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京,是要继续做储君,入主东宫的,故而自是不能偷偷摸摸跟着商队进城的,到了京城附近,没人敢在动手,故而在昨日夜里,东宫仪仗已经被秦严派去前头镇子上迎接太子了。
见队伍越来越近,璎珞拉着安安起了身,迎到了亭外。
很快,队伍便到了近前,中间护卫着的马车不待停下,车门便被推开,从上头探出一个朱红色身影来,瞧向这边,一眼便落在了安安的身上,身子跄踉着,顾不上马车挺稳就要往下跳。
璎珞略推了下安安,道:“安安不是让舅母看看你和小蝌蚪谁更厉害吗,快去吧!”
璎珞言罢,安安果然便小跑着奔了过去。
这从马车上探身的自然是秦怡琼了,她生下安安后,都来不及好好看看自己的孩子,便匆匆将他送走了。
母子分离,是这世上最深的痛,这些年,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多少次在午夜梦回,喊着孩子的名字,拥抱住的却只是虚无的空气。
她已经想不起孩子的模样了,即便知道如今他早已成变了模样,可她固执的一遍遍想着他刚出世的样子,好像记起了,便能证明什么一般,可她发现,哪怕天日日夜夜的回想,孩子的面容也在脑海中越来越模糊。
她恐慌,痛苦,害怕……
如今好容易她回来了,这一路她想过许多可能。
孩子不会认识她,孩子大概认生,不敢过来,孩子许是会哭闹,不肯让她靠近,孩子更甚可能质问她是谁,踢打她……
她不敢奢求,她的孩子还认她,那样的想法太过美好,她怕希望太大,会心碎成伤。
方才看见安安小小的身影,她便一眼认出了那是她的孩子,哪怕是从未见过他的样子,她也知道,那就是她的孩子啊!
她小小的孩子,已经长成了这般懂事乖巧的模样,玉雪可爱,不变的是血浓于水,是母子连心,她一眼便认出了他来。
如今秦怡琼瞧着孩子向自己跑过来,她简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即便是做梦,她也要拥抱自己的孩子!即便知道抓到的只会是虚无的空气,她也要抓住自己的孩子!
秦怡琼几乎是滚的,跄踉从还未停稳的马车中滑了下来,迎着安安便张开双手跑了过去。
安安见她泪流满面,向自己扑过来,脚步略顿了下,可却不觉她有任何的恶意,相反他觉得很亲近,好像她的面容确实和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想象呢。
安安想着舅母讲的故事,想着勇敢扑进青蛙娘亲怀中的小蝌蚪们,他没再迟疑,往前扑进了秦怡琼的怀中。
抓到了!抓到了!她抱住了!抱住了!
已经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秦怡琼拥着安安泪如雨下。
四周站满了人,可却一片寂静,唯有女人悲戚又喜悦的哭声响彻着,璎珞靠在秦严身上,眼泪也流了下来,轻声道:“你们男人争天争地,争名争利,岂知到头来,苦的却都是女人,其实女人要的真的很简单,唯夫君疼爱,孩儿绕膝,岁月静好罢了。”
秦严闻言,看了眼从马车中下来,站在母子几步开外,双眼含泪的太子,叹了一声,这才低头瞧着璎珞,道:“爷不是他,爷的眼中,没有什么比你们母子更重要,你要的岁月静好,爷会给你,时限是生生世世!”
璎珞抬眸看向秦严,望进他幽深却清澈的眼底,道:“我信你!”
有些事儿,难就难在开头上,许真是母子连心,没过多久,安安便对太子和太子妃露出了亲近之态来。
太子妃平静下来,才瞧见了挺着个大肚子的璎珞,顿时骇了一跳,又想到方才安安问她的第一句话。
“舅母说见到安安哭的最厉害,长得最好看的人便是娘亲,让安安不要害怕,哭了才说明爱安安,你是安安的娘亲吗?”
