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前也是乡下人,可迟骋彦已经许久不曾接触过城中村这样的脏乱差。
走在前面,迟骋彦时刻注意着身后女儿的情况,生怕从哪里跑出来一个暴徒、或者小偷伤到自己的心肝宝贝蛋。
“爸,你说为什么你要拆他们的房子,他们还这么高兴?”迟微微问道。
“一套房子就能分不少钱,可不要高兴吗?”迟骋彦轻哼了一声,自认为明了他们心里的那一点小心思,“这些人巴不得自己的房子被拆掉,好通过拆迁获益,让自己安稳地当拆二代。”
拉住迟骋彦的袖子,迟微微又问:“那为什么只有一套房子的人,他们也会高兴?你要拆了他们的房子,他们可就没有地方住了啊。”
迟骋彦思索了片刻,刚才的那点神气劲儿倏地少了一半,“这个……我也不知道。”
“因为你给了他们希望。”迟微微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迟骋彦:这些小吃不干净,吃了容易肚子疼。
迟微微:但是我想吃炸鸡了……
迟骋彦:我,我想想办法。
晚上九点,厨房里飘来一股糊味。
姥姥从楼上冲下来抄起擀面杖敲了一下迟骋彦的后脑勺
姥姥:你拿我的锅干嘛?这炭是从哪来的?
迟骋彦:这是炸……炸鸡。
第30章
“贺琰,我聚焦不太清楚,要不你来拍吧?”将脖子上的单反相机拿下来,男生颤巍巍地递到了他手里。
围聚在餐馆里,他们正对着餐馆大厨颠勺的本领欢呼不已。熊熊火焰似乎穿过了铁锅直接和食材接触,这是一场视觉和味觉的双重震撼。
他们都是市报邀请的小记者,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条红色的牌子,统一的红帽子让他们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旅游团。
来自于各个省重点高中,小记者们大多都是高一和高二,唯独贺琰是高三的学生。
接过相机,贺琰看着相机的屏幕慢慢转动着镜头。从模糊到清晰,在屏幕正中的厨师和他手中橘红色的火焰,共同完成了这一副最具有市井风味的画面。
“咔!咔咔!”
快速地按下相机快门,贺琰一口气拍出了好几张照片。
将屏幕从面前移动下来,那几张照片刚好捕捉了厨师最精彩的几个瞬间。
稍稍转动着镜头,贺琰放慢了语速解释道:“转动镜头的时候要对准拍摄的物体,哪怕是动态的,也要固定下来,手如果动的话,物体就会发虚。”
说话时,贺琰尽量保持普通话的标准,就怕速度一快,就会让发音变得扭曲,带有一股米国味。
这是拍摄的基本常识,其他的小记者经常需要拍照,这些他们自然了然于心。只是……
贺琰的相机实在是太贵了,那个镜头还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不算他带来的其他设备,光是他手里的相机和镜头都至少要八万块。
大家都是学生,要是弄坏了可赔不起。
从几张照片中挑选出最好的一张,看着在镜头前厨师干练的模样,贺琰的两边脸颊都忍不住漾起两个酒窝。
收拾好东西,几名小记者对着厨师和老板娘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谢谢叔叔阿姨。”
从这家饭店出来,熙熙攘攘的城中村街道让他们再一次陷入了选择恐惧症。
路边支起的路边摊散发着浓浓的香味;色香味俱全的串串又吸引着小记者团女生的目光;但十字口处的商店,喇叭里不断重复着低价甩卖的广告语,却更加符合主题……
“贺琰,咱们下一场景拍哪?”
