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松了口气,蹲下身子看着那小鸟:“我人微言轻,大公子信么?”
他急得直搓手,像个无措的孩子。
原来这沈家大公子沈君如和周氏的姻缘,简直就是阴差阳错。
她原来是有一门亲事的,听说对方是个穷酸的秀才,一腔的才华不得施展,这周尚书也是寒门所出,所以对他一路栽培。
不想后来竟然又退了婚事。
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总之彼时周氏可也算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都传是她执意要退的,还有些人议论纷纷,就没好听的了。
那时说也巧,沈君如这一莽汉为了抓一个小贼,冲撞了她的轿子,这惊鸿一瞥,顿时就上了心,他可不管那些闲言碎语,禀明了娘亲,这就请了媒人去聘,这周家也就应了。
之后新婚燕尔,也曾经有过恩爱日子。
她知书达理,最喜欢看书弹琴,沈君如是怎么看也看不够,他待她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
可期间孩子来的也勤快,却是个个都流了下去。
他不敢碰她,后来有了大姐儿,更觉无措。
再后来,他睡了个丫鬟,周氏也未说什么,直接提了做妾,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沈君如就再不见她的笑脸了。
周氏从来都是较弱的,做事点滴不露。
可偏偏就是对他不上心……
沈君如听了弟弟的馊主意,想拿乔一把,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弄了一身骚爱妻还不许他进楼了。
其实他也就是个大老粗,心心念念着的,不过是那人容颜。
玉树不由唏嘘,听他大致说了一遍,暗骂他蠢驴!
沈君如是当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地态度来寻地她,老三曾说过这姑娘定然是有些来历的,他仔细观察了,她果然有些心计。
他一副讨教的模样,她却是无奈地看着他:“也只是试试,不行的话可别怨我。”
他狠狠点头,玉树提起了鸟笼,对他笑道:“那就请大公子先处理了那个带肚的吧。”
……
仔细叮嘱了沈家这大老憨,玉树先给大姐儿送了鸟儿,两个人玩了一阵,陪着她吃了点菜粥,这才出来,已然日上三竿,日头歪了头。
沈长安可不舍得她走,扯着她的袖子留了一时又一时。
她哪里坐得住,自然偷偷跑了。
小姑娘追了出来,玉树笑着地对她摆手,脚步轻快,谁知道一出了西边这桃园正回头看时候,撞了一个男人的身上。
他锦衣华服,似有醉态。
站定了,她这才认出了是二小姐沈妙语家的那个女婿,忙福了福身:“姑爷。”
男人上下瞥了眼,似乎没想起她是谁来。
玉树露齿一笑:“我是三公子跟前的玉树,冲撞了姑爷望见谅。”
这个人自负清高,对女子的要求还保留着最保守的那一派作风,见着她大大咧咧地笑容,他果然皱眉,拂袖而立。
“下次注意些。”
“……”
他先一步走了,玉树暗呼好险。
别看这个叫做柳轻言的家世不大好,人也难以亲近,可他们夫妻身边的丫鬟换了左一个又一个的,都道这二小姐才貌双全,有些度量。可据她观察,她对这夫君看得可紧,那些换掉的丫鬟,无非都因貌美清秀可人的。
这两个人可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可也是倒霉,正想着快点走,离得远远的,这西园的对面,又并肩走出来两个人来,玉树连忙转身想假装没看见,可人却已经眼尖看见了她。
“玉树!站住!”
“呵呵……”
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相见,她规规矩矩地站好,不多会儿,人已到面前。
一个是风情种种的少妇沈妙语,一个是娇俏可人的少女沈华容。
这小姑娘果然是找茬:“好你个丫头不好好走路,往我姐夫身上撞什么!”
玉树也不辩解,只是低头,知道她还有一大堆话在后面,果然,华容也不等她开口立即拉了姐姐亲亲热热:“二姐你可要注意着,这丫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三哥昏着的时候就一直往床上爬,现在更是得了宠了,还学会目中无人呢!”
为了不落实这个目中无人的帽子,她就一直坦荡荡地看着这两姐妹。
沈妙语只是瞥着她:“来这边干什么?”
或许是侯府的人都不养闲人,养了她白吃白喝的就觉得不错了,有人看不惯她都能理解。到底是吃着人家的饭,嘴短。玉树‘老实’答道:“大奶奶叫我过来说话,跟大姐儿玩了会儿。”
半真半假。
姐妹二人听着大奶奶这三个字,都敛了脸色。
不过很显然沈华容是真的完全看不上她:“我告诉你,别以为爬了我三哥的床就能怎么着了!青衣姐姐家里可又来人了,她们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青衣姐姐?
婚事?
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玉树微怔,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这一点表情被误解了,华容得意地甩了袖子,拉着姐姐的手:“二姐咱们走!”
