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机身的颤动平缓下来,官鸿泽又向对方靠近了一步,却不想叶禹凡厉声朝他呵斥道:“走开!”
官鸿泽浑身一震,一时竟呆住了。
他绅士地往后退了一步,见叶禹凡伸手按下按钮冲掉污秽物,抽了张纸巾擦嘴,然后迈着虚浮的脚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在此过程中,他挺直脊背,浑身紧绷,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抗拒他人的气息。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官鸿泽听柏晴问自己怎么了,他摇头,道:“没怎么。”
柏晴撇撇嘴,不愉快道:“什么都不说,闷葫芦一只!”
官鸿泽闭上眼睛,脑中一遍遍闪过叶禹凡刚才看向自己的眼神,那种毫不掩饰的恐惧让他分外在意……
他讨厌我,为什么?
没有愿意被人无缘无故地讨厌,官鸿泽也一样,他回忆着自己哪个举动逾越了,或是引起了对方的反感,还是……对方不喜欢被人碰触?在逞强吗?
他思考着,不知不觉间握紧了双手。
叶禹凡在一片昏沉中下了飞机,他总感觉刚才那人还在,在什么地方看着自己,让他浑身不安。他不知道自己为啥会对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产生这种感觉:不可控制的心跳加速,与心底深处涌起的悲伤——矛盾的心动与绝望,像是整个世界都扭曲了。
他回头好几次,都没发现有什么人在看自己。
想来也是,头等舱的人是最先离开的,怎么可能在自己身后出现?何况对方只是个好心帮忙的路人,没必要对自己的无理耿耿于怀,肯定是自己多心。
叶禹凡走出机场,轻易地找到了张祺,因为对方举着一块巨大的牌子,上面写着他的中文名,在人群中异常显眼。
张祺已二十九岁了,看上去不年轻,叶禹凡叫他叔叔都可以,但他是叶父的学生,辈分上和叶禹凡是一辈,所以只担得起“大哥”这个称呼。
“小禹是吧?”张祺接过叶禹凡手中的行李箱,热心道:“第一次坐长途飞机,累了吧?饿不饿?”
叶禹凡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一路晕,我都不敢再坐飞机了。”
张祺哈哈大笑:“那你以后回国怎么办?”
叶禹凡苦着脸:“不知道。”
接机厅另一头,官鸿泽负手而立,目光直直地追随着那个消瘦少年与中年男子离开的方向,口中喃喃:“叶……禹凡……”
“Lustre!”清亮的喊声传来,官鸿泽收回视线,在人群中看到一身靓装的傅廷信。
“Shin”两人礼貌性地拥抱了一下。
他们认识后一直在用MSN沟通,所以现在相互叫对方的英文名。
“你看上去又高了!”傅廷信惊叹道,“有多少了?”
官鸿泽:“181。”
“我才178!”傅廷信的眼神落在了官鸿泽身边的美女身上,“这位是?”
“我叫柏晴,你叫我小晴就好”柏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傅廷信朝官鸿泽挤挤眼睛,小声问:“你女朋友?!”
“No。”官鸿泽解释:“我们只是朋友。”
柏晴也不生气,似乎已经习惯了官鸿泽在这方面的不近人情,反而主动勾住他的脖子,笑眯眯地开玩笑:“除了我没人会要他!”
“别闹。”官鸿泽拍拍她的手背,面上是一成不变的表情,语气却有种哥哥对妹妹的纵容。
傅廷信看着他们打情骂俏,了然的一笑,手往外头一扬:“走,我带你们去卡特最好的地方吃饭!”
