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班主满脸惊愕的抬头,璎珞又笑着道:“班主放心,我一个闺阁女子,也不会让班主去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
李班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半响他才回过神来,面露狂喜之色,忙跪下来磕头道:“小姐是我青云班的贵人,莫说青云班以后为小姐办些事,便是青云班也该属于小姐才是。小姐再造之恩,以后但又吩咐,青云班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这就叫孩子们过来给小姐磕头!”
璎珞见李江站起身便欲走,忙示意了马六将人拉住,道:“李班主且慢,此事我不希望张扬出去,班主只需记住今日所言便好。”
李江愣了下随即拍着额头,道:“瞧小的糊涂的,小姐请放心,小的定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连班子里的孩子也不会透露半分。”
闺阁中的姑娘怎么能和他们这些戏子扯上半分关系,倒是他太糊涂唐突了,李江面上露出了愧疚之色来。
璎珞心知李江是误解了,却也不解释,只是指了王忠,冲李江点头道:“这是王管事,他会安置好你们,把银两拿给你们的。以后若有什么吩咐,我也只吩咐他去寻你们。”说罢,璎珞关上了车窗,吩咐王聪开车。
马六留下安置璎珞新买来的那二三十个人,王聪自赶着车一路往城中驰去。
璎珞上了马车又换回小厮的衣裳,到了苏府如法炮制得进了府,她藏在梧桐院离近角门的暗处没多久,角门便被动了,云妈妈探出头来,璎珞忙提着裙子冲了过去。
云妈妈推开门忙忙将璎珞放进去,见她一溜烟已往落英院的方向奔了过去,忙将角门关好锁住,这才松了一口气提了钥匙回到紧挨角门的后罩房,小心翼翼将钥匙挂回了杨妈妈的腰间,推了推吃酒吃的脸色发红,眼神恍惚的杨妈妈,道:“大妹子,我们姑娘这也该醒来了,我就不陪你吃酒了,眼见都是各院去领晚膳的时辰了,大妹子也赶紧洗把脸,醒醒酒,啊。”
云妈妈回到落英院时,璎珞已经避开人偷偷从后窗跳回了闺房,云妈妈进了内室就见璎珞正坐在床上,伸展着手臂由着青菲伺候穿衣。
云妈妈大松一口气,上前接过青菲手中的腰封,笑着道:“我来吧,你去催催晚膳,姑娘睡了一下午定然早饿了。”
青菲本就不乐伺候璎珞,闻言扭头便出了屋,璎珞瞧着她的背影冷笑一下,待她脚步声消失在外室,璎珞才低声道:“叫妈妈担心了。”
云妈妈抬手点了点璎珞的眉心,道:“姑娘以后可不敢再这样了,今日一天妈妈这心都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再来两回这样的事妈妈也活不成了。今儿半下午有一阵青嫣许是起了什么疑心,非要进这内室来,妈妈阻拦不住,眼见她就要闯进来,吓得腿都软了,幸亏草儿那丫头是个机灵的,从后窗跳进了内室,往门帘扔了个茶盏。那茶盏在青嫣脚下砸了个粉碎,这才阻了青嫣进屋的脚步。要不然……总之以后姑娘再不可如此了。”
璎珞听罢点头一笑,道:“草儿是个能用的,就是年纪还小,不够沉稳,妈妈多留心调教。”
璎珞出去这样的大事,光靠云妈妈一个也周全不过来,这些日子璎珞仔细观察了院子中的小丫鬟,选了两个还算得用的,其中一个便是这草儿,还有一个雀儿。
夏日炎炎,蝉鸣阵阵,一晃便是大半个月。因钦差在穗州,及时上报了穗州一带的灾情,朝廷便派了三皇子诚王前来赈灾,诚王快马加鞭押运着银两和赈灾粮进了穗州府,雷厉风行地发了数十条命令。
此次诚王明显是要大干一场,表现其能力和魄力给皇帝看,故此上下官员莫敢在此刻拉后腿,更不想成为诚王立威的磨刀石,官员肯下力气,加之这次决堤本来也并不算严重,大半个月的时间倒是将难民都基本安置妥当了。
