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吃了七八日的药,璎珞才渐渐好了起来,病愈后人也清减了一圈。这日见她好利索了,云妈妈才露出了笑容,屏退了丫鬟们,盯着璎珞道:“这些天姑娘病着,妈妈也不敢多问,那日姑娘病倒,妈妈见妙哥有些魂不守舍的便逼问了她一二,她说当日姑娘自己个儿往后花园去了好长时间,当日夜里她也听到了动静,姑娘偷偷出去过,姑娘不说,她做丫鬟的也不敢问。结果待得早晨姑娘便病倒了,姑娘这到底是为了哪般啊?!”
云妈妈脸上眼睛中都是焦急和担忧之色,璎珞瞧着心中一揪,拉了云妈妈的手,睫毛微眨,道:“是我不好,让乳娘担忧了。我也不瞒妈妈,先前确实有些人,有些事儿,不过如今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多回想,也不想再多言,妈妈就当我先前做了个不切实际的梦,如今梦醒了,什么都好了,莫问了,可好?”
云妈妈闻言心有猜测,突突直跳,她蹙着眉,盯视着璎珞。
见璎珞目有恳切之意,神情却果然一片坦荡轻快,眼底更是清明一片,云妈妈才略放下心来,也不再逼问,只道:“姑娘心中明白就好,女儿家当真是半步都错不得,尤其是在这清誉二字上,更是半点污都要不得,一个行差踏错那便是万劫不复啊。”
璎珞紧了紧云妈妈的手,笑着点了点头,瞧了瞧天色,见外头太阳已升到了树梢,便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道:“早便说要去瞧瞧老爷给的那家药铺,这一病到是都给耽搁了,今儿天这般好,倒是出行的好日子。还有和迟公子合开药膳楼的事情,我这一病,全都给延后了。再拖下来,咱们手中的余银可真见底了。我这便去请示老爷,一会子妈妈也陪着我一起出府,可好?”
璎珞刚病了一场,云妈妈倒也希望她能多出门走走,全当是散心也好,人心情好了,这什么病痛自然也能离的远。
璎珞到苏定文的书房请示,苏定文倒当下便同意了,璎珞这才又往马氏的福禄院去请示马氏,马氏自前头病倒后,到底上了年纪,便一直在吃药,病情不断反复,璎珞根本没能见到马氏的人。
这倒也省了事儿,她直接回到秋水院梳妆后便带着云妈妈和妙哥乘坐马车出了府。
苏定文划到苏景华名下的那间药铺位在四通街上,虽然不是最繁华的地段中,可也算不错的地界儿了。门面并不算大,只一间铺面,里头也没有坐堂的大夫,只买药材。
璎珞带着苏景华进了药铺,却见药铺收拾的还算干净整洁,客人不算多,两个伙计正在柜台后忙着抓药,柜台前的两个客人,瞧着都是穿着棉布衣裳的寻常百姓。
其中一个矮个儿的伙计抓了一味药,回头瞧见璎珞一行,许是以为来了大主顾,忙忙扔了捡了一半儿的药,匆匆绕过了柜台笑着迎上来叉手哈腰的道:“少爷和小姐不知要抓什么药,咱们苏记药铺的药货真价实,药效极好,分量足足,保管童叟无欺!”
那两个正抓药的客人眼见璎珞一行进来,皆不动声色地低垂着头往角落里躲了躲。
这年头庶民瞧见贵人皆不敢正面相撞,璎珞虽早已见怪不怪,可却依旧觉得略有不适,冲那伙计摆了摆手,便道:“你们雷掌柜可在?”
自打这药铺子划到苏景华名下,璎珞和苏景华还从来没到铺子中看过,只铺子的掌柜雷掌柜被唤进侯府见过苏景华一回,算是认了主。
伙计闻言愣了一下,这才笑着道:“公子和小姐原来是寻我们掌柜的啊,新来了一批药材,掌柜的在后头带人清点装库,公子和小姐略侯一二,容小的去唤我们掌柜的。”
苏景华当即摆手道:“不必,你继续给那位大爷抓药去吧,小爷和姐姐自行到后头便行。”
伙计又是一愣,苏景华已让着璎珞往后院去了,身后跟着的妙哥不由瞪了眼那愣在当场的伙计,道:“没眼力价的,东家和客人都分不清!外头马车上偌大的侯府标记看不见吗?东家吩咐你招呼客人去,还不快去!”