想着这话,秦怡琼便知安安能这样快和自己相认,璎珞定然没少做工作。
她也知道,这些时日,一直都是璎珞在照顾安安,望着璎珞的目光充满感激和亲近。秦怡琼牵着安安,快步过来,不待璎珞行礼,忙扶住了她,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握住璎珞的,道:“皇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皇姐没想到你将安安教的这样好,便是皇姐亲自带他,也不会比现在更好,谢谢你。”
璎珞不想秦怡琼和自己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的,脸上一红,只她还没言语,秦怡琼便已变了面色,冲秦严怒目而视,道:“阿严你怎么搞的,你媳妇肚子都这样大了,你竟然让她坐马车颠簸到这里来?!你怎么照顾人的,怎么这么些年了都没点长进!”
璎珞早听秦严说秦怡琼是个泼辣爽利的性子,可也没想到这一会子功夫,就见她变了三回脸,目瞪口呆。
秦严却是瞧着三年不见,姐姐虽然被边关风霜吹的老了足有十岁,可却依旧精神鲜活的面容勾起了唇角。
“你还敢笑,你……”
“皇姐,是我坚持要来的,不敢夫君的事儿的。”秦怡琼还要再训,璎珞忙忙拉了拉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
秦怡琼这才看向璎珞,却又脸色温柔了起来,道:“弟妹不必替他说话,这小子从小就是个冰棍子,不懂体贴人,他……”
璎珞见此,不由失笑,道:“安安还在呢,我可是和安安说,他的娘亲是天底下最温柔的。”
秦怡琼闻言立马闭上了嘴巴,低头看向安安,神色紧张。
安安却笑了笑,道:“母妃和舅母都陪着安安坐马车回去好不好?”
秦怡琼自然是一万个好的,等他们三人上了马车,秦严才向太子郑重见了礼,太子扶着他来,拍着秦严的肩,道:“这几年苦了景衡了。”
秦严却摇头,道:“姐夫说哪的话。”
太子朗笑起来,道:“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说,来,和姐夫比一程,看谁先跑到城门下,瞧瞧姐夫这几年可曾荒废了这弓马骑射,如何?”
“有何不可!”秦严接话。
两人先后上马,奔驰而去,马蹄声响彻,安安扑在车窗上,望着他们如箭远去的身影,乐的直拍手。
璎珞随着太子妃的车驾进了城,太子和太子妃自然是先要进宫去拜见太后和皇上的,璎珞既然已经出来了,便也准备跟着进宫去。
岂料马车刚走到青云坊,因安安说了句搞怪的话,被逗的大笑的璎珞,突然只觉腹下一阵疼痛,笑声戛然而止了。
秦怡琼也正笑着,璎珞笑声停顿的太过明显,以至于她顿时意识到了不对劲,忙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璎珞没有立刻接话,又细细感受了下,只觉又是一下疼传来,好似有什么正在往下坠,璎珞额头渗出了些汗意来,苦笑道:“皇姐,我好像是真要生了!”
秦怡琼大惊失色,张大了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安安吆喝了一嗓子。
“噢!小弟弟们终于要从舅母肚子里蹦出来陪安安玩了!”
小孩子的声音尖细,安安又因兴奋,这一嗓子吆喝实在不小。
秦严本就驰马走在离车驾不远的前头,骤然听到安安这一嗓子,脑子轰的一声响,身子一软,险些就从马背上滑下来!
若是璎珞在皎月院中发动了,秦严自然不至于如此,可如今这种情况,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秦严只觉都傻了,脑子一片空白,本能的去看太子,太子见这个平日里清冷淡漠,镇定沉稳的妻弟,竟然像孩子一样无助的看过来,心里倒觉好笑,只想着以后定要拿这事儿好好取笑逗弄秦严几次才好。
他虽这样想,可反应却不慢,沉声道:“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看看你媳妇怎么样了!”
言罢,不再敢秦严,吩咐道:“车驾转道靖王府,快!左诚,你快马到靖王府传信,令准备起来。丁涧,你现在进宫,和皇上太后禀明世子妃要生产一事,本宫和太子妃先到靖王府去了,容后进宫。”
太子吩咐下去时,马车已经转道,而秦严更是已经冲进了马车,将璎珞抱在了怀中,他心里紧张,不觉间便一直在下意识的收着手臂,道:“你怎么样?很疼吗?要生了吗?真的要生了吗?”