……
另一边,叶禹凡已和张祺就近找餐馆坐了下来,他在飞机上几乎吐了个空,再不补充能量就走不动了。
A国的饮食和欧洲大部分城市一样,以土豆和面食为主,除了汉堡三明治,就是披萨帕斯塔,叶禹凡也不挑,什么都能吃。
张祺说:“你的事叶老师都跟我说了,你别往心里去,既然来了这里,就只管享受学习生活。”
叶禹凡“嗯”了一声,说了声谢谢。
张祺又道:“也别拘束,在这里就把我当自己大哥,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叶禹凡举起饮料杯和张祺的碰了碰,笑道:“好的。”
两人边吃,张祺边给叶禹凡介绍这个国家的情况。
A国并非大国,但它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从十四世纪开始,就有一大批知识分子开始活跃于这片陆地,至十六世纪盛行于欧洲的文艺复兴时期,更是涌现了不少先驱者,他们通过大量的艺术、文学创作,宣扬人文主义,以人为本,突破已有的思想禁锢,不断促进A国的发展,奠定了其在各领域长达数个世纪的领先地位。
更难能可贵的是,发展成熟度极高的A国还是一个宣扬和平的国度,他们厌恶战争,崇尚学术最高的态度。因此,这里又被公认为世界上最好的教育基地、艺术家摇篮,许多学者和艺术爱好者都慕名而来,拿到A国郑正规学校的文凭等同于职业通行证。
张祺又说:“A国人和中国人不太一样,他们从不会在乎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也不会在乎你是以什么样的姿态活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自己的生活,不管高兴和快乐。”
叶禹凡看着窗外广场上的鸽群和来来往往悠闲的人们,感慨道:“真是个自由的地方。”
“是的,国内有许多有钱的人,不惜一切都要移民来这里,不过A国的移民制度非常严格……啊对了,这里还是少数认可同性恋婚姻的国家之一,所以,你若看到两个男人或者两个女人卿卿我我地腻在一起,千万别觉得太过惊讶啊!”张祺挠挠头,“我刚来的时候,还真不适应呢!”
“……嗯。”叶禹凡不动声色地垂下眼,手指摆弄着不锈钢叉子,和盘子碰触间发出不规则的叮咚声,如同他那惶恐不安的心跳。
“吃饱了么?”张祺看了看手表。
叶禹凡:“饱了。”
张祺说:“现在国内可是凌晨啊,你困不困?要不要先找个旅馆随便休息一晚,明天再去西里市。”
叶禹凡强忍着打哈欠的,道:“不困,下午就出发吧。”他虽一直在晕机,但并不算休息,反之,他的精神相当不济,可若现在就睡对转换时差没好处。
张祺见他坚持,就领他直接去火车站了。
叶禹凡力不从心,火车上还是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张祺见少年脸上两抹黛青的眼圈,在比同龄男孩更白皙的肤色的映衬下尤为显眼,不由无奈一笑:真是个爱逞强的孩子啊。
来之前张祺已替他预定了两处学生公寓,一处是学校的,两处是私人的。
学校的宿舍便宜,但相应的,条件也要差些,宿舍建筑是百年的红砖楼,许多设施都已经很旧,房间里常年有学生轮换着住,不见得每个人的个人卫生都好,有几个卧室还散发这怪味。可这种破房子,竟然还需要每周120布罗的租金,折合下来每年要6万元。
私人公寓的环境好了很多,享有独立卫生间公共阳台,但地处郊外,需要搭一个小时的公交车上学。
最后是一处在学校附近靠近西里市中心的独立公寓,一人用卧厨卫全套,可与此同时,价格也要高达每周200布罗以上。
