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风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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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风华录- 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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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并不如何热切,王氏与颜氏因不了解他,也只当是脾性如此罢了。而小王氏确实曾听闻谢璞多次提过他,知道这位少年郎原本应该是个好性情之人,如今大概是为自家阿姊抱不平呢,心中也唯有苦笑了。
  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子弟,王氏的反应自然是淡淡的。况他又是李遐玉的亲弟,便更是厌屋及乌了。小王氏从中转圜说了好些话,又忙使婢女赶紧催一催谢玙过来待客。不多时,姗姗来迟的谢玙才终于到了。他与谢璞、谢琰生得也略有些相似,想是都承自父辈。身量高挑且格外清瘦,穿着宽袍大袖,行走间犹如魏晋时的文士那般衣袂飘飘,就像风一吹就能刮走似的。
  不过,从性情上来论,他却更像是王氏的亲生子,格外恪守礼仪且似乎对寒门子弟也颇为轻慢——否则作为主人家,便不会来得如此之迟,显然是怠慢客人了。只见他一丝不苟地向王氏行礼,又与小王氏见礼之后,便望向了李遐玉姊弟二人。李遐玉带着染娘朝着他行礼,李遐龄则行了叉手礼。
  对于仅仅得了个“叉手礼”,谢玙似乎隐约有些不满意。然而叉手礼用在同辈之间毫无指摘之处,他们又都未贡举入仕,并没有什么上下之分。“咱们男子不方便留在内院之中,这就去外院罢。听大兄说起,李郎君也在准备考进士?打算什么时候下场?回灵州还是在长安考?”
  李遐龄虽然清楚自家阿姊绝不是会忍气吞声任人揉搓的脾性,但到底还是有些忧心。他回首看了李遐玉一眼,得到她肯定的目光回应后,方有些漫不经心地跟着谢玙出去了:“我刚来长安,还想多参加些文会见识见识。外出游历的时候,曾听闻如今天下七分才华都在雍州,雍州又有七分才华落在长安。想来,离我有把握下场科考的时候还早着呢。不过,若是考不得进士,明经出仕倒是颇有把握,也能请教谢家大兄一些下场考试的经验。”
  谢玙已经将要走出门了,闻言回首看了一眼,难掩不赞同之色:“要考便考进士,明经……”他大约是倏然想起来自家大兄谢璞正是明经出仕的,明面上倒也不再说什么,但光是从他的神情便能看出他对明经出仕的轻视之意了。
  李遐龄笑了笑:“出仕再往上走,总比迟迟不能入第得好。总不能一直困在浅滩上罢,若是执意纠结于此反倒容易耗费了大好时光,倒不如入仕之后再兢兢业业往上升迁。何况,日后若是能力出众,上峰又如何会计较到底是进士出身还是明经出身?”
  此时科举之风兴起不久,虽然对进士明经态度稍有些偏差,但也不至于斤斤计较影响日后仕途。对于文士而言,进士自然无比风光,一年也就十几人,还能够入芙蓉园宴请。探花使则更是年少风流,每一回都能引得全长安人围观。然而,十几年、数十年过去,众人津津乐道的探花使们又会在何方?