她一声喝,伙计才恍然过来,忙忙赔罪去了,妙哥冲那避到角落的大爷和汉子点了下头,这才跟着进了后院。
后院雷掌柜果然正清点新到的药材,见璎珞一行进来忙丢下活计过去见礼,苏景华和雷掌柜寒暄两句,见旁边带着帷帽的分明便是侯府的小姐,猜想到大抵是苏景华的庶姐,也不敢怠慢,忙吩咐那些正搬药材的伙计们先退出去。
璎珞也未曾阻止,待得人都下去,璎珞到了拉药材的板车前,翻看着新运来的药材,见一袋袋捆扎的极为严实,便吩咐雷掌柜道:“雷掌柜可否将这些袋子都打开给我看看?”
雷掌柜心道这大家小姐就是任性刁蛮,事儿多难伺候,便是打开了又如何,她还能看出个眉目来不成。
心中嘀咕着,面上却不敢多言,应了一声上前一袋袋解开了系带,璎珞却是一袋袋指给苏景华看,道:“你看,这个是黄连,天麻,杜仲,牵牛子,金樱根,山慈菇……”
板车上约莫放了近二十种药材,璎珞竟然都一一点了出来,旁边站着的雷掌柜不由微微变了面色,神情微愕。
要说这些药材中像是杜仲,天麻那几味常用药材,大家小姐能认出也不算稀奇,可这近二十味药中可还有不少是平时不常用的药,还有难认的,璎珞却是全部都说对了,这就太令人惊异了。
难道这位侯府小姐还是个内行?
要说璎珞并不懂医,可她前世却接触药膳比较多,中药材大部分她都是认识的,前些时日自从决定开药膳楼后,她更是叫苏景华买了不少医术回来,没事儿的时候就捧着使劲看。
故此今日这些药材实在是难不倒她,她一直留意着那边雷掌柜的神情,见他面上没了轻慢之色,璎珞勾了勾唇角,却是又道:“这些药材炮制的都还可以,只这味金樱根,雷掌柜,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味药是主治痢疾泄泻,崩漏带下,小儿遗尿的,每年八月至翌年二月挖出的金樱根洗净,切断,晒干入药药效最好,这期间的金樱根晒干后该是表面紫黑色,有纵直条纹,无臭。可你瞧这一批金樱根,表面却是紫青色的,且还带着些异味,该是没到季节便刨了出来,这样的药倘使入药,只怕是会影响药效发挥的。有时候一味药出了问题,一剂方子便不能起到应有的效果,病情不见好,这病人自然就会换家药铺去抓药,倘使吃了别家的药有了药效,咱们这苏记只怕要被疑买假药了,这样岂不是要砸了招牌了?药材的事儿马虎不得,雷掌柜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雷掌柜在一旁听的额头冒了汗,忙忙检查了那味金樱根,见果然如璎珞所言,一时面露惊惶,忙请罪道:“小姐说的是,都是小人收药时马虎大意了,还请少爷小姐责罚。”
璎珞冲苏景华施了个眼色,苏景华上前一步拖了下雷掌柜,道:“瞧雷掌柜说的,这药铺一进药,一次少说也有个几十种,雷掌柜有个疏漏,那也是人之常情,雷掌柜辛苦了,以后多多小心也便是了,哪里便值当为此事责罚。”
璎珞也略一笑,道:“这味药即便我今日不指出来,想必等出库时雷掌柜也是能够发觉问题的,这药铺自开张到如今也有十来年了,父亲即然一直重用雷掌柜,药铺十多年也从来不曾出现过问题,那便说明雷掌柜是可用可信之人,我们姐弟也是信任雷掌柜的,小弟年幼,以前也不曾接触过这些庶务,父亲将药铺划在弟弟的名下,那也是希望小弟能够多学习些本事,懂庶务通经济,不做个只知道读死书的呆子,以后还望雷掌柜多多协助引导小弟才是。”
雷掌柜哪里不知道苏璎珞姐弟今儿是给了个下马威又礼贤下士,可此刻他也确实不敢再小瞧这一对姐弟了,忙忙躬身应着不敢,态度却是比方才恭敬了不少。
