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到现在还穿着从西北带来的粗布衣裳,袖口的补丁露了不少的棉花,来回在菜板上刮蹭看着还是一股子寒酸。
“她爸不是给您买了新衣服吗?怎么不换上。”
“穿不惯城里人的衣裳,我这身挺好。”
说到底都是父子,再多的深仇大恨也都有过去的一天,更何况是几十年前的事。
姥姥对迟骋彦他们父子的事情一无所知,只知道第一次见面迟骋彦就表现出了敌意,老爷子也没有摆出什么好脸色,只是一味地赖在家里不走。
搅动着碗里的饺子馅,姥姥小声地问道:“你之前,对你儿子很不好吗?”
听到姥姥这么问,正在擀饺子皮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
“不是不好,都称得上是虐待了。”睁了睁眼睛,爷爷放慢了擀动的频率。
姥姥的这个问题又勾起了他的心事,每每想到都会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撇撇嘴,姥姥回道:“怪不得你儿子这么对你,别人都是把孩子当成宝,哪有你这样当爹的?还虐待。”
和迟骋彦生活了几年,对他的脾性姥姥还是很了解的。要只是生活上的小事,根本不会值得他记得这么久,除非是真的伤到他了,才会表现得这样暴跳如雷。
“当时家里不还有个小的嘛,想着都是男娃,心里承受能力强,谁知道……唉!”把擀好的饺子皮放在一旁,他的眼眶有一些湿润,“算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指望他能对我多好,等我死了,肯给我送终就行,也不枉我和他妈生他一场。”
爷爷的要求显得那么卑微,为父母养老送终本来就是子女分内的事情,到了他这,却成为了一种奢望。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话真是一点都不错。哪怕现在都已经成为一家人了,老爷子和迟骋彦间的这笔账,还真的没那么好算。
晚上的餐桌上,每个人的盘子里都摆满了三十只饺子。
一半是圆嘟嘟的形状,周围的一圈褶子被开水煮成了孔雀开屏的形状;另一半是瘦条的扁舟状,一来一回的交叉褶皱隐约还能够看到镶嵌在里面的肉馅。
“这饺子,一定不是姥姥包的。”用筷子指了指盘子里的长饺子,迟骋彦的眼光不知不觉就移到了迟微微身上。
姥姥喜欢□□薄馅大的饺子,所以从她手里出来的饺子,每一只都像是圆滚滚的汤圆。
端着一盘饺子默默地蹲在茶几旁边,爷爷低头自顾自地吃着那一盘水饺。分明桌子旁边留有他的位置,他却还是拿着半头蒜蹲在那里。
看向爷爷的方向,刚夹起的那一只饺子又被迟微微放回到盘子里了。
“来,让我尝尝我闺女的手艺!”
用筷子在饺子上戳破一个小口,蘸着旁边盘子里的醋和辣椒油还有那些沉在下面的蒜泥,塞进嘴里之前再来一撮香菜末。
“嗯~”
同样的肉馅,姥姥做的和自己闺女做的就是不一样,里面有一股独特的香味,像是某种调味品的味道。
“好吃!”
那只饺子塞满了他的嘴,说话时,他的声音都被饺子馅堵住了,不过言语中的喜悦却一点都没少。
拉住迟微微的手,迟骋彦一脸幸福地摩挲着她细腻的手背,“我闺女做的饺子就是好吃!嗯,今天我肯定要吃完。”
看着笑颜盈盈的老爸,眼角的余光却时刻注意着蹲在茶几那里的爷爷。
迟微微:“其实……这饺子是爷爷包的。”
听到这一句话,刚才嘴里还香喷喷、甜蜜蜜的饺子馅一下子变得苦涩。停止了嘴里咀嚼的动作,迟骋彦僵硬地转动着脖子看向旁边的父亲。
几个小时前,爷爷准备好饺子皮后看到了姥姥手旁边的那些肉馅。
“可以让我也包一点吗?狗蛋,他还没吃过我亲手包的饺子。”
姥姥点点头,把剩下的半碗肉馅和勺子推到了爷爷面前,“成,用不用再给你准备点别的馅?”
爷爷:“这样就行,稍微再加点十三香吧,我们口味比较重。”
从小到大,家里逢年过节包饺子都没有迟骋彦的份儿。
那时候家里穷啊,那点肉馅全都进了自己弟弟的肚子里,只剩下来一点随意的包裹在面团里进了自己的肚子,连醋都没有得蘸。
父亲的手艺,迟骋彦从来都没有尝过,以至于第一次吃的时候他还不知道。
“不想吃就吐了。”咬一口手里的蒜,爷爷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积压在嘴里的饺子哽了一下,犹豫了一会,迟骋彦还是给咽了下去。
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低头吃着盘子里的饺子,每一次塞进嘴里他都是简单地咀嚼了两下就咽到了肚子里。
他不敢细细品味,因为他怕这味道会勾起他小时候那些不堪的回忆……
晚上十一点半,迟骋彦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觉。从床上起来,本想下楼喝一杯水,却鬼使神差地推开了爷爷的房门。
爷爷还没有睡,正坐在床边望着外面的天色发呆。
关着灯,房间里的电视插头也在地上放着,整个屋子里听不到半点电器的声音,就像失火的那一晚一样。
“你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迟骋彦再一次问道。
扭头看了他一眼,爷爷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为了等我死的时候,你能给我送终。”
“那你为什么要包饺子给我吃?不会是为了弥补吧?”
