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猥琐的家伙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赵坦坦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够发散的了,没想到这位更上一层楼!
她截住二皇子的话头,正色道:“雪衣一个佛妖,那疯子则是一介魔人,正邪不两立,他们遇见当然会你追我打、难舍难分。”
“难舍难分?”二皇子闻嘿嘿笑道,“确实会难舍难分……”
……总觉得他说的虽然是同一个词,却好像意思哪里不一样?
她决定还是不要继续扯下去了,正准备换个方向离开,坐在一边的二皇子忽然一个翻身,毫无预兆地压在了她身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赵坦坦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远远的有隐约的脚步声正在接近。
唉,丢人!作为耳聪目明的修真者,刚才居然因为分心而没能及时察觉周围情况变化,还要让一个凡人来提醒。
但是这不代表这个好色的货可以趁机揩油占便宜!
赵坦坦一边唾弃自己的大意,一边一脚蹬出,顿时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二皇子给一脚踹了开来。他痛呼一声,随即很快闭上嘴,保持安静。
下一刻,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他们所处的位置还算安全,是处花篱间形成的小角落,若不走进来是发现不了的。两人就藏在其中,屏息看外头清情形。
来的是两名女子。当先一人发髻高耸,上面插戴的不管是顶簪还是钿花,做工都极尽繁复讲究之能事,身上披的更是在月光下都能隐隐透出暗花的牡丹纱。
大约是深夜寒凉的关系,她在纱裙外还罩了件缀了明珠的短短旋袄。从远处姗姗走来时,整个人在长不过腰的短袄和华贵纱裙衬托下,显得弱骨丰肌、秾纤得衷。这身装束看来虽简单,却也是花了心思的,显然这应当是后宫的某位妃子。
而她身后跟着的女子手中挽着个挎篮,身着小簇花锦袍,腰围白玉带,头上仅戴着花钗缀着几枚珍珠。看起来应当是名品级稍高些的宫女。
“娘娘。”那宫女追上几步,轻声道,“这凤藻宫一直传说闹鬼,我们深夜过来,万一……”
那显然是宫妃的女子停下步子,回过头来,月光下能看到她面容清丽却带着愁容:“当年哀帝留下一片莲乐宫的废墟,至今传说闹鬼……如今圣上却又弄出一个闹鬼的凤藻宫——菊萱,你真的信吗?这里……”
“娘娘!沈妃娘娘,求您了!”名唤菊萱的宫女急急地喊住她,小心地向周围望望,“千万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万一被人听到后果不堪设想。”
沈妃没有说下去,只是叹口气:“罢了,这里离凤藻宫不远,再走过去恐怕要触到圣上命人设下的机关,我们便如往年般在此祭拜吧。”
菊萱听闻不用继续接近闹鬼的凤藻宫,顿时松口气,将手中挎篮放下,取出其中的香烛纸钱小心地点燃,又将祭品一一摆放。
沈妃便在香烟袅袅间跪下,絮絮道:“皇后娘娘,你一生呕心沥血,为陛下分忧解难,为后宫诸事操劳忙碌,对我等后宫诸妃嫔都能予以善待,算得上是母仪天下的典范。可惜天妒红颜,你如今与我们却天人永隔……今夜不太平,想来明日也不得脱身,艳娴只能深夜来此祭吊,以尽我们姐妹情分。愿你与太子、大公主九泉有知勿怪。哀哉!尙飨!”
这些话声音极小,但赵坦坦作为修真者却全听在了耳中,不由暗暗吃惊——当今的皇后与其所生的子女,竟一起没了?
