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大奶奶。”这句话她说了无数次,这一次却是最真诚。
她的名字从今后就叫做翠浓,新的名字,新的开始。但是,真的能重新开始吗?
“翠浓,”洛天音微微一笑:“但愿你,不要让我看错。”
翠浓神色一拧,低声说道:“是,大奶奶。”长长的睫毛掩盖了她双眸中的情绪,没有人看的出她现在究竟想的是什么。
自此,长孙元轶的院子里终于有了些人气,大丫鬟三个,翠浓,翠鸣,翠羽。二等丫鬟两个,墨染,墨痕。三等丫鬟一个,青蕊。侍卫一个,纳威。
按照规矩,这样的人手根本就是不够的,不过洛天音并不打算一下子添那么多的人。人贵在精,不在多。何况,不留点空子,狐狸怎么能露出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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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华丽的承尘下是明亮的灯火,却拖在地上一个长长的黑色身影。孤寂而单薄。
独孤明蕖双眸却如同蒙了层浓浓的雾,叫人看不分明。
“你找我?”
直到一个淡漠的没有一丝情感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木然的神情才有了丝变化。
身后,是咕噜噜的木质车轮压过大理石路面的声音,她的唇角终于又挂上了完美的笑容。瞬间如云端清雅高贵的仙子。
坐在轮椅上的独孤文信平凡的五官上却浮现了一丝不满:“你,又在吃药?”
独孤明蕖微微一笑,明亮的眸子中瞬间就大有深意。
“大哥,”独孤明蕖微微一笑:“在你心里究竟把我当做什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独孤文信的声音依旧平伏的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皇后吗?”独孤明蕖摇摇头:“只怕不是。我想,不过是颗棋子吧。独孤家大业路上一颗重要的棋子。”
“胡说什么,”独孤文信皱一皱眉:“你我是嫡亲的兄妹,你是独孤家最聪慧的女儿,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又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
“爹爹可是又准备送人入宫吗?”
“还不是因为你?”独孤文信淡淡地道:“你若再不能怀上龙嗣,实在说不过去。”
“哥哥,”独孤明蕖脸色一白:“再帮我一次。”
独孤文信冷冷一笑:“独孤明莘的事情我已经帮过你一次,这次又凭什么?”
独孤明蕖笑容含了些微微的苦涩:“我正在调理身子,会尽快怀上龙嗣。”
“真的?”独孤文信目光锐利如刀。
独孤明蕖点点头:“真的。”
“好。”
“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独孤文信声音仍旧一如平时的淡漠:“就快春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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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朝的春狩,在每年惊蛰后端午前。那个时候,山林中所有的动物都刚刚过了冬眠,正是出来觅食活动的好时机。饿了一冬天的动物们,各个急不可耐地想要找到裹腹的东西,会比平时更加的凶猛。却也刺激了很多热血沸腾的少年儿郎。
大周本就是鲜卑游牧民族出身,骨子里还是天性好战的,所以自祖上就传下了春狩的规矩。春狩三天,哪家的儿郎获得的猎物越多,哪家就最风光。渐渐的,就成了大兴勋贵子弟比试较量,论资排辈的重要比赛。
春狩的参赛者是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家中年过十二岁却未超过二十五岁的任何少年,不论嫡庶出身,都可参加。也因此,春狩成了很多想要出人头地又出身不高的少年争相表现的好机会。因为,那几天,皇上会亲临主持。
洛天音看着手中明黄的圣旨,心中很是无语。
“想不想去?”长孙元轶一把夺过圣旨,随手丢在一边:“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圣旨都下了,能不去?”洛天音叹口气:“往年,你也得到过这样的旨意吗?”
长孙元轶摇摇头:“没有,长孙元英倒是去了的。”
“那么,”她手指没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这个事倒是奇了。皇上竟会下旨给一个傻子,还指明了要带我去。我们最近很有名?”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月洞门照壁后翠羽的身影,立在廊下一动不动。不由暗暗点了点头,翠浓将这几个丫头调教的不错。短短几日就这么守规矩。
“翠羽,进来吧。”
翠羽低眉顺眼地进了屋,一张圆圆的苹果脸上因为跑得急了涨的通红,年龄还小,只在头上梳了两个总角,长长的额发几乎将眉毛都遮了个严严实实。
“大奶奶,二奶奶来了。”
“哦?现在在哪?”
“翠浓姐姐把她请进了小花厅,正在奉茶。”
“恩,”洛天音点点头,这个丫头年龄不大,说话却很是伶俐。从没有一句废话,模样也讨喜,是个值得培养的。
“你去叫翠鸣过去小花厅伺候着吧。”
“是。”翠羽一溜烟的跑了,却把翠浓教的要躬身退出房门,缓步走出院子的规矩忘了个一干二净。
洛天音缓缓摇摇头,看到那样一个率性未脱天真的孩子,心情一瞬间的就好了。
此刻的宇文冰月正优雅地品着茶,两条好看的眉毛却微微纠结着。瞟一眼垂首站在旁边那个脸上有疤的丫鬟,心中略过一丝不满。
“你主子什么时候来?”