商人的警觉性没有被那一盘饺子抹去,在迟骋彦的逻辑里,所有的付出都是有目的性的。
爷爷拉扯着领口浅浅地回了一句,“只是觉得过节了,给孩子们做盘饺子,不是单独给你做的。”
“你知道的,就算你做再多的事,我都不可能原谅你。”
“我没要你原谅我。”
“就算你对我女儿儿子再好,我也不会感激你。”
“我也不要你感激我。”
“别以为你后……”
“我不后悔。”
好一个老爷子,真不愧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自己嘴硬,他的嘴比自己还要硬,简直就是吃石头长大的。
一句道歉对他而言就这么难吗?他可是虐待了自己好几年,现在都住在自己家里了,都不肯说一句“对不起”吗?
深吸一口气,迟骋彦真是被他怼得没话说。双手交叉叠在胸前,迟骋彦眯了下眼睛,严肃地盯着他:“那我也希望,我以后教育女儿和儿子的时候你不要插手,他们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
“好,我也懒得插手你们家的事。”
停顿了一下,爷爷又继续说了一句,“但是女娃和娃谈恋爱的事情我得管。就比如,女娃和那个小青年谈恋爱的事,我支持她。”
迟骋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黎梓琛:爷,来喝点酒?
爷爷:行啊,但我喝得不多,咱少喝点。
酒过三巡…
黎梓琛:爷……呕!
爷爷:还喝不?我还能再少喝一点。
第106章
迟微微脚上的伤恢复得很快,大约一周的时间就可以轻松地下地,只是还不能穿高跟鞋而已。
换上更舒服的运动鞋,迟微微和爷爷站在一起的时候,比他还要低了半个头。
爷爷的身材比不上迟骋彦那么魁梧健硕,可一米八的身高也算是高个子了。
“等我会,我跟你一起出去。”慌张地提着右脚上的鞋,爷爷提了一句。
“我是和朋友一起出去,没事的。”
爷爷反驳道:“那也不行,我得跟着。”
毕竟是从闭塞的山沟里出来的人,嘴上同意自己的孙女和那个小青年谈恋爱,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万一她被那小青年拐走了,家里的独苗苗可不就没了吗?
将一只编织袋折叠好,揣进口袋里的时候,一低头就闻到了一股鸭绒的味道。
这身黑色的羽绒服是孙女给他买的,也只有迟微微给他买的东西,他才会毫无压力地穿在身上了。
“你甭管我该干嘛干嘛,我就在你附近,等晚上六点,约个地方咱一块回来。”出门前,爷爷一边说一边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红票子塞进她手里,“记得主动掏钱,别让他把咱给看扁了。”
皱皱巴巴的红票子之前被烘烤过,拿在手里像硬卡纸一样粗糙。前几天她就说黎梓琛把银行卡给自己了,但爷爷还是坚持给自己塞钱。
偶尔陪孙女出去,也不全是为了防止她被人拐走,还是帮她摆脱迟骋彦的监视。
迟骋彦现在阻止女儿和贺琰见面的方法实在是太多了,除了日常安排在各个商场里的眼线之外,还排了不少类似于狗仔队的人,暗自监视。
好几次了,和贺琰约会回来后,他连自己去了哪里、吃了什么都清清楚楚。
爷爷可看不惯迟骋彦使得这些手段,有自己这个老头子陪着,看谁还敢继续监视自己的孙女?
时代广场那一块偌大的广告牌上正播放着GMA的宣传海报,不少来S市游玩的旅客都选择在这里拍摄照片。
这是S市最豪华的广场,林立着许多国际一线大牌,拥有着全市交通最便利的路段,这里是用金钱堆积出来的天堂,也是不少创业追梦者最想要靠近的地点。
广场上每天聚集着一样多的人,空气中弥漫的金钱气息宛如诱人的信息素。
环顾四周,感官敏锐的爷爷都被来往的人弄迷糊了,分不清哪些是掺杂其中的眼线。揉了揉眼睛,他被周围的寒风吹得不仅拉起了领口。
“去吧,六点我还在这等你。”
翻动着挎包,前几天给爷爷买好的手机就放在里面,现代化的社会,没有手机在身边怎么行?
“要不……”
“别给我什么手机脚机的,我不会用。”不等她把话说完,爷爷就打断了她。两只手插进口袋里,那只编织袋的手感可要比什么冷冰冰的手机好多了,“快到点了我在这等你就是了,你晚点就晚点吧。”
着急顺着人流走,他根本就不给迟微微讨价还价的机会。
真是和迟骋彦是同样的脾气,再怎么劝都不管用。迟微微心里这样想道。
距离约定的时候还有十分钟,贺琰应该就快到了吧?
