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姐姐。”阮玲儿的声音在诸多人里响起,她算得上是和闻樱结识最久的人,一过来,大家就识趣的给她让出了位置。她手里拿着两个小杯子,递给闻樱一个。“我也给闻姐姐敬杯酒,谢谢你长久以来的照顾。”
“论起来,你年龄比我还大呢,这一声姐姐当不起。”闻樱酒杯是接了,却在众人面前,倾杯将里面的水倒了个干净,盯着阮玲儿道,“再者说,到底是谁照顾谁,不如趁这一次说个明白。”
她语气讽刺,阮玲儿刚把杯子举到唇边,见状只能放了下来,尴尬一笑,“先前的事都是我错了,我不求其它,只希望你能原谅我。”
她说的含糊,周围众人只当闻樱在为上一回险些被猫挠的事情生气,其实换做是她们也未必有那样大度,但这会儿气氛好,便都劝起闻樱来,得饶人处且绕,况且阮玲儿也不是故意的,那猫又不是她的猫,没成想胆子这样小,人一多就发狂。
见闻樱在众人的劝说下意动,阮玲儿眉眼一动,将自己这只酒杯递向闻樱,“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望闻姐姐……闻家小姐不要跟我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生气了,保重身体。”她的话愈发谦卑。
说到了这份上,闻樱便不能不再次把酒杯接了过来。
旁边自有人给阮玲儿倒了新的,她再次举杯要喝。
“等等。”闻樱喊住了她,浑不在意地道,“我们换一下杯子。”
阮玲儿一怔,“……这是为何,都是一样的酒水。”
“既然一样,换一换也无所谓罢。”说着,闻樱把酒杯送向前。
阮玲儿的手也不得不向前递,然她手臂却微僵,远不如闻樱一个动作做的自然。
这本来是再简单不过,但她一个动作,慢了不知多少拍,都还没能完成交换的动作。
众人似乎都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停止了对闻樱的劝解,甚至连笑声都没了,场上诡异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二人身上,闻樱浑不在意,阮玲儿却绷直了身体,背后冷汗直流。
就在这寂静之中,“咚”的一声,她终于绷不住压力,手里的酒杯砸在地上骨碌滚了一圈,酒水洒尽。
闻樱则把手里的这只杯子给了壁月,“拿去交给姑姑,让她来处理,人命关天,你小心着些。”
这话透出的信息量太大,能在这里待着的秀女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见此无不骇然看着阮玲儿。就算她们一贯能在暗中互相使绊子,但下毒杀害人命,却从没有过!
这简直骇人听闻!
她们且半信半疑,却见阮玲儿已经“扑通”一声跪到了闻樱面前,抱住她的腿苦苦哀求起来。
这一下真教人不信都不行,好在刚刚闻樱没有真的喝了那杯酒,否则她们岂不是帮凶?
事涉人命,掌事女官也棘手不已,必定要报到皇后跟前,闻樱和阮玲儿作为当事人自然要一起去对峙。与此同时,在临行前,闻樱提议道:“吴家小姐也去吧,一来需要一个人证,二来她与皇后娘娘说过话,论起事来比我们都要便宜。”
掌事女官一听,赞她想的稳妥。
吴玉贞与闻樱对视一眼,不慌不忙地从位置上站起来,与她们一起前往钟粹宫。
恰巧,碰上太子向皇后请安,就站在大殿一侧,看向她们。
第75章 重生太子の读心术(六)
宇文泓见到她们一行人,下意识地将视线先落到了闻樱身上。
这一段时间他已然摸清了读心术的效用,并不是每一次都能读到,如果对方的念头多而杂,到他耳朵里便是一片模糊,似是而非,又或者并无所想的时候,那自然是没有。
初时,他只听她心里一片安静,没有任何的声音,倒是她身边的女人,在太阴湖承认曾陷害闻樱的那一个,频频发出刺耳焦急的尖叫声,害的他想捂住耳朵——捂住了也没用。
等到闻樱迈进殿的那一刻,才听她忽地感慨【不愧是皇后的宫殿,金碧辉煌,闪得人眼睛疼】,紧跟着又传来一句【啊,那个讨人厌的太子居然也在?】
宇文泓:“……”
其实这于她而言本是一个非常正常的想法,他们之间因他的疏远而没有太多交集,除了她因为被他踹的那一脚而留下的负面印象。如果说上辈子她同样是被人陷害所致,那么至少他们的初遇没有任何算计,他确实踹错了人。
但看见她,就让他想起她上辈子的模样……
不欲再往下想,他转过了视线,看向吴玉贞。她似乎有很多心事,心声颇为杂乱,他没有听清。
队伍中,掌事女官进来后一见太子殿下也在,踌躇须臾,就听皇后道:“不必管他,你只说事便好。”这之前,她的近身宫女便将情形大略与她说了,储秀宫里险些出了人命案子,非是她们小打小闹,说不得还要牵扯朝堂之事,让太子听一听倒无妨。
掌事女官得令道了声“是”,便将酒宴上发生的事与皇后一一分说清楚。
底下一列跪了四人,唯有阮玲儿浑身发抖,等到宫人将酒杯呈进来,禀说“已请太医验了,并非致命□□,饮用者的脸部会出现过敏的症状”时,她先是怔住,而后猛然看向吴玉贞。
竟不是毒死人的药?
