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十几年前,柔然二代在草原上消声觅迹,只怕所有人都觉得那是拓跋宏为了保护自己权利搞出来的把戏。
自古以来,为了至高无上的皇位什么手足相残的血腥把戏实在不算是新鲜,若不是遇到了檀郎和门吉,连她都一度认为柔然公主也是拓跋宏无关紧要的一颗棋子。
却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不过就是脑子不正常的一个天才搞出来的种种事端。
天才和疯子本就只有一步之遥。
雪近玄为自己树立的神一样的光辉形象花了四五十年,毁灭却不过短短一夕之间。
此刻的他,不光是外表的苍老,跌下神坛的他如今内心也是一样的千疮百孔,他的目光中已是一片淡淡的死寂。
有些人爱名声胜过自己的生命,叫他名声尽毁比杀了他还痛苦。雪近玄就是这样的人。
“外公,”长孙元轶向呆愣中的拓跋宏看去:“现在你可是相信了?”
刚才还不能言语不能动弹的拓跋宏突然就重重叹了口气:“本汗真是老了,眼神越发的不中用。”
他轻轻点头,长孙元轶也点一点头,纳威掏出早准备好的牛角号,吹得万分起劲。
牛角号“呜呜”的悠远的声音中,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城墙垛口上瞬间就出现了黑压压一片人头。
“刷刷”的整齐划一的声音中,大型弓弩雪白闪亮的弩箭箭头分毫不差地正对着城门外已然僵立在拓跋宏对立面的投向雪近玄的大臣和王孙。
与此同时,城门大开,潮水般涌出黑色战甲的轻骑兵,手中明晃晃的枪尖各个前举,封死了退回城中的所有道路。
所有人额头上都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不是因为热,而是冷。
今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汗明明被国师挟制住了,有脑子的当然知道怎么样才能更好的保住自己的小命。
死了人了,留了血了,连可汗都无力反抗了,眼看就要变天了。
怎么,突然之间,整个世界就倾覆了呢?
神仙成了魔鬼,主宰成了阶下囚。
那么,他们呢?他们现在算什么?
当然有聪明的,国相和上柱国目光交汇,微微一笑。
可汗这是布了个局啊,一下子就试探出朝中哪些人可信哪些不可信。
他们看向树荫下好整以暇心情明显不错的一对神仙眷侣。
是他们吗?如此年轻便有如此的心机?
可是,他们悄悄看一眼没有投降雪近玄而被他暗夜狱史绞杀干净的臣子微微吸了口冷气。
那时,他们并没有出手,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死。
真狠,对没用的弱者一点不同情。
“本汗今日很痛心,”拓跋宏神情陡然间严肃,仍是传说中雄鹰一样的天可汗:“我柔然的儿郎们竟然对本汗如此的不信任。竟至同室操戈,险些酿成大祸。”
一句话说的所有人脊背发凉。
“让你们不信任,是本汗的责任。”他话锋一转,渐渐温和:“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本汗不会再提,也不希望听到有人提起。可能做到?”
“噶?”众臣子一愣,就这样?就这样完了?可汗什么时候是这样好说话的人?
国相心中却是更加震撼,敲山震虎,这一手玩的实在漂亮。
弱者都死光了,剩下的都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墙头草太多,这时候尽数杀了,他们身后盘根错节的势力收拾起来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先行安抚,等他们放松警惕再慢慢的各个击破。
好手段,将人心和局势控制的如此精准,但吃了亏还不杀人的确不是可汗的风格。
他再次看向那云淡风轻的男女,目光中越发的恭敬。
“是,臣遵旨。”早已狼狈不堪的柔然重臣和王孙们在脏污不堪的地面上老老实实跪了一地。
缩在自己软椅上的雪近玄却连眼皮都没撩一下,似乎世间种种再与他没了任何的关系。
“可汗,”上柱国抱拳行礼:“国师,恩。雪近玄如何处置。”
“可汗,”一直沉默不语的莫非凡突然说道:“请允许在下将他带走,他如今功力尽失已经是个废人,在下保证,有生之年再不会让他现世。”
“外公?”洛天音微微皱眉,她不觉得雪近玄有资格继续活着:“这个人太危险。”
雪近玄唇角一勾,露出个嘲讽的笑:“是啊,不杀了我,你们可能安心?”
“哎,”莫非凡叹口气:“我答应过飞旋,此生护他周全。所以,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死去。”
雪飞旋?这是洛天音今天第N次听到的名字,这名字似乎是外公和雪近玄之间纠葛的源头,莫不是什么狗血的三角恋爱的戏码?
莫非凡无奈一笑,在她脑门上轻柔的弹了个爆栗:“别瞎想。”
他笑容中带着淡淡苦涩:“飞旋是你外祖母,也是那时候雪山族的圣女。雪近玄是她的弟弟,唯一的双胞弟弟。”
“嘎?”洛天音的下巴终于不可遏制的掉了下来,不是吧,那个跟她拼的你死我活的变态妖怪,是她外祖母的双胞弟弟?那不就是她的——舅公?