翠浓微一躬身,声音低缓却恭敬:“大奶奶就快来了,二奶奶可还要用些茶点?”
“不用。”她烦躁的挥挥手,还喝?她都喝了快两壶了,再喝下去,她都快成了壶了。
“郡主可是等急了?”
洛天音步伐轻盈而矫健,迎着初升的朝阳,如蹁跹而至的仙子,气势天成。宇文冰月一晃神,怎么觉得洛天音婚后跟以前大不相同了呢?再看去,明明还是那张青斑横布的丑陋脸孔,刚才那样的气度风华,叫人只觉得恍惚。
“大嫂。”她暗中咬一咬牙,脸上却挂上了亲切的笑容。
“郡主来是有什么事?”
她从不跟宇文冰月客气,她们之间不过一场交易,实在也没有客气的必要。
宇文冰月却拿眼睛瞄了一眼翠浓。
洛天音微微一笑:“翠浓带云朵下去休息一下吧。”
“是。”翠浓引着云朵缓缓退出花厅。
直到她们的人影再看不到,宇文冰月方才说道:“你可接到了圣旨?”
“恩。”洛天音脸眼睛都没抬一下,皇家历来讲究排场,下一道圣旨向来是兴师动众的生怕人不知道。她和长孙元轶接到了圣旨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
“往年春狩皇帝从没下过旨,今年也没有,你收到的是唯一一道圣旨。”
“恩?”洛天音双眉一挑,这个倒是有些意外。如果真的是唯一的圣旨?还真有些耐人寻味了。
“长孙元英似乎对于你们能够出场很开心。你不觉得奇怪?”
宇文冰月将自己的眉眼罩在茶水袅袅的烟气中,朦朦胧胧。
“那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宇文冰月微微一笑:“只是提醒你,能不去尽量不要去。去了就尽量小心。有时间好好想想你们究竟得罪了什么人?那个人足以撼动皇权。”
是啊,是得好好想想。宇文冰月这次果然是来示好的吗?
“我走了。”
说完,她便不再停留,直接朝院子外面走去。云朵也立刻从下人房中小步跑了出来,只是那张脸看上去怎么都有些兴奋的意思。
洛天音盯着那远去的两个背影若有所思,良久方才低声说道:“出来吧。”
小花厅西侧椅子后面有一架喜鹊登枝的屏风,翠鸣的瘦小身影缓缓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主子。”她普通的眉眼中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说说,你怎么看。”
“是,”翠鸣低声说道:“历届春狩大比,各大勋贵世家都会派出自己最优秀的子弟参加历练。能够脱颖而出,不但能给自己的家族带来荣耀,更重要的是,皇上历年都会给春狩上的杰出子弟授予官职。虽然官职高低不等,却都是极有实权的部门。”
“恩,明白,就是个技能大赛。”
翠鸣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虽然头回听到技能大赛这个词,不过想一想还真是贴切。
“十四年前,先帝驾崩,昭明帝初登大宝不过六岁。时护国公大司马独孤宇摄政监国,接下来几年,春狩大比中所赐的官位实际上都是独孤宇的门生。但是,六年前皇上大婚亲政后,春狩中的官位开始出现了非独孤氏一系的人马。近几年更是愈演愈烈,听说最近,南北军内部军权动荡十分严重。”
洛天音点点头,朱雀送来的这个小丫头果然能干,普通的样貌瘦弱的身躯,头脑和嗅觉却极为灵敏。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度情楼的精锐。
“你是说,独孤氏与皇帝实际上日益不和?”
翠鸣略一沉吟:“这是属下的推断,并非亲见。”
“虽不中,亦不远。那么你觉得,这道圣旨,是谁的主意?”
“这样的事,翠鸣以为主子自有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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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49 畜生们颤抖吧,姐来了
翠鸣略一沉吟:“这是属下的推断,并非亲见。”
“虽不中,亦不远。那么你觉得,这道圣旨,是谁的主意?”
“这样的事,翠鸣以为主子自有主张。”
“翠鸣,”洛天音揉揉眉心:“我这里不是度情楼,你不用对我如此小心谨慎。我的丫鬟除了机敏之外,最重要的一条是坦诚。我们如今是一体,长孙家外表风光,内里却不亚于任何一个凶险的战场,如果我们伙伴之间都无法做到坦诚,那么我们的船随时会沉。”
翠鸣双眸中露出一丝迷茫,从没有人在她面前说过这样的话。
“你先下去吧。”洛天音知道需要给她一定的时间消化,她的处境决定着跟着她的人必须与她全身心的互相信任,她没有多少时间。如果无法融入,那么她只能选择抛弃。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长孙家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纳威的身影却骤然间在花厅外飘过去,又飘回来,再飘过去,又回来。就是不进去。
洛天音嘴角一抽,自从她买了几个大丫鬟之后,纳威就再没出现在她身边十步范围之内,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纳威敬而远之的对象。
“纳威,有事?”