她的动作明显,旁人只当她看的是吴玉贞旁边所站的端着托盘的宫人。只有本就关注她的宇文泓,第一时间听见了吴玉贞心里的声音。
【毒死人的药?嗤,杀鸡焉用牛刀,也就只有她这般愚蠢才会误认。】
什么意思?
宇文泓眉头蹙起,仍旧盯着她,却没再听见什么了,但她不“说话”,却有人代她说——
皇后问阮玲儿:“纵只是过敏药,无故投放到秀女杯中,仍是居心叵测,阮氏,你有什么话说?”
阮玲儿的眼睛早就亮了。
【吴玉贞从没告诉我这是什么药,我才误以为这是毒/药。要不是闻樱可恶,拿话诈我,我也不至于如此失态!但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过敏药罢了,凭吴家的势力,保全我应该不难。】
宇文泓从一开始就得知吴玉贞只是被当做一个证人带到这里,但听到此处,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却并不肯相信。
就在阮玲儿大松一口气时,却接收到吴玉贞暗中警告的视线,她一个激灵。
【不,我回答的时候必定不能牵扯到她,否则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刚得了这一句,宇文泓再听,果然只听她答话时将别人撇的一干二净,只说是自己嫉妒闻樱,才想作弄她一次出出气。
他心里一沉。
能让一个频频陷害别人的女人,说出“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她口中的那个人,该有多可怕?
他看向吴玉贞,她仍然稳稳当当的跪在下方,恭敬而又平静的垂首。
他不由想起上一世,她吊死在横梁的前一刻,也与现在一样平静,让人猜不透她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皇后大约得出了结论,又是一出小打小闹罢了,原只用报过来就是了,何须她来审问。她扶着额,颇有些责怪的问闻樱:“你说是毒/药,可查出来是过敏之药,如何解释?”
闻樱自若答道:“回娘娘话,这酒我没喝,怎知是毒/药还是过敏药?”既不知道是什么药,当然是哪个厉害往哪个说,要不然还碰不上这样当堂对峙的机会。也是她运气好,她大约知道宇文泓给皇后请安的时间,但不是次次都准,今日偏巧他就在。
读心术能看透人的内心,却只有一点不好,它有时效性。她不能指望时间过去了,吴玉贞还会无故在宇文泓面前想这些腌臜事,所以非得要事发的时候才可以。
上辈子他死后在皇宫里飘荡了一段时间,知道吴玉贞跟着他死的事,恐怕早就将她当成心里的白莲花供起来了,这无疑给任务增加了难度。
吴玉贞这女人可是一点都不简单,他对原主上辈子给他带绿帽的行径耿耿于怀,却不知道吴玉贞在当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想到这,闻樱竟有些同情太子了。
皇后又道:“这话说的是,你既然没喝,又怎么知道她下了药?”
“娘娘明鉴,我与她早有嫌隙,她突然敬酒,我自然有所保留……”
阮玲儿闻言,回想起敬酒的过程来。
【吴玉贞早就猜到按闻樱的脾气,必定会倒了我敬的那杯酒,才让我假作饮酒的姿势,降低她的戒心,让她误以为这杯酒无害。谁知棋差一招,到了这个程度,闻樱还是不信我,且将这份怀疑摆到了台面上,竟提出了要换酒杯……】
闻樱又道,“毒/药的说法,只是诈她而已,但说来奇怪,我不知她酒中是什么还情有可原,但她竟也不像是知道的样子。我一说她要毒死我,她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若知道是过敏药,说出来就是了,反驳一句也不会了吗……”
阮玲儿“唰”一下冷汗直冒,很快,皇后似有探究的视线便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吴玉贞说话了:“娘娘,想来她是见事迹败露,惧于闻家的威势,才会如此失态。”
这个理儿倒是占得住跟脚,皇后容色一缓,点了点头。
横竖有一个交代就够了,毒/药也好,过敏药也好,闻家的小姐没出事,就不必过于追究。
到这里,这出审问算是结束了。
阮玲儿自是剔除秀女的名额不必说,且她的所作所为并不会被隐瞒保留,而是会传出宫外,有了嫉恨同届秀女,暗地使手段的名声,她的婚嫁恐是千难万难,连家中姊妹都要带累了,未来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因为信任吴玉贞,或者说除了信任吴家没有别的办法了,阮玲儿不得不认了下来。
而她“信赖”的吴玉贞,她在站起身后,再一次与闻樱对视。
她支使阮玲儿做的事,都是出于“闻樱曾和太子一起夜游”的消息,左右站在背后指着人做事也是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就能除掉一个潜在的敌人,何乐而不为?便是目的没达成也不要紧。
【纵然她猜到是我又如何,抓不住我的把柄,我就仍然是太子妃。】
她嘴角弧度微弯,在皇后的挽留下,与之说起话来。
自信的她,没有发现在她心里冒出这一个清晰的念头时,宇文泓骤然变化的脸色。他眼睛漆黑,一瞬间犹如飓风袭来,沉不见底。
*
闻樱出来时,宇文泓也辞别了皇后,两人竟前后脚在甬道里走,闻樱且还靠前一些。
她不得不停下步子,转头等他。