叶父叶母给叶禹凡提供年住宿费是8万左右,这是留学中心给出的留学生平均住宿费,可享受每周约160布罗价位的房间。这个预算并不高,但也不至于让叶禹凡吃苦。
叶禹凡不曾念过寄宿制学校,也没有在国内上过大学,所以不知国内的学生住宿条件如何。他出生的宁城在全国算是经济比较考前的城市了,按照平时的习惯,选择第二种宿舍是最为合适的。但他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便宜的学校宿舍。
张祺很惊讶:“我觉得私人学生公寓很好啊,那里不止有皇家美院的学生,还有附近一所商学院的学生入住,说不定能认识不少朋友,何况你父母让你带了三十万的支票,私人学生公寓每周150布罗住宿费,不会超过预算。”
叶禹凡摇摇头:“没事,住学校方便点,我不会烧菜,用不着厨房,有张床能睡就好了,而且,我喜欢有年代感的建筑物……”
学校宿舍建筑老旧,从里到外透出一股岁月的气息,叶禹凡很喜欢。但这只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便是钱。
自从那日无意间见了家里的收入证明后,他就开始格外在意自己花出去的每一笔钱,能省则省,他不想让自己成为家里的负担。
张祺想了想,还是遵循叶禹凡自己的喜好。他领叶禹凡去交了住宿金额,选了房间,又陪他去市中心买了被子枕头牙膏牙刷等生活用品,当晚,叶禹凡就在宿舍里度过了身处异国的第一晚。
晚间西里市的温度很低,比宁城整整低了一半。
叶禹凡奔波了一天,抱着被子,闻着房间里的怪味,很快进入了梦想。
第二天张祺带他登机入学后,就回洛城了。
叶禹凡一个人去当地的警局注册身份,去学校的留学生服务中心开证明,然后去银行开户办卡,用仅有的那点儿高中英语水平磕磕碰碰地办完了所有手续。
等他终于能空下来好好打扫打扫自己的房间时,隔壁的异国室友们也都到了。其中两人是A国本地的男生,还有一位来自英国的女孩,长得如国际影星般漂亮。
三个人都格外友好,对宿舍内唯一一个亚众人表示了极大的热情,来自英国的女孩叫安妮,也是皇家艺院的新生,她似乎是头一次看到活生生的黄种人,在围着叶禹凡转了两圈后,眨着那双能电死人的蓝眼睛说:“你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黄。”
叶禹凡:“……”
“啊,我说的话里没有一点恶意。”安妮诚恳道。”我觉得你很漂亮,像个精致的小小人。”
叶禹凡无语,啥意思呢,因为我长得比你还矮的原因么?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教育模式
不过对于异国美女的亲近,叶禹凡还是挺羞涩的。他和女生做过的最亲密的举动就是拥抱,还是那种隔着衣服一抱即分的。眼下安妮和他仅一臂之距,对方还穿着低胸连衣裙,露出小片雪白的胸脯和乳沟,让叶禹凡的眼睛都不知道放哪儿了!
两个A国本地的男生,一个来自南部小镇,叫杰瑞,另外一个来自首都卡特,叫乔伊,两人都是典型的欧美人身材,尤其是乔伊,长腿壮臂,虎背熊腰。
他给了叶禹凡一个热情的拥抱和脸颊吻,让叶禹凡的反射神经罢工了好几秒。
“很高兴认识你。”乔伊笑着打量了他一番,又道:“你真可爱。”
这个可爱,乔伊用的不是lovely,而是cute,当时叶禹凡还不知道cute的具体意思,只以为是赞美的话,随口回了句谢谢,回去一查,顿时郁闷地想撞墙。
Cute一般是用来形容小女孩或者松鼠之类的小型动物,为小巧可爱的意思。难道自己在他们眼中真的这么小么?
