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香客们多是乘坐马车的女眷,偏秦严骑马而来,身后只跟着影七等几骑侍卫。
他们一行的到来,顿时便引得了所有人的注意,立马便有人认出了秦严来,不觉间目光便都聚集到来这边。
却都在惊异,这一大早的,在瑞王谋逆一事儿中立了大功,正是春风得意,以后必定更加得圣宠的靖王世子爷怎么会来这大国寺。
正纳闷,就见那边儿秦严已翻身下了马,将身上披着的斗篷解下后,便随手扔给了后头的侍卫,接着他往前走了几步,竟然众目睽睽中对着上山的石阶屈膝双腿着地就那么跪了下去!
顿时四下一片死寂,却是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望了过来,这一刻似乎连山风都静止了。
秦严的身影就那么笔直的跪在台阶下,目光古井无波,都周边的视线更是视而不见,接着他举止虔诚的叩了个头,站起身来,行了一节台阶,再度撩袍跪下!
弯腰,叩首!
起身,再跪!
他每一下都跪的很用力,撩起的袍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双膝落地的声音发出沉闷的响动,额头叩地的声音更是似敲在人的心头。
四下沉寂过后,却是一片哗然!
惊!靖王世子这竟然要一步一叩首的拜上大国寺去,都说前来祈福,越是虔诚便越是灵验,若然能够一步步叩首上去,必定会心想事成。
可虽然大国寺有这样的传言,百年来却并没有人敢轻易的尝试此事。
要知道大国寺可不同于寻常寺庙建在半山腰上,大国寺因是皇家祭天的寺庙,那是建在山顶的啊!
这上山的台阶,不多不少,足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
这样一步步叩首上去,莫说是寻常的妇道人家,便是个健硕的汉子,也得丢了大半条命去,弄不好,半道儿就得放弃。
故而虽然大国寺有这等传言,可这百年来,就只有两个人尝试过此事。
这头一个便是当今太后了,当年太后为先帝祈福,以皇后之尊,叩拜行上大国寺,令得神佛开恩,先帝病愈一事儿流传的是极广的。
还有一个却是前几年,永威侯府的一个妾室,跑来大国寺说是要为府中生病的正室夫人祈福,结果磕头磕了有两百来步便累的晕了过去,下山时还莫名其妙的跌倒,滚下台阶给磕掉了牙,闹成了一场大笑话。
那妾室一瞧就是个借大国寺磕头祈福的事儿博名利的,她莫名其妙磕掉牙,大家都说是因为心不诚,遭了佛祖的惩。
这事儿也让大国寺磕头上山祈福的传言又神了两份,如今不想又见有人一步一叩首的上山,而且这人竟然还是靖王世子!
这如何能不引人注目!
“听闻这次瑞王谋逆,还曾企图策动虎贲军,都是靖王世子力挽狂澜压制了军中一场哗变,后来又赶往林山行宫护驾及时,靖王世子又立下大功,如何还来此祈福?”
“你不知道吗,听闻是靖王世子妃出了事儿,林山狩猎时,永乐公主像趁乱射杀太后的,是靖王世子妃救了太后,只是好似其后便陷入了晕迷,到现在都没能醒过来。”
“哎呦,这样说靖王世子这是为其妻子来祈福的吗?”
“一定是的,不然还能为什么。靖王世子爷对世子妃这份真情,可真真是让人羡慕。”
“这一生便得夫君像靖王世子待世子妃这般十之有一的情谊都满足了。”
……
远远近近不少低语声响起,秦严却只充耳不闻。他是武将,身上杀伐极重,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命,佛忌杀生,所以他不可能信奉这个。
一个从不相信神佛的人,今日却虔诚的一步一叩首上山祈福,只为了他的妻儿,他什么都愿意去尝试!