“主子请您去一趟。”说罢,那厮便一阵风一般遁走了。
洛天音那个郁闷,自己又不是蛇蝎,至于吗?她哪里知道,她现在在纳威心里就是蛇蝎,最毒的蛇蝎。惹不起又躲不起,只能尽量避着走。
洛天音推开正屋寝室的房门,某堪比妖孽的美男正优哉游哉地享受着热茶糕点。但是,垫盘子那块布怎么有些眼熟?那样鲜艳的明黄色,洛天音嘴角一抽,丫的,胆子忒大了些,居然用圣旨来垫盘子。这厮就不怕被满门抄斩,诛九族?
“不用这么看我,”长孙元轶长挑凤眸斜睨她一眼:“我是个傻子,没人计较,而且这个布质量不错。吸水又隔热。”
好吧,洛天音决定不再替那块布操心,不过,貌似这厮这会状态不大对啊。怎么看着,有点像是传说中的傲娇?傲娇个鬼啊?谁惹他了。
“我说,”长孙元轶没有规律的轻叩着桌面:“你就那么信任那新来的小丫头?”
“谁?”洛天音一时差异。
“就是那个瘦的跟豆芽菜一样风都能吹倒的小丫头。”
“翠鸣?”
长孙元轶不说话,只从鼻子里冷冷的一声哼,表示答对了。
洛天音那个愕然,翠鸣什么时候就惹着他了?即便惹着了,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值当的他大动肝火,连圣旨都遭了秧。心眼还能不能再小些。
“那个是朱雀送来的?”看见洛天音愣神,长孙元轶的口气更加不满。
洛天音恍然大悟,原来症结在这里,翠鸣不重要,重要的是朱雀。朱雀不就拦了他一回轿子吗?至于这么记恨人家?
“跟你说话呢。”长孙元轶的脸色冷的如同万年寒冰。
“是啊,”洛天音微微一笑:“是度情楼的人。”她不觉得这事情有什么可隐瞒的。
“他的人就那么值得信任?”
“什么叫他的人,翠鸣是度情楼的人。现在是我的人,从来就没和朱雀扯上过关系。”
长孙元轶的脸色却瞬间缓和下来:“不是他的人就好。”
洛天音一声轻哧,丫的,有病。
“刚才的事你都知道了吧。”这家伙上来就问翠鸣的事,显然是安排了人在旁边偷听的。偷听的人选么?除了纳威还有谁?难怪那家伙刚才看见她是那样一副样子,感情是干了亏心事。
“阿奴,”刚才还炸毛刺猬一样的某人瞬间又化身成了温顺的小绵羊:“我那是关心你,才暗中派人保护的。”
洛天音一声轻叹:“你觉得,这个圣旨是谁的意思?”
长孙元轶冷冷一笑:“说不定都有呢?”
“你可知这次春狩所抢的是哪两个位子?”
“一个是给事黄门侍郎,一个是北衙金吾卫千户。”
长孙元轶一声冷哼:“给事黄门侍郎掌管着皇上最机密的文件,北衙金吾卫更是直属皇上的禁军亲卫。这样两个职位只怕想抢的人很多。”
“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长孙元轶略一沉吟:“若是度情楼情报没有错,皇上和独孤家只是表面上的和谐,那么你觉得他们会选什么人来担任这两个职位?”
“按照常理,自然是选择自己人安插进去。皇上若是想要跟独孤家抗衡,身边的亲信怎么都不能让敌人掌握了。”
“皇上登基十四年,六年前大婚亲政。盛宠皇后独孤明蕖,即使皇后中宫空虚却依旧长盛不衰,皇上并未再纳任何一个妃嫔。你以为是什么原因?”
“难道,”洛天音双眸圆睁:“皇上根本不是独孤宇的对手?那么这一次春狩……”
“这一次春狩,要么就是皇上胜,任命了两个自己的心腹,但这心腹嘛。哼。要么就是,找两个四边不靠的保持中立。”
“若是真的让皇上安插了自己的心腹,”洛天音脸色大变:“那皇上的处境岂不更加危险?偏偏自己却一无所觉。好一招温水煮青蛙。”
长孙元轶淡然一笑:“皇权这种东西自古以来就会让人迷失本性,看不清身边所有的东西。不过,无论成败既然选了,就应该要承担后果。”
“看来,这一次的春狩还真是不简单啊。好在跟我们没有关系。”
“未必,”长孙元轶声音突然就冷了几分:“如今,柱国将军在表面上是中立的。而他手中握有天下三分之二的兵权,无论谁争取到了都会是一大助力。”
洛天音当然没有忽略,他对自己父亲的称呼是柱国将军,柱国将军啊。一个冰冷的官职。
“所以,这一次也许会是长孙元英的机会?”
“柱国将军有两个儿子。”长孙元轶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不置可否。
“外面人承认的只有一个。”
“某些人生性多疑,这次春狩只怕试探居多。不知是什么人也许是对我起了疑心。”
“怎么会?这些年你一向深居简出。”
“还不是因为娶了个能折腾的媳妇?”
洛天音脸一红:“关我什么事?”这话说的却有些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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