那双寂如夜空的黑眸。若非眼角还残留着受伤过后的淡淡红痕,根本让人难以相信他之前曾下狠手划伤自己双目。
赵坦坦望了一眼,便赶紧收回视线。那魔尊的双眸仿佛有魔性般,令她觉得只要再多望一眼,便会被吸入他眸中的无尽深渊里去万劫不复。
而就在赵坦坦转开视线的同时,苏曼姿蓦地惊呼一声,已被狠狠地推下了石台。
“滚!”魔尊的双目在这瞬间再度转为血红,又咆哮了起来。
苏曼姿狼狈地滚落在石台下,一时仪态全无。
她身为掌教之女,自幼便是受尽众人宠爱,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顿时眼眶都红了。
望着又继续在打滚咆哮犹如一头疯兽般的魔尊,苏曼姿咬着唇,眼中闪过不甘,一只手伸向石台下方,手指轻轻一点,似乎偷偷取了个类似卷轴的物事出来。
然而魔尊就算在疯狂中,她的小动作依旧逃不过他的神识。
澎湃的魔气顿时如同惊涛骇浪般袭向苏曼姿,将她狠狠甩到石壁上,石壁直接被砸出个巨大的凹陷。苏曼姿顿时面如金纸,而手中卷轴早已被魔尊伸手一招,收了回去。
“给我滚!”魔尊再度咆哮。
虽然身受重伤,苏曼姿却只是哀怨地望着他,双眼如泣如诉。
可惜这一次,魔尊再也没有望向她楚楚动人的眼睛。
苏曼姿呆望了会儿,终于还是强撑着从凹陷的石壁中爬出,从袖中掏出一只雪白的鸟儿装入角落的鸟笼之中,这才极不情愿地伸手碰了什么机关,从地下大厅消失。
地下大厅中,又只剩下喊着别人滚却自己滚个不停的魔尊,独自在石台上痛苦地咆哮翻滚。
滚着滚着,他口中的咆哮声却渐渐变成了哀凄至极的呼唤。然而他手中却一直小心地捏着,刚才从苏曼姿手里抢回来的卷轴,不敢有一丝用力。
赵坦坦努力辨认,总算听出他似乎在呼唤一个人的名字。
“莲儿……莲儿……”他痛苦地翻滚着,口中不停地呼唤着。
他的面容扭曲,除了血红的眼睛外,全身露出的肌肤都现出可怖的黑斑。
这模样,与其说是在练功,倒不如说更像在遭受反噬。
一向听说魔修的修炼方式太过凶残,有违天和,因此经常会出现反噬现象,而每次反噬之时都痛不欲生。莫非魔尊此时就是在遭受魔功反噬之苦?
若是修魔会如此痛苦,他究竟是为何要成为魔修?
人生有再痛苦再多磨难,难道还能比此时更痛苦更难以忍受吗?
这里的魔气越来越汹涌,也不知身边躺着的崔尘额间花有没有进一步变化。
就在赵坦坦因担忧而开始感到焦躁,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时,那石台上的魔尊突然猛地跃身而起,直升至半空中。
而后,他张开了嘴,只见一道白光自他口中飞出,在这充斥黑色魔气的空间里,如同一道白虹般直射向空中某个物体。
赵坦坦极目望去,才分辨出那物体究竟是什么。
原来在石台的上空一直浮着一只紫金葫芦。在这漆黑的空间里,葫芦并不显眼。此时从魔尊口中飞出的白光便是注入到这葫芦中去。
白光一闪便没入紫金葫芦内部,葫芦随之倏地亮了一下,又恢复了原本的形态。
而吐出白光的魔尊重又落回地面,如释重负般静静地仰望空中的葫芦,如同在仰望一个可望而不可得的恋人。
他的手一动,一直捏在手中的卷轴便飘浮在他面前自行打开,露出卷轴中轻盈地立于莲叶间的少女。
赵坦坦都不用细看,都能认出那正是之前在皇宫御书房内所看到的,前朝废后莲纹的画像。没想到当时这幅画被疯子魔尊抢去过,竟会在此时此地又一次看到。
瞧魔尊盯着画像看得那般专注,眼中再一次褪去了弑杀和疯狂的血色,而显得沉重悲伤。
看了画卷许久,他已经恢复漆黑的眼中淌下一行泪,猛地伸手将画像拥进了怀中。
他不再咆哮和翻滚,而是就那样怀抱着画像,虚脱般慢慢委顿在地上。
赵坦坦望着那魔尊就这样倒在石台上,安静地一动不动地躺着,好像沉睡过去一般。四周寂静如死。
也许这正是离开此地的好时机。
可是……赵坦坦犹豫地望向角落。方才苏曼姿放入笼中的那只雪白鸟儿,正是雪衣所化。此时雪衣也不知是被施了法术,还是受了伤,也正一动不动地躺在笼中,不知是生是死。
虽不知他们将雪衣关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但只凭雪衣之前曾经帮助过她,她如今既然看到了雪衣被困,又怎能见死不救?