本来诚王已是要回京复命,不成想这些日,城外竟有些难民开始有高热,乏力,头晕,惊厥等症状发生,有些脸上已经起了丘疹,太医初步已经确定是天花。登时城内城外一片惶恐,昨日穗州城已经开始封了城门,只准出不准进。
城外也建起了隔离区,稍稍有些症状的难民,宁可错杀也不放过,都被送进了隔离区。
苏府上下也一片恐慌,每日都用艾叶烧水四处擦拭。连奴婢们也都禁止出府探亲之类的活动,只每日角门打开两次,早采买,晚处理各院的肮脏污秽之物。
苏定文忙于公务,已经好几天都不回府,这日傍晚好容易回了府,宋氏忙迎出了梅园,一路寒暄进了内室,青姨娘跟着进净房伺候苏定文沐浴更衣,换了一身宽松的细麻布道袍,松松挽着个发髻出来。
宋氏亲自捧上温热正好的茶水,苏定文饮了一盏茶,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神色温和的冲宋氏道:“这些日子内宅辛苦夫人了。”
宋氏忙笑着道:“瞧老爷说的,内宅不过每日安排熬夜,严禁下人外出,勤于打扫,安排下去自有婆子们忙碌,妾身能有什么辛苦的。老爷才是真辛苦,瞧着都廋了两圈,人也黑了多少。”
宋氏说着眼眶便是一红,抽出手帕轻试着眼角,道:“妾身听说外头天花已蔓延到了城中,老爷在外头忙碌,妾这心里早晚都高高提着……老爷千万莫要往危险的地方去!老爷若是……妾和几个孩子也都活不成了。”
见宋氏眼泪滚滚往下流,苏定文定睛瞧着,只觉妻子容颜憔悴,竟像是突然间老了许多,他和宋氏青梅竹马,又是少年夫妻,感情还是很深厚的。之前生气宋氏不够贤淑,凌虐庶出子女,又因宋氏糊涂,对宋氏失望之下便生了厌恶。
如今瞧着宋氏如此,倒又心生暖意。更何况,宋氏是他的元配嫡妻,他并无宠妾灭妻的想法,哪怕是为了两个嫡子,他也必要给宋氏体面尊荣。
故此,苏定文眸中有了柔情,拍着宋氏的手,道:“你我夫妻一体,二十多年同床共枕,有什么事是能叫你我生分的?又有哪个姨娘能抵得过你我夫妻情分的,有些话我不说,你当心里有数才是,不要整日胡思乱想。”
宋氏听的豆大的泪珠往外滚,回握着苏定文的手,道:“我明白,我这辈子最幸的事便是嫁给了表哥。”
两人相视而笑,青姨娘侍立在一旁,低垂着头,眸中飞快闪过嫉恨之色。弓着身子,悄步退出了屋子。
宋氏和苏定文很是亲热了一阵,宋氏才推开苏定文忧心道:“老爷外头的疫病可控制住了?天花不会传到城中来吧?”
苏定文闻言面上一沉,道:“方才诚王已下命,火烧疫病区,城内城外凡是有些个发烧头疼症状的都已被移进了疫病区,只等明日夜半动手烧村。”
宋氏听罢,惊恐地捂住了嘴巴,半响才道:“不是说朝廷已经派了太医下来,也已在四周采买药材给病了的百姓治病的吗?”
苏定文摇头,道:“糊涂,你可曾听说过天花能治的?太医能管得了这么多病患?那些话不过是暂时安抚愚弄百姓的谎言罢了,哪里能真信。”
宋氏面色发白,身子抖了下才道:“凡是有些发热的就赶到了疫病村,这一把火下去,可就是人间炼狱啊。这也太有损阴德……”
“住口!诚王也是你能编排的。你一个内宅妇人莫多想这些,自太子被废,诚王和瑞王争相立功,这次诚王来赈灾,倘使灾情没过,又爆发天花,瑞王一派岂会不落井下石?也难怪诚王这般等不得要下狠手段。只是此事太大,说不得哪天就要被告到皇上那里,诚王是皇子龙孙,又有皇后娘娘护着,皇上不会将他怎么样,一旦事发,我们这些下头人就都成了替死鬼。”
苏定文说着,宋氏已急得抓了苏定文的手,道:“这可如何是好,老爷……”
苏定文拍拍宋氏的手,道:“别急,我已经请了往靖州府调粮的差事,明日天不亮就出城,等回来这事也都过了,将来就算有个什么,我人不在想必也不会牵扯太深。”
宋氏听了心下稍定,垂眸眼珠转了一下,道:“老爷既出城,若不然妾身也带着孩子们往普济寺去一趟,就说去给灾民祈福,住上一夜,天亮再归,老爷看如何?”
