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殊觉得荒谬,忍不住动了气:“你们家娘娘都什么样子了?还不让朕进去见她?”
“皇上恕罪,这是娴妃娘娘的意思……”流萤是自轻罗被处死之后才抬上来的宫女,向来有几分胆小。不过想起娴妃的托付,她还是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说道:“娘娘吩咐过,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能让皇上进产房,哪怕……”
裴清殊简直心急如焚:“哪怕什么?”
“娘娘说,哪怕她难产而亡,也不要皇上沾上一丝晦气……”流萤到底年纪还小,忍不住哭了起来,“娘娘还说,如果她,如果她将来不在了,请皇上把二殿下,交给皇后娘娘或是宜嫔娘娘抚养。”
裴清殊闻言不禁别过头去,感到既生气又无奈。
从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皇子起,娴妃跟了他八年。裴清殊当然知道,娴妃看似柔弱,但骨子里十分倔强。
她说不希望他进产房,就是真的不希望。
虽然很难受,但裴清殊还是选择尊重她的意见。
他走近产房,但并没有进去,只是隔着一座十二扇折屏屏风,看着宫人们端着用布巾盖着的水盆进进出出。
裴清殊想象的出来,在那布巾下面,所有的水都是血色的。
裴清殊站了一炷香的功夫,腿都要站麻了,屋内还是没有传来一丝属于娴妃的声音。
屋外的云雨渐渐的消散了。
云销雨霁之后,不知过了多久,裴清殊才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告诉他说,娴妃娘娘没事了。只是以后,恐怕再也不能生育了。
裴清殊根本没听见后面那一句,哪怕听见了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没有死,没有因他而死。
真好。
裴清殊不禁笑了一下。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那种激动和感恩,好像回到了他的第一个孩子刚刚出世的那日。
那时候的他,也是现在这般高兴的。
裴清殊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了。
不过,喜悦过后,裴清殊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就是找出毒害娴妃的凶手。
准确地说,是交给皇后来主审,裴清殊在私底下向皇后提供一些线索。
虽说裴清殊对此事感到非常生气,但这毕竟是后宫之事,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一个皇帝不好亲自出手。
更何况,现在还有迁都这件大事等待着他去做,裴清殊一点都疏忽不得。
好在皇后,是这个宫里除了傅太后之外最能让裴清殊信任之人。让皇后去查,裴清殊也是放心的。
只不过事关影卫的部分,只能让裴清殊一个人知道。
……
娴妃大出血之后,昏睡了整整两日。这两日时间里,裴清殊白天处理政务,晚上便在襄乐宫里继续处理政务。
要不是娴妃醒来之后,问裴清殊孩子怎么样了,裴清殊差点忘了娴妃是因为什么才会变成之前那副面无人色的模样。
“是个女孩儿啊,太好了。”娴妃看着刚出生的小女儿,笑得满脸温柔,“老天爷对我真的是太好了,我想要什么他都给我。”
“你是不是傻啊?你都差点没命了,还感谢老天爷呢?”裴清殊以前几乎没对娴妃说过重话,这会儿却是忍不住了。
和他经历过的恐惧相比,娴妃简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让裴清殊看着就来气。
第79章
娴妃好笑地说道:“好啦皇上,您就别生气了; 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没事儿?太医说你伤了身子; 以后都……”
裴清殊话说到一半; 忽然意识到女人对生育一事都是比较敏感的。尤其是宫里头的女人; 生了一个的还想再生一个,生了两个的还会想生第三个、第四个,以保证自己的荣宠不衰。
虽说娴妃如今已是儿女双全,可难保她心里还会不会为这件事情而感到难过。
不过和一般的女子相比,娴妃倒是很平静地说道:“不能生了也好,您不知道,生孩子实在太痛了; 要是再来一遭; 妙珠以后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您了。”
“呸呸呸; ”裴清殊下意识地说道:“你也赶紧呸三声,以后别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了。”
裴清殊登基之后,不知不觉之中,皇帝架子就越摆越高。平日里相处的时候; 就算是和娴妃; 也都或多或少隔着一层什么似的。
今日瞧着,倒是显得有人情味了许多。
娴妃笑了笑,听话地呸了三声。
……
二公主出世之后,如娴妃早就想好的一般,取名婉玉。
敬亭很喜欢这个刚出世不久的小妹妹,天天妹妹长妹妹短地叫着。只可惜他七月就满了五周岁; 当初是因为娴妃的肚子大了,不便分神,才没着手安排他搬去庆宁宫的事情。等娴妃出了月子之后,敬亭也是时候该离开襄乐宫了。
“母妃,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敬亭抱着娴妃的膝盖,伸出一根手指来,十分认真地说道:“您就让我过完年再走吧!”
娴妃在某些事情上对孩子特别严格,不过在大多数时候里,她都不是一个严母。
见儿子可怜兮兮的样子,娴妃心一软,就点了头。
敬亭高兴极了,又迈着小短腿,跑到隔壁看妹妹去了。
娴妃看着儿子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娘娘,”敬亭走后,银烛眉心微蹙,同样忧心忡忡地问道:“您可还是在担心那下药之人?”