舅公啊喂,不带这么坑自己人的吧。
“哼,”雪近玄冷冷一哼:“高攀不起。”
长孙元轶指尖一点,雪近玄语气一滞,再说不出一个字。唯有将一双浑浊的眸子越发凶狠的盯着莫非凡。
洛天音这会算是看出来了,雪飞旋三个字就是个开关,这开关只要一按雪近玄立马不淡定的炸毛,无关年纪。
不是亲姐姐吗?这得有多深的积怨才能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莫非凡冲长孙元轶点点头,这个时候的确不应该让雪近玄再胡乱嚷嚷。他却是答应过不对他出手的。
“请可汗成全。”莫非凡微微欠欠身,算是很给拓跋宏面子了。
上柱国却有些不大乐意,一个小小的布衣怎么能如此倨傲,对可汗这样说话还不跪下行礼。
“呵呵,”拓跋宏却是微微一笑:“难得夜帝也有看的上的东西,夜帝的承诺谁敢不信呢。雪近玄如今已不是我柔然之人,夜帝将他带走也算是功德一件,请便。”
夜帝两个字,瞬间让人再度石化。那两个字就是任何人都不敢触碰的神话,那老者既然是夜帝,谁敢还在他跟前说个不字。
毕竟,夜帝成名的时候,自己的主上还只不过是偏远小部落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走吧。”莫非凡冲雪近玄招一招手,后者竟然提线木偶一般向着他走去。
洛天音看的一阵唏嘘,雪近玄一辈子都在制作傀儡兵,自己晚年却也叫人如傀儡一般牵着走,真的是报应啊。
“外公,”她与莫非凡相处并不长久,却对这个外公很是敬佩:“您不和我进城?”
“不了,”莫非凡摇摇头:“这十方世界软丈红尘都早已与我无缘。”
“可会再相见。”
莫非凡微微一笑:“有缘自会相见。”
他将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布包塞在洛天音手中:“这东西收好,你会用的到。”
飘然远去的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极快的消失在苍茫天地之间。
无论他们曾经掀起过怎样的滔天巨浪,终究会淹没在奔腾不息的历史长河中。
大历三十五年七月十六,柔然突然向世间抛出了一个谁都想象不到的重磅炸弹。
柔然天可汗拓跋宏下诏退位,新汗登基。
这本来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拓跋宏年龄大了,权利更替本来再普通不过。
只是,即位的人选却令谁都想象不到。
新可汗不是拓跋宏任何一位王孙,甚至不是所有人都看好的七王孙拓跋临渊。
而是,数日前将将来到柔然的嫣公主之子——长孙元轶。
这本来是个怎么都不可能出现的事情,但是柔然的朝堂竟然难得一见的平静,没有任何人反对,仿佛事情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与此同时,大周朝廷也出现了不可预料的动荡。
似乎是一夜之间,永王才是真命天子的传言在大兴城传的沸沸扬扬。
传言说的有根有据,说是早在昭明帝登基之前先帝本就要传位给永王,却是被独孤家的人暗中做了手脚将帝位的继承人变成了宇文齐。
之后,更是利欲熏心毒杀昭明帝,却栽赃嫁祸永王。
太后独孤明蕖对此事大为光火,派重兵镇压,大兴菜市口的祭台每日都被鲜血浸透,即使用大量的水冲洗,却依旧无法消散弥漫在空气中淡淡血腥。
和柔然的安定繁荣比起来,大兴城终日人心惶惶,百姓各个道路以目,见面甚至连招呼都不敢打。
朝堂上更是终日阴霾,群臣纷纷不作为。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行差踏错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独孤文信终日奔波在制止流言的疲惫当中,浑然不觉自己父亲竟然私下派刺客进驻柔然刺杀长孙元轶。
等他知晓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他唯有仰天长叹。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自打父亲不知迷上了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女人之后,变得越来越昏聩。
“通知兵部,”他俊美容颜上染着淡淡疲惫:“八百里加急边关守将,备战。”
很多人都不以为意,觉得不过是黄口小儿的危言耸听。
突厥也好,柔然也好都是权力更替的时候,哪个不是紧张着巩固政权,谁会来打仗?