她想起二皇子曾提过自己是由皇后养大,不由望向二皇子。只见他虽然没听清沈妃的话语,却也盯着祭拜中的沈妃怔怔发愣,因沉溺酒色而有些发黑的眼眶此时湿润发红,没了方才的轻浮。
沈妃拜了几拜,又燃了炷香,朝着冷宫那边道:“燕霜妹妹,你出身名门,德才兼备,在后宫之中一向温良友善,虽位阶比我高,却待我如亲姐妹般。贵妃歹毒,设下陷阱,令你无辜遭遇磨难。方才惊闻你已殁了,我心中悲痛也不知能同谁倾诉……恐怕今后在宫中也再找不到一人,能讲一讲我心中委曲。如今惟愿你九泉之下安好,下辈子莫再入宫……”
说到这里,她已禁不住泪流满面,也不知是为那死在冷宫中的江妃悲伤,还是联想到自身未卜的命运而悲伤,又或许两者都有。
赵坦坦心中也不禁感伤,望向不远处的凤藻宫,这栋本应华丽精美的宫殿,此时在黑暗里巍巍而立,犹如蛰伏的兽类。
事实上,这整座后宫就像一只能吃人的巨兽般,已经不知吞噬了多少芳华女子的性命。
江妃这般拜祭了一会儿,可能怕被人撞见,她与宫女菊萱草草收拾了一番,便匆匆离去。外间再度只剩下秋日凋零的百花和枯黄的枝叶,在夜风间瑟瑟抖动。
月寒露冷,深夜的风穿梭于这所有着千万年历史的皇宫内,带出了刀剑般的肃杀之气。
暂时修为被禁的赵坦坦也感觉到一丝寒意。
第41章 孩子
再度看向二皇子,见他仍对着沈妃离开的方向发呆,那双惯于调风弄月的手正紧握着,指骨凸起。原本想打听皇后情况的她,突然没了兴致。
“其实我方才骗了你。”寂静再度笼罩时,二皇子却反而主动开了口。
他转头遥望暗夜中黑黢黢的凤藻宫:“一是我被皇后养大没错,但皇后在我七岁那年牵涉巫蛊之祸,连同所出的太子公主及其娘家景国公府,早已全数被赐死。二是贵妃多年无子,正巧江妃怀孕,便顺手陷害她被打入冷宫,然后暗中命人抱了初生的皇子回来,假装是自己亲生的。这件事知道的人几乎都‘病死’了……你懂的,宫里嘛,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他说着笑了两声回过头,又是那副纨绔模样,眯起的眼中不改往日的猥琐昏茫,却在昏茫后又似藏了头野兽:“七岁孩子能记得什么?不过是当年凤藻宫中散落了一地的花钿珠钗金簪,根根华丽颗颗珍贵却没人敢去捡,回想起来着实浪费。贵妃殿里夜夜欢宴,笙箫鼓乐依旧不绝于耳,煞是好听……”
“说起来,贵妃实在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还会跳西域的胡旋舞,一跳起来呀……就像一只御花园里的彩蝶,那胸、那腰,还有那长腿……都叫人移不开眼……真是便宜了那老东西。江妃所生的皇子尚在襁褓之中,自此心思单纯地当这宠冠六宫的贵妃之子,每日被美人用那双玉臂抱在怀中,近距离偎着那酥胸,啧……焉知非福!”二皇子说着说着,话题的重点猝不及防又拐了弯,还忍不住吸了吸口水。
又是三句不离他好色的本性,这货简直正经不了十个呼吸,不愧是缺心眼……
刚打算认真听他说话的赵坦坦,无力地扶了下额头。
想起方才她一时失,顺口提及天下闻名的居士雪衣是佛妖,而擅闯御书房的男子是魔,这位二皇子也没有半点正常人该有的惊讶或骇怕的反应。
果然是因为他脑袋里装了太多奇怪的东西,所以接收外界信息迟钝缓慢么?
她果断起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说罢,生怕这家伙再啰嗦些什么,她快步跑了出去。
但只跑出两步,她心中忽然一动,停下脚步回头:“贵妃殿在哪里?”