娴妃这次生产时伤了身子,足足坐了四十天月子。可是都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皇后那边还是没能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娴妃虽然为此事心烦,却又不好去催促皇后。她知道,皇后现在的压力肯定也不小。毕竟不管怎么说,皇后是六宫之首,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后也是要担责任的。
这也是娴妃当初宁可给裴清殊做侧妃,也不愿去寻常人家做正妻的原因之一。为人正室,虽然听着体面,但是其中的心酸和辛苦,又有几人能够体会得到呢。
“本宫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谢嘉妃,魏僖嫔。她们向来不喜欢我和宜妹妹,再加上嘉妃现在有了自己的儿子……对本宫下手的动机十足。”
“对啊对啊,奴婢也觉着这事儿八成就是她们做的,可皇后娘娘怎么至今还是没有定她们的罪呢?”
“因为没有证据。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可能,就是我们一开始就想偏了。仔细想想,傅家,敏妃,裴钦辰的余党,英国公的旧部,甚至皇后娘娘……谁都有充分的理由,想要让本宫一尸两命。”
银烛听得心惊肉跳:“娘娘,不至于吧,您是不是想多了?”
“罢了,本宫在这里空想这些也没有用,还是等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消息吧。”娴妃垂下眼睛,十分疲倦地说道:“银烛你先下去,本宫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银烛踟蹰着不肯走:“娘娘……您是不是又要一个人偷偷地躲在被子里哭了?您说您也真是的,旁的妃嫔有什么委屈,在皇上面前哭诉还来不及呢。您倒好,皇上和您说起……那件事儿的时候,您还装得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反倒在背地里偷偷的哭,眼睛都要坏了。”
“多嘴。”娴妃难得露出不悦的神色来,“这件事情,你跟谁都不要提起,尤其是皇上,知道了吗?”
银烛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银烛和轻罗都是从小和娴妃一起长大的,主仆之间向来亲密无间。轻罗背叛之后,对娴妃的打击其实是很大的。现在她身边只剩下银烛这么一个能说话的人了,自然要多看重银烛几分。
见银烛这般,娴妃便多解释了一句:“你不明白,皇上为了迁都的事情筹备了多久,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扰他。你也不明白,前朝诸事繁多,皇上肩上的责任太重,我实在不想再让皇上为我的心事而分神。”
“娘娘,您……”银烛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她跟了娴妃那么久,自然知道钟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四五岁的时候,就知道想要结交权贵,就得和她的表姐左三姑娘搞好关系。她八、九岁的时候,就知道想要改变钟家的地位,必须让钟家的子弟读书,所以亲自帮她的弟弟启蒙,鼓励弟弟读书。
所以当她十三四岁那会儿,铁了心地要给裴清殊做侧妃的时候,银烛觉得自己看得很清楚,她知道自家小姐想要的是什么。
可是现在,她看不明白了。
……
想不明白的,远不止银烛一个人。
乾元殿里,裴清殊听完赵虎和公孙明的汇报之后,不由眉头深锁。
“竟然连朕派给娴妃的影卫,都没有发现端倪。嘉妃、敏妃、甚至裕贵妃和皇后那边的人,也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
裴清殊真的不想相信,事情会如外头的传言那般,是娴妃自己做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就已经不仅仅是心机深沉,而是丧心病狂了。
女人生产本就是要在鬼门关上走一遭的,娴妃原本便身子不好,孩子已经足月,却给自己服用大量的催产药,引发血崩,这样做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如果只是为了引得裴清殊的怜惜的话,只要平安生下孩子,表现得虚弱一点,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足够了,根本就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不然她若是一不小心没掌控好,一命呜呼了的话,她留下的那两个年幼的孩子该怎么办?
这绝不是娴妃能做出来的事情。
可是……
裴清殊本以为自己会像当初相信皇后没有毒害敏妃一样相信娴妃的,可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
就算他知道,是娴妃自己下药的可能性很小,可一看到眼前的傅煦,裴清殊就想起,当初敬亭出生的时候,傅煦就告诉他说,坊间有传言,说钟氏是服用了催产的药物,故意在裴清殊被册封为太子当天产子的。
一次的话,还可以说是巧合。
可是这第二次……为什么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娴妃就没有发作,偏生是在天降异象的日子里分娩了呢?
“皇上,都已经查了这么久了,您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吗?”傅煦正色说道:“年后可就要正式开始迁都了。”
裴清殊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还是将精力先集中在迁都一事上吧。四哥和七哥都曾在工部呆过,朕打算派他们两个去长安监工,你们以为如何?”
“这……”傅煦和公孙明、赵虎分别对视了一眼后,开口说道:“皇上信任襄亲王殿下,臣还能理解。只是安郡王毕竟曾是太子之位的有力人选,皇上让他督造这么重要的工程,是不是有些过于信任他了呢?”