璎珞被秦严禁锢在怀里,只觉骨头都被他隔疼了,呼吸也困难了,下头发动的疼都要变成浮云了,她还没来得及抗议,秦怡琼就惊的嚷了起来,怒道:“就你这粗鲁劲儿,你媳妇没生就被你折腾坏了,还不赶紧松开!没轻没重的!”
秦严这才惊醒过来,忙忙松了璎珞,却还是问着,道:“你觉得怎么样?”
璎珞到底没生养过,这会子也是慌的,她不知道现在自己算好算坏,只是害怕不会因为自己的胆大行为,真让孩子生在马车中吧。
见秦严也慌了,她不觉就红了眼眶,道:“我不知道,不知道,孩子会不会有事啊,怎么办?怎么办!”
到底还是秦怡琼镇定,也有经验,见两人都慌了神,便声音沉稳的道:“没事,你是头胎儿,从发动到孩子生出来,不折腾个两三个时辰且生不出来呢,这都到了青云坊了,离靖王府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慌什么。来,跟着皇姐深呼吸!”
于是,璎珞的生产过程就像打仗一样,好容易风风火火地到了靖王府,一路从正门到仪门,二门,一路门槛全卸,车驾直接飞驰着驶入,直接便开到了皎月院。
马车没停稳,秦严便抱着璎珞跳了下来,疾步往准备好的产房中送。
云妈妈脸色惨白,天知道早上发现璎珞不见时,她便眼皮子直跳,果然就出了事儿。
不过这会子也顾不上想这个了,忙着送璎珞进产房,吩咐各处准备的人加快速度。
好在早就做好了生产的准备,什么都是现成的。不过因突发状态混乱了片刻,院子中便井然有序起来。
产房中,璎珞已换了一身衣裳,在床上躺好,秦严一脸紧张的守在旁边,用一块温热的帕子给璎珞擦拭着额头,四个接生嬷嬷早已准备到位。
那清瘦些的嬷嬷,见秦严还呆在产房中,温言细语的安慰着璎珞,竟是一点出去的意思都没有,顿时便傻了眼。
这女人要生孩子,男人在产房不出去还怎么生?这不是添乱吗?!
都说靖王做世子时候就是个疼世子妃到骨子里的,为着世子妃还跑去一步一跪的登过大国寺,她们这些时日住在皎月院中等着伺候生产,也算真涨了见识了。
世上还真有这等痴情人,对外人可以心性冷漠如冰,狠厉如刀,可到了媳妇面前,真能生生就成了绕指柔的。
可这就算再疼惜媳妇,这会子也不能失了分寸啊。
嬷嬷不由看向了长公主,长公主也正关心着璎珞,询问着,“疼不疼?多久疼一下,现在可是饿?”
她一时间倒不曾注意到秦严,此刻被嬷嬷提醒,长公主才脸色微变,上前将秦严从璎珞旁边挤开,道:“赶紧出去!休要在这添乱了!”
秦严哪里肯出去,他眼瞧着璎珞这会子脸色都是白的,忙道:“爷就在这陪着她,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便好,甭管爷!”
言罢,看向璎珞,道:“皎皎,我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他的声音充满了请求。
璎珞其实并不害怕生产,她有前世的经历,前世女人生产并没那么可怕,所以对这古代女人生孩子过鬼门关的说法还真是没多大的感觉。总觉得不至于那么恐怖,这就叫糊涂人胆大。
方才在车上慌了,那是因为事发太突然,可这会子都回到家了,璎珞便也镇定了下来,见秦严如是,立马便道:“不好!你快出去吧,我自己能行,再说了,还有姐姐陪着我呢,你要相信我!我这样要强的女人,怎么可能被生孩子难倒了,快出去!”
