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人发现了通往地下室的暗门。
指导员派人顺原路急速回去报告团部,并组织运送伤员。一切安排停当,他叫来两个战士,随他一起到地下室。这两个战士里,就有当时的蔡老爷子。那时候他还是蔡小鬼。
他穿着不合体宽大的军衣,拿着枪,机头大开,保护在指导员身边,如果有冷枪打来,他肯定会奋不顾身地给指导员挡子弹。地下室里是阴暗的混凝土楼梯,房顶很矮,走廊就像地窖的狭窄过道,四周墙壁全是混凝土的。这样的地下建筑非常少见。指导员和战士们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出这里是做什么用。
据蔡老爷子回忆,那地方通风很差,非常闷热,而且周围死一般的沉寂。刚刚经历了血的战斗,子弹啾啾声还在耳旁不绝呢,突然到了这么个阴森死寂的地方。让人极度不舒服。有一种无法呼吸的压迫感。
再往前走一段的时候,他们终于明白了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他们看见一间间彼此相邻的牢房。
牢房用的金属门,很厚很冷,只有一扇打不开的小窗户。指导员拉了一拉把手,发现锁得紧紧的。他让人到楼上找来了工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撬开了门,里面黑漆漆的阴森恐怖。战士们用手电照过去,牢房并不大,空荡荡的没有人。这里还充斥着一股极度难闻的臭味。可以断定,并不是没有关人,而是里面的同志很可能在不久前被处决了。
战士们义愤填膺,根本没有恐惧的感觉,一股火顶上脑门,一门心思想把同志们都解救出去,一起狠狠打击这些没人性的反动派。
他们挨个打开牢门,在一些牢房里发现一些奄奄一息的犯人,这些犯人由于常年不见阳光,没有营养,导致整个人又白又瘦,双眼目不视物,问什么都不知道,像傻子一样。
虽然身份需要甄别,但不管什么来历,能关在反动派的牢房里应该都是革命同志,战士们把这些人全都解救上去。这时就到了一间牢房,工兵把门撬开,手电光亮照进去,里面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
这间牢房关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打扮非常奇怪,身上的囚服已经衣衫褴褛,头发长长的一把,连胡子都老长的。可和其他犯人不一样的是,这两个人精神状态都很好,非但如此,他们居然还在下棋。
地上是一个粗糙的五线格,上面摆着石子,你一步我一步。最令战士们惊奇的是,这两个人下的是盲棋。牢房里本来就暗无天日,他们还用撕下来的衣服条绑缚在眼睛上,凭着感觉抓石子进招。进过之后,还要报出石子的落子位置。
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其中一个犯人解下眼睛上的布条。看样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光亮,被手电的光线陡然刺激,眼睛迅速眯起来。
指导员很有经验,赶紧让人灭掉手电,走进去说:“同志,我们来晚了。请你戴上布条,把眼睛遮挡好,我们这就护送你们出去。”
“谁呀?”旁边那个没解布条的人问。
解了布条的人说:“老蒋败了,是解放军。”
没解布条的人慢慢转过头问:“同志,能告诉我战况如何了吗?”
指导员兴奋地说:“我们大部队已经突破虹桥,打穿了徐家汇,马上就要解放上海,解放全中国!”
没解布条的犯人闻言大笑,对同伴说:“老安,你说错了,老蒋还是没坐稳天下。”
闻听此言,指导员反应很快,脸色一变,战士们随即把枪抄起来,对准了这两个人。指导员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没解布条的犯人此刻缓缓摘下眼睛上的布条,揉着发红的眼睛,他呵呵笑:“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叫花清羽,这位叫安歌。你们不要惊慌,我们既不是同志,也不是敌人,我们是逍遥派。因言获罪,说了一些可不该说的话被误抓在这里。不过也好,外面兵荒马乱,不如这里住着安心。我和这位安兄,在这里做了个赌局。”
“什么赌局?”指导员问。
花清羽道:“我们在赌天下。”
“一语言罢,”蔡老爷子回忆说:“这个姓花的,还有那个姓安的,一起哈哈大笑。这一幕对我冲击非常大,我是苦孩子出身,从小爹娘就没了,是在队伍里长大的,对于这支队伍的感情那是不用说了,打胜仗建国家,我认为这一切都顺理成章,甚至想都不用想,就像天要下雨一样。而这两个人,居然会用如此豁达甚至诡异的方式在调侃天下的归属,我被他们的豪气完全给征服了。”
“后来呢?”解铃问。
蔡老爷子沉吟一下说:“我老了,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当时指导员没在,其他人也没在,好像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去办。地牢里只留下我一个人,我拿着枪看守这两个人。指导员告诉我,这两个人很可能是阶级敌人,让我不要放松警惕,如果需要,可以开枪。只剩我们三个人的时候,那姓花的说了一句话,”他说道:“我至今记忆尤甚。这也是我寻找轮回转世的初衷。”
他顿了顿道:“姓花的对我说,这位小兄弟我看你很面善啊。当时我让他放老实点,并把枪口对准他,那种情况下,我真的会开枪。姓花的随即笑着念了一首诗: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后来我上扫盲班,认识了字读过了书,才知道他念的是宋代词人蒋捷的《虞美人》,讲述的是一个人一生老中青三个时间段听雨的不同感受。当时不甚了了,到了暮年才体会出其中的幽深意境。唉~~”蔡老长叹一声。
“这两个人后来怎么样了?”我问。共厅木扛。
蔡老爷子摇了摇铃,叫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耳语了几句。官家出去,时间不长取来一个档案袋,蔡老爷子颤巍巍打开袋口,从里面拿出两幅铅笔绘的人像,递给我们。
一接过来我就愣了,第一张画上的人正是安歌。在隆城王姨那里,我曾见过安歌照片。当时是三兄弟的合影,安歌、解铃的父亲解子孝、还有王姨的丈夫叶祥。我对安歌的印象不深,不过此时看来,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画这幅画的人水平很高,背景寥寥数笔,能看出是一间狭窄黑暗的牢房,安歌穿着一身囚衣,半躺半坐,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那模样活灵活现,不像坐牢倒像是击节而歌曲酒流觞的诗人。
另一张画上的人想必就是花清羽了。这是个很清秀的年轻人,盘膝坐在地上,正在肆无忌惮地仰天大笑,神态可以说很嚣张。也难怪,也只有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才能做出在监狱里点评天下的狂妄举动,他以为自己是谁?曹操?