  当然,他这番言论到底能不能让人认同,却是另外一说了。谢玙眉头紧拧,不再多言,而王氏等两人离开后,方淡淡地道:“作为世家子弟,该有的风骨还须得有。明经出仕说到底不过就是靠着记性罢了,唯有进士方为正道。”她本便疑心谢璞为何突然转了性子,居然考起了明经科。之前就怀疑是否与他去了一趟灵州有关,如今一见这寒门子弟大放阙词,心道果真如此,于是越发看李暇玉不顺眼起来。
  然而李暇玉却笑吟吟地颔首应道:“中得进士自是教众人无不刮目相看的。谁家不以出了一名进士为荣呢?”接着,她话锋便一转:“不过,仔细说来朝廷既然开了明经科与制科,自是有其道理,想取的人才也并不全然相似。朝廷中的升迁,说到底还是凭着考绩。如今大兄在弘文馆,日日忙于差使,想来不多时便能顺利升上去。”
  除了早年梗着脖子与她说话的谢琰之外,多年以来王氏何曾见过如此不顺她心意的晚辈?心中顿时勃然大怒,勉强按捺着才没有发作出来,只冷道:“你小小年纪又懂得什么事?大言不惭地说这些也不怕人笑话。义之考了明经,就比那些进士出身的低一级,少不得还须得四处走动一番,让亲戚相携着。”
  见她连这种话也听不得,李暇玉笑而不语。小王氏便又接过话头道:“儿先前也曾与义之提过此事,但他似乎并没有此意。何况,遍数长安城中,咱们能走动的人家也少得很,都已经是隔得很远的亲戚了。”
  王氏沉默半晌,回道:“便是不想靠着亲戚提携,走动起来也是应有之义。咱们也不上赶着相求什么,不过是寻常往来罢了。”说到底,其实她也拉不下脸来做这等事情。世家子弟彼此联姻,便是想借着亲戚关系延伸人脉、彼此提携、巩固地位。然而,若是为了这点子人脉要低人一等地相求于人,无疑便是折损自家的颜面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隐约交锋

  
  因着离年前只有几日光景,实在不宜上门拜访走动之故,王氏便将亲戚之事暂且按下不提。小王氏见染娘与谢玙颜氏的独女华娘颇为亲近,便命前来拜见叔母的大郎谢沧、二郎谢泊、三郎谢澄带着姊妹们出去顽耍。李遐玉拔了头上的钗朵给华娘,分别给了小郎君们用香囊装着的见面礼,又让雨娘随过去服侍,便笑盈盈地看着堂兄妹几人出门去了。旁的不说,大房三个郎君都教养得极好,华娘亦是文静的脾性,孩子们定是能顽得很愉快。
  李遐玉对身边的小王氏笑道:“昨日我与染娘说起大郎兄弟三人,她知道自己新得了三位兄长后,心里欢喜极了,一直问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又朝着颜氏笑了笑:“小姊姊也很教她挂念,方才临出门前,她还特地选了礼物要送给华娘呢。”她这些话倒是半点都不假,染娘自幼与孙家兄妹二人一同长大,与他们情同嫡亲的兄妹。她最喜爱的便是兄姊,最期盼的便是自己也能当小姊姊。
  “染娘可真是惹人疼的好孩子。”小王氏便接过话赞道。颜氏抬眼望了望王氏,抿了抿唇:“元娘,我仿佛记得阿嫂曾提过,你们如今正住在临近的怀远坊中?这是早便准备好的宅第么?怎么不直接往家里来呢?”
  李遐玉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知道她是替王氏问的,便不动声色地颔首:“先前曾接到大兄大嫂来信,提到阿家与二兄二嫂已经往长安来,一家即将团聚。那时我尚且可惜自己不能去长安拜见呢。临来接了敕旨,本想烦劳大兄大嫂,转而又忆起三郎曾提过兄嫂先前赁的宅子是两进的,若是我再挤进去,恐怕一家子人都住得难受。故而,娘家祖母便教部曲仆从先行一步,买了个便宜的三进宅子住着,也有阿弟玉郎想在长安游学的缘故。”
  “原是有这样的因由,眼下却不必顾虑了罢?咱们一家人亲亲热热地住在一处也热闹。”颜氏便又道,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况咱们都是谢家人,阿家也在,怎能独自住在外头呢?往后染娘有兄姊们陪着顽耍,也不至于孤零零的不是?”
