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未曾见过同他这般架势之人?
登基三年来,是越发少了。
多是畏他惧他,哄他瞒他,刘钊非傻子,起先见了宋福宝,见她圆滚滚懦弱样,只觉这胖丫头不过是母后拿来满足心愿的牺牲品,连半句反驳之语都不敢言,竟是恨铁不成钢,也同样恨这般自我。
之后她突然出声,刘钊改变想法,可又无法确认这胖丫头本心。
今日此刻,竟试探出来。
“皇姐,既然这件事是皇姐做错了,皇姐便道一声歉,又有何妨呢?”
刘钊忽来一句令汝嘉全然变了脸色。
皇弟说什么?
道一声歉?
这边汝嘉脸色骤变,难以置信,而另一端,站在刘钊身侧的宋福宝,也面容微动,她挑眉仔细打量刘钊面部表情,企图寻求出一丝蛛丝马迹,却见刘钊从容微笑着,竟找不出任何纰漏。
这少年皇帝,就算是改性,未免也太彻底了?
莫不是真被穿了?
说不准还真有可能……
“皇弟,此事……”汝嘉张嘴出声,话在嘴边纠葛缠绕半晌,眼神一面不解的投射过去,似看不懂她这皇弟向着那蠢丫头的缘由,又僵硬着拉不下自己身为长公主的脸皮,叫她同一个黄毛丫头道歉,这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宋福宝见汝嘉脸渐渐涨红,加之刘钊突然转性朝向她的战营,即便汝嘉不亲口说出道歉的话,这局面俨然是她大胜。
此刻本该乘胜追击,可既然都逼到这一步,宋福宝自觉度量大,更不愿同汝嘉结下不解的梁子,饶是她现下怕心里边都骂了她好几遍。
“算了,此事既然皇上心里有数,那福宝就不再强求结果了。”宋福宝大量的说道,目光朝汝嘉看去,见汝嘉脖子耳根都红了,被逼成这模样,总算心里舒爽不少,继续说,“长公主,今日的事就当掀过去吧,我也不会去和太后说那样的话。只希望再见面时,福宝与长公主能同家人般相处。”
同皇宫里的人宛若家人般相处,脚趾头想都不大可能。
只嘴上说说,意思意思,毕竟她也占了便宜,就没必要咄咄逼人。
汝嘉听到她口里边说的话,心里恨得,牙根咬紧几分,暗道她真小瞧这丫头了,今次算是她认栽在这丫头手上吃了亏,下回——却没再可能!
她忍住甩袖的冲动,一张脸僵笑着转向刘钊:“皇弟,皇姐先走一步。”
没回应福宝的话,汝嘉只与刘钊道别过,刘钊下颔轻点,注目汝嘉离去后,再转头过来看向宋福宝:“怎的?不装了?”
竟开门见山来了这样一句,直指红心。
且不顾身边还围站的宫女太监,突如其来,连个台阶都不给。
她觑一觑刘钊,眼不动心动,嘴上无辜笑道:“福宝不懂皇上说什么。不过皇上有话,不妨进里边讲吧。”
人多眼杂,刘钊随心所欲,她却不能。
方才正面怼汝嘉,也是她在理,可现在,却不好敞开讲了。
见她眼珠子机灵劲十足的滴溜溜乱转,刘钊忽觉得心情格外畅快起来,一种莫名跃动的愉悦在心尖之上,好似无声曲调儿在脑海里悠扬回响,他想,这一回可不是幻觉了。
他是真对这胖丫头,起了兴致了。
不愿承认,也得承认
若宋福宝晓得,她这一招,引得刘钊越发兴味盎然,想来,她兴许会忍住汝嘉的挑衅,可惜万事没如果,她这憋不住的性子早晚得被激出来,绕是没有汝嘉现身,刘钊也会一再试探逼她。
同汝嘉这一役,号角吹响,她心里无疑是爽快的。
就连面相刘钊时,都轻松怡然多了。
神情淡定的迎刘钊入内。
与昨晚,大相径庭。
刘钊坐下,屏退闲杂人等,与宋福宝独自在偌大殿内对面坐着。
刘钊对她起兴趣,与外貌模样无关,端因她身上那一股反差性格。
他饶有趣味的盯着宋福宝,没外人在的情况下,眼神肆意得很,连口气都轻便散漫起来:“朕倒是不知,朕的皇后……竟比想象里要有趣的多。”
有趣儿。
想想古人也是可怜,做皇帝更是,整天政务繁忙,刘钊又一副不近女色的德行,生活确实没趣,不怪会被她二句话就给挑起乐趣来。
但这种凭空而来的趣味,又能坚持多久呢?