“你出个主意吧,我们都听你的。”
“我?”贺琰反问道。
从小就在国外长大,贺琰曾经也在国内住过两三年,却和城中村从没有接触过。要不是今天亲自来了,还不知道看似简陋的四方土地里竟然是别有洞天。
因为东楚里是S市最后一个要拆迁的城中村,所以市报希望小记者团能够对“东楚里”进行一项专栏报道:通过照片、文字叙述的形式对东楚里进行一个全面的展示。
贺琰在学校不仅是学生会的“荣誉主席”,在市报的小记者团,也是其他学弟学妹的“大哥大”。
在学习方面的事情或许还不在行,但是这种“不入流”的事,贺琰做起来可是得心应手。
“嗯……”看着手里的小册子,上面记录着他们今晚访问过的店面。
从饭店到超市,衣食住行各个有关的店面都有涉及。再要继续搜集素材的话,应该就要找一些东楚里居民的日常生活照了。
指着人最多的地方,直觉告诉贺琰那里有最合适的素材,“去前面看看吧,多拍一点居民的生活照。”
领着一群学弟学妹,贺琰简直就像是旧时候大杂院里的孩子王,带着一群小的们玩游戏。贺琰似乎有天生的领导力,不管到哪里,身后都能有一群追随者。
——
举着手里的圆形纸盒子,里面八小块黑色的臭豆腐上面浇了一层深黄色的卤汁。
这是原主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小吃,粘稠的卤汁配上炸得外酥里嫩的豆腐,再来一点朝天椒的辣油……
一口咬下去,哪里还有闻起来的臭味?口腔里分明都是一股浓香,细细咀嚼,豆制品特有的香味混合着微咸、特辣,简直就是在味蕾上演奏的一场交响曲。
“爸,尝尝?”用竹签夹起一块臭豆腐,这最好吃的第一块,迟微微主动让给了自己的老爸。
多少年都没有吃过街边的“垃圾食品”,迟骋彦都快忘了是什么味道了。
闻着豆腐散发出的臭味,迟骋彦肚子里一阵反胃。习惯了精细的食物,这种“地沟油小吃”那股味道实在是难以入口。
不过,这可是女儿送到嘴边的小吃,就算是块石头,那也是最美味的石头!
“行。”看着距离嘴边只有五厘米的臭豆腐,迟骋彦屏住气“嗷呜”就是一口。
太恐怖了!这味道……
等等,好像还挺好吃的?
准备咽下去的一瞬间,迟骋彦突然停止了咀嚼的动作。
这股奇怪的味道,是一种和山珍海味完全不同的香。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似乎吃了就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笑出声,心里也油然生出一股满足感。
细细咀嚼,刚才的香味在嘴中发酵,味道更加浓郁,让他舍不得就这样咽下去。
迟微微挑了下眉毛,勾起嘴角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迟骋彦用力地点点头,拿起小盒子里的一根竹签再扎一块塞进嘴里,这味道简直让人上|瘾。
“你是不是经常放学来吃?或者,是小琛告诉你的?”迟骋彦一边吃着嘴里的臭豆腐,一边问道。
扎起一小块塞进嘴里,这味道还是和小时候吃的一样。就算换了一家,也是相同的滋味。
“小时候我总想吃零食,姥姥赚的钱不多,偶尔碰上有卖臭豆腐的就会买一份给我。”提到这,迟微微又勾起了在记忆深处,属于原主的那一份回忆,“后来姥姥也学着做,但怎么都做不出别人卖的味道。”
臭豆腐不贵,五块钱就能买一小份。
不少商业街、小吃街都会有不少臭豆腐的摊位,却远不如乡里和城中村的味道正宗。
迟骋彦放慢了咀嚼的动作,回想起过去的十几年,在不知道自己有女儿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廉价的小吃。
女儿眼中堪称人间美味的小吃,当年的自己,只觉得是浪费钱的“垃圾”。
抿了下竹签上沾有的卤汁,迟骋彦心疼地将女儿搂在怀里,“今天爸带你好好吃一顿!想吃什么小吃,咱就吃什么!”