不过让叶禹凡欣慰的,是他那诡异的性向,似乎并不如料想般在禁忌的道路上越跑越偏,他发现自己作为一个男生,对安妮凹凸有致的身材还是很有感觉的,想到安妮会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地住在同个公寓一年,叶禹凡的心情就好了起来……
宿舍里的人都不同级,安妮是一年级新生,另外两个男生都是高年级的,杰瑞是摄影系学生,乔伊则准备专攻工艺艺术。
开课前一天,叶禹凡和安妮一起去参加新生典礼,一路上引来不少人的视线,就是在外国人眼里,安妮也是顶尖的美人。
黑压压的大厅里坐满了刚刚来到皇家艺术学院的新生,并非都是一年级,也有和叶禹凡一样的插读生或是直接来进行专项深造的。
学生的年龄也参差不齐,有和叶禹凡那样还未成年的,也有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叶禹凡还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颤颤巍巍地挪到进来,坐下后从自己的布袋里掏出一本速写本,她身边的人都习以为常……这让叶禹凡真正感受到了国内外截然不同的学习环境。
黑压压的大厅里挤满了新生,招生部部长上台做了开幕致辞,接着校长对新生们表达了热烈欢迎,并为大家简单介绍了一下学校。
皇家艺术学院全校上下有将近四千人,包括了学生、教职工、访问学者和驻校艺术家。从人数上来看并不算多,叶禹凡之前所在的实验高中都有两千人,何况一所全球首屈一指的艺术院校。
但每一级的学生数量并不均匀,低年级最多,随着年级的增高,学生逐渐减少。这就好比本科硕士和博士,等级越高能读上去的人也越少。
和大多数欧美大学相同,皇家艺术学院也奉行宽进严出制,他们对每一个学生都严格要求,想从这里毕业很难。
所以也有不少一开始对艺术兴趣浓厚的学生,在经过枯燥的学习后意兴阑珊地离去,徒博个附庸风雅之名。
校长说,不管在座的各位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来到这里,他都相信大家拥有一颗爱美的心。
“但是,艺术并非是一门学科,而是一种态度,只要你学会享受它,无论你走到哪里,都如身处此地。”
精彩的收尾引起全场的热烈掌声,学艺术的人大都是感性之人,叶禹凡也感慨万千,并非他申请上皇家艺院很不容易,而是他能走到这一步,说多了绝逼泪奔。
新生典礼结束后,叶禹凡和安妮告别。
在人头攒动中,他仿佛见到了那天坐飞机时遇到的人,但那个面孔很快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叶禹凡甩甩头,安慰自己只是错觉。
他看着地图找到中级学院的综合办公室,皇家艺院内的年级分布非常复杂,它不安年级分教学区域,而是按专业分。
中级学院从三年级到五年级约八百个学生,每一个导师最多带十个学生,所以八百个学生背后至少有八十个导师。
三至五年级除了级别不同,在学习内容上其实并没有严格的界限。学生涉猎各个领域的基础课,从声乐舞台艺术到空间表现艺术,能学任何你想学的东西。
叶禹凡在公示板上找到自己的导师名字,叫安德鲁温迪米思亚,头衔位置有个“Pro。”字样,叶禹凡才那是“教授”的缩写,其它导师的头衔,还有“Dr。博士”,“TA助教”等,也有无任何头衔的“Mr先生”、“Ma女士”,据说这些水平高低不等的导师是随机分配的,可根据学生的要求调换。
叶禹凡按照公示板上的标示找到安德鲁的办公室,对方是个光头,看上去约五十岁,很耐心。
名单上有教授头衔的导师不多,叶禹凡有些紧张,他毕竟只是个高中都没读完的学生,出国前突击了一下日常口语,专业听力和口语上完全跟不上,他怕听不懂,也怕表达不了自己的想法,教授会不耐烦。
安德鲁听完叶禹凡的自我介绍,笑眯眯地说:“你知道为什么皇家艺术学院不需要外国学生提供英语成绩吗?”
叶禹凡摇摇头,这的确是比较特殊的一点,因为在大众眼里,语言是出国留学首先要突破的一关,可他先前申请的无所学校没有一所要求他的语言成绩。
安德鲁随手拿笔在纸上涂了个轮廓,看着像是地图,接着他又在某个地方点了点,快速描了个埃菲尔铁塔的剪影。
叶禹凡惊叹,这个人实在是太厉害了!他能用最简短的时间,最特殊的方法,最快速的笔触,让别人知道他来自哪里!
“因为我们是艺术家,画就是我们的语言。”安德鲁笑道:“所以,放轻松,就算你一个单词都不会说,也没有关系。”他指了指他画的图,“因为艺术家不需要说,只需要画画就可以了。”
就这一句话让叶禹凡对安德鲁充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