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虽然修仙者不得擅自干涉凡界之事,但临走前,她决定去贵妃殿看一眼江妃的孩子。
这一番折腾下来,不觉时辰已是子夜,万籁俱寂间远处的笙箫之音却仍隐约飘来,似乎并没有因为今晚冷宫内死去了一个妃子,而影响殿中人寻欢作乐的兴致。
赵坦坦想起方才二皇子说的“要寻贵妃殿,只需去全皇宫最热闹的宫殿即可”,不由抽抽嘴角。
那老皇帝还真是老当益壮,如此夜夜通宵达旦宴饮,居然还能安然活到现在这岁数。
一边心内默默吐着槽,她一边循声而去,果然望见前方有座题着“翠华”二字的宫殿,正灯火通明。
子夜本应漆黑如墨,却被那华丽热闹的大殿前挂满的灯笼,映得四周亮如白昼。
这奢侈的帝王竟让整所大殿乃至院落都挂上了各式彩灯,甚至树梢枝桠间都系上了做成花朵形状的小小纸灯。在这秋夜里,硬是花费极大的代价,拼凑出了“东风夜放花千树”的意境,只为博美人一笑。
赵坦坦无心欣赏这人间难得一见的盛景,更没心情看那老皇帝与宠妃之间的卿卿我我。
这人来人往的热闹之地,没有什么结界禁制。她顺利地绕过歌舞喧嚣的前殿直接潜入偏殿,一间间寻过来,终于望见其中一间房内,有个乳母模样的妇人正趴在一个摇篮旁小憩,还有三两名与赵坦坦身上衣饰相仿的宫婢,也在围坐在一旁偷偷打盹。
看来,这摇篮中的孩子,便是江妃所生的皇子了。
整间房只在角落留了盏宫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房内其余地方都堆满了孩童的用品和玩具,其中有许多甚至还不是一个出生不久的孩子能用上的。想来贵妃无子,自然极为重视这使了手段得来的孩子,想指着母凭子贵将来登上后宫最高的位置。
赵坦坦小心地走进房内,取出早已备好的针,依次在乳母和宫婢身上扎了几下,顿时这几人睡得更沉了。果然,这凡人就得用凡间的法子对付,根本无需用到法力。
她耸耸肩站直身子,眼角扫过地上宫婢的衣着,突地恍然刚才二皇子为何总眼神诡异地盯着自己的衣带看。默默打了个哆嗦,她将自己衣带解开又照着宫婢身上衣带的样子重新打上结,这才走向摇篮。
摇篮里躺着的小小婴孩,正睡得香甜,露在襁褓外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浑然不知自己在今夜永远失去了亲生母亲。
赵坦坦俯身借着室内微弱的光线,仔细地看着婴孩粉嫩的小脸,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抚摸他的脸颊。当手指与那仿佛一触便会破的柔嫩皮肤相触时,她的心中骤然涌起一阵慈爱和怜惜,禁不住索性将婴孩抱起搂在了怀中。
那么柔软、那么娇嫩的身躯,抱在怀里小小的一个,这种奇异的感觉令她几乎舍不得再放开。
修仙界几乎见不到婴孩的存在。
修仙之人为追求苦修以图早日飞升,即便与异性结为道侣,也大多只是为了倚靠双方功法配合修炼,并不讲感情。更极少会有人愿意拼着耗损修为,去生育一个注定将来会分离的后代。
而凡人走不了长生之路,却能自由地与人相恋繁衍子嗣。
拥有一样,必会失去一样。这世界总是公平的。
这般不知抱了多久,直到旁边乳母动了下,似乎要醒过来,赵坦坦才终于依依不舍地将孩子放回摇篮中。
想了想,她从手上摘下一串碧若春水的细链,套在了婴孩几乎只有她一半粗的手腕上。这是师父在她年幼时赠予她的护身法宝水华链,可以辟邪保平安,长期戴着还能改善体质,算是她身上等级最低的法宝,却也是最珍贵的宝物之一。
看着链子在套上那小小的手腕上,自动收缩成细小的手链,确定水华链的性能没有被这禁法区域限制后,她才放心离开。
这修仙界法宝会随着主人的手腕粗细自由变化,而只要被戴上,凡人是取不下来的。
虽然不能擅自干涉凡间事,但她希望至少能以这种方式,提高这孩子平安长大的机率。
第42章 筑基
离开前,她回头最后望一眼贵妃殿上的“翠华”二字,那铁画银钩之中暗含傲骨之气的笔调十分特别,刚才就觉得有些熟悉。此时她才猛然想到,这可不就跟被魔人夺走的那副画像中的落款,无比相似……不,这分明是属于同一人的笔迹!