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再过十分钟夜自习就要开始了。
不等迟微微开口,迟骋彦就已经掏出手机拨通了班主任王冬梅的电话。
转向那一处比较安静的巷口,刚才还语气豪爽的老爸,秒变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样。
背对着外面街道的繁华,迟骋彦刻意压低了语气道:“王老师?我是迟微微的父亲,我们家今天出了点事,能请一节夜自习的假吗……哎哎,好嘞好嘞……恩恩,那多谢您了。”
姜还是老的辣,撒谎的时候迟骋彦面不红、心不跳,甚至连说话的语调都装得煞有其事。
将手机重新放进口袋里,迟骋彦解开了西装上最后一颗扣子。东楚里的街道都没浓浓的小吃香味充盈,丝毫没有入秋后的寒意。把西服脱下来,迟骋彦做好了大特吃特的准备。
想要享受美食狂欢夜,这身衣服可真是太耽误工夫了,早知道,还不如穿一身宽松点的衣服来,“走吧!下一个想吃点什么?”
迟微微对这种街头小吃门儿清。
臭豆腐、里脊肉饼、串串香、烤冷面……光是闻着味道,她就能知道谁家的最好吃。来上一小份,父女两人几分钟就能吃个干干净净。
迟骋彦那一身上万块的西服,在喧闹的人群里格外显眼,崭新的衬衫仿佛就印着“闲人勿碰”四个大字,他身上的古龙淡香更是和东楚里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不过,半个小时之后,当他的衬衫上沾了油渍、西服也有几处擦不掉的辣油,之前锃光瓦亮的皮鞋多了好几只脚印,迟骋彦才离开了平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的身份,和普通人的父亲有了几分相似。
靠在破旧的儿童滑梯上,迟骋彦心满意足地揉了揉肚子。仰起身子,似乎再多吃一口就要吐出来了。
“嗝~”
好久都没有像这样打嗝了,不知不觉中,迟骋彦的嘴角漾起了一个笑容。
“等会,”迟微微要坐的时候,迟骋彦赶紧将挂在手臂上的衣服铺在滑梯的台阶上,“好了,坐吧。”
只顾着保护女儿干净的衣服,刚才坐下的时候,迟骋彦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下那一片被细沙。
衣服脏就脏了,女儿高兴就好。几万块的西服而已,大不了就丢掉嘛。
大口地吸吮着塑料杯里的椰奶,迟微微将吸管递到了迟骋彦的嘴边,“嗯?喝口?”
刚要凑近,迟骋彦一张开嘴,就又打了一个冗长的饱嗝:“嗝~~”
眼神对视的一刻,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没有酒店的高级料理,也不需要那些西餐礼仪的限制,就这样走一路、吃一路,甚至不需要在乎衣服是不是脏了,这样才更像是父女该有的状态。
这处东楚里的“儿童乐园”很是简陋。
陪伴了一代人的成长,跷跷板、滑滑梯都已经褪去了原有的颜色,塑料板也有好几处裂口。所有的漏洞、裂口都填满了塑料垃圾,一点都不像是让孩子们玩闹的“乐园”。
倒是堆在旁边的那一堆沙子,正有四五个小孩正玩得欢,加了水的沙子可以随意地堆出他们喜欢的城堡。
他们都是那些商贩的孩子,父母在摊位制作各种小吃,他们就乖巧地在这里玩耍,等热闹散去才能陪父母回家。
“准备回家吧?回家洗个澡,好好放松一下。”迟骋彦提议道。
喝完杯里最后一口椰奶,迟微微摇了摇头,“爸,再休息会。”
扫视着眼前橘黄色的白炽灯光,七彩斑斓的小吃招牌和来的时候一样,摊位前面换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每个人离开时脸上都挂着笑容。
这是东楚里独有的魅力,是那些坑骗游客的小吃街所不具有的魅力。
这种独属于打工一族、小商户才能制造出的美味,不是谁都能够学习到的。
“爸,你猜我今天为什么要带你来着?”迟微微问道。
被她这样一提,迟骋彦这才回过神来:女儿来这的目的,好像并不是自己猜想的为了庆祝公司上市。
扭过头注视着迟微微的眼睛,自己这个才刚成年女儿的目光里,仿佛装了许多大人的心思。
迟微微:“爸,东楚里一共有多少居住面积?”