沈妙语点了点头,她精美的罗裙,裙角飞扬。
玉树下意识就瞥了眼华容的,她这个妹妹其实在沈家并不得宠,这姑娘是另一个妾室所出,因为侯爷在世的时候就不怎在意,过世之后母女的日子也就一般。
侯府的长女淑宁因是第一个女儿,自然另眼相待。二小姐妙语是正妻所出,更是从小宠爱,只有这小姑娘,一直是不起眼地长大,沈夫人不大管她,跟两个姐姐走得很近,可她性格偏激,人后也是刁蛮,不甚可爱。
这也是玉树的感想。
她本来就是下意识看了一眼沈华容的裙子,不想这姑娘天生敏感,甚至是恼羞成怒的。
走过她的身边,沈华容扯了她的前襟,靠近了她的面前,银牙紧咬。
“玉树你可知道我多么的讨厌你?”
“……”
她当然知道,不过讨厌就讨厌呗,说得好像她多希望她喜欢她似地。
玉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抓住了这小姑娘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了开来:“三小姐小心点,这裙子是新的,要是让三公子知道红染坊的精细料子,才穿了一早的功夫就皱巴了,怕也要过问的。”
这不是暗示,几乎就是明示了。
既然认定了她就是沈君煜屋里的,索性就这样了。
沈华容果然气极,可她本来庶女,不好闹事,一边妙语也是不耐烦了,忙甩了袖子赶了去。
玉树负手站定,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当中,这才嬉笑道:“出来吧,她们都走了。”
她站着等,片刻,从假山后面走出一个少年来。
沈君雁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到她面前还觉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玉树掐腰,一脸得意:“都闻到猪骨烧的味道了,那个方向过来的,还不愿见三小姐,又不肯离去惦记着我的,只有小四你啦!”
沈君雁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特意叫人做了你爱吃的猪骨烧,给你了!”
玉树一把接了过来:“若不是仗着有人能冲出来救我,我才不顶撞你们家三小姐呢!”
二人撞了肩,默契地相视而笑。
一起往回走,她十分笃定:“这么好还特意给我做好吃的,是不是有事叫我做啊!”
他嗯了一声,吞吞吐吐道:“你也知道……嗯……那个什么不太顺利,一般要是人家姑娘对你不大上心的话,你觉得……嗯我是说如果是你你觉得该怎么做才好呢?”
玉树脑补了一下新竹的别扭模样,慎重地想了一下:“要我说的话呢,小四你也别一味地讨好她,要知道这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自古以来都是女人靠脸蛋,男人靠手腕,你就先对她好,对她百依百顺,然后等她以为你喜欢她了,再若即若离,她必然怅然若失,心绪不宁。到时候你再进趁虚而入,自然就水到渠成啦。”
说得头头是道,沈君雁暗暗记下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很讲义气地挑眉:“到时候这招要是不好使,还有别的,欲擒故纵啊抛砖引玉啊破釜沉舟啊暗度陈仓啊呸呸呸……”
少年实在没忍住,大笑出来。
到了晚苑的门口,她这才挥别,除了没有落实如何去太子府的事情,当真是美好的一天。
万事都是讲究缘分的,当然她也没泄气太久,因为当她回去打开食盒,拿出猪骨烧的时候,第二层的碗里面,毅然躺着一块手帕。
上面还有一句话:人约黄昏后,太子大礼时。
……
果然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10章 喜相逢
第十章
鞭炮声震耳欲聋,整个侯府安静至极。
玉树不敢穿得太过扎眼,只是简单地穿了旧裳。
沈君雁好容易哀求了母亲和沈夫人说了,这才有了去太子府的资格,他的母亲当年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这些年都为了这个儿子,自然是要他出去最好一鸣惊人才好。
他穿了精心准备的衣衫,还带了礼品,让玉树拿着。
捧雪和锁柱都跟了沈君煜去,只有那个嬷嬷一直跟着她,因为是新请过来的,也不大知道怎么个情况,一唬也瞒了过去。
黄昏时候,趁着夜色微亮,还捧了礼盒。
沈君雁与她坐了马车,也摆足了脸面,递交了帖子,这才得以进去。
门口守卫森严,玉树暗暗打量着目光所及的地方,因为事先也和新竹约定好了,一进太子府就见着了她。然后和沈君雁分道扬镳。
原来她只说是想见太子妃天颜,本着一脸好奇仰慕模样,这才没起疑心。
新竹也是吃她的嘴短,这沈君雁一说,立即就应下了。
太子府内到处可见园林奇景,因为季节相当,也是奇花烂漫。
前院一座假山,上面流水潺潺,那边亭楼相应,景色宜人。绕着去了后园,到处都是宾客,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人守卫,新竹也是个活泼的,只叫玉树跟着她去看好戏。
正是到了拜堂这一环节,隔着老远就能听见起哄声音。
玉树站得远,但也能看见太子嗯……白嫩的脸。
当然,也没有人真的敢议论,都知道这太子年方十六,还体弱多病,总在床上,自然是惹人怜惜的。
她瞪大的眼睛看着新娘子,可人家红盖头遮住了脸,哪里见得到。
因为是瞒着沈君煜的,所以根本也不敢大摇大摆地在人群当中来回走动,跟新竹说了,只是站了暗处,果然能见着沈家等人,府内众多人多半都是达官贵人,自然有说不完的笑谈,玉树耳力极佳,也在许许多多的声音当中,听见他们口中的那个幸运儿是谁。
竟然是沈君煜。
据说太子大婚以后,作为两国联姻的功臣沈君煜,立即会有新的封赐。
下意识就寻找着他的身影。
玉树先还忐忑不安,不过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沈君煜竟然没有坐轮椅,也没有拄拐,他就那么好好地站在一边,身边还有一端庄女子,头上珠钗交错,身形窈窕,俨然是一对璧人。,
平常他很少笑,面对她的时候,也多半是板着脸的。
可此时,他明显是带着笑意的脸,却是让她怔了怔,随后明白过来别过了脸。
许是她动作大了一点,新竹也瞥了眼那边,随后靠近了她些许:“那个是公子原先的未婚妻,许家的大小姐许青衣。”
玉树立即想了起来,华容提过这个人 。
说实话她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舒服,但是听见了送入洞房这四个字以后,立即转移了注意力。
新竹已经揪着她的袖子开始用力摇晃了:“玉树玉树我好紧张啊!你说泰华公主会不会喜欢我啊,我娘说一定要让公主见到我,日后有好处的!”