——这殿前牌匾竟也是前朝哀帝亲笔所题?
明明听说哀帝当年独宠莲纹皇后一人,后宫从不纳别的妃嫔,还专门为皇后建了所莲乐宫。
可是眼前这座明显属于后妃规格的翠华宫又算是怎么回事?
他为莲纹亲手画了绝笔像,却也曾为这座明显给后妃居住的宫殿亲笔题字。
所以前朝究竟还发生了些什么不为世人所知的事?
哀帝究竟是专情,还是多情?抑或是无情?
赵坦坦遥遥望着那两个字,不知为何心中起伏不定,耳边似传来个飘渺的歌声:“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帝王之爱莫测,情浓之时可以三千宠爱在一身,恨不能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然而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最先被牺牲的却也往往就是这名被帝王所爱的女子。
莲纹皇后独得椒房之宠,最后却结局凄惨,死后还无辜背负了千载骂名。
——这哪里能算作是真的爱?
怔怔地在原地站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叹口气:不管是哪种可能,这人间的帝王,终究最是无情,不值得托付终身。
走出皇宫,天才蒙蒙亮。
赵坦坦在秋日晨曦中的凉意中,感受着体内的修为慢慢恢复,心中只觉得在皇宫中虽然仅仅过去一夜,却好像过了一年般漫长。也许这就是凡人常说的“度日如年”吧……
而昨晚经历的一切,竟似比她从前在山中十八年间经历的还要多。修真者往往看不起凡人的平庸无能,却不知他们的爱恨交错、悲欢起落,竟比修真的心法口诀还要复杂万分。
她仰头望向天空,见依旧是长空辽阔、白云悠悠。身后的皇宫几经变迁,百千年来人事几番新,却始终如同一座华丽的牢笼。即便锦衣玉食仆婢如云,又怎及得上纵情驰骋、吟啸风月的自由生活?
心念动处,她忽然有所顿悟,之前一直凝滞不前的境界竟出现松动。
藏在身上的仙剑随着心念,在一声嗡鸣中飞落她身前。她一步跃上剑身,便在呼啸间排空驭气直冲入云霄。
随意寻了一处无人的幽静山洞,匆匆撒了两三套师父给的防御阵法,她便一头扎了进去,闭目打坐开始冲击筑基。
不知就此运转了多少个周天,她体力灵气终于如饱胀水壶中的水冲破了壶口般,突破了炼气圆满境界,迈入筑基初阶。
这一次筑基,总算没有再失败。
赵坦坦松了口气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黏满了灰黑的污垢,气味难闻。这都是从身体内排出的杂质毒素,资质越差的人每次升阶排出的杂质便越多,赵坦坦的情况已经算是好的了。
她皱了皱眉,站起身准备去外面寻处山泉清洗。
虽然修真者平时都会用净身决清洁身体,但赵坦坦总觉得还是泡在水里彻底清洗一下会更舒服。
走出山洞之时,赵坦坦只觉得神清气爽、身轻体健,目力直接能望到百来丈远,附近大小声息更是尽数收入耳中。
咦?那遥遥传来的乐声倒是极好听的。
听韵律分明是凡间曲调,却声声带有灵气的波动。她好奇之下找过去,发现是一名男子正坐在雪中松下,神色悠然地轻挑慢捻,而手下瑶琴形制古拙,内收的弧形和琴足处都刻有复杂而细小阵图,大约是有增幅音效和防御的用途。
而琴声温劲古朴,所奏曲调虽然不过是凡间曲调,却比起赵坦坦之前听到的别有一番意趣。而灵气随着琴声阵阵波动扩散开来,竟如同春水融冰、春风化雨般,令周围的白雪随之融化,随着松枝和山石的形状慢慢滴落。
一时间,这片山头只有琴声和滴答水声。
清源剑派以剑修为主,很少能听到有门中人弹琴奏乐。赵坦坦打小跟着师父独居一隅,更是不曾有机会听到,如今算得上是此生头一回现场听修真者弹琴。
她一时把要做的事都忘在脑后,偏着头仔细打量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