璎珞和苏景华又随着雷掌柜去看了药库,这才进了后院厢房坐下,上了茶,苏景华便道:“小爷和姐姐商量过了,这药铺能有一直开到今天雷掌柜功不可没,如今小爷接管了药铺,决定雷掌柜每月的报酬不变,还是五两银子一月,除此之外,每年药铺的盈利给雷掌柜半成分红。”
雷掌柜闻言却是一愣。他并不是苏家的奴才,乃是良民出身,只是受雇于苏定文管理药铺而已,原本药铺换了东主,一下子成个十岁孩子做主,他还觉得简直是胡闹,心里起了些心思,如今却是陡然有了新的想法。
他忙忙站起身来,躬身一礼,也不多做推脱,便道:“少爷和小姐如此礼遇信任小人,小人一定不会辜负了少爷和小姐的一片厚望。”
苏景华起身扶起雷掌柜,笑着点头又鼓励了两句,这才道:“这已入冬了,不知这个季度的账目可出来了?拿过来小爷看看。”
先前的账目雷掌柜已经送到了侯府,璎珞亲自看了账,到是清楚明白,虽然有那么一些小出入,可大的出处却不曾有,一年也能有个两三千两的进账。
这么一小间药材铺能有这样的收益,已经算是经营的不错了,璎珞也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因是觉得这个雷掌柜还算不错,璎珞才想继续用他,才有了今日的敲打利诱收服。
雷掌柜见璎珞姐弟要查账,也不多言,应了一声便忙忙去取了账目过来,璎珞便吩咐道:“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你先退下吧,莫让人来打搅便好。”
雷掌柜躬身一礼,退了下去。他退下去没多久,妙哥便从药铺后门过来,道:“姑娘,迟公子已经在松月茶楼等着姑娘了,遣了随喜小哥过来后门候着姑娘,好带姑娘过去。”
苏景华闻言便笑着抬头,拍了拍旁边的厚厚账目道:“姐姐快去吧,这几本账还难不倒我,莫叫迟大哥久等了。”
璎珞今日出门主要就是为了药膳楼的事儿,故此也不多言,站起身来带上帷帽便带着云妈妈,留了妙哥伺候着苏景华,悄然从药铺后门溜了出去。
------题外话------
昨儿没更以为不会有留言呢,一看,嚯,好多美妞留言表示体谅关心,素素心里那个美滋滋那个暖洋洋啊,谢谢姑娘们,么么哒
☆、105 迟璟奕表白
松月茶楼离苏氏药铺并不远,璎珞从药铺的后门出去,带着帷帽便从松月茶楼的后门进去。
随喜直接便将璎珞引上了二楼,笑着冲璎珞道:“公子一早便将二楼清空了,只等着姑娘来呢,姑娘快快进去吧。”
言罢又笑着冲跟着璎珞的云妈妈道:“妈妈想是也累了,旁边早为妈妈准备好了糕点茶水,妈妈不如过去随意用些?”
云妈妈自然不放心璎珞单独和迟璟奕在一起,不过璎珞却一向知道迟璟奕是个知礼的君子,既然他让随喜支开云妈妈想必是有什么事情要单独和她说,她对迟璟奕还是相信的,便侧身冲云妈妈笑了下,道:“妈妈不防去歇息一会儿,坐马车也挺累的。”
云妈妈这才福身去了,随喜也笑呵呵地上前为云妈妈带路,璎珞自行推开了前头的菱花门。
入目是一间极为雅致的茶房,燃着银霜炭,暖意融融中又有极为清雅的梅香浮动。璎珞一眼便瞧见了对面临窗条案上放置的梅花插瓶,一支枝干遒劲,意态古雅的绿萼梅正含苞待放,映着瓷白的花瓶极是好看。
“来了啊。”
迟璟奕独有的清润声音响起,璎珞扭头才见东边临窗的矮榻上,迟璟奕正跪坐着自一旁的红泥小炉上提起烧好的水,见她进来笑望了过来,一张俊容掩在氤氲的水汽后,显得有些朦胧,却又识得那本就和润温朗的笑容更加笼上了一层温柔的光。
璎珞愣了下,一时倒站住了,却是迟璟奕提壶高注,沏好了茶,放回水壶,才又笑着抬手道:“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刚巧冲好了茶,且来尝尝我的手艺。”