裴清殊浅浅地勾了勾唇角,看向公孙明:“阿明,你觉得呢?”
“回皇上,”公孙明心虚得不敢看傅煦,“臣倒是觉着,襄亲王不拘小节,安郡王心思细腻,让他二人同去再合适不过。只是皇上的寝宫至关重要,若是皇上不嫌弃的话,臣愿意亲自前往长安进行督工,只要宫殿修成之后,皇上不要将臣灭口就好了。”
许多帝王的寝宫里,都会修建一间密室,以防患于未然。
修建密室的工匠,不会看到完整的图纸,只能看到自己负责的一小部分。如果知道得太多,事后就会被秘密地处理掉。
裴清殊这回迁都,也让人象征性地在新的寝宫里修建了一间密室。只是这间密室并不算精巧,真发生什么大难的话,也是决计躲不过的。
裴清殊这样做的原因,一是不想大兴土木,滥杀无辜。二是裴清殊认为,迁都长安是他最后的“让步”。如果他做了这么多,还是被匈奴铁骑攻破了京城的话,那他也不要再苟且偷生了,干脆以身殉国算了。
当然,根据两国目前的国情,裴清殊认为,这种情况已经多半不会发生。
起码,在短时间内绝不会出现。
经过几年的开源节流,大齐的国库现在逐渐充盈了起来,军队实力和官员队伍的能力也都大大提升。
登基以来,他一直兢兢业业,几年来的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
大齐目前的国力,起码是裴清殊前世这个时候的两倍还不止。
匈奴人想要在短时间内将大齐灭掉,是没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裴清殊手上,还有一枚十分重要的筹码……
“好了,那此事就这么决定了。迁都一事非同小可,朕需要用的人太多。四哥既然有能力,朕为何不用?更何况,自打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四哥和七哥的关系就一直不大好。多让他们两个相处相处,也有利于兄弟之间的和睦。”
裴清殊说得没错,原本因为安郡王和左氏的事情,襄亲王已经好几年没怎么理过老四了。
不过去年黄河泛滥的时候,裴清殊就派了老四和老七一起去治水。为了公务,两人不得不和对方说话。几个月相处下来,关系自然和缓了许多。
两人毕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襄亲王骨子里还是对他这个四哥有很深的感情的。
渐渐的,他的态度也就开始松动了。
现在,正是趁热打铁的好时候。
第80章
除了筹备迁都一事之外,裴清殊最近; 一直都在关注各地官府的存粮; 以及国库内的屯粮。
这主要是因为; 在裴清殊的记忆当中; 大齐之所以会亡国,除了外患之外,天灾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大概在后年,大齐会爆发一场大规模的旱灾。
当年,匈奴人就是在那个时候趁虚而入,发兵攻齐……
为了提高大齐的粮食储备,及早为可能到来的旱灾做好准备; 裴清殊除了注重囤积官粮之外; 还鼓励大齐臣民提高各种农作物的产量。
凡是能想出提高产量方法之人; 无论出身贵贱,皆会得到重赏。
不过,寻常农民大多没有这个能力,贵族大臣们又大多四体不勤; 五谷不分。真正能领这份赏的人; 到目前为止还寥寥无几。更多的,还是一些钻营投机、沽名钓誉之辈。这些人,很多还没有见到裴清殊,就被负责此事的陈起给打回去了。
裴清殊根据国库和各地官府的存粮数目估算了一下,以大齐目前的屯粮情况,虽说可能还有些紧迫; 不过已经差不多能熬过去这回旱灾了,就没有过于强求农业人才的出现。
不过,就算提高农产效率的几率希望渺茫,他还是昭告天下,无论何时,只要有人能研制出农耕的新法,都重重有赏。
……
雍定四年腊月二十六日,裴清殊按照惯例,封了御笔,开始准备迎接新年。
二十六当天一早,天空上便开始飘雪。
小德子机灵,一见下雪了就笑着说道:“瑞雪兆丰年,看来翻过年必定会大丰收,奴才恭喜皇上!”
一年到头下来,难得有几天不用处理政务,裴清殊今日的心情自然不错。他浅浅一笑,指着小德子笑道:“你啊,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小德子满脸是笑:“奴才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主仆二人正说话间,小悦子进来通报,道是皇后娘娘前来求见。
裴清殊不假思索地说道:“宣。”
说完之后,他又吩咐小德子:“去,让人煮一壶茶,摆把摇椅在殿前,朕想赏雪。”
小德子应了一声,赶忙准备去了。
小德子动作很快,皇后才进来行完礼,不仅是摇椅和茶,就连火炉和大氅,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裴清殊看着皇后,温和地笑道:“朕难得有空,可以静下心来赏雪,皇后不如一起?”
皇后温婉地点了点头。
小德子细心,在摇椅上铺了几层柔软的动物皮毛。裴清殊躺下之后,只觉通体舒泰,难得的轻松自在。
可皇后自然不会无故登门。她今日来,必定是有事情要说的。