结果,上传不下达,等所有人都回过神来的时候,柔然大军已经打着清君侧,送永王还朝的鲜明旗帜站在了大兴城下。
独孤文信反而坦然了,从他放洛天音出城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他静静伫立在城门垛口,盯着外面兵强马壮的草原骑兵微微一笑。很好,送你个见面礼。
于是,干净的城墙上用结实的绳子缓缓吊着个浑身血肉模糊的人顺了下来。
那人的衣衫已经叫鲜血浸透,早看不出本来颜色,只一张脸却完好无损没有丁点的伤痕。
洛天音静静注视着城墙上被风轻轻卷起不住拍打着城墙的那瘦弱的尸体,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翠鸣,是翠鸣。
那个安静的不爱说话的豆芽菜一样跟在她身边的独孤文信死士,她永远不会忘记,在独孤文信府中她给过自己的帮助。
她最终并没有跟自己离开,她以为她早已死了,却不想今日却在这里看到她的尸体。
她视线上移,撞进独孤文信平静淡然的双眸,那双眸子,早已没了当初叫人心动的脉脉温情。
“弓来。”
长孙元轶将改良过的轻型小弓弩送到她手中:“可要帮忙?‘
”不必。“
她将箭头包上粗布,浇上油用火点燃,毫不犹豫扣动扳机,箭如急雨直奔城墙而去。
”大人,后退。“城头上守将手忙脚乱将独孤文信往后拉。
独孤文信双眸却是骤然紧缩,大力挥开守将,默默注视着那支箭。
火箭流星一般”噗“一声钉入翠鸣身体。
箭头上熊熊的火瞬间便点燃了翠鸣血迹斑斑的单薄尸身。
”翠鸣,“洛天音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定然不愿意自己被挂在那里叫人嘲笑的。你放心,我会为你报仇。“
”攻城。“
”呜呜~。“号角声声。
城门女尸身上熊熊的烈焰迅速点燃了人们心中的一团火,猛攻开始。
自古以来,攻城最是惨烈也最是艰苦。
隔着一面城墙,垛口上下两个不同国家的士兵面临着一样的境地,死亡,血腥随时上演。
日暮西沉,金鸣阵阵,大军撤退,只留下一片毁的凄惨的广袤草原和死状不同却下场相同的死尸。
鸣金后一炷香,两方兵丁会在战场上收捡各自阵营的尸体,这个时候,没有杀戮,没有敌对,有的只是各自沉默的哀伤。
这在任何国家都是不成文的规定。
山巅凉亭上,长孙元轶缓缓举起手中一枚白子轻轻放在棋盘上,玄若歌双眉却是颦的死紧,捏着黑子的修长指尖颤一颤,再颤一颤。
终究还是将它丢在棋盘上:”不玩了,可汗你还能沉得住气?“
”玄将军,“洛天音一身戎装,满头如墨青丝只尽数扎起高高束了个马尾,越发显得肤如凝脂唇若涂丹,一双眸子比星辰还要灿烂。
”阏氏。“他立刻站起身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与其说长孙元轶是他的主子还不如说她是来追随洛天音的。
连洛天音都没想到莫非凡随随便便抛给她的那个裹脚布里包着的竟然是,无论朝廷还是江湖任何人都打破了头想要得到的夜帝令牌。
令牌中空,中间藏着夜帝花费数年心血足够倾覆天下的真正暗棋名册。
而那些暗棋如今的地位各个不凡,夜帝令牌给了别人未必就能压制住脱离黑暗帝国多年的那些大人物们,但是到了洛天音手里,却连她都不得不叹服一声,造化弄人。
原来,那些暗棋多半就是洛天音在碧水城中所救起得的那些不出世的世家大族,武林名宿。对她来说,无疑是如虎添翼。
玄若歌自然是第一个响应的,有着这么一直无往不利的队伍,又有分散在各个重要关口的内应,攻城略地实在是没有最简单只有更简单。
身先士卒的玄若歌如今已经是柔然手握重兵的左柱国将军。
”玄将军,“洛天音回身将翠浓手中的茶盏递给长孙元轶:”国师如此清雅高绝的琴音,都无法压制住你的满身煞气吗?“
檀郎嘴角一抽,手下琴音并没有一丝凌乱,说人家有煞气,这亭子里最有煞气的不知道是谁。
玄若歌腾地一声站的笔直:”末将不敢。“抱拳一礼。
长孙元轶含笑拉过洛天音,亲自为她撇干净茶盏中的茶叶末子:”玄将军不用这么紧张,坐。“
”末将不敢。“玄若歌却是拿眼睛偷偷瞄一眼洛天音,郑重一礼一身甲胄碰的哗啦啦乱响。
长孙元轶脸色一黑,貌似他才是可汗吧,貌似他才是大家名义上的主子吧,怎么刚才还能随意坐着跟他下棋,这会就不能坐了?
他目光抖的一寒:”坐。“
”是。“玄若歌还是很有眼色的,可汗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呢,还是坐下的好。
只是屁股下面却如同扎了一把针,怎么坐都难受。
”玄将军,“洛天音微微一笑:”你若是从今天起再不敢在我跟前随性自在,我看你与静兮的婚事便就此作罢吧。我不希望她嫁一个扭扭捏捏的女人一样的夫君。“
”别呀,“玄若歌好悬没炸了毛:”我可不像女人,一点不像。不就是坐下吗?我坐好就是,你叫我起来我都不起来。“
檀郎嘴角又是一撇,这样的性子怎么做的将军。
”那个,“玄若歌眼角眨也不眨盯着城门口收捡尸体的两国军队,眉头不可遏制的再次颦紧:”可汗,这次我军损失先锋营精锐近千人。可要安排立刻补上。“
”不必。“长孙元轶不经意地看一看打扫干净的战场,显然心情是极好的。
”是。“他心中万分疑惑,却也不得不遵命,谁叫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人家是堂堂可汗,一国之君。
”玄将军,“洛天音微微一笑:”你不觉得这一次调先锋营精锐攻城很奇怪?“
当然奇怪,更奇怪的是先锋营那些花了大力气调教出来的精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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