她揣度片刻,道:“福宝只是有话直说。”
有话直说,在这宫里不容易,若非背景过硬,脑袋拴得紧,她又拿来胆量放肆?
刘钊眯起眼来,嘴角扬起一点意义不明的笑意,浅淡如风,好似转瞬即逝。
“这点,朕是欣赏的。”
他像猎人,表里不一的伪善,饶是改性,这种探测摸索,逗弄玩物般的态度……
宋福宝一点不觉有趣。
她干笑两声:“谢皇上赏识了。”
第22章 心思
刘钊注视着她,瞧她卖乖,眸光敛了敛,复又继续:“之前母后说,要朕待你好些,朕仔细想过了,你初初入宫,多少不适。朕到底是你未来夫婿,宋丞相毕竟是国之栋梁,曾经少时又辅佐过朕,鲜少有臣子如宋丞相这般待朕真心诚意,而非谄媚哄瞒。你年纪虽小,身上倒有几分似丞相铁骨不屈。”说到这,刘钊似乎有些口渴,抿了一口茶,竟眉目舒展,不像昨日还嫌弃她的茶水难喝。
“朕并非不分是非之人。”
刘钊如此说道。
目光便定定朝宋福宝望了过来。
她心底一悸,惊诧于刘钊这一番话。
他突然和自己掏心掏肺,进展未免太快了吧?
心头惴惴,上下颠簸,宋福宝分不清刘钊真情亦或假意,可不管如何,刘钊肯正视她的话,愿意与她说道理,而不像那天初遇时情景,已是很大进步。
她是知足之人,刘钊未来是她夫君,能平心静气,谁又想针尖对刺芒,每天争吵不休呢?
只他这好意来得太快,令人没法彻底松懈下来,她在心里考量一番,才端起一张笑脸,道:“方才皇上的好心,福宝已察觉到了。不过皇上之前那般……”她那脱口而出的讨厌二字在嘴边萦绕片晌,最终还是滞留在口齿间,她憨笑一声,对上刘钊注目的眼,继续说,“不过若皇上能改变对福宝的看法,那是最好不过的了。福宝在这宫里一个亲人都没,福宝很怀念爹爹,娘亲,还有哥哥们……”
“你大哥身处内阁,听老学士说勤学用功,整日里忙碌得很,闲暇时候,你若想见他,朕会与你大哥说一声,叫他来探望你,一解你思念情绪,如何?”
这……
迎上刘钊带着一丝笑意的眼,她心跳了跳,这少年……脑子被驴踢了?
宋福宝不敢信他突变的意图真心与否,想了会,才扬起笑脸,语声轻快:“皇上好意福宝心领了,不过大哥勤学上进是好事,福宝可不敢叨扰大哥。”
“你这说来,倒显得朕无事可做,还能到这来寻你。”
宋福宝顿了一顿,打眼瞧过去,见刘钊眸中眼波潋潋,她心底又落了半拍,忐忑极了,这少年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咬咬唇,斟酌了半晌,才把心里打好的草稿说出来:“过会,就得继续上课,皇上……还要留在这吗?”
她在赶人?
刘钊目光微深,看了她一会,也没吱声,良久默然,忽起身来。
宋福宝心里一抖,他要做啥?
