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如此,面对仆骨和与时沙二人的争论,夷男却并不像他的年龄那般冲动,而是老成的选择了沉默。在一切还没有明了之前,他是不会做出任何决断的。现在的薛延陀部,需要的就是等待,等待变乱的那一刻,再把握住机会,一举成事。
夷男不发一言,其他的长老也没有确定的主意,这场争辩终究没有个结论,众人不欢而散。
回纥部的长老时沙心情不顺,郁郁寡欢的回到了自己部落帐中。还没进到帐中,就看到帐帘一挑,一个人头冒了出来,笑嘻嘻的冲他打着招呼:“时沙长老,这一向可好,菩萨有礼了!”
这人却是回纥部王子菩萨。时沙长老一见菩萨在自己帐中出现,竟是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扯进了帐中,紧张的问道:“你不是跟着大隋使节么?怎么来到了这里?”
菩萨见他很是紧张,不禁哈哈大笑,满不在乎的说道:“长老,你紧张什么?这里是我们回纥部的地盘,难道还怕始毕来此查看么?”
时沙长老也是醒悟过来,尴尬的笑笑,随即解嘲道:“菩萨,始毕可汗已经知道了你们即将到来的消息,莫非就不怕他的金狼军么?怎么敢独自离开大隋使臣,擅自过来?”
菩萨咧嘴笑道:“我这次正是奉了杨将军之命,特地前来联系长老,我们回纥部的勇士一定要选择好立场,万万不能站错了队。”
说到这里,时沙长老却是叹了口气,颇有些怨气的道:“菩萨,你与木兰是怎么搞得,为何要与大隋使臣搅在一起,莫非你们如此狂妄,竟然将可汗的金狼军不放在眼里了么?”
菩萨见他好似并不同意自己与木兰的计划,不禁收起了笑容,沉声道:“长老,我来问你,若是始毕可汗这次成事,对我回纥部会有什么后果?”
时沙长老愣了一下,谨慎的说道:“始毕可汗这次想一统中原,自然想将草原各部落捏合成一个整体,如此一来,才好对大隋动手,对我回纥部来说,并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啊。”
菩萨冷笑道:“长老,你莫非忘了此前大隋与突厥以及契丹的战争场面?以当日东西突厥还未分裂之强大,以契丹当日兵马之强盛无匹,也不是大隋的对手。难道凭借现在这些乌合之众,就能对大隋军队肆意妄为么?”
“可是,可是现在的大隋已经今非昔比了,连高句丽人都打不过吃了败仗,听始毕可汗说起,这中原内部也起了纷争,正是我草原兴起的时候啊。”时沙长老也不糊涂,但脑子却还没转过弯来,喃喃自语道。
“笑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大隋呢?长老,原本我也是如你这般想法,但这次见了大隋骁果军,我却改变了主意,今后如无必要,我可不愿与大隋为敌。每次出征,我铁勒人还不都是充当他们阿史那王族的马前卒,又能落得了多少好处?”菩萨想到当日胡刀率领那几百骁果的威猛,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时沙长老见其面色有异,不由得询问原由。待听到菩萨将路上所行所遇都讲述了一遍后,时沙长老的脸色也立马变了。以区区百余骁果,就将数千马匪大营搅得天翻地覆,一路追袭,竟然生擒活拿草原上闻风丧胆的两大马匪,这等功绩,在他看来,是想也不敢想的。
但是,这些都是大隋的使臣仅仅带着千余骁果就做到了。他已经不敢想象,要是大隋朝派来几十个这样的骁果军,那草原上是个怎样的景象,这些部族还能否生存?
