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昕微微笑了一下，“你在想事情？”
“是啊，在想事情。”吴月放下杯子，拿起之前被自己放下的东西。
那是一个非常朴素的相册，充满了十多年前的年代感，那种路边小摊随处都能够买到的相册。
十多年前的东西，质量确实不错，只是审美放在如今是会被年轻人们狠狠嫌弃一通的，用大家的话来说，这些便宜货除了质量好其他也没有什么优点了，怎么看怎么土，说做工更是比不上那些精工细作的物品。
可不管这东西放在如今会被旁人如何吐槽，吴月却珍惜的很。
这相册上除了一点儿时光流逝带来的不可避免的痕迹以外，其他看着都非常不错，简直像是新的一样。
吴月摸了摸这个相册，面上的神色柔和许多。
她把相册缓缓翻了开，“我弟弟的生日快到了。”
晋昕垂眸看向北翻开的相册，那相册打开的第一张照片便是一张全家福。
背景是一所土制的房子，房门前的稻场被处理的干干净净，远处的草垛旁卧着一头水牛懒洋洋的吃着草，而在门前正站在四个人，全都摆出一脸严肃的模样对着镜头。
也许他们是想笑的，只是隔着镜头都能够感受到他们扑面而来的紧张和拘束。
站在后面的一对男女，皮肤黝黑、眼神真挚，他们穿着灰色的棉布新衣，脚上是一双布鞋。
看得出来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崭新的，只是那样的衣服放在如今看来真的是“老古董”了，如今就连七八十岁的爷爷奶奶也会稍微追求点儿时髦，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衫。
这对夫妻的五官不错，可常年的日晒风吹让他们的皮肤状态并不好，怎么也无法让人说出一声好看来。
站在这对夫妻身前的是两个小孩。
一个看着三四岁扎着两个小羊角仰着下巴的小女孩，和一个约莫只有一两岁，站都站不稳要女孩扶着，还一脸状况外不知道在看哪里的小男孩。
吴月的视线在这张照片上停留了许久，她的指腹擦过照片上这些人的脸，眼神格外温柔。
“这是我的弟弟。”吴月指着照片里那个状况外的小男孩说，视线有些朦胧，“拍这个照片的时候他太小了，根本不知道我们都在做什么。后来他长大了，每次翻到这张照片我都要小小嘲笑他……笑他什么都不懂，还不停对着摄像师伸手，想要跟摄像师抢饭碗呢。”
说完这些，吴月挪动指尖，将相册往后翻。
后面的照片依旧围绕着他们一家四个，只是时间的跨度有些大，看得出来每一次拍照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却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金钱去拍照。
“那时候，拍照对咱们家来说，可有些奢侈。不过阿爹阿娘想要记录下我跟弟弟成长的点滴，每年都会带着我们去拍一回。”
照片里的小女孩和小男孩一直在长大。
照片里的爸爸和妈妈也在一点点改变。
然后在后面的照片里，爸爸和妈妈的身影突然就不见了。
照片里只剩下了逐渐长大的小女孩和小男孩。
“那一年阿爹阿娘遭了难……本来说是要带咱们离开村子去过更好日子的，不过我们的运气不太好，路上出了些意外……阿爹阿娘没了，我跟弟弟成了孤儿，被村子里的爷爷奶奶接了回去。我们就住在阿爹阿娘以前的房子里，吃着百家饭慢慢长大了。
“我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读书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我们村子很穷，我和弟弟两个人生活也没什么钱……好不容易吃着救助的钱念完了初中，我就辍学了，我想到城里去工作，让弟弟继续念书。”
吴月把相册继续往后翻，在后面的照片里确实看见了长大的小男孩穿着校服一脸严肃读者镜头的样子。
别说，长大的男孩还是一个小帅哥呢。
“你能想象贫穷是什么吗？”吴月问。
晋昕：“……”
并不需要晋昕的回答，吴月继续往后说，“咱们村子穷，有一户最穷的男人，一辈子没有娶到媳妇，他们家的房子因为没有钱修葺后来倒了。虽说只是泥土稻草混在一起造的房子，那么一大面墙倒下来也能压死人。
“墙早歪了，用木头柱子支撑着，人还是睡在屋里的，不然也没地方去。
“墙倒得非常突然，男人躲得也算及时。他没有被墙壁压死，却被砸到了脑袋。他没有被砸傻，就是脑袋瘪进去一块。他就那样捂着头，一路走到县城医院里。情况非常严重，他需要做检查和住院，就算医院里开了不少优惠和方便给他，也要一万多块。
“他没那么多钱，也借不到那么多，大家都穷，就算能借到也还不了……”
吴月垂着眼睛，像是在说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所以他在医院外面的台阶上坐了会就走了，一路回到了家里。第二天被村子里的人发现死在了已经倒下一半的家里。”
这件事情对当时年少的吴月和她的弟弟影响很大。
为了不要有一天如同那个男人一般死去，吴月和弟弟全都非常拼命的活着。
吴月拼了命的工作、攒钱，因为她年纪小也没有背景、没有工作经历，找的活都是脏活累活，好在这些工作来钱要比一般白领快些多些，虽然并不稳定。
吴月的弟弟更是拼了命的读书，他一直都记得姐姐说过的话，他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读书。
“我的弟弟可优秀了……后来他考上了特别好的大学，还是医学系的……”