她一时捉摸不透,还没反应。而刘钊已渡步至她身侧,宋福宝起了起身,做出下意识的举措,朝后退了一步。
刘钊眼神一沉。
她深吸口气,笑笑来掩饰这气氛里萌生的微妙尴尬之意。
“皇上政务繁多,还是不要在这继续耽搁时辰了。要延误朝政,福宝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还没成朕的皇后,就如此为朕着想了。”刘钊伸出手,在她额头上缓缓拂过。
细细软软的发丝,在掌心里摩挲而过,舒舒软软。
他笑了一下,看着浑身僵硬的眼前人,不咸不淡地继续道:“瞧你紧张的,朕还能吃了你吗?”说着笑意不明地上下扫了一眼,似看一只小嫩肥猪的眼神,把她心底直颤。
她越发觉得得赶紧减下来,行动不便,都没法身轻如燕的闪开他拂来的手。
“皇上,那什么……爹爹说,要福宝做一个贤内助,这些都是理应的。”
“总听你说,是宋丞相教导你,朕改日看来得好生问一问,宋丞相还教你说了些什么。”
“……”
她失策了。
这小伙子怎么突然这么机灵了?
看来下次不能拿老爹出来做挡箭牌了。
心里有点慌,突然觉着之前那个鲁莽少年才是刘钊伪装出来的假象。
该怎样制止刘钊这突然对她生出的兴趣呢?宋福宝左思右想,一时沉思不语。
忽然,殿外生出些许骚动来。
宋福宝耳力很好,听出那纷杂之间夹着一丝熟悉声音,她低垂的眼眸里升起一点亮光。
宋福宝抬起头看向刘钊:“皇上……”似乎在提醒。
刘钊也听到了,眉心轻微一拧。
随后定睛看住宋福宝,眼底光芒深深:“也罢,朕可不是一个闲人。”
他意有所指。
宋福宝牵起嘴角笑了一下,这笑容颇有几分应付之意。
心下不停琢磨他吃错了什么药,转性也没这么快的啊?
刘钊已道:“等朕闲暇了再来看你。”
思绪被打断,宋福宝听他要走,顿时松松气,然而对上刘钊瞥过来的视线,又心一紧,实打实的一股恐慌充满胸腔,他这眼神可不妙啊……
不待她张嘴说什么,刘钊这便转身,宋福宝自是要去送他,跟上他步伐。
到了殿门口,就见刘钊的人,与掐着时辰点过来的阎嬷嬷撞个正着。
“皇上。”阎嬷嬷恭声道。
刘钊挥挥手;“进去吧,不用送了。”
宋福宝脚步顿在原地,不送,她再乐意不过。
阎嬷嬷倒打量着他二人之间,心底蹿起一小簇苗头来,皇上和这位小主子……莫非是……
刘钊转身往前走了,宋福宝在身后慢吞吞喊了声:“皇上慢走——”
刘钊忽脚步一停。
宋福宝心一跳,这怎的,又不走了?
就见刘钊转了头,看了看她。
意味深长的眼神勾在微微扬起的眼尾。
宋福宝不动如山,微笑望着刘钊。
刘钊这才终于走了。
待人离去,宋福宝竟未察觉,浑身浸了一层细密的汗,此刻轻风打来,竟激灵灵一颤。
那豺狼般不动声色的眼,宛若在夜幕之下伺机而动,真瞅上一眼,就觉得心底寒气上升。
宋福宝暗暗摇头,这少年皇帝,是她小瞧了。
不过,刘钊若真拿她当猎物逗弄着玩,那他……也一定会明白他也小瞧了她。
她吸了一口气,旋身看向站在旁侧的围观群众阎嬷嬷。
阎嬷嬷瞧她眼神陡然朝自己看来,不由直了直背脊,恭声道:“小主子。”
皇上连着两日都来了宣阳殿,想来这小主子确有过人之处,再联想之前她振振有词的姿态,暗里思忖不愧是宋丞相之女,撇去这上不得台面的样貌,性子真真似那位大人。
说来头头是道,年纪虽轻,却是不畏不惧,才刚入宫没几日,之前那腼腆之相宛若幻觉,这小主子……不可小觑。
“嬷嬷进来吧。”宋福宝说道,一面返身走入殿内。
阎嬷嬷低低嗯了一声,便跟着进入。
上午是礼仪姿态课,下午就是理论课。
因先前闹了个不愉快,又将此事同皇上汇报过,阎嬷嬷稍稍琢磨出一点门路来,这小主子学礼教课程时极是认真努力,学课本上的东西,却总会反问她,非要闹个明白道理来。
之前说三日后会抽查,本是嘴上说着的,此刻,阎嬷嬷想过,忽问:“那本宫规,小主子读的如何了?”