可若是出手救雪衣,被魔尊发现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她身边还有不省人事的崔尘,万一救雪衣不成,反而把身系本派未来希望的师兄搭上,那牺牲就更大了。
她藏在原地左思右想,一时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第70章 逼死鸟
这空荡荡的地下大厅内,此时只有一个不省人事的道修,一个不省人事的魔修,还有一只同样不省人事的鸟儿……虽然安静得好像能让人肆意行动,却随时有触发杀机的可能。
赵坦坦很少会有犹豫不决的时候,所以她终于还是下了决定。
反正就算只带着崔尘,她也未必能顺利逃出去,不如就豁出去试试救雪衣。更重要的是,她总觉得如果今日不救雪衣,将来必定会后悔。
机会不等人,拖得越晚总觉得成功的几率越低。
赵坦坦目测了一下与鸟笼之间的距离,然后松开拉着崔尘的手,极小心地向鸟笼方向移动。
从魔尊倒下之后,这个空间里的魔气便少了些。她能看清楚鸟笼位于石台的东南方向,只要速度快一点,行动起来小心一点,还是有可能在魔尊察觉前救出雪衣的。
仗着身上似乎效果不错的隐形符,她屏息凝神地在令人难受的魔气间穿行,沿着石壁慢慢向鸟笼接近了数十步,眼看往前再走几步,伸手就能碰到鸟笼救出雪衣鸟。
正心中有些暗喜,石台上的魔尊却忽然动了下坐起身来,吓得她险些双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连忙就近藏在鸟笼后头尽力收敛气息。
幸而魔尊似乎没发现她的存在,只是有些疑惑地扫了眼鸟笼,然后抱着画卷从石台上蹒跚地走下来。
大约是刚才的一番折腾,令他耗损过剧,他走得很慢,好一会儿才走到鸟笼前。
这鸟笼看来有些年代了,上面原本的枣红色早已斑驳,做工却甚是精美。
鸟笼顶上呈飞檐翘角的造型,雕刻了各种吉祥图案,镶着翠玉螺钿,边角处更有大朵的缠枝莲花作为点缀。笼子里甚至还有两只小巧玲珑的鸟食杯,一只粉彩,一只青花,还细细地绘了亭台楼阁、山川人物。单这两只杯子便足以在凡界被当作珍贵古董。
总的来说,这鸟笼整体给人一种雍容华贵的感觉。
不得不说,雪衣作为一只鹦鹉,住宿条件其实还是鸟类中比较优越的,如果能忽略这只鸟笼是在魔尊手里的话……
然而鸟笼的这种雍容华贵,却与这到处黑漆漆的魔窟实在有些格格不入,这样的鸟笼总觉得更适合挂在那些华丽精致的宫阙楼台中。
不过再想想鸟笼里头还关着那只会念经的鹦鹉佛妖雪衣,对于这魔窟来说,岂非更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赵坦坦趁着魔尊对着鸟笼发呆的功夫,也跟着仔仔细细地打量那鸟笼,正心中矛盾地感慨着。冷不防那发着呆的魔尊蓦地向鸟笼伸出手去,直吓得就站在鸟笼后头的她差点惊呼出声。
幸好这次她反应很快,立马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动弹分毫。
这样近的距离,也不知自己刚才慌乱中有没有泄露出一丝气息?若是被魔尊发现,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她刚想到这儿,那魔尊已经抬起那眼角仍带着红痕的双眼,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在他望过来的刹那,赵坦坦只觉得自己连心跳都停了下来,浑身的五感都同时丧失,唯有冷汗涔涔瞬间湿了衣衫。
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被发现时,魔尊却偏过了头,怀中的画卷轻轻飘浮起来,在他面前展开。
画中的女子随着画卷在这朦胧的雾气中轻轻颤动,乍一看就像是活生生立在他身旁一般。
许是虚弱之时又动用了法力,魔尊费力地靠在一边石壁上,就那样对着画中女子轻声道:“方才是你在看我吗?”