菩萨见这位时沙长老已经讷讷不能言,显然已经有所松动,更是趁热打铁,将随身带来的一小桶烈酒拿了出来,诡异的笑笑,递到了时沙长老手中。
“这是什么?酒,好酒啊,这味道,可浓烈的很,菩萨,这又是从哪里弄来的?”时沙长老也是个爱酒之人,自然懂得这烈酒的好坏,见菩萨将烈酒递到自己手中,情不自禁的倒出一杯满饮而尽,啧啧赞叹不已。
菩萨哈哈大笑,将这烈酒的来源如实说了出来。时沙长老听闻这烈酒竟是出自杨戈之手,更是将这烈酒在草原上的销路让给了仆骨部与回纥部,同时也答应他们两个部落,会陆续从中原贩卖出更多物品。而他们这两个部落,就是日后交易的枢纽与中心。
他的脑袋这时候也转的飞快,很快盘算出了这笔账。有烈酒的财路,还有边界贸易的利润,他们这两个部落的兴盛,自然是指日可待。但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菩萨,这么一来,好固然是好,但是也将我们回纥部牢牢的绑在了大隋战船之上,恐怕始毕可汗要是知道,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回纥部的。”
菩萨傲然一笑,对始毕可汗的名头并不畏惧:“长老,莫非是怕了始毕的金狼军么?眼下护卫大隋使臣的骁果军,其实力绝对不低于金狼军,更何况还有我们铁勒人。另外,恐怕长老也已经知道,目前可敦正与大隋使臣在一起,凭借着可敦的威望,那始毕可汗也未必真敢动什么手脚的。我们又有何畏惧的?”
时沙长老缓缓摇头,他对菩萨这些话并非不信,但没有见到始毕的金狼军受到重创,这心里始终是悬着一个疙瘩,不敢放心。但见自己部落的菩萨王子如此自信满满,也不得不将信将疑,姑且认可了菩萨的说话。
这一幕同样也在仆骨部上演。不同的是,主角换成了仆骨和与仆骨铜。仆骨铜可没有菩萨的好口才,只是简单明了的说明了来意,将大隋使节队伍的情况这么一说,仆骨和已是全部明白了,更是举双手赞同。这种难得的机遇,对他来说,已是碰不上几次了。这一次,他定要牢牢把握住才行。
在夜色笼罩下的突厥王庭,各部落人影憧憧,都没有闲着。此时,在始毕可汗的牙帐之内,始毕可汗边亵玩着身下的女奴,边思索着方才手下斥候的消息。
对于仆骨部与回纥部有外来之人探访,始毕可汗早就有所怀疑,但碍于九姓铁勒相互之间都有些牵扯,值此关键时刻,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若是落了口实,遭到铁勒人的反扑,他那两个弟弟可不是省油的灯,恐怕也会审时而动。最让他郁闷的还是那大隋公主,他的可敦,现在正一步步往王庭而来。
在阿史那王族中,与可敦交好的贵族不在少数,若不是畏惧他手中的武力,可敦何至于远走回纥部,避之大吉呢?可是,此时此刻,这个可敦又回来了。一想到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始毕可汗就觉得有些心燥,即便身下的女奴如何逢迎承欢,他也没了兴趣,将那女奴丢到一边,披着衣服走出了自己的大帐。
刚走出大帐,不远处急匆匆走来一人,正是他的弟弟阿史那咄苾。看他来的甚是张皇,始毕可汗不由出声呵斥道:“咄苾,怎么如此惊慌失措,发生了什么事请?”
阿史那咄苾赶忙施礼道:“可汗,大事不好,仆骨部与回纥部突然拔营,撤退到了十里之外。我已经派人前去打探,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什么,仆骨部回纥部两个部落居然拔营撤退了十里,莫非与方才那些外来之人有关联?始毕可汗突然想起一事,连忙追问道:“那薛延陀部呢?有何异动?”