他们两个熬了那么多年，多少痛苦的日子在弟弟考上理想大学的那一刻，好像都不在痛苦。
他们的生活在一点点的变好……
未来充满希望……
虽然生活中总是会遇见许多挫折……
可这些都不算什么。
“我那么好的弟弟……那么好的弟弟……”吴月的话说到后来已经开始有些错乱，话语断断续续，顺序也开始有些颠倒。
晋昕注视着，有些担心她，“你还好吗？”
吴月缓缓转头看向晋昕，那双眼睛是通红的，眼睛里面的血丝细细密密的遍布整个眼眶，眼泪不停滑出来。
吴月的声音变得很轻。
“后来，我那么好的前途无量的……已经找到了女朋友，跟我说过无数次未来的弟弟……突然就被人杀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过一些谈论贫穷的话题，还记得当时看完后心情真的很沉重
这一章写着写着就写到了这里，心里沉甸甸的，文风好像也越来越严肃了
第99章
“抱歉……”面对眼前这般景况； 晋昕有些无措，“我没有想到……”
如果早知道吴月的弟弟已经死了，她绝不会同吴月谈这个话题。
满眼血丝的吴月垂下头，她用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脸，然后深深的吸气。
过去了许久后； 情绪终于平复许多的吴月抬起脸来笑了一下，那种极为疲惫的笑容：“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要说的。我已经多年没有看见我的弟弟了； 现在他生日快到了，忍不住有些想他。”
吴月将相册合上； 两只眼睛里的神色已经变成了往日的平和忠厚，正如同相册中全家福里的父母一般无二。
“一会还有事情要做； 我先走啦。”吴月笑着说，“这个地方确实挺冷的，你也别在这里坐太久。”
留下这样的一句话，吴月转身走了。
注视着吴月的背影良久； 晋昕突然想起来； 吴月并没有说她的弟弟到底是被谁杀害的。
晋昕微微垂下眼眸； 心底涌现出一种奇怪的不太好的预感。
一日有三餐。
自从来到厨房这边帮忙后，吴月从未落下过送饭的事情。
厨房这边的人原本对吴月的要求并不高，只要吴月不要影响到其他人的工作，就算她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有人说上哪怕一句。
不过这半个多月来吴月每天都把自己的工作完成的很好，再加上为人也好，厨房里的大家都不太想让吴月在协议到期后离开这里了。
小董还难得开过口说：“要不吴姐你就别走了； 留在咱们这里好吃好喝也挺好。”
对于这样的话，吴月听着心里自然是开心的，不过她却从未给过准确的回应，只是笑而已。
小董说了几次见每次都是这样，脸上不免露出失望的表情。
其他在厨房干活的人虽然也挺想让吴月留下来，可见小董这样，就一个个开口说：“哎呀小董你咋难过了呢？”
“是啊！留在咱们这地方有什么好的？人家养老单位还能每天喝喝茶逗逗鸟下个棋聊聊天看看风景，可咱们这里除了病人就是每天这些面孔，也没有什么新意反而会有危险。”
“还是不要留下来的好。”
“话也不是这么说，应该说只要是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管在哪里都好。”
“就是这样，吴月你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吗？我们肯定都支持你。”
“哎！吴姐我们支持你！”
厨房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全都有，大家关系融洽坐在一起，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聊着天，开开心心的说着这些话。
吴月看着他们面上的神色，眼睛里不由冒了些泪光出来。
虽然吴月擦的很快，小董还是看见了，他整个人都慌了起来，“哎哎哎吴姐你这是怎么了？是辣椒进眼睛里去了吗？快去冲点水……”
吴月听了，顿时笑了起来。
她应和着说：“是啊，辣椒进眼睛里啦。”
小董赶忙上前把那些辣椒全都给抢走：“吴姐你真是不小心，这些辣椒你别弄了，去忙其他的。手上有辣椒可千万别碰眼睛，哎……现在的大人可真不省心。”
小董年龄不大，可说起来也不算小，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吴月站在一旁，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画面，心里又是温暖又是难过。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是愿意留在这里的。
只是她还有一定要做的事情。
之后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同，如此日复一日。
吴月同康方两人的关系也是越来越好了。
现在都不用吴月开口，康方都会主动拉着吴月去说自己那些过去的事情，还有自己的想法。
那些思想的转变以及发生的事情。
如此次数多了，吴月甚至觉得，不管自己再听到什么样异想天开的言论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可在她问出：“你每一次都阻止了那些人吗？”这句话后，康方的回答还是让她沉默了下来。