苏定文略一思便点头赞道:“夫人这主意好,夫人也避上一避,到时撕扯的就更清了。只是如今城外不安定,夫人此去需多带些人手,一路也注意莫接触脏东西,再染上了病症。”
宋氏连连点头应下,才又道:“老爷多日不归家,这些日子外头又乱,几个孩子也忧心忡忡,担惊受怕,今日好容易老爷在家,若不然将孩子们都叫过来一起用顿饭?让大厨房好好准备一桌席面,将华哥儿也叫过来。老爷看可好?”
苏定文闻言面露满意,笑着道:“夫人这就对了,家和万事兴。”
宋氏抿唇一笑,唤着丫鬟安排去了。
璎珞听闻宋氏让在梅园摆席面,勾了勾唇,换了身衣裳便带着青嫣和青菲两个赶到了梅园。
她到时,苏瑛玥,苏瑛蓝和苏瑛珍都已到了,正围着苏定文含嘘问暖。见苏瑛蓝没在,璎珞便知那丫头定然是又告了病。
璎珞见了礼,站在了苏瑛蓝身边,只羞涩地垂头笑着。
她今日穿着一件秋香色右衽襦裳,领口袖边都镶着明绿色的包边,上头绣着雪白的梨花,腰间束着鹅黄绣折枝花卉的腰封,下系一条藕粉色襦裙,只在裙边简单绣着七彩蝴蝶。
一头乌发挽了个双环髻,斜斜插着几支素银簪,柔和的颜色暖和了些明丽夺人的容颜,顿时整个人娇媚艳丽和恬静温婉,奇异的融合在一起,除了脸色有些差,竟是愈发夺人心魄,出落芳华了。不用细细比较,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几个女儿生的最好的。
想到这个女儿刚刚黄了亲事,苏定文更觉得是天意,这女儿说给刘望山太糟蹋了,还是再养一两年,等愈发动人再论亲也不迟。
苏定文想着,不由目光柔和的道:“怎么脸色这么差,可是平日的膳食都不合口味?”
璎珞倒没想到苏定文会当众关切自己,察觉到四下瞬间有几道毒箭般的目光射过来,璎珞暗自腹诽苏定文真会给自己拉仇恨,面上却羞惭惶恐的道:“膳食都是合口味的,母亲掌管中馈,样样齐妥,女儿们的份例都是最好的,下人也不敢克扣,许是我自小体弱,吸收不好,故此脸色稍差些。倒是父亲黑瘦了极多,女儿们暖床高被,父亲在外颠簸劳碌,女儿心中有愧。”
苏定文见璎珞虽神情有些拘谨,可却没了往日的怯弱小家子气模样,如今倒也算的上落落大方,举止有礼,顿时面上便有了笑意,连连点头。
宋氏在一旁含笑看着,苏瑛玥也笑着道:“三妹妹说的也正是女儿们心中所想,父亲太辛劳了。”
苏瑛珍心里恨不能上前甩璎珞几个耳光,脸上带着不忿之色,嘟嘴垂了头。
苏瑛蓝却最不是滋味,以前在庶女里头,她是头一份,苏璎珞是要被她踩在脚底下的,如今这个贱人竟得到了父亲这般关注,方才父亲连嫡女都没关心一句,甚至还数落训诫了苏瑛珍好几句,凭什么苏璎珞这个贱人就能得到连嫡女都没得到的尊荣?!
不仅如此,前几日苏璎珞犯错,自己半点事儿没有,还连累的她在院子里的太阳地里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凭什么!
