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风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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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风华录-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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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作甚么!”柴氏拧起眉,冷喝道,“咱们家的娘子,理应有一往无前的气魄!只须得记住,全须全尾地回来就是!”
  “儿省得。”李遐玉起身回道,眉目间皆是坚毅之色。
  听到此处,有些惶然的茉纱丽再也忍不住,哭泣起来:“元娘,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放心不下憨郎!”说罢,她快步走了过来,脚步却有些踉跄不稳,她的侍女忙扶住她。而原本正在旁边顽耍的孙小郎与梅娘也仿佛察觉了此时充满不安的气氛,哇哇大哭。
  “阿姊,我能帮你,带上我!”孙秋娘双目微红,哽咽道。
  李遐玉果断地摇首拒绝:“祖父祖母与孩儿们都指着你们照料呢。玉郎未归家之前,秋娘,茉纱丽,你们须得好生地替我将这个家撑起来。而且,相信我罢,我一定能将表兄和三郎都带回家来。”说罢,她又看了柴氏与她怀中的染娘几眼,便转身离开了。
  在她踏出内堂的那一刹那,染娘似乎感觉到了阿娘的远去,忽地张开迷蒙的睡眼,四处寻找她,朝着她奋力地伸出了小手。见她的背影远去,并没有理会她,她不由得委屈地大哭起来。听着女儿的哭声,尽管心中既酸涩又心疼,李遐玉却仍是没有转回头,而是继续疾步往外院行去。
  内院门前,大管事李胜已经准备好了快马。李遐玉翻身上马,简单收拾好行李的雨娘晴娘亦跟了上来,另有柴氏身边的数名管事娘子与侍婢已是默默地追随在后。
  孙秋娘一直不自禁地随在她身后,看着她上马,不由得伸手拉住马缰。虽有千言万语,此时却唯有道:“阿姊……千万小心!”
  李遐玉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鬓:“……若我与三郎有什么万一,秋娘,家中便暂时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一定能撑起来。至于茉纱丽,好生宽慰她,教她不必忧心,免得孩子们也跟着难过。若有什么新消息,我定会及时让人传回家来。”此去九死一生,她其实并不能完全保证,是否还能活着回转。只是,到底无法置身事外,只得搏命一试。
  孙秋娘含泪颔首,目送她拨马远去,终是泪如泉涌。
  李遐玉策马出了弘静县城后,便往女兵庄园赶去。当她赶到时,所有女兵部曲皆已经牵着马在庄园外等候。由于事态紧急,每人皆备了三匹马以及若干粮草,以便随时换马用。
  众人默然无声地注视着她,躬身行礼。她勒住马,环视周遭,冷静地道:“三郎在漠北受围困,至今生死不知。我欲北上,伺机助他突出重围。尔等是我之亲信,我愿将性命托付给你们!你们可否全力追随我北上?!”
  “娘子有令,吾等无所不从!愿为娘子与郎君赴汤蹈火!”众人齐声应道,整齐而又有力,连贺兰山上都仿佛传出了阵阵回声。
  “随我来!!”李遐玉遂喝道,策马往北奔去。而她身后则是拢共不过四五百的女兵部曲,其中不仅有她的亲信,亦有常年侍奉李和柴氏之人。众人犹如灰黑色的云,几乎融入了夜色当中,翻卷着顺着贺兰山麓前进,涌向北面的大漠。
  驾轻就熟地穿越大漠之后,李遐玉首先来到铁力尔部落借兵。由于漠北眼下正值战乱频繁之时,铁力尔部落已经悄悄迁徙至贺兰山西北沙漠中成片的绿洲里。数千顶帐篷延绵,分布在胡杨林内外,看上去亦并不似以往那般繁华,人群往来较为稀少,仿佛不欲引起任何人注意。
  已经奔行一日一夜的李遐玉下马的时候,突觉得一阵晕眩。她身后的思娘赶紧上前搀扶,而念娘、雨娘与晴娘也俱是摇摇欲坠。“元娘……不如在铁力尔部落中稍作歇息罢?明日再见乌迷耳族长亦不迟。”
  “无妨。”李遐玉低声道,勉力立起来,“只有先将借兵之事定下,我才能安心歇息。”原本她的体力很好,只是数夜以来都被噩梦所扰,未曾好生休息,故而容易觉得疲惫而已。而且,以如今的境况,她又如何能安生歇息呢?