秦严到达大国寺已是这日的过午,明明是数九寒冬的天气,秦严身上又只穿着单衣,可等进了大国寺时他已汗流浃背,浑身湿透。
他上了香,添了香油钱,便到了大国寺后山的一处幽林,那处幽林深处建造着一座禅院,却是专门为慈安大师建的修佛之处。
平日里是不准香客擅自靠近的,秦严倒没被拦下,到了禅院,他尚未敲门,便见院中走出一个沙弥,合掌一礼,道:“师祖一月前已经离寺云游,命小僧在此等候世子爷,师祖留下一句话,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世子爷请回吧。”
那小僧人言罢,又合掌一礼,这才躬身退回了院中去,轻轻合上了院门。
“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
秦严低低将这话呢喃了两遍,却是唇边有了些许笑意,双眸中色彩微亮。
秦严从大国寺策马回到靖王府中便直接回了皎月院,沐浴后询问过云妈妈,今日他不在璎珞的情况后,正准备进屋去看人,就听外头禀报,影七求见。
秦严眸光一闪,挥退云妈妈,起身便大步出了屋,影七候在廊下,身上风尘仆仆,见秦严出来,他单膝跪下,却是沉声道:“属下幸不辱命,查到人藏在什么地方了!”
秦严闻声脸上紧绷的线条松缓了下来,只道:“下去准备,爷亲自去拿人!”
“是!”影七应下,起身脚步沉稳而矫健的去了。
秦严这才回转,他进了内室,行至床前将璎珞的手从锦被中拿出来,紧握了片刻,这才道:“等爷回来。”
说着亲吻了下璎珞葱白的指尖,又将她的手送回锦被中盖好,这才起身大步而出。
自从在私牢见了靖王妃,知道璎珞的晕迷不醒都是靖王妃在搞鬼,秦严出了私牢便令影七动用一切势力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秦靖和秦蕴给挖出来,若是寻不到人,他们这些人也都不必回来了!
影七很清楚璎珞对秦严意味着什么,哪里敢怠慢,这一个日夜来连眨眼的时间都怕浪费了,倒也不辱命,竟真叫他寻到了靖王妃两个儿子的地方。
许是靖王妃觉得一旦出事儿,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秦靖和秦蕴二人就被安置在京城南边的一处三进民宅中。
宅子内外倒是安排了些人手保护,秦严亲自带人前去捉人,一番交缠,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将易了些容貌的秦蕴兄弟二人生擒了下来。
也不多问,令影七堵了两人的嘴便往靖王府赶。
他回到靖王府,还没带着秦蕴兄弟去审问靖王妃,倒是先在王府门前碰上了刑部右侍郎周大人带着一队人马前来拿靖王和靖王妃入刑部牢狱,等候天玺帝发落。
秦严这时候又怎么会让靖王妃离开他的眼皮子?
却冲刑部右侍郎道:“靖王妃于世子妃晕迷一事有些关隘,如今赎本世子不能交人,送客!”
他言罢自带人跨进了府门,挥手便令人关上了府门。
“世子爷!”那周大人带着人往上冲了两步,却被关上的府门所阻,拍了两下,没半点动静,不由苦笑。
他们是奉皇命前来捉拿谋逆的罪人,也就靖王世子敢这样让人吃瘪,公然包庇参与了谋逆的罪人了!
“大人,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世子爷不肯交人,难道还能硬闯靖王府不成?!”
周大人怒斥一声,转身就走,道:“先回去再说!”
靖王虽然参与了谋反,可这有靖王世子在,这靖王府的将来且不好说着呢,这会子谁敢硬闯靖王府去?
这厢周大人没能抓到人,正在琢磨着是不是要进宫去向天玺帝禀下此事。那厢秦严带着人进了王府,并未回皎月院,直接令影七带了两个人押着秦蕴和秦靖便进了私牢。
私牢中,靖王妃昨日受了刑罚,今日却得到了救治,有专门的大夫进了私牢给她诊脉上药,而且靖王妃今日这一整天都没在被人提审上刑。
靖王妃心中是得意的,她就知道,只要她能坚持住,秦严即便是为着萧涵嫣那个贱人,也是不能将她怎么样的!
只要她能耐得住,秦严就会让步,他对萧涵嫣那样痴情,她怕什么?!
等她离开这里,到了安全的地方,说什么也要东山再起,伺机报今日之仇的!