“我感觉到了,一定是你。”他站在鸟笼前,神情欣慰中带着深情缱绻,与刚才那野兽一样满地滚着叫着的疯狂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赵坦坦只觉得浑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非常想搓两下胳膊。
下一刻,他又用那让赵坦坦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开口了。
“莲儿,你看,我送你的雪鹦鹉,你可喜欢?”他的声音十分温柔,但说出来内容让赵坦坦想骂人。
这疯子还真不愧是疯子,难不成捉了雪衣鸟来,只是为了送给这画中人?
给一幅画像……送一只活的鸟儿?也真亏他能想得出来!
他是觉得这画上的假人能跑出来喂鸟还是咋的?
“莲儿,你怎的不答我?”他又再度问了声。
赵坦坦瞧着这比起魔尊更像疯子的男人,那认真注视着画中人,期待画中人回答的样子,实在太渗人了。
纸上画的人能答话吗?这是什么毛病?
她心里吐着槽,前边的疯子魔尊自然是听不到的,因此他非但没觉得自己有毛病,还伸手到鸟笼中将雪衣鸟抓在了手里,递到那画卷前。
“是了,鹦鹉就该学舌,我竟忘了……”此时没有疯魔的他看来倒是眉宇轩然,身姿也甚是挺拔,神情间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傲气和威严,然而笑起来却煞是爽朗好看。但也离魔尊的形象有些远了……
——不,她收回这句话!魔尊就是魔尊,疯了的魔尊更吓人!
她竟然看到这疯子魔尊手指点在雪衣鸟身上黑气一闪,然后雪衣鸟便痛苦地翻滚了下苏醒过来。是了,雪衣身上的禁制便是这混蛋下的,她怎么给忘记了!
雪衣鸟似乎想挣扎,但被握在魔尊手中哪有它挣扎的份儿?而紧接着,它便也望见了在雾气中颤动不停的画卷,它不再挣动,而是跟着一起颤抖不停。
“鸟儿便该有鸟儿的样子,抖个不停作甚?”疯子魔尊皱眉将雪衣鸟握紧,又凑近画卷几分,“莲儿,你喜欢吗?以后让这只雪鹦鹉陪着你,你便不会嫌宫中太寂寞无聊了——鸟儿,还不快快喊主人!”
赵坦坦看着被紧紧握在魔尊掌中动弹不得的雪衣鸟,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雪衣好歹是只灵兽啊,虽然不怕被饿死,但那也不可能跟纸上的假人认主吧?这疯子是想逼死鸟儿吗?
第71章 疯子5
此时此景,赵坦坦觉得雪衣还真是命运坎坷,之前追着自己喊主人,被自己拒绝,现在又被迫要认一个假人为主人。
如果此番能脱身,下回雪衣再想找她认主,她绝对绝对不会再拒绝……实在太不落忍啦!
那边几乎快将手中鸟儿再度掐昏过去的魔尊,倒没有继续催着雪衣鸟开口喊主人,只是忽地神情间露出一丝欣然,对着画卷笑道:“是啊,雪衣这名字甚好……这岭南进贡的雪鹦鹉,可不正是着了一身雪衣?”
顿了顿他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叹道:“你当年也是如此,爱着一身如雪白衣,初见你时我差点以为遇见了莲花仙子……这雪鹦鹉倒似注定要跟着你的……”
等等……难道刚才画像有说话?她怎么没听到?这也太惊悚了些!
赵坦坦很想掏一下耳朵,看是不是自己被这驱不散的魔雾影响了听觉。
明明没听到画中人应过一声,魔尊是怎么突然把话题跳跃过去的?而且他居然知道雪衣的名字?
果然疯了的魔尊说话是无法以常人的思路来理解的么?
魔尊在那头仍在对着画卷絮絮地忆当年。
在这样的场所里手里捏着只半死的鸟,对着一幅画中的人,魔尊的声音仍带着方才咆哮过后的嘶哑,语气却那般温柔:“你从前那般顽皮,每次与我对弈到快输的时候,便会悄悄唆使雪衣扰乱棋局,然后再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其实,以我的身手怎么可能让一只鸟儿随意捣乱?我只是喜欢看你因为想着坏主意而眼珠乱转的样子,更喜欢看你做了坏事后心虚地对我撒娇的样子罢了。”
说到这里,他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宠溺:“你还喜欢教雪衣念经,最爱让它念《多心经》。听雪鹦鹉绕着舌头念经,你总是能一个人咯咯笑上半天,然后继续乐此不疲地教它念。其实我知道,你是最讨厌念经的,只是宫中的白天对你来说……实在太过漫长……”
魔尊仿佛对着自己钟爱的恋人般,对那画中人不停地说着话,声音轻柔如同恋人间的喁喁私语。
偏偏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在这安静的地下大厅里,到处弥漫着黑色雾气的空间内,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