“嬷嬷要考福宝了吗?”
不过两日,阎嬷嬷自不会这样着急就考她,但此时问起,想来也是有意试探她学习进度。
果然见阎嬷嬷摇头:“那倒不是,就问一问,小主子不必心急,嬷嬷想了想,三日这点时辰着实不够,怕小主子准备不充分,考起来颇为费劲,便延长至一周。这几日,礼教上头,小主子学得用心,老奴瞧着您累得很,想想读书定是极为疲惫。往后日子毕竟还长着,况且这宫里门道,非一时半刻能学得尽。小主子尽量而为便可。”
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哟。
宋福宝想着,笑眼弯弯道:“嬷嬷好心,福宝晓得,福宝会好好学,不辜负嬷嬷良苦用心。”
阎嬷嬷微笑,心道这小主子真是该乖巧时乖巧得很,只是不时露出针尖,就十分棘手。
两人各怀心思,同时理论课也继续上。
理论课一个时辰,宫规还只是基础,不止宫女要学,主子也得知道些。但之间省略不少,都是宋福宝没必要记住,芸秋作为宋福宝身边的侍女,未来大宫女,自会替宋福宝解决一些繁杂琐事。
她年纪摆在这里,在管理后宫上头,一把手必定还在太后的权杖处。
况且,先立后,后纳妃。
要后宫充盈,还得慢慢填充,暂时还轮不到她来治理。
宋福宝也是松口气,她可不想一上来就姐姐妹妹,她还想过一段安生日子,没得今日来你这看望,后日她回礼增进感情,委实累人。
只这些事,早晚要提上来,届时还得她这个年轻皇后来操办,想想头就大。
不过最不愿想的,自是子嗣问题。
和刘钊新婚洞房那日……
她光想了想那画面……
哎哟哟,浑身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教完课,阎嬷嬷收拾课本离开。
晌午先是汝嘉长公主来找茬,之后刘钊又在她这留了一会害得她都没法午睡,困得很,便和芸秋说了声,睡半时辰再叫她起来。
第24章 过渡
半个时辰一到,芸秋就喊她起来。
宋福宝起来时还困,身体乏累,眼睛也酸涩。
她伸手揉了揉眼皮,从凉爽的丝滑被褥里爬出来,仍睡眼惺忪,呆坐在床畔片晌时辰,才伸了个长长懒腰,打着哈欠站起身来。
芸秋给她递上披肩,怕她着凉。
这会瞧着外边的天,已傍晚时分,逐渐暗淡下来,且空气里丝丝寒气弥漫,断不可令小主子感染风寒。
宋福宝弯腰穿鞋,芸秋便问了句:“小主子可饿了?”
“不大饿。”她刚醒来,饿还好,倒还有点困。
看了眼时辰,酉时左右,宋福宝估量着这会做好晚膳再到吃,不过半个时辰,便叫芸秋吩咐下去。
芸秋应了一声,便叫宫女去小厨房里说一声。
随后,芸秋又命人端来温水替她洁面,收拾过后,宋福宝拿出宫规认真研读。
读了没会,晚膳做好端了上来。
水煮豆腐汤,她爱吃甜,上面洒了些香料和砂糖,带淡淡甜香气。再加上一道蒸饭,添了玉米萝卜粒,些许烤肉块,指腹大小,饭上面浇了一层酿制的汁液入味,一顿下来足以饱腹。
些许其他零散小吃,酥煎的糯米小馒头,摆了一盘,虽之前嘱咐过不要煎炸,可今日做了,宋福宝尝了一口,馒头馅儿是黑糯米,甜滋滋,就着吃十分香软。
吃了一只,剩下几个,宋福宝赏给芸秋一只,其余仍旧是分给小厨房里的人。
芸秋笑着称道:“您这宫里的人伙食,都好得赶上大宫女们的了。”
宋福宝笑笑,她吃得少,而小厨房里人花样多,每日总是做多一点,小盘子摆满一桌是定下的,菜单还得汇报上去,以防手下人偷懒不尽责亏待她。
宣阳殿里的人都知情,她是好脾气的主子,只要手下人认真做活,不乱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