对于吴月这个问题，康方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靠在门那边的墙壁上，两只眼睛微微眯起，他在回忆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说出口的话语却非常轻松：“没有啊。”
他扯动嘴角，“我又不是神明，不是任何人都能阻止。而且我在刚发现自己这个能力的时候也曾经彷徨无措过，看见那些在未来可能会做出可怕事情的人，我也不一定能够反应过来不是吗？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是什么杀人的魔头，我也挣扎过很久的啊。”
吴月：“……那……那那些呢没有阻止的人，后来真的……”
康方松了松肩膀，对于已经发生过的无法改变的事情并不太纠结：“有很多人都是在很远的未来可能会做出无可挽回的可怖之事，但还有一些人……他们做处那些事情都非常快，几乎是转眼的功夫……
康方的两只眼睛里目光死气沉沉，他有些麻木的说：“有一次我坐上一辆客车，上面的人有很多，座位全都坐满，走道上也挤满了人，就算想要买票都需要大家帮忙传递钱和车票，是的……就是挤成了这个样子……
“所以我没有看见司机的脸，他被很多很多人挡住了。
“我站了很久，后来好不容易抢到位置休息一会。等我能够看见司机的人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吴月：“发生了什么时？”
“那个司机过度疲劳驾驶，嗯……他还喝了酒……当我看见他时，我看见的画面就是他把车从路上开了出去，车翻了还进了河里。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我看见的一切就发生了。”康方无聊的换了个姿势，“嗯……还有我没有看完的部分，他把迎面而来的另一辆车同样逼的翻了车。车里很多人都被甩了出去，一起被带到河里的人也有五六十。死了很多人，马路上躺了不少爬不起来、半死不活痛苦挣扎哀嚎的让，还有襁褓里的孩子被甩到了路上躺着，他一直在哭，却没有任何人管他，因为他的妈妈和爸爸大概都已经死了。”
在说这些的时候，康方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好像那些都只是已经发生的极为普通的事情之一，一点儿都不会牵动他的内心。
可吴月听了却是心中极为震惊，灵魂深处犹如发生了八级大地震，那种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笼罩着她。
好半晌吴月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不对劲的说：“……这个新闻当初好像闹得挺大。”
“可不是？是有很多媒体报道。不过当时的网络还没有如今发达，所以流传度到底不算太广。我倒是运气好，发生了这种事情都没有死。”
“那……那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你看见了却一直没有发生的呢？”
有啊……很多很多……有一些是我可以确定会在很久之后的未来发生，还有一些……我觉得大概会在未来发生。”康方懒洋洋的说，“所以我才一直都说，如果没有我，这个世界早完了。你都无法想象，人类这个团体每时每刻都在对自己做什么，又发生了多少可怕的事情，只是你们都不知道而已。”
吴月一时没有说话。
她的内心陷入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混乱之中。
假设……
假设康方真的能够看见未来的话，假设他看见的那些未来真的会发生的话……
“那个……我记得在你杀死的人当中有一个叫做吴磊的年轻人，是个医生……他看起来非常普通，他做了什么事情要杀他？”吴月让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听起来尽量像是在谈论其他的被害人一般的语调。
“那个人啊……”康方花了点时间去回忆。
这几天吴月跟他谈论的那些被他杀死的人次数还挺多，许多早已经被他扔在脑后的记忆都被他一点点翻了出来。
“那是一个很厉害的小伙子呢。”康方哈哈笑了一声说，“我看见那个叫做吴磊的年轻医生啊，以后会越来越厉害，会受到很多很多人的敬重，他会变成一个极为成功的人。可是他太成功了，在心脏外科方面的成就太高了，所以很多达官贵人、那些有钱有势的人都会找他给自己做手术。你知道他救活了多少这种人吗……
康方呵了一声：“我都数不过来……而这正是我要杀死他的原因。
“在那些被他救了都人中，只是贪图民脂民膏为民添麻烦的就算了，其中有一个人在未来积极推行大/麻合法化，你知道最近的J国已经大/麻合法化的事情对不对？有趣的是，那个人差点就成功了……嗯……其实距离成功也不算远……很多年轻人在所谓的‘自由’思想之下积极响应，都忘了我们种花国当年的‘虎门销烟’和惨痛历史了……很多年轻人都被那个人毁了，用大/麻……他们为了证明拿东西没有任何危害。
“类似这种人的还有一些……”康方支撑着自己的面颊，如同念叨什么无聊的东西一样，一个一个的给吴月念下去，而他每说一个，吴月眼中的血丝便更多一分。
康方在念叨了许多后用平静的声音说：“那个叫做吴磊的年轻人真的很不错，也有很多好人被他用那双手救下来，里面应该也会有一些在未来很厉害的好人。可是我只能看见毁灭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