苏瑛蓝实在忍不住,轻哼了一声,道:“三姐姐竟然还知道关心父亲,我可听说三姐姐这些日子天天去逛院子,边唱边玩,不知多少高兴自在,欢乐无限呢。倒是二姐姐,听闻这些天连饭都吃不下了。”
苏瑛蓝恐自己分量太轻,还拉上了苏瑛玥,言罢她见苏定文脸色果然微沉,顿时便眸光阴冷的瞪着璎珞,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璎珞面露慌张,忙道:“我听云妈妈说思虑太重容易生病,念着父亲在外辛劳,母亲这两日也忙碌非常,便想打理好自己,多多到花园走动锻炼,莫要在此时生病再叫父母亲忙上加忙,其实这些天我都有为父亲抄经书祈福,四妹妹误会我了。”
璎珞的话滴水不露,孝心可嘉,苏定文笑容扩散开来,道:“哦,还抄了经书?晚会让丫鬟送到外书房,父亲看看。”
璎珞面上一红,垂头道:“女儿字丑。”
苏定文却是笑着道:“重在心意,字丑多练练也就好了,父亲那里有本贤云夫人的描红本,她的簪花小楷笔法古朴肃穆,体态自然,是楷书中的上品,一会儿叫你丫鬟给你捎过去,咱们家不少笔墨纸砚让你们练字。”
苏定文说着,目光微沉盯向苏瑛蓝,道:“女子最忌口舌,回去好好抄几遍女戒。”
苏瑛蓝面色发白,忙跪下来应了是。
宋氏目光在苏璎珞和地上跪着的苏瑛蓝面上飞快的扫了一下,垂下眸子,眼底一缕暗光飞闪而过。
以前她以为苏瑛蓝是庶女中最伶俐的,如今看来,这个三丫头倒还真是开了窍,伶俐起来了。不过伶俐还是不伶俐的,过了明日也就没关系了。
宋氏想着,眸中阴狠之色翻涌一瞬,抬头已是笑着道:“华哥儿怎么这会还没来,这孩子前些日子总是外出,也不知今日是不是又不在府中。”
宋氏声音刚落,外头便响起了小丫鬟的禀报声。
“三少爷来了。”
湘妃竹帘子被打起,苏景华一身月白色锦绣长袍,一双厚底青布鞋,迈步进了屋。他上前冲苏定文和宋氏恭恭敬敬地作揖行了礼,退到了璎珞身边站定。
这还是自那日叶宇轩送小厮来苏府之事以后,苏定文头一次和苏景华碰面,脑中不由回想起苏景华满身是伤的样子。苏定文神情便也格外温和,道:“听你母亲说这些时日你总是出府?”
苏景华身子一震,战战兢兢地回道:“回父亲的话,儿子前段时日结识了文府的三少爷文天海,因是投缘,故此常常一起讨教学问。”
苏定文点头,想了想,道:“文府的三少爷,可是去岁那个九岁便过了童生试的?”
苏景华忙道:“正是,文弟虽是和儿子同年,学问却比儿子高出不止一筹,儿子羞惭。”
苏定文面上神情愈发温和,点头道:“男儿在外不能没几个知交好友,文家三公子是个好的,你可以和他多多走动。”
苏景华躬身应训,宋氏握着扶手的指甲刮在了椅背上。
苏定文已站起身来,道:“开席吧。”
今日宋氏倒没让分开男女席,大家一处围着圆桌坐下,食不言,静悄悄的用过膳食,一家人又移步堂屋吃茶说话,待外头天色已沉,璎珞等人便起身欲告退,宋氏却放下茶盏道:“这些日子外头染病的百姓极多,你父亲忙于公务也免不了接触不干净的东西,母亲日夜忧心,明日想带着你们姐妹前往普济寺上香祈福,你们姐妹都回去收拾一下,辰时出府,莫要耽搁了行程。”
璎珞闻言心下微动,这个时候宋氏不在府中好好呆着,却要往疫病风行的城外跑,说是去祈福上香,鬼才相信。
加之今日的苏瑛玥有些奇怪,璎珞总觉得她过于沉默了些,好像面对自己时,苏瑛玥有一种笃定的平静。而她的这种平静让璎珞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并且宋氏今日对他们姐弟也太过温和,连眼底的锋锐都没平日那么尖锐。
这次出府宋氏必有所谋,璎珞肯定这一点,不由心中沉沉却面上不动声色地恭敬应是,退了出去。
宋氏唤住了苏瑛玥和苏瑛珍姐妹,璎珞也没在意,出了正室,青菲和青嫣也没了踪影,想来是寻原来的姐妹们说话去了,璎珞懒得寻她们,自顾和苏景华说着话往外走。
出了梅园,苏景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