深吸了一口气,干燥的冷空气可要比家里的暖气好太多了。大跨步地往商场的方向走,迟微微十分享受这种无拘无束的时光。
躲在几十米外的花坛,面前的垃圾桶成了他很好的掩护。
快要涌出来的垃圾像是小山一样挡在他前面,让他可以放心地观望着迟微微离开的背影。
“哎,别扔啊,给我吧。”旁边有个妙龄女郎刚要丢掉手里的可乐瓶,爷爷就赶紧朝她伸出了手。
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瓶子递给了他。
拿出口袋里的编织袋,外面的红蓝条纹已经有些褪色了。那是之前用来装行李的袋子,这段时间都被爷爷用来装捡来的塑料瓶。
一个塑料瓶可以卖一毛钱,每一次孙女和那小伙约会的地点都是在商场附近,这里的瓶子最多,几乎每次爷爷都能卖出十几块。
穷啊,那一场火灾让他损失了将近小一千块,那些破碎的钞票银行不给换,爷爷只能通过这样的方法积攒一点养老钱。
穿着几千块的羽绒服,踩着上千块的运动鞋,爷爷却还是一次次地翻着垃圾桶,从里面拿出几只或是脏污、或是干净的瓶子。
拖拉着那一只装满瓶子的编织袋,他简直就是广场上最时尚的清洁工。
广场附近有不少玩滑板的少年,即便是这样寒冷的天气,也没能阻止他们活跃的身姿。
在广场一角的大喇叭里放着流行的音乐,吸引了不少同样爱好的青年。
这里的瓶子最多了,玩滑板需要消耗不少的水份,那些小青年又懒得很,基本上喝光的水瓶子都丢在一旁等着人来收拾。爷爷,就是他们的“专属清洁工”。
“唉!”往袋子里丢了好几只塑料瓶,爷爷直起腰的时候只觉得一阵酸疼。
身体老了,不中用了,这才刚活动了没多久体力就跟不上了。
捶了捶后背酸胀的部位,爷爷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站在那些滑板少年规划的边缘地带,还有不少的空瓶子等着爷爷去收集。
看着那些充满活力的身影,以及他完全不能理解的发型、穿着,这应该就是他们城里人所说的时尚吧。
搬动脚下的滑板,后脚紧接着一用力,那块长条带轮子的板子就前后掉转了方向。
旁边那个人的花样更厉害,不知道他是怎么操作的,爷爷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块滑板就转了两圈然后平稳地落在地上。
“让开!快让开!”
几个花样过后,滑板的速度没有丝毫的降低,掉转方向的时候,朝着爷爷的方向就冲了过来。
僵站在原地,看着即将冲到面前的少年,此刻,男人的大脑就像是一团浆糊一样,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五米
三米
“嗤!”
当滑板停在爷爷面前时,他们两个人只剩下一米的距离。这个时候,爷爷才从刚才的惊讶中缓过神来,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差点就出意外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都知道如果伤到了老人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不过,眼前的这个少年,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丁点的恐惧。
“你是聋子吗?我刚才让你让开,你听不到吗?”一脚踩在滑板上,前面翘起的瞬间少年熟练地拿在手里。
少年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稍微有一点不顺心就能激起他的愤怒。
凭他的技术,早在距离五米的时候他就完全可以刹住。只是他想试试看从台阶溜下去的刺激感,这才没有停下来。
这下好了,被这个老东西一搅和,又要重新来一遍了。
“小伙子,明明是你快撞到我了,这么生气干嘛,对你来说,跟我讲一句对不起很难吗?”爷爷被他的态度气到了,本想着息事宁人,让他们继续去玩,这下可好,是他非要没事找事。
爷爷这一番话又把他的愤怒提高了一个高度,瞥了眼他手里的编织袋,敞开的口子里有不少刚才他们丢弃的瓶子。
“想让我说对不起啊,”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少年突然指向了袋子里的空瓶子,“那你先把我们的瓶子还回来再说。”
“这都是你们不要的瓶子。”
“谁告诉你这是我们不要的?不告而拿就是偷!”少年的声音不由地提高了一个八度,仿佛自己正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责备一个应该被谴责的小偷。
本来以为只是件小事,没撞到人就行,听到少年的声音,刚才还在玩滑板的人纷纷聚集了过来。
“什么情况?”
“对啊,怎么吵起来了?”
抖了抖袖子,少年把手里的滑板塞到了同伴的手里。
看架势,他应该是这些少年中的小大哥,傲慢的态度和他的年龄很不相符。
“他想让我跟他道歉,你们说好不好笑?”扭头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他的手一直指着男人的鼻子,丝毫没有半点对长辈的尊敬。
“一个农村出来捡破烂的老头让我给他道歉?哈哈,你配吗?!”
围聚在这里,爷爷被所有人的目光盯着后脑一阵发热。疑惑、嫌恶,那些人的眼光中看不到任何一丝善良。
攥着手里的编织袋,他真想好好地教育一番这个不懂得尊老爱幼的……
“咚!”
那小青年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他整个人就失去了重心朝自己倒了过来。
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这绝对是他今天最丢脸的时刻。被所有的同伴看着,黑色的裤子上那一只灰色的脚印十分明显。
“小崽子,你跟谁说话呢?”大了他不过几岁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