比较奇怪的是,看着这张花清羽的图片,我忽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在我人生的很多时刻,都会有类似的感觉,某一个场景某一个时间,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可又说不上来,最后只能推究在梦里。
这个花清羽,给了我这种的感觉,似曾相识,不但见过,似乎还有过很深的联系。
“你是不是觉得很熟悉?”忽然一个声音传来。
我抬起头,看到说话的正是蔡老爷子。
我礼貌地笑笑,不知说什么好。
蔡老爷子道:“年轻人,我第一次看到花清羽的时候,也有熟悉的感觉。花清羽当时跟我说,我们之间有缘法的。这两张人物像是我找世界顶级画家根据我的记忆和描述画出来的,我认为非常传神,八九不离十。”
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疲惫的眼睛:“花清羽和安歌后来被我军战士押走了,好像去政审了吧,以后就再也没有他们的音信。花清羽临走时对我说,我们之间有缘法,日后必定还会相见。他要我记住一句话,他说日后或许我们都会变了模样,可以用这句话作为暗号标记。”
“他说什么?”解铃问。
“他说,不但人生有轮回,时代也会有轮回。他告诉我,他是一个轮回转世人,有过无数的前世,他说他根本不怕死,死亡对他来说只是意味着新生。”
第四章古藏语
花清羽和安歌这样的狂士,在那个时代那种环境下,很容易被当成异见人士抓捕起来,这两个人关进监狱也不奇怪。
蔡老爷子的描述里。这两个人当时的神态和做派,不像蹲监狱,倒像是在体验生活。
解铃若有所思:“你现在对轮回转世的现象进行研究,不单单是为了自己吧,是不是还想找到花清羽?”
蔡老爷子点点头:“我和花清羽在七十年前有过约定,虽然沧海桑田,但我相信他不会失约。”
“这个真和圆泽的故事很像,”解铃说:“古代高僧圆泽快要圆寂时,和好友李源相约日后相见。十几年后,李源来到杭州灵隐寺前,果然看到了转世重生的圆泽,这一世的他已经变成了牧童。”
“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蔡老爷子笑:“没活到我这样大的岁数,你们这些小年轻很难想象其中的心境。”他招招手,叫过管家耳语了几声。管家出去,回来时取来一份档案袋。交给我们。
我们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份像是人员简介一样的档案,右上角贴着一张照片。照片是一个年轻人,大概十几岁的模样,非常青涩。
“这是?”解铃问。
蔡老爷子说:“我有很多团队在全球范围内搜集转世轮回的案例,这是其中一份。这个孩子是个精神病,现在收容在精神病医院,他的症状就是认为自己是转世人。”
“这也不至于送到医院吧?”解铃笑。
蔡老爷子道:“可能跟他生长环境有关系,他的父母是很严苛的教职人员,他们对于自己不认同的理念和价值观就一个评判标准:神经病。这个孩子表现出的症状。平时的自言自语,都引起了家长的恐慌,他们宁可中断孩子的学业,也要把他送到精神病医院就诊,进行很长时期的心理理疗。”
“你把这个案例单拿出来,是有原因的吧?”解铃笑眯眯地问蔡老爷子。
“我知道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我在旁边插话说。
“你知道什么?”解铃问。
我把这张档案简介和花清羽的绘画图片拿起来放在一起:“我知道了,这个孩子和花清羽,”我顿了顿:“就是一个人!”
蔡老爷子猛地睁大了眼,看着我:“你为什么这么说?”