  “元娘姊姊!”闻讯赶过来的丝帖儿见她脸色惨白,怔了怔方上前扶住她,“你现下瞧着就像久病之人,走一步都会倒下来,怎么能带人去救谢阿兄?先去我帐中歇息,我将阿父唤过来见你如何?”她虽是询问,动作却十分坚定,和思娘一左一右拖着李遐玉便往自己的帐中而去。
  李遐玉只来得及吩咐女兵部曲们也赶紧休息,便被两人带进了帐篷里安置。不多时,乌迷耳便前来探望她。许是瞧出了她此时心急如焚,他很是直截了当地道:“若非当年娘子与郎君的恩情,便没有如今的铁力尔部落。不过,娘子也该知道,我们如今的青壮依然不够,所以只能借出一千控弦勇士。不过——”
  “不过,我早便学着元娘姊姊的法子,练了五六百女兵,也可一同带上。”丝帖儿接过话,“咱们加起来拢共有两千余人,应当也算是一股奇兵,一定能救出谢阿兄!所以元娘姊姊尽管放心,先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计划咱们明日再说。”
  “多谢二位。”李遐玉不自禁地露出感激之色,握住丝帖儿的双手,心里亦终于微微松快了一些。相较她先前所预想的千人,如今能带走的兵力足足多了一倍,无疑胜算也多了三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冲入重围

  
  二十年前,夷男可汗襄助大唐攻破东突厥,终究以不可抵挡之势崛起,称雄漠北。薛延陀汗国最为鼎盛之时,曾经控制了西至金狼山(阿尔泰山),东达鲜卑山(大兴安岭),北抵瀚海(贝加尔湖),南下河套地区(黄河南北)的广大疆域。然而,在他临终之时,这位枭雄恐怕未必能料想到,自己一手建立的辽阔汗国顷刻间便将分崩离析。
  千百年来几乎时时刻刻都会兴起纷争的广袤漠北草原,时隔数十年后,再度被战火所席卷。薛延陀牙帐郁督军山附近,大唐数路军队正在与多弥可汗鏖战。回纥、仆骨、同罗等部落也趁机整军,迅疾挥师西去,凶悍地发起进攻。在两路大军的夹攻之下,多弥可汗很快便溃不成军。
  原本多弥可汗遣出了三万骑作为奇兵,意欲埋伏袭击回纥等“背叛者”,却不知为何只是团团围住了两三千名不见经传的唐兵。不仅如此,这些唐兵犹如滑不溜的蛇,在广袤的草原上疾速奔驰,对周边地形的了解竟胜过他们几分。三万控弦骑士始终不能真正紧紧围住他们,总会让他们寻到空隙伺机脱出溜走,而后在追逐的时候冷不防又回头狠狠地撕咬一口,注入毒液造成死伤。
  不知不觉间,他们的位置便渐渐往北移动,来到了回纥等部落建帐的图拉河附近。薛延陀的将领终于回过神——他们原本鼓足了劲一定要斩下这些唐兵的头颅,却不知不觉又陷入了唐人的陷阱,被他们死死拖住了,反倒是未能阻断回纥等部落西击。惊怒交加之下,薛延陀人为了扳回一城,又一次将唐兵困住,意欲先灭唐军后屠回纥等部落,以儆效尤。
  然而,反复激战中的双方都并不知晓,又有两千人已经悄悄接近,正在暗中观察他们,准备寻机接应。李遐玉坐在简陋的毡帐内,十分冷静地听着斥候的回报,道:“如此说来,虽说三郎身边的人已经折损了不少,却暂时仍算是安全。能够灵活地与薛延陀人周旋至今,也的确是三郎用兵的风格。再去探查,若有异动,及时回来禀报,不可打草惊蛇。”
  斥候躬身退下后,她便对在旁边用亮晶晶的眼眸望过来的丝帖儿道:“妹妹,有件要事须得托付给你。你过来看看舆图,此地离回纥、仆骨、同罗等部落非常近,恐怕这些部落已经得到消息了。只是他们部落中的青壮大半都随着族长去了郁督军山,所以正冷眼旁观而已。你能去劝一劝他们,各出数百人,一同歼灭这群薛延陀人么?”