【他怎么没和吴玉贞一起陪皇后说话?要是他在里面,就不用非得等他走到前面了。】
他听见她说。
她和上一世一样,又不一样了。容貌仍然那样好看,但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或许是不再是他的侧妃,没有了娇媚讨好的念头,对他无所求,态度便十分的中正平和。脸上有好奇,心里却也是好奇。
这里只有一条路,他不紧不慢在前面走着,她也只能在后面缀着。
安静的走了一段,才再次响起她的声音。
【可真累人。娘说男人总有三妻四妾,更遑论皇子,没嫁给他们之前就有这么多的麻烦,陷害、使绊子、下药,要是真的嫁了,简直不敢想象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唔,怪不得老人总说出阁前才是女人最好的日子,要是能不嫁人该多好,要嫁也不能嫁皇家,这里的女人个顶个的好看,美人计也使不过她们呀……】
可以想见她天南地北海阔天空的畅想了一番,宇文泓听到后面,竟忍不住有些想笑,但他很快意识到什么。
她既然不喜欢这样的争斗,那为什么帮宇文洛?是为了权势名利,还是仅仅因为,她喜欢宇文洛,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
这样的想法冒出,竟让他隐隐觉得不太舒服。
不知不觉,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后面跟着的闻樱,因想着她天马行空的未来蓝图,一个没注意,就这么撞了上去。
宇文泓只觉背后忽地撞来一俱温热柔软的身子,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很快退离开了。待他转身之后,却见她已然仓皇后退了许多步,就在离他远远的地方跪了下来。
“殿下恕罪!我方才、方才没看仔细,并非故意为之……”
她的表情非常不安,像是等待一件可怕事情的到来。
【又要踹我一脚了吗?】
她的心思,如愿传到了他耳中。
第76章 重生太子の读心术(七)
下午刚下了一场雪,绵绵的在地上铺了层,她就跪在雪地里,因为内心的惊怕,姿态异常端正。
宇文泓往前迈的那一步,听见她心里的话,忽的就停住了。
他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直到她贴地的手冰凉的一颤,他才回过神,抬手做了个虚扶的动作道:“起来吧。”
“……太子无碍吗?”闻樱向他确认,眼睛悄悄抬起来,“不罚我吗?”
她一贯脾气不小,在秀女跟前总是张扬得很,眼下这般小心翼翼的问话,竟有些可爱。但里头又带了刺,让他莫名的不忍。他道:“上回伤你并非我故意为之……”
但话说到一半,他蓦地哑然。
这要怎么解释,难道告诉她,是你上辈子做了不知廉耻的事,我厌恶你的靠近,想也没想就踹过去了?
再者说,他何必跟她解释?
“……你要跪就跪,我走了。”
他说着,当真腿一迈就走,走出几丈远,才停下来往后看。
她仍跪在那里,见他回头,露出笃定的表情,隐约还能听见她心里的话【就知道没那么简单,这人阴晴不定,我真站起来了,恐怕他还有话说呢,哼,休想骗我!】
【多跪一会儿也没什么,总比被他喝来斥去,指责她想勾引他好……】
【如果这雪没那么冷就更好了……】
她跪着的双膝动了动,显然是冻的跪不住了。
宇文泓险些没给她气乐了,以前怎么没见她有这副犟脾气?既然多跪一会儿比被他指责好,那他就看她能在这里跪多久。
话是如此,没过多长时间,闻樱就见一双长靴出现在她面前。
“起来。”他语气阴沉沉的,“现在不起,就别想起来了,罚你把腿跪废了为止。”
她强自克制了一下,才没在心里笑出来,立即提醒自己她现在的角色是什么,然后装作仓促惶恐的模样,马上就要站起来。然而跪了这么久,腿早就僵了。她还没站直腿一麻,人就向旁边倒了过去。
他身体的反应比意识更快,没等反应过来,已经将人接到了怀里。
没等她开口,他已经先行讽刺地笑道:“怎么,又冲撞了一次,要再跪一夜?”
闻樱悄悄瞪他一眼,却被人抓了个正着,她视线一飘往别处看去,只不接他的话。
她不搭理他,宇文泓反倒不生气,扶她又站了一会儿,等她缓过劲来才松开手。一直到了岔路口分别,两人都没再说过话,但各自转身之后,他却忍不住回过了头。
【这个人好像也没想的那么坏。】
他刚刚,似乎听见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
宇文泓自重生始,就有许多事要忙。有关于上一世的细节,他未必记的清楚,但大概的事件却能让他做好先行打算,比别人快一步,同时也做的更好。时日一长,不止当今圣上对他赞不绝口,朝堂重臣亦认为他乃堪当大任的继承者,他的跟随者只觉跟了一位明主,做事不由更加尽心尽力。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去。
但时间久了,他时常觉得身心微疲。每当这时候,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闻樱身上。
储秀宫里有太多人的眼睛,多他一双并不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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