他本就气质从容温雅,此刻一连番的动作当真是行云流水,广袖提起,滑动,落垂间自然而然一股贵气优雅,挥洒自如,映着那俊眉朗目,还有芝兰玉树般的身姿,当真是赏心悦目的紧。
璎珞站着仔细瞧了两眼,这才跨步进了雅间,回身随手关上了门,笑着道:“但看迟公子这动作姿态便知这茶不会令人失望的。”
说话间璎珞已迈步到了近前,屋中燃着足量的炭火,有些热,璎珞身上还披着厚重的貂毛斗篷,她刚解开脖下斗篷的系带,还没动作,那边迟璟奕却已姿态从容地起了身,极度自然地上前一步自身后帮她拉住了两肩斗篷,璎珞诧了下,遂又笑了,松了手,由着迟璟奕帮忙褪下斗篷。
瞧着他转身将那斗篷放在了不远的衣架上,于他脱下的那件白貂绒青莲地彩织龟背锦面大氅挂在了一起,不由又微微怔了一下,突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觉来。
她在方才迟璟奕所坐位置对面的雪白狐狸毛垫子上跪坐下来,那边迟璟奕也走了过来,行动间腰间悬挂着的玉佩轻轻撞击在了香熏球上发出两声清脆悦耳的声音。
璎珞瞧过去,这才发现今日迟璟奕穿戴都极为郑重,看得出他是特意装扮过的。
迟家富贵,可迟璟奕这个少东家好似并不很在意这些穿戴之物,虽然平日穿戴也都是极为金贵的好东西,可他大部分时候都穿着随意宽松,简单清爽,很少在他身上瞧见华丽的衣衫物件。
然而今日他却穿着一件极为惹眼的雨过天青色广袖直襟云锦长袍,衣袍的衣摆襟口袖口等处都镶了极为考究的银灰色澜边,上头绣着繁复却雅致的竹节纹。
微分的襟口处,透出里头层层叠叠的整齐笔挺的中衣里衣等,内里一层雪白绣银色暗纹的里衣包裹着修韧的脖颈,映衬的他白皙的肌肤愈见清朗如玉。
而他外衫上腰际和衣摆也都绣着精致的银丝暗纹,走动间当真如踏云走雾,高华无双。
除却了穿着,他腰间还挂着紫玉雕鱼纹佩,玉佩下藏青色的络子上缀着婴儿拳头大小的东珠,随着他动作起伏于衣衫间闪动莹润光芒,和旁边镂空玲珑香熏球的金玉之光交相辉映。
这么一身华贵的衣饰寻常人穿在身上许有压不住的,然而穿在迟璟奕身上,却只会觉得相得益彰,让人觉得翩翩浊世佳公子当如是了。
迟璟奕转身见璎珞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眸中毫不掩饰赞叹之意,一时间脚步顿了一下,面上便有些发红,只道今日自己特意打扮过想来效果竟还不错。
他暗自舒了一口气,这才旁若无人的坐在了璎珞对面,动作舒缓地拎起那咕咕冒泡的水壶缓缓往璎珞面前的茶盏中以凤凰三点头的姿态冲泡了茶水。
见他高提水壶,动作优雅而行云流水,使水直泻而下落入杯中,璎珞不由轻勾唇角。望去却见茶盏中茶叶随之翻动旋舞,舒展飘落。
瞬间便有茶香袅袅腾起,迟璟奕放下水壶,左手拖起广袖,右手冲璎珞示意可以饮用了。
璎珞瞧去,却见眼前是个绿玉斗的茶盏,此刻绿玉斗在透窗而入的光线下绿的透翠,似一汪碧水,玉色间那茶汤更是清绿明澈,其中茶尖叶色苍绿匀润,叶底嫩绿匀亮,叶芽成朵,或悬或沉,在明澈嫩绿的茶汁中,好似有许多小猴子在调皮的耍闹。
璎珞笑了下,道:“这太平猴魁倒是难得。”
言罢,又细细瞧了两眼这才捧起了茶盏,深嗅了茶香,清香袅袅,茶香氤氲,只觉茶未入口已是享受。
见迟璟奕笑着抬手,这才含笑细品了一口,笑着道:“这当是今年太平猴魁谷雨前的新茶吧,这水是梅花雪吗,当真是幽香扑鼻,醇厚爽口,回味无穷,余味又带着点梅香,当真是色香味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