  “也不必一开始便许什么重利,这些都是虚妄之物。只需与他们说明利害关系即可——若是我们败了,以薛延陀部如今对这几个部落的忌惮与仇恨,肯定不会放过他们。既然他们已向大唐效忠,不如助大唐军一臂之力。倘若他们答应了,这便又是一桩功劳,还能一雪心中之恨,何乐而不为呢?”
  丝帖儿很是理解地点点头,神采飞扬:“姊姊放心,这两年铁力尔部落的名声也传出去了,我会借用阿父的名头全力试一试。而且,多弥可汗的多疑残暴,铁勒部落几乎人人心中都清楚得很。为了顾全自身,这几个部落想必也会心动的。”
  丝帖儿带着两三百女兵离去之后,李遐玉便又接到斥候的消息,称他们发现了数百形迹可疑之人。然而,当这群人出现之后,却是十分面熟。为首的正是侍奉慕容若的侍卫长,见到李遐玉的时候几乎激动得热泪盈眶:“总算是盼到了李娘子!某等数次冲击薛延陀骑兵,想将谢郎君等人救出来,反倒险些被薛延陀人灭了个干净!如今有李娘子在,便随意差遣某等就是!”
  李遐玉心中微热,也十分感激慕容若的情谊。这些侍卫相当于慕容若的部曲,一向是他的亲信,亦是他建功立业能够依仗的精兵。为了解救谢琰,他却不惜将这些不必遵守他人之命的精兵都舍了出来,自己在战场上亦须得冒几分险。不过,她心中始终有许多疑问——“契苾何力将军不是曾分兵来救三郎么?怎么此时却不见踪影?”
  侍卫长犹疑片刻,方道:“当时将军命离此地最近的两位都尉率兵来救,见竟有三万薛延陀骑兵后,两位都尉便声称要回去再搬救兵,紧接着便没了踪影。幸得郎君当时将我们也遣了出来,不然谢郎君便彻底孤立无援了。”
  李遐玉愈发疑惑:“契苾何力将军绝不会任凭三郎遇险而坐视不理,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当然,也许是有什么人从中作梗。否则,就算为了大局不得不暂且舍弃谢琰,孙夏是嫡亲的侄女婿,又怎能不救?然而,她到底没有任何证据,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怀疑他人。或许,这是哪位将军相信谢琰的实力,故意让他用几千人去拖住几万人,襄助中军取得辉煌战果呢?无论如何,待战事暂时告一段落之后,她必定会查个一清二楚。
  此时此刻事态紧急,确实不适合纠结其中的缘由,只需想着如何里应外合将谢琰等人成功接应出来便足够了。于是,李遐玉便神色平缓地宽慰了侍卫长几句,令人将他们带下去休息。这些时日跟随在薛延陀人身后,他们也已经足够疲惫不堪,须得修整一两日,方能完全恢复体力。此外,马匹也损耗了不少,幸而他们刚过来,带了足够的粮草马匹,尚可分出一些给他们用。
  两三日后,丝帖儿遣人传回消息,回纥等几个部落皆意动,决定各派出数百骑,与他们一同攻打驱逐薛延陀人。李遐玉遂定下以狼烟为号,双方夹击。就在某个薛延陀人兵困马乏的傍晚,熊熊狼烟在南方原野上升起,继而东边又有狼烟响应。不多时,仿佛无数马蹄声带来了大地的震动,气势汹汹地不断迫近。
  正在对峙的薛延陀人与唐军都发现了动静。他们当然都期望这是自家的援兵,然而此时郁督军山战况激烈,双方主力都难以脱身,他们也很难推断这支从天而降的军队究竟是何人。
  薛延陀一方加紧派出斥候打探,心中既忐忑又焦躁。他们是多弥可汗的亲信,只听从他一人之命,并不敢自作主张,免得惹来多弥可汗的暴怒与猜忌。然而已经过去大半个月,郁督军山却迟迟未能传出可汗的命令,让他们亦是无所适从。回纥等几个部落已经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冲了过去,若是连这区区两三千唐军都不能灭掉,他们岂不是无功而返?而且,若是当真掉头去救可汗,却坏了可汗的大计,也无人能担待得起。故而,他们比任何人都期望这是多弥可汗派来的人,让他们能够脱出眼下的僵局。