这样想着的靖王妃,在听到廊道上传来脚步声望去,看见秦严高大修长的身躯一步步走来时,她的脸上是挂着得意的笑容的,等到秦严的身影停在了牢房边儿上,靖王妃还懒洋洋的往身后的墙上靠了些,道:“怎么样,世子爷可是想好了,要答应我的条件放我离开了?”
秦严闻言却看都不曾看靖王妃一眼,只略侧身,令人将牢房的门打开,接着他大步迈进了牢房中。
而随着他这一步进来,一直被挡在秦严身后的两个身影便一前一后的落入了靖王妃的眼目中。
秦靖和秦蕴,一高一矮,却同样被堵着口舌脸色惨白的看着她。
靖王妃面色大变,豁然起身,尖叫一声,道:“蕴哥儿,靖哥儿!你们怎会……秦严,你想要干什么!”
靖王妃先前之所以可以那么强硬,都是因为她提前做好了安排,将最重要的人,她的两个儿子送走了,可她没想到秦蕴两个竟然会被秦严挖了出来,她浑身抖动,一时间心头满是惊惧。
而靖王原本也坐在牢房中,看到秦严进来,知道他和靖王妃之前有些什么纠葛,本不动声色的瞧着,这会子见秦靖和秦蕴被这样带了进来,一时间也眉头微蹙的看了过来。
秦蕴和秦靖分明是被灌了什么药物,浑身都显得绵软无力,被丢进牢房,即便没绑缚手脚,也瘫软着一动不动的。
靖王妃忙要上前查看他们的情况,身子一动,却被影七扭住手脚按坐在了地上。
她双眼赤红,盯向秦严,厉声道:“秦严,你敢动他们一根毫毛,我便要你的心头肉为他们陪葬!”
秦严却依旧未曾理会靖王妃的叫嚣,只挥手道:“准备吧。”
有人领了命,很快便挪了两架刑架进来,将秦靖和秦蕴分别固定在了上头,接着又将一套刀具呈给了秦严。
那刀具用牛皮囊袋装着,大眼一望,大大小小,粗粗细细足有二三十把,把把都在熹微的光线下发着寒光。
秦严接过,拿着手中晃了晃,满意的看到靖王顿变的脸色。
他勾唇一笑,今日进来后,头一次毫不吝啬的将眼神递给了靖王妃,从那套刀具中随手抽了两把出来,在修长的指间把玩旋转着,道:“王妃可知这一套刀具是用来做何的?”
靖王妃只觉他的笑容满是嗜血的邪气,浑身一抖,瞧了眼被扣在刑架上被堵着嘴,却满眼惊恐,浑身颤抖的两个儿子,她尖叫着,道:“秦严,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说话算数,你若是敢伤我儿,我便让萧涵嫣魂飞魄散!沦入地狱,不得超生!”
秦严却笑,好似没听到靖王妃的话一般,继续道:“这把带勾的小刀,是专门用来剔除人关节间的碎肉的,王妃瞧,就这样轻轻一勾,技术精湛的人,能从关节下顺利撕出一片片带着筋骨的血肉来,却毫不损伤骨头的完整,还有这一把……”
“秦严!你要做什么!他们都是你的弟弟!你不能对他们用刑!”
靖王突然出声打断了秦严的话,秦严瞟了眼到现在还不知所谓的靖王的,唇角又弄了下,俊面之上闪过些诡异的笑来,道:“谁说爷要对他们用刑?是王爷你要对他们用刑才对!”
他说着笑容一收,脸上神情一冷,抬手便将那套刀具整个丢在了靖王的脚边,靖王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瞧着散落在脚边发出寒光的刀具,浑身略僵,往后退了一步,才看着秦严,道:“你什么意思?”
秦严冷哼一声,道:“王爷是个敏而好学的,还曾经跟着侩子手学过那千刀万剐的凌迟手段,听闻还亲自操刀凌迟过两个人,怎么?如今本世子给你这个机会,你不想再试试那种刺激的感觉吗?”