阿史那咄苾脸色稍微平静下来,勉强挤出个笑容道:“薛延陀部倒是没什么动静。他们的夷男王子还主动询问发生了何事,被我搪塞过去了。不过他们铁勒人一向同进同退,恐怕这个夷男王子是装出来的糊涂。我们不可不防啊。”
听到薛延陀部没有异动,始毕可汗略微松了口气,但是他也知道咄苾说的也有些道理,这铁勒人之间从来都是互为支持的,很难说夷男与此事完全没有关系。但是无论如何,在没有撕开面皮之时,他也是无可奈何的,也只能静观其变。
第250章 夷男的选择
第25o章 夷男的选择
始毕可汗并没有注意到,阿史那咄苾说到薛延陀部时候,嘴角无意中流露出的一丝阴笑。他说的并没有错,薛延陀部的确没有任何异动,但并不代表没有任何异心。
这次塞外各族集结兵马,除了突厥人之外,就要属铁勒人数量最为众多,而其中薛延陀部的六千人马则是铁勒九姓部族中实力最为雄厚的一支,他们与仆骨部回纥部不同,最主要的目标是要寻求回归鄂尔浑河流域,为此他们将不惜任何代价,哪怕是有些对不住自己的铁勒同族部落。
当夷男敏锐的发觉到此时的漠北局势有些复杂后,他选择的却是阿史那咄苾。
原因很简单,相比较埃利佛而言,阿史那咄苾似乎并不引人注目,但论起实力来讲,在阿史那王族中并不逊于另外两人多少,因为一贯与始毕可汗保持一致,因此在始毕可汗的心目中,咄苾要比埃利佛可靠得多。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埃利佛过于张扬了,与铁勒人中的仆骨部等关系亲密,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夷男自然明白,同样身为铁勒人的一支,仆骨部与回纥部等部落未必就真的欢迎他们薛延陀部的到来,为了形成抗衡,他也不会选择埃利佛的。
咄苾自然而然的就成了薛延陀部的背后靠山。而这一点,却是连其他铁勒人也是一无所知,更别提始毕可汗了。方才咄苾正是与夷男见面,也正是夷男告诉了他,关于仆骨部回纥部来人以及撤兵的消息。
但是阿史那咄苾却隐瞒了一件事情,他并没有告诉始毕可汗,那外来之人正是仆骨铜与菩萨两个铁勒后起之秀,明天他们铁勒九姓的诸位长老将会与大隋使节暗中会面,要商谈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了。
阿史那咄苾恭敬的站立在一旁,目光随着始毕可汗不停走动的身影而转动。如今这突厥王庭内忧外患,也不知这位可汗会如何应对?等后天埃利佛将大隋使节迎了回来,他的脸色会有多么精彩,这却是他咄苾乐于看到的。
始毕可汗的心情并不像咄苾所想的那般糟糕。对他来说,铁勒九姓部族根本不算什么,相比较他们阿史那王族而言,铁勒人只配在他们的马鞭下充作奴役,妄想借大隋使节的威风,恐怕是打错了主意。
他已经决定,等大隋使节到来之际,他将让所有人看到金狼军的厉害,他要看到大隋使臣吓得发抖战战栗栗的模样,更要让铁勒人知道,究竟谁才是这大草原上的真正主人。
第二天午后,距离突厥王庭约莫五十里的一处山谷内,不时有数骑军马奔驰而来,到了里面才赫然发觉,这铁勒九姓部族的诸位长老王子等已经来了大半,正聚拢在一起闲谈。其中一些长老却是心存疑窦,脸上的表情也显得不是很自然,时不时的往周边张望几眼,好像下一刻就会出现某种不知名的危险一般。
夷男也身在其中,他刚刚进到这座山谷,就发现周围的一些异状。在那山谷四周林中,虽然什么都没看见,但这种异常寂静的氛围却是让他倍感压力。他一路行来,早已察觉到这沿途左右,明着暗里恐怕布下了不少的斥候,为的自然是确保这次聚会的安全性。
昨日他冒险将此事告知阿史那咄苾,就是想赌上一赌,想看看阿史那咄苾究竟会否告诉始毕可汗。
这些时日,他与咄苾接触日久,越觉得这个人心思慎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对始毕可汗言听计从,俯首帖耳,但从一些细节上,夷男却看出了些许的差别。这个阿史那咄苾定非久居人下的人,其胸怀壮志,恐怕一朝得志,定会有所作为的。如果他所料无误,这个咄苾肯定乐见始毕可汗的垮台。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登上可汗的宝座。
果然正如他所料,直至大隋使节达奚嵩与可敦先后驾到,这突厥人也没有任何出现的迹象。夷男知道,始毕可汗这次恐怕真的要岌岌可危了。
见到大隋使节和可敦出现在当场,所有长老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纷纷围了上去。达奚嵩不禁满意的点点头,对这些铁勒人的态度甚是满意。此前仆骨铜与菩萨回报说已经与铁勒九姓部落都联系好,他心中还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其中出了什么岔子,但此时见到九姓部落无一遗漏,尽数来到,这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但与达奚嵩相比,可敦无疑更是众人心目中的聚焦点。那诸多的长老对达奚嵩虽然充满了敬意,但与可敦显然显得更是亲近了许多。尤其是仆骨和,与可敦攀谈起来,显得极为熟络。
夷男是后生晚辈,更是新从西突厥迁徙而来,与可敦自然不是很熟悉,此时孤零零的站在外围,显得颇有些格格不入。不过这样一来,他倒是有机会四处查看一番。
正在翘首张望之际,身边走过来一名隋军将领,笑着说道:“这位可是薛延陀部王子夷男么?在下杨戈,乃是这次出使的副使。”
夷男收回眼神,看向过来的这位副使,却发觉对方比起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却是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气魄,让人不由得生出一丝敬意。
“原来是副使大人,夷男有礼了!”