  临时在草坡附近停下来的唐军亦是好不容易才得了喘息的时机。他们每个人皆是十分狼狈,浑身几乎都沾满了暗红的血迹,脸上被污渍覆盖,只露出一双双如狼一般兽性且理智的眼睛——不仅完全看不出来彼此的身份地位官阶,甚至连脸孔都很难辨认清楚。
  谢琰端坐在草地上,便是落入如此险境,也丝毫未能更改他的满身风骨。仅仅只是这样坐着而已,他仿佛也与旁人并不相同,犹如蒙尘的宝玉,令众人的视线皆忍不住驻足。
  几名部曲伏在地上,仔细听着大地的震动,低声道:“南边、东边都有上千人正在接近。郎君,可是咱们的援兵终于到了?郎君以区区两三千人拖住三万强敌,斩杀其中数千,已经竭尽全力了。”他们皆是李家部曲庄园中的精锐,此番死伤大半,心中都有几分悲恸。然而,为谢琰与孙夏而战本便是他们的责任,他们更担忧的是耗费了所有人的性命,却不能助两位郎君安然无恙地脱出重围。
  孙夏胡乱地撕了里衣包住额头上正在淌血的伤口,瓮声瓮气道:“咱们尚未到绝境,也算不上竭尽全力。不过,如果是咱们的援兵当然更好,那我们就不用死伤那么多兄弟了。”征战这些年来,谢琰手底下的府兵几乎从未死过,部曲们亦是安然无恙。然而这回陷入围攻之后,他们亲手带出来的精兵强将已经折损了一半。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熟悉的音容笑貌一一消逝,每个活着的人都觉得痛苦而又仇恨。
  郭朴刚刚送走手底下的府兵,默默地念了一遍他们的名字之后,方嘶哑着声音道:“果毅有何打算?以属下来看,这回必是咱们的援兵。从东边而来的,可能是回纥等部落——”他顿了顿,又道:“这倒是有些奇了,前些时日他们还冷眼旁观,如今怎会突然改变主意?”
  谢琰摩挲着怀中尚未送出去的飞鹰玉环,微微一笑:“大伙儿眼珠子放亮一些,待到薛延陀战阵生乱之后,咱们往南冲出去。东边的铁勒人,并不完全值得信任。南边的,才是咱们自己的人。”
  虽然并未亲眼得见,但他有种强烈的直觉,援兵必定是李遐玉带来的。小人作梗想让他死在漠北,绝对不可能给中军的契苾将军传消息。慕容若身为下属,便是再如何怀疑,无证无据亦是只得奉命行事,无暇打探。唯有无须听命任何人的一支奇兵,方有可能径直冲过来救他。除了他的元娘,他的阿玉,还会是何人?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竟成了被美人所救的英雄罢了。
  “锥形阵!”李遐玉一马当先,如同箭尖一般冲在最前头。听得她的指令后,旗令官挥旗。旗语不断在将近三千人的队伍中传递,所有人都仿佛曾经演练过一般,紧紧地靠在一起。外围的马匹与骑士罩着重甲,举着藤盾,护着当中的队伍前行。而锥子尖部分则是陌刀阵,中间辅以箭阵,气势如虹地撕开了薛延陀人的防线。
  追击唐军大半个月,每当要歇息的时候便会受到唐军扰乱,这些薛延陀骑兵也早已是疲惫不堪。遇见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之后,他们的反应甚至有些迟钝,射箭的力道和准头亦大为不足。因受到夹击,薛延陀将领也不可能只顾着南面,同时须得防备东边以及包围圈内唐军的反击。很快,他们便不得不将包围圈收缩起来,分为三部分,分别抵御不同的敌人。
  以锐气之师攻击疲惫之师,以士气高昂之师攻击人心惶惶之师,如同摧枯拉朽一般。李遐玉又命人用铁勒语高喊多弥可汗已经被杀,更是让薛延陀人迅速失去了战意。郁督军山迟迟没有消息传出来,何尝不是令所有人疑惑之事。或许,多弥可汗确实已经死了,否则怎会弃他们这几万人于不顾?!



  ☆、第一百四十章  成功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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