“这两个人给我的感觉很熟悉,”我说:“我说不出依据的标准,但直觉告诉我。这个孩子应该就是花清羽的转世。”
蔡老爷子看我:“你果然是有缘法的。或许你也有前世,你的前世和我,和花清羽都有关系。”
解铃颇有深意地看看我。
蔡老爷子说:“在我的案头摆满了转世轮回的案例,专门有个团队在辅助我做这项工作。他们初步筛选出比较可信的。那天我无意中看到他们淘汰的一部分资料,其中摆在最上面的就是这个孩子。既然被淘汰了。我不会太感兴趣,匆匆扫了一眼。我看到资料里,这个孩子说的一句话,吸引了我的注意。他说,这个世界不但人生可以轮回,时代也是会轮回的。”
“这句话花清羽说过。”解铃道。
“对,”蔡老爷子点头:“当时我震惊了,我觉得这不是巧合。是命运安排我和花清羽再一次以这种诡异的方式相见。我拿着资料,手抖个不停,当时就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如果我想顺利轮回转世,关键点就在花清羽的身上,他一定能够帮我!”
“你去找他了?”我问。
蔡老爷子笑笑:“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两个小年轻了,你们把花清羽带到这里。从现在开始,以前的轮回团队全部解散,那些人都是骗我钱的废物,我将雇佣二位作为新团队的成员。”他用拐棍敲敲地。
管家会意出门,找来了蔡家大儿子。蔡老爷子说:“你们这个团队的任务只有一个,保证我死后能顺利转世,如果我转世成功,小蔡……”
“爸爸。”蔡先生说。
“给这两位先生一定数额的提成奖赏。”
蔡老爷子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串数,管家拿给我们看。我一看就晕了,鼻血差点喷出去,光看见后面好几个零,具体没细数。
我美滋滋盘算这笔钱怎么花。
蔡老爷子继续说:“二位,听清楚了,如果我转世失败,这笔钱就没有了。你们的任务很紧,必须抢在我死之前,”他顿了顿:“研究出转世的秘密。”
他咳嗽了几声,蔡先生帮他捶捶背,蔡老爷子说:“给团队再加两个人。”
管家会意出门,不多时领来两个和我们差不多同龄的年轻人。经过介绍,一个是蔡家的孙子,叫做蔡玉成。还有一个是助理,也是随队摄像师,叫冯良。冯良手里有个小DV机,时刻开着,他的任务一方面是给团队跑腿打杂,另外要随时记录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以后作为资料保存。
交待完这一切,老爷子疲态尽显,摆摆手:“去吧,先把花清羽带来,我们老朋友叙叙旧。”
我们四个人出来。我看得很明白,这个蔡玉成明显是督军,说白了就是管钱的。我和解铃以后行动的所有支出,都要通过他进行报批,才能申请下经费。
在去精神病院的路上,我悄悄问解铃,你认不认识什么转世轮回人,直接帮蔡老爷子办了就得了。解铃笑:“转世的人我倒是见过几个,别忘了,何天真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他们虽然有过这番经历,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另外,我还想会会这个花清羽,别忘了你的任务,你要找到师祖安歌,这个花清羽是很重要的线索,蔡老爷子的事不过是捎带手办的。”
我们到了精神病院,人家不让冯良用DV机拍摄,蔡玉成和院方协商,终于答应只能在特定的场合进行拍摄。
我们被院方领到了草坪。这一世的花清羽被医院关在封闭治疗区,和外界接触不多,会客的时间也不能太长。在封闭区,说明这个人的症状已经到了比较严重的地步。
我有点想不明白,有过很多转世经历的花清羽,处事上完全可以再圆滑一些,他完全可以顺着父母或者医生,没必要表现的症状这么强烈。
天色很好,阳光很足,冯良开着DV站在一旁,我们和蔡玉成也没什么交流。这个富家公子不怎么爱说话,总是一副忧郁的表情。
这时,从医院大楼里,一个穿着病服的小伙子被两个医生一左一右带出来。
这个小伙子脸色极为苍白,像是一直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生活,他一走出来,我立即就感觉到有种不寻常的气场。一般有这种气场的人,直觉上能知道这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物。
小伙子走到近前,应该就是这一世的花清羽了。阳光很足,他用手遮住额头,没有说话,而是用目光左右巡视着我们。
他扫过我们四个人,目光停在我的身上。
蔡玉成似乎有些不满意。可以想象,他一个富公子平时万人敬仰的,突然被我这么个土鳖夺取了焦点,哪怕注视着我的人是个精神病,他也会下意识觉得不高兴。
我看着花清羽,花清羽看着我。
下一秒钟,花清羽突然做出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举动。共序丸亡。
他对我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咬字很模糊,语调曲折,一个字都听不懂,最起码不是汉语。
所有人都看向我,蔡玉成“嗤”一下笑了:“罗稻,这个精神病和你挺有共同语言。”
“你听不懂?”花清羽目光炯炯地看我。
那些医生也觉得纳闷,都看向我,他们一定把我也当成精神病了。
我非常不好意思,赶紧摇头:“听不懂。”
花清羽的脸上,一瞬间露出极度失望的表情,他说:“我还以为真的等到了。”
有护士赶紧说:“病人又开始疯言疯语了,你们别见怪,他经常这样。”
“这不是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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