迟骋彦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大概一百多万平方吧。”
“那又有多少常驻人口?”迟微微继续问道。
“三四十万。”
“所以人均也就是三四平左右的面积了?”
迟骋彦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身子坐直了些,迟骋彦将手伸出来掰扯道:“咱不能这么算账。你看,这些道路也在拆迁面积内,还有一些公共设施,我都会按照一定的钱赔给他们这个村的村长。”
他每说一句话,迟微微就点一次头。
听到最后,迟微微只问了一句话:“那所有人的家里都能分到两套房以上的面积吗?”
“这个……”迟骋彦语噎,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按照下面人送来的补偿文件,几乎有几十户人家得到的赔偿款,按照面积来算一个月都在几十万往上,而这些人家里只不过才五六口人。
这些数字太过扎眼,以至于后面十几页每一户八千的补偿款都没被他放在眼里。
金字塔形的构成在东楚里这样的城中村同样适用,提到拆二代,不少人都会觉得家里都至少有几套房,靠收房租就能够过活一辈子。
但那只是少数,在乡里生活了十八年的迟微微最了解。数量最多的,还是这些靠支一个小摊或者开一个小店过活的村民。
他们比不上那些家里面积多的大户,城中村改造是可以让他们得到一笔收入,可这笔收入却是他们的一切,是他们用房子和家换来的。
“爸,您把公司经营的风生水起,当女儿的自豪啊。说出去,我爸也是个企业家,是促进城市改造的先锋者。但是,”迟微微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我不想您当‘吸血鬼’,靠压榨这些普通村民的补偿款赚钱。为了赚钱,咱们真的不要良心了吗?”
迟微微的每一句话都戳在他的心口,经商这么多年,手底下的员工只会提成本,合作的对象只会提利益、差价。
良心?这个字眼好像已经好久都没有人跟他提到过了。
看向那一处油锅里炸制的鸡心,迟骋彦的胸口也隐隐作痛。
是啊,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董事长,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计较过良心这件事了。
回想起前一段公司新开楼盘的标语;致力为您打造一个温暖、舒适的家。
现在想来,还真是十分讽刺。连良心都没了,怎么可能打造出什么温暖、舒适……
看向旁边玩沙子的两个小孩子,这才不大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堆出了一个长方体的小房子。再在上面放一颗大石子,就像是占领之后的标致。
“我们家以后就这么大,还是在高层。”小男孩指着堆好的沙堆,得意洋洋地说道。
旁边那个比较壮的孩子好像没有他这样仔细,沙子里和了不少的水,软趴趴地塑不出形状,好不容易堆起一面墙,还没动就有坍塌了。
那一看就是村里有钱人家的孩子,一身名牌的童装,就连手腕上还带着儿童电话手表。
两个小男孩身上的衣服沾了不少脏东西,黏在嘴唇上面的鼻涕已经变成了黄绿色。用沾了沙的袖子随意抿了一把,小男孩主动过去帮他们“造房子”。
“我们家比你们家大,帮我做好了,我可以考虑分你一点。”
吸了吸鼻涕,小男孩红扑扑的脸上挂着甜滋滋的笑:“那我就让我妈给你们做煎饼,我妈说了搬家后就不做煎饼了,但我能让她做给你们吃。”
“就是,我爸还能教你做凉皮。”另一个小男孩故作神秘地说道:“我家这手艺可值钱了,上次有个老板花了一百八十个亿我爸都没卖。”
有来有往是孩子们的天性,虽然都只是嘴上说的话,可都觉得未来一定能实现。所以光是这么说着,都像是发生过了一样,围在一起越说越起劲。
看着那些孩子,迟骋彦仿佛想象出了他们未来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