杨戈却是故意来与夷男攀谈的,昨日菩萨回去后,特意提到这个薛延陀部的王子,更是提醒杨戈注意薛延陀部此次带来的兵马众多,若是拉拢为臂助,那自然再好不过,否则一定要小心提防为妙。
杨戈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夷男王子,以前听闻薛延陀部向来在阿尔泰山支脉活动,怎么却动起了回到鄂尔浑河的心思呢?”
夷男心中一凛,不知道这位副使大人是何用意,挑着字眼回答道:“大人,薛延陀部往日的牧场不堪使用,再加上部众都一心北归,这才动了回来的念头,倒是让大人挂心了。”
杨戈早就从菩萨口中得知薛延陀部迁徙的真相,见夷男并不肯细说,也就不再追问,岔开了话题道:“这鄂尔浑河流域虽然牧场鲜美,地域又比较宽广。但毕竟是东突厥王庭所在的地方,莫非王子对此并没有丝毫担心的么?”
夷男眉头稍皱,缓缓说道:“漠北本就荒芜,鄂尔浑河这片流域虽然是东突厥王庭,但终究人数不多。若是我们薛延陀部也在此时回归。始毕可汗凭空多出了这许多兵马,高兴还来不及,又谈何反对呢?”
杨戈点点头道:“只要王子有所准备就好,若是日后有所需,王子只管找我就是,能帮得上忙自然没问题。”
夷男王子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副使大人如此平易近人,连忙拱手拜谢。两人又攀谈几句后,杨戈拱手告辞。
此时,可敦已是将所有的长老都聚在了一起,吩咐手下带出来一颗人头,丢在了那些长老面前。有个别胆子大的长老装着胆子翻开那人的脸庞,骇然色变,脱口就叫了出来:“历山飞?真、真的是历山飞的人头!”
所有的长老都有些许的震惊,对他们而言,这个历山飞无异于他们这些游牧民族的噩梦,但现在亲眼看到这名恶贯满盈的历山飞大马匪的人头,这种震撼无以复加,简直是发懵了。
可敦站在中心,冲着身边围成一圈的长老们,绘声绘色的讲起来昔日遭遇马匪的经历,言辞凿凿,并无半点虚言。那些长老一边听着,一边用目光暗自打量山谷内的隋军将领,比较着自己所见金狼军的厉害,心中估算着若是换成了自己,又该当如何?
可敦虽然没有亲身经历那场大战,但事前事后听旁人也说了个大概,以她可敦的身份,娓娓讲来,竟是让人听着心动不已,颇有热血沸腾的感觉,足见其口才之便利。
杨戈站在外围,不住打量着那些铁勒九姓的长老,见可敦如此受欢迎,也是暗暗惊讶。由此可见,这位义成公主在草原上这十多年,恐怕也是经营出了不小的实力,难怪始毕可汗对她甚是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