璎珞说话声音中气十足的,镇定的很,长公主见此,面露赞赏,又催秦严。
秦严无奈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屋,这绝对是最难熬的一天了,从早上到半午时分,产房中都半点声音都没有,只见丫鬟们进出,一时端糕点,一时捧参汤,一时送热水,干净衣物……
来来去去,每次有人出来,秦严都忍不住拦住了问问里头情况,简直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太子负手站在一边看着,见秦严如此慌乱,简直六神无主的,觉得甚是好笑,只接着便想起了秦怡琼生安安时自己的心情来,一时叹了声,也顾不上看秦严笑话了,走过去道:“弟妹这是头胎,且没那么快呢。在苍岭时你姐姐生安安……”
他说着便将话题渐渐引到了苍岭流放的日子上,企图转移秦严的注意力,虽然效果不怎么好,可到底令秦严冷静了一些。
没半个时辰,太后和唐氏两位长辈便都听到消息赶了过来,有长辈坐镇,秦严才算彻底冷静了下来。
产房中,璎珞的产道迟迟不开,用了些糕点和参汤,便被嬷嬷们扶着下了床,一圈圈的在屋中走。
很疼,可璎珞却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息来,她相信自己一定能顺利的生下她的孩子们。
她在晕迷中已经提前听到过他们的声音,她期待着,和他们见面的一刻!
阵痛越来越集中,嬷嬷询问了璎珞几句话后,忙吩咐着将她搀扶躺好,再检查时,便道:“好了,王妃听奴婢号令运气使劲,不要害怕紧张,胎位是正的,用劲儿便好。”
璎珞拽紧了身侧床单,一旁嬷嬷往她口中塞了个软木,接着便是难耐的努力!
璎珞这一胎因养的好,怀孕后期都在减少食量,控制孩子的大小,加上璎珞每日都会散步运动,自从进了七个月后又每日认真做嬷嬷教导的那些动作,帮助孩子转身,引导孩子头朝下,好顺利生产。
故而虽然宫口开的慢了些,阵痛的时间长了些,可生产却还是顺利的。
到傍晚晚霞将落时,诞下了第一个宝宝,屋中传来一声婴啼声,虽不算嘹亮,可却也清晰可闻。
秦严站在窗外,因产房中一直没什么喊声传出来,他已经焦虑到了极点,耳朵听到这声哭声,这会子当真是如闻天籁一般。
太后等人也长长松了一口气,就听里头传来嬷嬷的声音,道:“是个小郡主!哟,虽是早产,可却不小呢,生的真漂亮!”
太后顿时便笑了起来,连声道:“小郡主好,小郡主好啊,好!”
站在一边的唐氏也露了笑容,道:“先开花再结果,挺好。”
大户人家,若然头胎是双胎的话,多是盼女孩的,只因这若是生下两个容貌相同的男孩,一个是嫡长,一个不得不做嫡次,将来继承家业的注定是嫡长那个。
又因两人生的一样,容易生出乱子来,混淆了嫡长的位置。
故而若不是有了嫡长子,这头胎双胎儿还是都是女孩的好。
第一个宝宝出来了,第二个也便快了,没一盏茶时候,屋中又传来一声哭声,较之先前那声略微柔弱些,可也很清晰的传到了外头。
只是屋中却突然传来一阵抽气惊呼声,外头人不明所以,只以为出了事儿,秦严当即便身子一晃,然后猛然拔腿就要往产房里头冲。
太后眼前发黑,可却神智还在,沉声道:“揽住他!”
太子和萧承麟忙上前同时出手,擒住了秦严,秦严目赤欲裂,挣扎着,太后上前,道:“你进去干什么,添乱吗?!”
言罢,扬声道:“里头怎么了!?”
屋中传来回应声,道:“禀太后,王妃三人母子均安。”
众人皆是长松一口气,秦严只觉身子都要软了,捏紧了拳头才一脸镇定的又站住。
说话间已有嬷嬷抱了清理后的小郡主出来亮相,到底小,不过绕了一圈就进去了,等第二个孩子被接生嬷嬷清理好,裹在襁褓中送出来给太后等人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