  李遐玉早便料到有这么一着,她原以为不是王氏便是小王氏会叫她搬回来,只是没想到却是颜氏开了这个口。这位堂嫂真是半点都不拿自己当客人,仔细说来这宅子可是谢璞小王氏做主,哪有这般越俎代庖的道理?不过,或许原先便是如此相处,只当是亲兄弟亲妯娌,故而她才一心想王氏所想、急王氏所急罢。
  “阿颜说得很是。”王氏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接道,“也没有晚辈舍下家人独自住在外头的道理。园子中还有间空出的小院落,你们母女二人也没有什么住不下的。眼看就是元日了,你这两天就搬过来。”
  李遐玉听罢,便侧过首笑着望向小王氏:“儿自然愿意一家人住在一处。既是如此,便须得烦扰大嫂了。今日回怀远坊后,我便着人收拾起来。陆陆续续搬两三日,定能赶在元日之前迁过来。”来长安的时候,光是行李就有二十来车,更别提三十来个婢女仆从了,还不算那些听命于她的数十部曲。一个小院落如何能装得下这么些物事与人?说不得必须在怀远坊留下大半来。
  小王氏笑应道:“我早便恨不得你能搬回来呢!待会儿便立即着人去收拾那个院子去!元娘你若是得空了,也随着我先去瞧瞧。刚搬来的时候便里里外外都打理了一回,如今时日尚短,想来不需费什么功夫就能住下了。你若有什么想法,咱们慢慢地添置起来。”
  “阿嫂行事只会想在我前头,我怎可能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念头?”李遐玉便道,“况我还想跟着阿嫂学一学如何打理庶务呢。在家中时虽学过,却也有些日子不曾上手了,如今见了阿嫂这般利落的模样,心里真是羡慕得紧。”她必须给自己寻个光明正大的借口,白日里尽量离王氏远一些,免得越发两看两相厌。
  “这倒是无妨。我平日理事时,你在旁边看着便是。过些时日,我再将一些庶务交给你练一练手。而且,你也莫要谦虚,我可是听义之提过,你在娘家时亦是说一不二,将繁杂的内院诸事都理得井井有条呢。”小王氏很理解她,也不忘替她说几句好话。
  王氏冷眼看着,竟觉得平日里端庄雍容亦很是讨人喜欢的娘家侄女兼长媳,倏然也似乎正偏帮着这个寒门之妇。两人亲亲热热的模样,实在教她很是看不过眼:“庶务之事且不忙着,六娘先好好给阿李讲讲咱们家的规矩。陈郡谢氏可不比那些个寒门庶族,绝不能违逆了礼仪规矩,晨昏定省侍奉长辈都是必须日日躬行的。”
  闻言,李遐玉很是听话地连连颔首,诚心诚意道:“阿家说得是。儿之前几年并未在阿家身边侍奉,心中实在是惭愧得很。若是阿家不嫌弃儿手拙,儿自是愿意全心全意侍奉阿家,替三郎尽孝。不过——”
  “不过什么?”王氏目光冷飕飕地斜睨着她:方才觉得她的态度还算是颇为不错,临来却又来了个转折,就像是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口出不逊,简直是越发令人不喜了。
  李遐玉遂十分配合地流露出了为难之色:“儿此次入京是奉敕旨而来,又得皇后殿下口谕,每日傍晚时便须得入宫陪伴义阳公主。直至次日早晨拜见圣人与皇后殿下之后,方能出宫。儿也想日日晨昏定省,但眼下恐怕是——”
  原先“敕旨”二字被她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王氏还以为她不过是扯了虎皮做大旗而已。但眼下又听她轻飘飘地说“圣人”、“皇后殿下”、“义阳公主”,便是她再自恃顶级门阀世族,也不由得被这三个称呼所震惊。帝后离陈郡谢氏这等早已经没落的世族实在是太遥远了——她这半生以来,连六七品的官员也从未见过,更何况主宰大唐率土万民的天子与母仪天下的皇后呢?
  王氏并非清高不知世事之人——若是如此,她也不会逼迫儿子侄儿都去考进士;她也绝非愚笨不聪敏之人——若是如此,她也不可能好端端地将儿子侄儿都教养长大了。故而,她很清楚,能得到帝后与公主的看重是多不容易的事。便是她十分恼怒这个寒门出身的儿媳,想用晨昏定省与孝顺来压一压她的气焰,将她彻底打磨成她想象当中百依百顺的媳妇,至少眼下也已经是不可能了。
  她不得不承认,她或许是有些看走眼了。这个她心中无比厌恶的儿媳,他日说不得会成为陈郡谢氏复兴的机遇——只要想到此,她心中便闷得慌,越发觉得这个寒门之妇永远不可能得她的喜欢。而帝后放着京中的世家贵妇们不信重,无端端便宠爱一个手中握有无数性命的妇人,也着实是奇怪得很。
  李遐玉垂着眼,假作正在等着阿家发话,且丝毫没有瞧见她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小王氏则倍觉尴尬,心里总有种错觉,是她没有转圜得当,这才让刚入门的弟媳与阿家起了龃龉。颜氏则是难掩惊异之色,一时觉得这弟妇并非寻常人等,决不可等闲视之,一时又有些忧心忡忡地望向王氏。
  “圣人与皇后殿下之命,自是不能违逆。”王氏起身,冷冰冰地道:“既然晨昏定省你都无法做到,便侍奉我用午食,来显一显你的孝心罢。不然,旁人问起我来,我还真不知你这媳妇做过什么孝顺的事!”