她安抚地捏了她的手:“会的,不管什么公主见了你,都会喜欢你。”
两个人随着人群走动,有些女眷都是要去洞房见公主的,新竹更是爹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届时务必见了公主,让她对自己有一个印象。
她思想单纯,当然没有想过更多。
不过玉树却是心惊,不过很快就掩饰了脸色。
新竹见着这么盛大的盛宴还在感慨:“真不知道日后我的夫婿会是什么样子的啊……”
她微微扬着脸,一脸的憧憬:“我娘说只要听她的话,就会找到如意郎君呢!”
玉树笑:“嗯。”
新竹又道:“所以就说嘛,还是女儿身的才好,我哥哥每天都很忙很忙,我却无事。成亲前听母亲的父亲的,从嫁以后听丈夫的,一生简简单单,多好!”
这小姑娘是真的天真,玉树叹气:“你的意思是,找个好夫君嫁了,以后你就负责貌美如花,他就负责挣钱养家?”
说得这么通俗,新竹立刻就笑了:“哎呀说的那么明白干什么!”
她笑得娇羞,正是到了新房的门口玉树她忍不住泼她冷水:“可是人能一直挣钱养你,你能一直貌美如花么?”
很显然,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
新竹愣住了。
两个人走得极其缓慢,此时话音刚落,更是听见一个男人的低笑声从身后传了来。
玉树回头,一人就站在她们的不远处,似乎顿足不前了,可很明显是听见了她的这一番高谈阔论。他负手而立,身上紫衣华服,虽然华美却是半分饰物都没有,下意识看着他的脸,他也挑眉看着她。
男人容貌甚美,头上戴着华美的皇族顶冠,自来尊贵模样,定定看着她姿态慵懒,笑意浅浅。
他扬起的眉宇间,可见神态倨傲,撞上他的视线,她惊觉此人绝非常人。
新竹刚是抓了她的手腕,可未等开口,人已经转身走掉了。
玉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是谁啊!”
新竹很是紧张:“阿弥陀佛可算走了,他是变态疯魔!”
再三追问,她也只是说齐王什么的。
因是到了新房的门口,都不敢说话了,玉树走了前面,站了女眷后面张望。
她身边莺莺燕燕无不精装细扮,新竹冷眼看着,竟觉她虽着装简朴,可眉宇之间竟是更为淡然,甚至有了超凡脱俗的感觉。
当然,这只是错觉,她只要一开口,或者是一笑,就立即破功。
有相识的暗暗用眼神打着招呼,新竹这才发觉自己落了后,扯了玉树的袖子,她会意过来,站了这小姑娘的身后。
依稀能听见里面有喜娘说的吉祥话,二人屏息以待,正是凝神听着里面动静,玉树听见身后不远处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必和她们争抢,我回了。”
“……”
她一动不敢动,更是不敢回头,沈君煜就站在身后,她挺直了背脊,暗自祈祷千万别认出她来。
许青衣柔柔地应了一声,似乎就站了身后。
玉树心里怦怦直跳,她不怕别的,就怕心心念念的新娘子还没看见,就被他发现。
她一直执着地想见她,其实不过也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她不相信自己能和南宋的公主有什么交集,但却又怀疑沈君煜的动机,她原先到处试探,越是不许她接触的东西她越是好奇,尤其是这一次,甚至还禁她的足。
偏要来,偏要见。
身后再听不见男人的脚步声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前面已经有别的小姐欢天喜地地拿着红包和礼品出来了,新竹紧紧抓了她的手,表达自己的紧张。
玉树探头张望,似乎真能看见太子夫妇。
不多一会儿,前面那些人鱼贯而出,新竹松开她的手,迈着碎步走了进去,她也赶紧跟上,里面有人特意查探了一番,这才放进。
新竹走得很慢,进屋以后还不许抬头乱看,玉树忍住好奇心,紧紧跟在新竹的身后。
屋内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