富贵之人,多有各种寻求刺激的乐趣,这京城之中权贵们玩的花样五花八门,什么惊悚恶心的都有。靖王便曾经觉得凌迟颇有意思,将一个活生生的人,说切多少片断气便切多少片,实在是有趣的紧,专门跟人学过这门手艺。
只此事说出去到底有些不好听,知道的人并没几个,不想秦严竟然知道,而且今日竟然提起此事来,听他的意思是,要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亲自对秦靖和秦蕴这两个儿子,用凌迟的酷刑!
靖王顿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盯视着秦严。
而靖王妃也算听明白了,那些刀具,是凌迟处死的专用刀具,秦严他竟然,他竟敢,要在她的面前,令靖王凌迟了她的两个孩子!
“不!秦严,你这个魔鬼!你这个疯子!”
伴着靖王妃的尖叫声是秦靖和秦蕴两个因突然明白过来剧烈挣扎而响起的镣铐哗啦声,响彻在私牢中有种鬼域魔窟之感。
靖王也脸色青白,指着秦严,看他的目光,就好似他是个十足的疯子。
秦严冷笑,一步步走到了靖王的面前,他身上穿着的苍蓝色绣银线蟒纹的锦袍,随着步伐移动,映着私牢中的火把,折射出一道绚丽而清冷的银芒,那光芒沉淀下来,他脚步已是停下,抬手弯腰从地上又捡起了一把刀来,修长的手夹着那薄薄的一片刃,送到了靖王的面前。
他的声音很轻,却一经开口,便引得靖王妃,连带着秦蕴兄弟都停止了狼哭鬼嚎,认真倾听起来。
“王爷,你确定要拒绝我的提议吗?我可以告诉你,你和他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从靖王妃的方向,只能看到秦严的小半张侧脸,他冷峻的面容,一半遮掩在阴影中,露出的小半,有着冰雪般的清隽俊秀,薄唇映着火光,甚至泛着一些柔润的红,然而就是这样无害魅惑的唇间,却说出来了这样令她惊悚的话来!
靖王妃心脏陡然收缩!双目圆瞪盯向了靖王,她浑身都在颤抖。
靖王此刻面色已是一片青灰色,也在瞪视着秦严,道:“你疯了吧!敢弑父,便不怕天下人口诛笔伐?”
秦严挑唇轻笑起来,不屑而倨傲的盯着靖王,道:“疯傻的人是王爷你吧,王爷也不想想自己刚犯下了什么罪,先忠君,后尽孝,家国天下大过小家小户,本世子为大义灭亲,又有何不可?难道谁还敢替你说话不成?”
靖王脸色愈发不好看了起来,秦严真杀了他,不会有人替他说话,当此时机,替他说话,岂不是要被疑心是瑞王余孽了?
虽然世人不会言出,可秦严弑父的话终会被人私下诟病,可偏偏秦严就是个不畏人言的!
“是你乖乖听话,活!还是他们免受凌迟之苦,活,你却替他们死,王爷好生想想吧。”
秦严再度轻声道,声音中似带着无尽的蛊惑一般,一直在动摇着靖王的心。
那边靖王妃又疯了一般的尖叫了起来,道:“王爷,你不能,那是你的亲生骨血啊!王爷,你是世子爷的生身父亲,他是在吓唬你,他怎么能完全不顾父子情,真杀了王爷呢!”
秦严失笑,好像很满意靖王妃的癫狂和靖王此刻脸上的挣扎一般,他再度挑唇,道:“或许王爷今夜表现的话,取悦了我,我会考虑在皇上面前替王爷美言几句呢,就像是王妃所言,王爷到底是本世子的生身父亲嘛。”
秦严这话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靖王眸中盛放起亮光来!
靖王怕死,这次他犯了大错,天玺帝那边说不定就会赐酒,如果秦严肯保他,他的命便算是稳当了。
靖王妃眼见靖王神情微变,尖叫起来,偏秦严失了耐心,不再和两人玩这种游戏,手中寒光一闪,剑尖已是抵在了靖王的咽喉,作势就要往里刺。
剑锋的冷芒令靖王再无挣扎,突然出声,道:“本王答应!”
秦严半点都不意外,含笑收回了手中的剑,秦靖和秦蕴再度剧烈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