  “阿家说得是。”李遐玉只管答应,似乎并不在意“侍奉用午食”其实是奴婢该做的事。她已经将晨昏定省都推了出去,若是一再拒绝,恐怕不孝的名声就会不胫而走了。为了谢琰与染娘,自然只能暂时忍一忍。再者,不就是举箸夹菜,或者倒一倒酪浆果浆茶水么?比起在地上跪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总好些。
  见她答应了,小王氏与颜氏都松了口气,王氏却依旧没有任何和缓之态,冷冷地拂袖道:“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便觉得疲惫极了。我且去休憩片刻,你们三人在此处守着罢。”
  于是妯娌三人立即起身,目送她入了内室寝房,四五个侍婢都随进去伺候,且再也不曾出来。因王氏不教她们三个离开,又极度喜静,故而她们也只能沉默着面面相觑,丝毫不敢言语,唯恐扰她歇息。如此对坐相望,苦熬着打发了将近一个多时辰之后,时间早便已经过午了。
  这时候,原本在园子中顽耍的孩子们也都回来了,皆是苦着脸儿抚着饥饿的瘪肚皮,却也都不敢出声央求要用些点心吃食垫一垫。李暇玉不知小王氏与颜氏是如何想的,心里无比心疼染娘,便使了个眼色给晴娘。晴娘悄悄地外出一趟,不多时就将几个孩子都唤了出去,取出临时让部曲从街上食肆里买回的小胡饼教他们吃了。
  而后,规规矩矩坐着的一家子,直至王氏睡醒洗漱完,才用了迟来的午食。因着时候已经不早了,李暇玉便带着染娘、李遐龄再度拜别王氏,又与小王氏约好过了明日祭灶便正好是个小吉日,适合开始搬迁。
  乘着牛车回怀远坊的路上,李暇玉抱着染娘问道:“今日觉得如何?与兄姊们顽得欢喜么?”小家伙用力地点点头:“欢喜。”在小家伙看来,这突然多出来的三位兄长待她极好,不像孙家表兄还会捉弄人。华娘小姊姊也很温和,接了她专程给她的礼物——自家阿爷工坊里那些有趣的边角料。不过顽了一阵而已,他们就像从小一起长大那般亲近起来了。
  “你欢喜就好。”李暇玉轻轻一叹,闭目静思起来。李遐龄则忍不住在一旁道:“阿姊便不能不搬过去么?我在外院还听说,你们一直守着她醒过来,才让用午食。离正午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她怎能安心让你们和孩子们一起等着?”
  “就凭她是长辈,是阿家,是祖母。”李暇玉正色回道,而后又一笑,“别说傻话了。咱们不是早便知道么?一旦来了长安,我必定要跟着他们一起过的。谁叫我嫁了三郎,早已经成了谢家人呢?大约在阿家看来,她能接纳我入门住着,我便已经该千恩万谢地感激她了罢。”
  

  ☆、第一百六十五章  首度冲突

  
  祭灶日后,李暇玉便带着染娘搬进了谢家。王氏先前所说的小院子,确实是极小的一个院落,正房三间、东西厢房两间,并没有可供婢女居住的后罩房、倒座房。于是,她便只得将染娘安置在正房西侧间中,负责照顾她的两个贴身婢女亦在里头起居;西厢房则由屏风隔为两间,一间给雨娘晴娘两个住,另一间挤了六个婢女;至于东厢房,则很勉强地塞下了那些她刻意精简之后还足足装了十余车的行李。
  其他颇得她信重的仆从部曲,因着实在挤不下的缘故,只安排了十来个在外院居住,随时听候她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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